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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玉传 第8节

作者:宫藤深秀 字数:33787 更新:2021-12-29 14:00:53

    “十年前那凤家畜生欲对你家不利,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快马入京,联合着一并老臣在父皇殿前跪了三天才讨到恩赦的旨意,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往你家赶,可却终是慢了一步,我到时那凤家畜生已开了杀戒,父皇的恩旨居然被他狂妄的剑挑而去,我和老二老三几乎与他兵戈相向才迫得他提早收兵,没有再接着屠城,但那时你楚氏一家却已被他毁去十之七八,我本来以为你能无事,但等到盘查了几遍之后却得到你已被那出生生擒的消息你可知我心当时几乎疼得就要裂开我之后几次千方百计的托人救你,但那凤家畜生连皇上的旨意都能妄自不顾,他就是瞧准了我非要救你出来才更加为难你折磨你”

    “你可知我为了你这十年无一日可放心安眠,我每日每夜想的不过就是怎样才能救你出来我知道你这人最为心高气傲,你可知我日日担心,只怕有一日会得到你忍耐不住自尽身亡的消息后来经由暗线和你牵上线之后知道你一心要为楚家复仇我才稍微放下点心,我知你心虽傲,但却也是心性最坚之人,一旦存了某个念头不管有多少困难都会将那念头实现,知你不会自寻短见我虽稍微松下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全吐出来我却又开始为你日日要在那畜生身边饱受煎熬而日日焦虑心痛,你可知我为你你可知我为了你”

    “四皇子”楚华容微白的嘴唇微动,那素袍男子一下闭上了嘴,目光希冀的望着他,楚华容低着眼淡声道,“当日楚家自惹祸端,多亏四皇子顾念昔日相伴之情救得楚门城中百姓的性命,满城百姓定会感恩四皇子仁义慈德,华容也代我楚家老少亡魂在此谢过四皇子了。”

    那素袍男子闻言面上的悲凄和怒气又炙了一层,但楚华容却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般的依旧垂眼低声道

    “百姓无辜,但楚家依仗权势固步自封顽固不灵,受到灭门之惩却是应该的,四皇子不必为一个罪臣之子忧心。”

    “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如今却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唤”四皇子面皮一抖,不信的盯着面前之人嘶声问

    “你便真的怨我如斯”

    楚华容一直静漠异常的脸白了白,对面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哑声道

    “我知你恨我也是应当,毕竟错在我的父皇,可是你为何单单只恨我一个老二也是父皇的儿子,你为何不但不恨上他还只与他联系你可知我在灭了凤家之后找不到你,特特的快马跑回你楚家旧地,只怕你是回了那里我怕你回到那里触景生情再出意外”

    楚华容闻言低低冷笑了一声,接话道

    “原来华容在四皇子心中已是再无活着的用处的人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四皇子忿忿的低叫了一声,楚华容低垂的眼帘微微动了动,四皇子紧了紧抓住楚华容的手,停了半晌,才声音微抖的凄声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你明知道我是实在再也受不住听到你不好的消息才拼命找寻你的下落”

    楚华容低着头一语不发,目中闪动的黑漆寒光却渐渐被一层蒙胧雾色笼住,四皇子死死的抓住男人那只已被攥得发了白的手,一瞬不瞬的盯着低头不语的男人。

    “你”

    一直紧绷着脸的四皇子忽然放弃什么般的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那双微带凌厉的眼中凄然犹在但慌乱却已淡得消退了痕迹,一直低着头的男人仿佛感觉什么般的微微动了动,一旁的四皇子忽然慢慢放松了紧攥着男人的手,慢慢开口道

    “你就算恨我也不应当拿自己的性命胡闹,我和老二从废墟里找出那个被烧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小子,原本是想借他的本命之血解开他们凤家为何在这好几百年之间都有神灵相佑的秘密的,却没想到会引来你将你误伤,老二之后猜到可能是你就立刻飞鸽传书告知我,我也因此才能找到你,你杀凤家余孽实属应当,可凤家这支一断,旁支的血缘又稀薄,老三早已找到十几年前被那男人赶走的凤家四子五子,可那两人虽都已成家生子,但其子嗣却无一人有继承神缘的预兆凤家至此便已是名存实亡了,凤家是存是亡都不打紧,但宫里早有密书流传,说凤家几百年能昌盛不衰全凭神缘眷顾,那神缘平日里结成玉状,父亡传子,每代只传一人,据传凤家那套邪佞的魔功也是源自那神玉,如今那神玉没了又怎么才能解你的你的”

    目中微带木然的楚华容只觉手上一痛,下意识的抬起头,却正对上对面那双满是焦灼和痛楚的眼,只在微一愣神的功夫那人已飞快的将眼中的无力眨了去,只用那双微扬黑漆的眼坚定非常的望着他,紧攥着他的手一字一顿的低声道

    “你放心,就算翻覆天地,我也要救你。”

    救他

    楚华容木然的静着脸,冰澈的眼中透出一丝微惘,若他能早几年听到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如果能早几年

    就算能早几年只怕事情也不会有所不同吧。

    “”

    低头坐在灶台前发呆的离玉忽然低低咳了几声,转头抽了几根柴禾填进火里,然后再转头又开始对着灶台下的火发呆。

    这草屋原本就破旧,墙也是由黄泥和着稻草堆起来的,自然也不隔音,离玉坐在屋子这边不用动,隔壁屋里的动静就全无一丝遗漏的传进他耳朵里。

    望了望地上碎成几片的白玉瓷碟,离玉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发了会呆,又掰着指头算算,然后接着又发呆,最后,终于想明白什么般的捶了下手,小声咕哝着低下头

    都是因为他那个外甥女老是不停的向他灌输奇怪思想,才会让他误入歧途。

    他原本一直以为他有了这种借尸还魂奇怪际遇就一定会是故事的主角,可他却忘了如果。

    如果说这是一个故事,他虽然借尸还魂了,但如果他这边的故事是个穿越时空的玄幻类文,而那边那个男人却是报仇雪恨宫廷侯爵情有独仲的耽美类文,那他和那人就根本凑不到一起。

    再如果说,就算他和那个男人是在一个故事里,要是故事开始在他还魂之时呢他就应该可以算是主角,可如果这故事开始在他还魂之后他就只能算是配角,若是这故事是开始在屋外那位皇子来到之时,那么他就连个路人甲乙丙丁都算不上,而且要是按情节来说会有他这么一个背景奇怪的路人甲乙丙丁那不是作者脑子出了毛病就是特地把他造出来充当以后情节的炮灰的他和那个人更不可能被作者凑在一起。

    所以不管怎么说,以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少爷的小厮还是过去式的未成年男宠,遇到那个俊美痴情有钱有势的皇子也全是没有一丝可比性的,所以综上所述。

    他之前搞错了,他和他,不是一个耽美故事的。

    我有话说,看下面

    嗤

    嗤

    一连几天,离玉都盼望之前他那些不是一个耽美故事的推论不过他自己瞎想,可是好像不是。

    离玉的低落情绪自从那个据说是什么什么四皇子的男人来到之后就没有缓解过丝毫,并且还有持续走低的倾向。

    那位皇子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甚至在每个楚华容需要离玉去帮他做点什么的夜晚都会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然后再在第二天早上天亮以前又悄无声息的赶回来,可是离玉就是很不喜欢他,甚至只要一想起他就会情绪低落得连脑袋也跟着抬不起来。

    那人喜欢那个男人。

    就算楚华容从没有一丝一毫表现出对那人的不同,可他就是知道。

    时日已入深秋,白天渐短,离玉一边情绪低落一边还要继续做好小厮的工作,劈柴打水这些每日的功课不用多提,只说家里多了一位皇子就并不只是多双筷子那般的简单事,不过好在那位皇子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挑剔的人,离玉做的东西他虽没说过一个好字但却也都尝都吃,而且自从他吃过了离玉做出的云豆黄之后离玉发现家里的各种上好豆类一下子凭空冒出了出来,绿豆黄豆红豆黑豆,原本离玉还以为是那位皇子特别喜欢吃豆子做成的点心,可后来才发现那个皇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吃甜,这么想来大概是离玉的云豆黄让他想起了楚华容原本喜欢吃这种味道甜腻的小食,才特地差人准备出那么多的豆子来,只可怜离玉虽然一直是自愿做那些点心想讨楚华容的欢心,可如今被那皇子这么一弄倒好像是被使唤命令着做一样,心里的不快活自然也就更重了许多。

    可心里不快活是不快活的,离玉却没法否认人家皇子也是真的心里装着那位楚家少爷,这样他心里有他,他的心里又有他,离玉在一旁知晓得通透但心里的酸意却是能熏死百头大象,连带着再做起那些点心来都无心又无力,而且不只是做点心,就连做其它活儿的时候离玉也开始无精打采,满心的不乐意。

    自从吃了那小蛇给的朱红果子之后离玉倒再也没犯那耳鼻出血的毛病,只是每隔几日就会觉得手脚酸软,要不就是胸口闷痛,早上刚起来那会儿反应犹重,不过一般到了下午那头重脚轻的感觉就会减轻很多,要是再睡上一觉基本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就算这样是人也经不住这种隔三差五的不舒服,虽然在那皇子来之前离玉也偶尔会感觉难受那么一次两次,可离玉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么一来就更爱胡思乱想,所以就总觉得这让人摸不到头脑的病没准是那皇子带来的,要是那个皇子能走的话他的病就也一定能好。

    不过有一点离玉是故意忽略过去,那就是如果那个皇子走了,楚华容也跟着他走他该怎么办,虽然离玉早就知道他不可能会一直都跟在楚华容的身边,可是和那人分开,这种事却是离玉想都不愿想的如果他这么一直跟着他,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当上一个大山庄的总管,留上两撇小胡子也说不定。

    把红豆去皮,磨成粉加一点荤油做红豆沙。

    把绿豆泡水,加红枣杏仁儿枸杞莲子做汤。

    把黄豆发好,加卤水点成鲜嫩可人的豆腐。

    黑豆还像也可以用做豆浆,不过那人似乎不爱喝豆浆,所以究竟要怎做他还要再想想。

    每天每天,离玉都满怀心事的做着他小厮的工作,虽然满怀心事,可却也把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事事有条,那个皇子自从住下就一直和楚华容待在一起,通常都是皇子说楚华容听,偶尔离玉还会发现那位皇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旁,用一种怪异又另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他瞧,有几次离玉也想问那皇子他到底想和他说什么,可一想起那皇子和楚华容不疏不近的关系就只感到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有话也就立刻变得没话了。

    离玉只想着那皇子要是真有什么话想找他说就总会有他绷不住的一天,所以也就不急了,只是离玉没想到,那一天还真的会到来。

    “你为什么不逃”

    那个透着强烈轻蔑感觉的声音响起来时离玉正站在溪边细细的洗衣服,其实楚华容一直很少让离玉碰他的衣服,只是这几件衣服是之前那男人受伤时离玉努力找来给那人临时救急用的,如今那人虽然早已不穿了,可离玉就是感觉这几件衣服既然已在那人身上沾过,自然就变得与一般的旧衣服不同了,那人如今虽然已经不要了可他却还是要好好的收藏起来,所以才会看今天日头足,把它们拿出来洗洗晒晒,也好再收起来过冬。

    “”

    离玉被那句没头没脑的话砸得莫名其妙,抬起头来时正对上对方俊秀凌厉的眼,愣一愣,离玉感觉自己心里那股自酸意又摇摇晃晃的往上升那没法否认,比起他现在这张细眉秀目的丫头脸,这皇子的脸比他更俊秀,而且男人味多了。

    “还想装傻么”四皇子冷哼了一声,面上的蔑意更重,“你也倒真沉得住气,莫非是真觉得我们是傻子你能蒙过我们么”

    离玉还是莫名其妙的望着那面上寒意越重的皇子,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盘算着他是不是哪里招惹到这位皇子了,可天地良心,他虽然很不喜欢眼前这位皇子,但却还是一板一眼的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他是个皇子,一定有不少的奴才小厮愿意伺候他,这林子里他虽然看不见可却也知道一定有不少他的人在一旁侯着,这样说来要是他不喜欢他,干嘛不叫出几个下人来一起服侍他四皇子见离玉依然是一脸最自然不过的疑问,面目微微黑了黑,又冷笑了一声,然后冷笑道

    “我不知道你这小畜生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人不管是对你下毒还是给你破穴断脉,都伤不了你性命,不过想来你这些时日过得也算艰难,这性命虽然总拖着不丢但身子却算是毁得差不多了,你这小畜生虽然狡诈但却奇怪的不让人讨厌,反而还让人生出几分想和你继续玩下去的心思,原本我和华容还想再同你多玩几日,可这时候不等人,华容也厌了为了你这小畜生总待在这荒山野岭,你虽一直狡诈的装作人事不知,可这世道毕竟不是有几分狡猾的小心思就能一直如意下去的,如今我们这边不想再和你干耗下去,那你就算演得再什么真也是没用你也不要怨,只能怪你从小就生错了人家,要恨便恨你那作孽太多的爹好了”

    离玉摸不清头绪的望着笑容轻蔑又冷酷的男人,刚想张口问问,却忽然感觉一道白影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后,转头望去,却是那又有好几日未曾和他说过话的男人不知从何时站在了他身旁。

    “你”

    离玉讷讷的张了张嘴,心上砰砰两声,手里被扭做一团的湿衣服不知为什么忽然往下掉,离玉手忙脚乱的弯腰抓住衣服,再直起身时只觉得脸上烫烫的有些烧。

    楚华容木着脸望着那低着头手脚都有些狼狈的细瘦少年,那少年挽着裤腿,两条麻杆似的瘦腿在冰凉的溪水里浸着,微透出些青白,离玉似乎发现了楚华容的目光在对着自己的脚,两只脚丫立刻就有些拘束的挪了挪地儿,拿着湿衣服的手也有些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般的往身后藏了藏。

    深秋的阳光从林上撒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清清细细的溪水上,反出点点的亮光,有那么一瞬间楚华容仿佛被晃到一般眼神恍惚了一下,从凤家灭门到现在,他在这深山野地已经待了四五个月时间,一直都是和眼前这看起来有时木呆有时又颇有些心机的惨绿少年待在一起,他从一开始便已认定那少年装出副失去记忆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骗过他好保住性命,所以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定下心思绝不让那少年有一时好过

    他在那凤姓畜生的身边受辱了十年,自然不会对那凤姓畜生的孽子有半丝的怜惜,可不管他如何折磨他羞辱他,那少年却总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恨和抱怨,只在他逼他逼得太过时眼里总流露出一种哀哀的又是委屈又是无奈的表情,就是那种对他仿佛无怨无悔却又疼惜异常的目光总另他产生一种不该有的错觉或许他真的是

    可如果那一切全是眼前这弱质少年装出来

    楚华容眼中的恍惚一瞬而过,快得就算是一直望着他的人也觉察不到丝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楚华容的眼里已蒙上一层冷冷的薄冰,不管他眼前这少年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都改不了他身子里流的是凤家脏血的事实,既然如此,便该杀。

    离玉低着头,心里却鼓噪得如同煮沸了的河蚌汤,不停的向上翻滚着些虾啊蟹啊,每只翻滚上来都向他尖叫一声

    你还不说

    离玉被自己心头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刺得小心肝扑通跳了跳,身子也受惊吓般的抖了两抖。

    楚华容从犹豫到狠厉,心思翻转不过两瞬之间,离玉的犹豫也是在那两瞬,但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头上男人清寒冷澈的声音已低低的响起

    “你喜欢我”

    离玉恍若遭到雷击般的飞快抬起头,心头模糊的划过一抹他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哀伤感觉,那感觉又凉又软,就仿佛在他心底沉淀了千百年,但离玉却只来得及对自己心头上的模糊感觉惊讶片刻,因为下一秒他已听见一声低应从自己的嘴里大大方方的跑了出去

    “你喜欢我”

    “喜欢。”

    喜欢,真的喜欢,喜欢到说不出口,喜欢到看到你就觉得脸上发烧,喜欢到只敢偷偷的看你,喜欢到日里夜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你,真的真的是很喜欢你。

    从林间漏下来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打在少年微微有些泛红的脸上,在那一声低应出口的一瞬少年的眼中甚至还透出一丝涩涩的幸福和羞意,楚华容默然的望着离玉的脸,下一秒腰间的三尺寒锋宝剑已无声无息的出了剑鞘,随着嗤的 一声轻响,平滑无阻的直刺进少年的胸中。

    贯背而出。

    第一卷完

    第一卷完

    当离玉面朝着溪水倒下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便是武侠小说里写的一剑穿心啊。

    冰凉的溪水浸过口鼻时离玉还略微慌张了一下,可是他也只来得及从嘴里扑扑的吐了两个血泡,染红了眼前的一片溪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倒是因为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所以他还有时间能看着溪水淙淙的把他刚才吐出来的血水静悄悄的冲淡,带走,一直到他眼前的溪水再也看不出一丝红色,离玉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这样似乎就是没有呼吸了,就在他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背后一阵冰凉,一件利器冷酷无情的从外进入,然后又生硬无情的出了去。

    “人确实已经死了。”有人冷笑着在他身旁蹲下,似乎还用手指测了测他脖子上的脉,“我也听说过这天底下有人心长歪的奇闻异事,你若有忧虑不妨再多补他几剑,反正以他那个畜生爹做的坏事,连带着他这个畜生儿子被人死后鞭尸都不为过。”

    离玉卧在水中,实在想不透他若真像那人所说的死了,为什么还能这么清楚的听到别人谈论他的话,但还不容他多想,另一个清冷的声音便把明明轻轻淡淡但对他来说却又是狠厉异常的把话语像钉冰栓一样的钉进他的心底

    “小心一些总是好。”

    他

    好狠的心啊

    离玉只记得自己仿佛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原本感应清晰的外界一下似乎被雾幛隔开一样便得暧昧不清,只能模糊的感觉那淙淙不停的流水从他身边一刻不停的流淌而过,带走了一些东西,又带来了一些东西。

    夕阳微斜,半身浸在溪水里的少年已被流水冲刷得身旁再无一丝血水停留,一条细身呈红的小蛇慢悠悠的蜿蜒到了溪边,然后突然被什么惊吓到了一般慌忙的扭身而走,只听得溪边的林间哗啦微响了一声,两条淡色身影悄无声息的从隐身之处轻飘飘的落下来,一前一后的站在溪边。

    “你疑心还有会变故”

    四皇子不解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望着溪中少年尸体的男人,就算那个叫离玉的少年确实身有古怪,可一个死人在溪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恐怕就算是大罗仙丹也救不回了,他实在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会执着于此。

    楚华容黑漆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溪水中少年那张已被水泡得发了白的脸,少年的眼半开半闭的睁着,瞳孔扩开,只映着渐渐变得青幽的溪水,再也透不出半丝光亮。

    唰的拔出剑,用剑尖挑开面朝下半侧半卧的浸在水中的少年的衣服前襟,用剑尖挑断被那少年用粗绳系着挂在脖子上的青黑色的石环,一旁的四皇子在看到那青黑石环时有些惊疑的轻谓了一声,但随即看清后那微变的脸色就又恢复如常。

    “我还以为那凤家的神玉到了这小畜生身上呢原来不过是块平常的石头。”

    四皇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一直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剑尖上挑着的那块石环的楚华容眼神微动,剑尖也随着他变动的眼神上下晃了晃,却在最后时刻终于还是没有把那石环随便的弃在水中。

    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把那挑在剑尖上的石环收进怀里,楚华容又面目不清的扫了那浸在水中的尸体一眼,忽然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一旁的四皇子见他离开就立刻抛下心中疑虑的迈步跟上。

    夕阳西沉,暗红色的余辉为天边染上一抹血样的光,原本寂静的溪边忽然莫名的鼓噪起来,林木一阵哗啦作响,大大小小的粗细身影全都小心翼翼的从林木间游曳而出,渐渐聚拢在溪中那已僵硬多时的细瘦身影旁。

    蒙胧中,离玉仿佛听见有很多窃窃的细小声音在低低的呼唤着他,开始时他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听到那些一声声喊着神君神君或者是大人大人的声音,可渐渐的,他又觉得不管那些声音喊什么都不是他应该管的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既然已经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等着那些传说中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来带他走,死了之后先去阴间备案,然后再投胎,投得好不好全看你之前是积德行善还是为非作歹,过去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仔细想想,他似乎之前出事的那次就不是经过合法手续再得的肉身,那样也许他就不能通过合法手续去投胎,可如果他不能通过合法手续去投胎,那是不是也应该让他再经过一此非正常途径还魂回他原来的那个身子里去啊他原来的那个身子虽然不如现在这个面嫩,但好歹也是个正当而立的大好中年,虽然老婆儿子都跑了,但至少还有老爹老娘和一干姐妹,而这边,他什么都没有

    那人还真狠得下心啊

    一点犹豫都没有。

    一剑,两剑。

    最后还故意躲起来,看看他是不是装死。

    两剑都戳在心上,前胸后背都对穿了,还能有人死不了吗

    就算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应该就此了了吧,哎,他怎么还没等来勾魂使者啊听说古代人死得比现代多,莫非那些勾魂使者都抽不出空来关照他可是就冲他这样在水里泡着,只怕不到明天天亮尸体就泡发了吧

    你倒是出来啊

    一声不耐的低吼硬生生的刺入脑海,正在胡思乱想的离玉下意识的回吼一声

    不出去

    你出来

    不出

    出来

    不出

    来回对吼了三次,离玉感觉自己四周似乎一下子清静了许多,离玉在纳闷的同时几乎有些得意洋洋的暗想他之前一定是脾气太好了,才会落到现在尸体泡在水里都没人来收的悲惨地步,甚至连死了以后都还有人想欺负他,人都说死者为大,他怎么着也不能再让人把自己欺负了去

    溪岸边,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大蛇小蛇一下全噤若寒蝉的偷偷向后躲,岸边上一条十几米长的青色巨蛇怒气冲冲的来回游走,巨大的蛇尾噼里啪啦的把溪岸旁的一棵棵大树拍得东倒西歪,土石四溅。

    来回游走了十几圈,那条青色巨蛇突然负气一般的扭头蜿蜒而走,只留下一群大大小小几百条蛇,那些蛇相互对望了片刻,终于还是禁不住殷殷切切的又全聚拢了过去,一条条缠绵的挤在那泡在溪水里的少年身上,做幸福状。

    离玉在缥缈中混混噩噩的不知待了几天,只知道每天都有一个声音不厌其烦的来催他,让他出来,离玉自觉活着的时候总是听别人的话,让着别人,所以死后就像发小孩儿脾气似的怎么也不想再顺着人心,所以竟然次次回绝,一直到了最后,那声音怒气冲冲的狂吼了几声不再出现,离玉开始被那几声不似人声的怒吼吓得也不安了一阵,可后来又觉得没人再来找他说话有些寂寞,就在这犹豫非常的时候离玉忽然感觉自己一直没有感觉的身体似乎有些异样,渐渐的,离玉已感觉出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外面往他的额头里钻。

    大小几百条蛇全都聚拢在一起焦灼的看着那时明时暗的溪水中央,领头的巨大青蛇嘶嘶的吐着信眼神不善的盘坐

    活该活该,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神仙,亏他还是它们一族的神君上一辈的神君也不知是不是瞎了蛇眼才看中他它当初看他还魂的这具肉身已经被人伤毁了七八成,好心给他颗九转蛇丹,想让他能更容易的从这人类的肉体凡胎上脱离出来,它算了算反正这条小蛟的真身已在地脉灵穴中待了将近千年了,不差那几十年的光景,它用法力助它的魂魄返回真身,也算还了这小蛟千年前对它的救命之情可却没想到这傻小蛟也不知犯了哪门的神经,居然在这肉身死后还魂魄不离,要知道这魂魄无凭依之物时最容易受损伤,更何况这小蛟神识真封未解,还没想到自己不是凡人,只能无知无觉的任凭魂魄中的灵气四散,要是时日脱得久了只怕会损伤真识,要是被那爱管闲事的赤萝仙人知道了只怕又不会放它清静

    哼,反正是那傻小蛟不知好歹,既然他不愿意离那肉身它便让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那肉身里那小蛟之前陷入沉睡原是因为护心的璃玉没了又要强行护住那自溃原神想要追那凡人而去的凤神,那小蛟虽傻但好歹也是由上古真龙诞下的龙脉,经由这千年的自我修复,那缺少的璃玉已经又接近完整长了出来,如今这小蛟既然愿意待在那已经死透了的凡胎里面它便让它待,反正它也是为了护他的真识不损,天上那些烦人的家伙也不能拿它怎样,它用那小蛟这几天散掉的灵息做法,再加上它这副千年炼就的百宝钢牙从那小蛟新生出来的护心璃玉里抠下一小块碎玉,为这傻小蛟续命。

    也多亏了那傻小蛟把他老爹给他炼过的那块护心龙玉给丢了,要不然就算是它这副宝牙估计也抠不动那块被龙火炼过的宝玉,不过它现在把那小蛟新生出来的护心璃玉又弄损了一块,只怕会让它在那地心灵脉里多待上个一二百年,不过有那宝玉续命这小蛟依附的肉身也算被它硬生生的改成了半妖之体,要是那傻小蛟哪天心智忽开修炼起来,等到他这凭依肉身和那神蛟真身融合之时也算又能添上几百年的功力了。

    一堆大蛇小蛇全都下意识的躲开那盘在溪边犹自冷笑的巨蛇,只听空气中忽然响起嗤嗤数声,水溪中忽然青芒大盛,一群大小蛇妖全都心灵致福的仰天吐信,吐出自己的蛇丹来接着青芒周围四溢出的先天灵气。

    那已修炼千年又已被点化灵犀的青色巨蛇自然不在乎这点少少的灵气,眼见那溪水中的细瘦身体渐渐把那原本依附在眉心的青玉收进了身体里,巨蛇立刻嗤了一声,摆尾仰头,只听远远的林中隆隆几声巨响,一干大小蛇妖全都立刻隐去了身形,那原本细细流淌的小溪渐渐水流湍急起来,那巨蛇一扭身,沿着水底驮起那还卧在溪水里的少年,转眼间一股巨流忽然从山林中喷薄而出,溪水一下暴涨十数倍,瞬时就冲毁了溪岸上两旁的树木植被。

    只见湍急的水流中一条细长的青色身影时隐时现,驮着那麻衣少年顺流而下,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离玉在混沌间感觉自己似乎随着什么上上沉浮,额头上那原本麻疼的感觉已渐渐变成了一股暖意,莫名的,离玉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干嘛要给他治伤啊就算脑袋再怎么舒服他也不能死而复生吧他伤的是心啊

    他伤的,可是心啊

    上卷完

    开章

    开章

    深巷斜屋,夏雨淋漓。

    阳光从远山和阴云的层层阻叠下漏下一两点暗光,一个披着蓑带着斗笠的人影慢吞吞的转进街角,脚下踢踢踏踏的踩着满路的雨水湿泞,身后粗绳拖着的一个一米见长的木轮板车,在身后吱吱哑哑的响着,一路走来打破了初夏细雨中的宁静。

    走过个院门紧闭的人家,那披蓑带笠的人影在一个斜跨的小院前停了下,甩了甩着两只穿了草鞋的湿脚,那人走上台阶,轻轻的叩响了院门。

    不大会儿的功夫,那原本紧闭着的院门从里面呀的一声被打了开,一条窈窕的妃色身影出现在门里,只见那人上身穿了件粉白碎花的斜襟夹袄,下身是条黑布的宽腿裤,素发未梳,一张粉脸上细眉笑目,一双桃花眼单闪那么两下就透出几分风流伶俐。

    站在台阶上的人见院门开了,忙不迭的摘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斗笠下一张舒眉星目,温和中微有些发白的少年面孔。

    “哎,就知道是你。”

    那抱手环腰的年轻女人一见,连忙笑盈盈的拉住少年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半笑半嗔的笑道

    “虽然叫你这两天抽空过来,可是也不是这么着急的,从昨儿起这雨就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我还惦记这天气不好,可千万别叫你犯了毛病可好到了早上这雨就眼瞧着渐小渐停,我原本还想等这雨停了就叫你李哥去接你,谁知你却先来了”

    “今天是婶子大寿,我早几天就向师傅请了假,今天早点过来也省得婶子惦记。”

    少年笑笑,转头拉起身后的木轮车,三步两步的拖上了台阶,那女子瞧了瞧少年手里的斗笠和雨披,又瞧了瞧被少年拖上台阶的木轮车,忽然哼了一声开口道

    “瞧你这身装备,就知道那陈老头定是又压榨了你一夜,当初把你交给他说好是为了让他帮你调理调理身体,谁知道这调着调着就把你变成了他家的帮佣,后来你又不听我劝的向他拜了师,这免费长工的名分便算是凿实了你跟他学了一年半多小两年,医术倒没见他传你多少,可这在几个行院子间跑来跑去伺候后庭开花小产爆阳的肮脏活儿倒是替他做了不少,原本没你时他还得为了生计勉强奔波个一二,如今有你挑大梁般的侍奉他,他倒可以安心的醉死在他的烂酒缸里了”

    把木轮车拖进院子里的少年回过头冲忍不住甩闲话的女子笑了笑,把雨披和斗笠都放到屋檐下,转身对一旁跟过来的女子笑道

    “我昨夜确实是在榴春院里忙了一宿,不过这也是为了救人性命,师傅说我天分不好,学了这么久也就药理和术器方面还算有长进,这望闻问切四门中倒有两门是我死活理不清头绪的要是放在一般的医铺里,我这辈子最多就只能做个守药匣的小徒弟,反倒是师傅一直一刻不厌的教导我,这几个院子虽然都是些风月之地,但大家也都算街里街坊的,那些伤者病者也都不算是什么疑难病症,师傅出方子,我配药,连带着外伤治疗什么的还能让我多几次练习。”

    “你这孩子啊,明明是吃亏的事都非要说得仿佛是你占了什么便宜一样”女人低低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少年沾了不少水汽的头发,那少年又是嘻然一笑,然后想起什么般从衣襟里掏出包了几层油纸的纸包,笑嘻嘻的递到女人面前

    “今儿是婶子大寿,我这儿也送不了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向前街里的姐儿求的方子,自己找的好花好草晒出来配的,这东西叫玫瑰硝儿,抹在脸上既红润又不伤皮肤,婶子先试试颜色,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在多配些送给婶子”

    “还是你这孩子可人疼”那女人一双桃花眼笑得月牙儿般的闪,接过了纸包一手勒过那少年的脖子就在少年那光洁的额头正中吧嗒嘬了一大口,少年微白的脸热水熏了一般的红了红,又嘴甜的说了几句喜庆吉祥的话,两个人正说笑着,院儿里正屋的门忽然呀的一声被人推了开,一个只穿着条板裤的黑铁大汉懒洋洋的拖着木拖走出来,一见在屋檐底下被女人逗弄着的少年,忽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喳喳呼呼的跳过去,一把搂住少年的脖子大笑道

    “好兄弟,你倒来的早我还说一会儿到老陈头那去接你,那老头最会使唤人,你越是尊他敬他和他客气他就越占你便宜,我看人家不论是给哪个铺子当学徒,一年里好歹也还能有三四两的喜钱和两三天的假,他倒好,一个大子儿也舍不得给你你要是不自己找辙,他能把你使唤得跟他自己亲生出来的一样我看你这次好不容易出来就别再轻易回去,看那刁酸的老头还使唤谁去”

    少年被男人那熊抱般的一勒,弄得手忙脚乱的向前打了个趔趄,一旁站着的女人看不过眼的哼了一声,一把把还在惨遭蹂躏的少年拉了过去

    “你再用力些把阿离勒死了,那陈老头自然也就没人可使唤了”

    “咱阿离也是大手大脚的男儿郎,哪就那么不禁折腾了”被女人瞪了一眼的男人满不在乎的咧了咧嘴,一旁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少年咳了咳,抬起头笑道

    “李大哥下手看起来虽重,不过总是留着两分力气的,再说我这两年也长了不少,不碍事的”

    “看吧看吧。”那李大看少年向着他说话,忍不住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脑袋,那少年又顺了口气,才向着那赤着一身黑铁精肉的男人又笑道

    “大哥放心,前几日我请假时师傅已经对我说了,这几天雨露太重,不管是上山采药还是晾晒新药都不是时候,下雨天,那些有钱有闲的人也鲜少会往外跑,这样那些看伤看病的人自然也就少了,所以今次我可以不像往日那般着急赶回去了,要是愿意在这住一晚也是可以的,只要在明日戌时前回去就行再说那工钱,当初虽然是受大哥和婶子所托,可师傅为了给我调理身子没少费心思,那些医钱药钱也没跟我算过一钱,现在又白白的教我学医,不管怎么算我也是该做些报偿的”

    那黑铁汉子皱着眉瞧着面前笑得又乖又温和的少年,忽然摸了把胸上那巴掌宽的护心毛,咂巴了咂巴嘴切了声

    “就算是那个又小气又假清高的酸老头从你阿离的嘴里说出来也成悬壶救世的圣人了,对了,你吃过早点没有”

    “还没,”少年笑嘻嘻的弯了弯眼,停了停又道,“原本春院的妈妈是想招待我的,不过我看人家已经过了做生意的时间,灶里的火都封了就没在那儿吃。不过这样倒好,大哥和婶子也没吃吧我知道大哥最爱吃我做的炒咸菜,上次送过来的咸菜头要是还有剩我就给大哥再做一次。”

    “嘿,这就对了”

    那黑铁汉子嘎嘎笑着,一把拉起少年奔向厨房。

    一旁女人笑呵呵的瞧着那一大一小进了厨房,然后转过脸,笑眯眯的瞧着手里包得鼓鼓囊囊的纸包,停了停,忽然低低的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孩子,又聪明又听话,心眼儿也好得没话说,总是想着别人对他的好不要说这样的孩子犯不了什么滔天的过错,就算犯了,又有谁能真的狠下心打他骂他为什么偏偏就真的有人能有那么狠的心肠,一点都不留情的那样伤他

    承上启下

    承上启下

    红姑每次回想当初李大把那少年背回来时的情景,就忍不住叹气。

    那孩子被背回来时除了还起伏的胸脯说明他还有气,其余别的地方就真跟死人已经差不了多少了,浑身都被水泡得青白发紫,李大说亏得前两天山里突然发大水,把那孩子冲到了山下靠村庄的地方,要不再让他在那鲜有人迹的荒山老林里多待几天,他就真没救了,后来他们给这孩子找来了专门接这花街柳巷生意的大夫,原本那有怪癖的陈老头还不情愿来,被李大死说活说才给拖了过来,没想到那酒鬼老头在细看过那孩子的伤之后居然希奇的咦了一声,然后埋头苦想了一刻,忽然就再不推托的给那孩子治起伤来。

    那孩子刚到她家时昏天黑地的烧了三四天,那小模样凄凉惨淡到所有看到他的人里只有那个酒鬼老头还能一点都不动摇的说他绝对死不了,有几次,她甚至以为那躺在床上脸色青灰的小人儿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再也拉不回来了,谁知就在她已经开始给那孩子准备寿衣的时候,那个三天四夜烧得只剩下一副细瘦骨头的小人儿却忽然一下子降下了温,又过了半天居然还菩萨显灵般的睁开了眼,对着她呆楞楞的看了半晌,然后咧着那烧得满是血口的嘴,哑哑的叫了她一声“婶子”。

    只那一声就把她这十多年都没流过的眼泪一下子全给叫了出来,她恨啊,她恨天恨地,恨这满天不长眼的神佛,恨这天下的公道为什么全叫那些不把穷人当人的富人们占了去

    她或许不明白什么是那个陈老头所说的叫人废了七经八脉,也不知道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好好的手脚,为什么会让习武的李大看得面目黑青直呼下手之人手段阴损不是人养,但那明明白白的破在身上的两个窟窿她却是看得清楚前胸后背的伤口被水泡得溃烂脓肿,几乎对穿成洞,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又有什么人能这么狠心的伤他害他

    那孩子自从醒来以后就变得异常乖觉,对人时总是笑,可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呆呆的发愣,不管谁问他是谁伤的他他都只是闭口不说,受伤之前的事也都绝口再也不提,就仿佛他从没有伤得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能下地,也从没有一到阴天雨雪时就浑身疼得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不能入睡

    厨房里,李大万分殷勤的升起了灶火,然后就眼巴巴的守在一旁瞧着那少年在灶台前东忙西忙。

    拳头大的咸菜疙瘩先过两遍凉水,然后细细的切成发丝粗细的细丝,然后就着糖飞快的下锅翻炒几瞬,拿出来以后盛在盘子里,另一边再把干辣椒和着凉油在火上慢慢加热,等一会儿那油里的辣椒渐渐变得红黑又亮就往里加上两撮芝麻,再飞快的过一过火,然后把辣椒和着油倒在咸菜丝上,最后再趁着烟气腾起来的时候往上面淋上一马勺的陈醋。

    最后那辛辣中透着酸甜的烟气让一旁的男人闻得眼睛都红了,这边少年刚把铁勺放下,那边的男人就已扑过去把盘子抱了住,捏起一小把香中带脆的咸菜丝放进嘴里。

    “今儿是婶子寿辰,你平日里总想百般哄好婶子,如今这也算机会,好歹也要等婶子一起吃吧“那少年笑着回头说了句,手里不停的转眼间又烙出了几张面饼,李大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用刀尖从面饼中间划开道缝,把咸菜塞进去,然后口水滴滴的闻了闻那外焦里软的面饼和着香辣酸甜的咸菜发出来的香味,咽了几口吐沫终于颠儿颠儿的托着盘子出了去。

    少年在灶上又手脚利落的转了几圈,不大会儿的功夫另外几张面饼和一锅黄灿灿的棒渣儿粥就也做了好,李大又来回跑了两趟,那原本就断断续续的夏雨已渐渐止淅沥,红姑把院子里的水扫了扫,就在屋檐下支起了小桌,三个人围在一起笑笑说说的吃了顿早饭,之后李大出去买正宴上吃的酒肉,红姑两人在家里怎样收拾布置也跳过不提,只说到了晚上,五六盘肉鱼鲜货摆上了桌子,簇新的蜡烛也点上了火,那荧荧的火光,映暖了桌子旁的每张脸。

    酒席间李大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开始闹着让少年改个口,说什么少年叫他大哥却叫红姑婶子,他要是顺着少年的辈儿算岂不是一下就和红姑差开了辈儿了

    这边少年还没说什么,红姑已在那边斜着眼哼笑道,她偏生就喜欢听人家喊她婶子,乖乖我的侄儿,喊婶子两声甜的,婶子以后就多疼疼你

    那原本只是借着酒意胡闹两下的李大见了红姑那春色潋滟半嗔半笑的模样骨头早已酥了大半,又见红姑调笑他,当下就恬着脸把满是钢髯的大脸往红姑身边凑,边凑还边酸着声音学少年的口气婶儿娘儿的乱喊,原本还只是笑着瞧着他两人的少年一听那李大的乱喊,当下笑得一口酒全咳进喉管儿里,整个人都笑呛得软下了床沿儿。

    那边被李大装酸逗得也浑身笑软的红姑一边假嗔的轰着李大一边把少年从地上拽起来,那李大一次没占得便宜就又少不了再来两次三次,三个人说说闹闹一顿饭吃得酣畅又热闹。

    一顿饭从酉时吃到了亥时,撤了席,红姑和少年一起忙活着烧了些热水,三个人各自洗涮了一把,然后就搬了被褥挤在了一张床上。

    李大睡在最爱,少年挤在中间,一床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却谁也没什么龌龊心思,吹了灯,红姑轻手轻脚的迈过已打上响呼的男人,钻进了被窝儿。

    月光从新糊的浆白窗纸外照进来,猫儿一般老实的缩在被子里的少年动了动手脚,红姑隔着人把那占地儿最多的李大向床边踹了踹,又帮少年把被子拍得更松软了些,然后就躺下来,看着窗外的树影儿和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悄悄话。

    红姑叹这女人要是一过了三十岁有姿色也变得没姿色了,少年便在一旁排解说女人三十一枝花,过了四十才豆腐渣呢,红姑听了之后半晌无语,然后隔着被子擂了少年一通。

    少年问那李大哥这几年也算对婶子实心实意了,前年那正房又死了,婶子干嘛还不嫁他红姑酸声酸气的说这男人要是爱的就是这不从两个字,要是她从了,那他的心他的钱就又该跑到别的不从他的女人那里去了少年听了以后眨眼,哦了声,红姑默声在一旁,屏了半天气,忽然又隔着被子擂了少年一通,低叫道你哦什么你哦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亲姐弟般的笑闹了大半夜,月儿西斜,原本窃窃嘈嘈的私语声渐渐低无,少年人躺在床上默呆呆的睁着眼,望着窗纸上树枝被风吹动的影儿,过了好半天,忽然就这样安静的闭了上眼

    这三年,过得好快。

    离玉的心思一

    离玉的心思一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他的感觉里,三年前他就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

    病里的记忆很杂,又很乱。有些事他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胡思乱想还是真的发生过,不过有一个记忆他倒是记得相当清楚,那就是发生在那映着点点阳光的小溪旁的穿心一剑

    他记得自己倒下了,然后还被人生怕死不绝一般的又从身后补了一剑。

    之后他就那样尸体样的躺在溪水里泡了很久,在他做尸体状期间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叫他,让他出来,可是他又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想叫他从哪里出来,所以就一直没理那个人,结果不过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有人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他的脑袋里,那种一只小虫往里钻的感觉很不好,更何况那只小虫并不是是单单的往他的皮肉里钻,还把很多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就带进了他的脑袋里,比如说一个仙人爱上凡人的故事,再比如说一只傻蛟自作多情的故事。

    因为那些故事太杂太乱太莫名其妙,所以他之后就病得更厉害了。

    每天每天,他都在不停的发烧,呕吐,浑身的筋骨仿佛断过一次般的痉挛抽痛,可莫名的,不管他难受得再怎么厉害,他的脑海里总有一种很坚定的力量在告诉他,他死不了。

    所以在折腾了若干天后,他终于感觉好些的睁开了眼,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暖融融的被窝里,虽然浑身难受得像躺进了火炉里,但胸里扑通扑通跳着的东西却在告诉他,他还是活的,而且他的病还是慢慢变好了。

    一切就仿佛做了一场梦。

    呃。

    其实对他来讲,真的就像是场梦

    他感觉自己不过是大病了一场,但记忆却告诉他他其实是被人一剑穿心,死过一次了。

    他之前总以为自己是伤风感冒,要不然就是干活干得太多受了风扭了筋,但在他病中给他看病的陈老头却告诉他,他之前之所以会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基本上药石的力量都罔顾,是因为他被人点破了七经八脉,不但被人废了功力,还下过两种要人命的毒药,内脏也至少被重伤过两次,另外他到现在还会经常性的全身痉挛手脚麻痹抽搐,是因为他的手脚还被折过三次,肩胛骨折过一次,肋条还被打折过五根。

    那陈老头还对他说,他之所以能提起兴趣来给他看病,就是因为他从没见过能有人真这么命大,被人这么折腾都还没死了

    其实不只是陈老头感觉奇怪,就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耐操练得简直可以和远古遗族蟑螂小强媲美了

    在他的病刚好起来的那段时间里,每次到了阴风雪雨的天气他就会多出很多只能待在床上的空余时间,所以每次有了这些多出来的空余时间他就会用来整理思路。

    就这样一直半病半伤的过了将近一年,他终于在病好痊愈的那一天,确认自己已经整理完了所有与他有关或者无关的记忆

    虽然记忆混杂,可那些也许确实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一世又一世的或欢喜或悲伤,其实都应该在那一世的终结时便已了去了,对他来说唯一有意义的,只应该是他现在活的这一世,虽说他现在的这一世比之前的哪一世都活的离奇,可也是唯一让他有真实感觉的。

    把所有情节迥异但结果却又总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记忆串连起来,整个事情的发生不过就是最初始钻进他脑子里的那个梦,在那个初始的梦里,他梦到过自己曾是一个男仙。

    连接起所有断断续续的大概情节之后,他唯一的感想就是,那只叫凤君的鸟仙人落得那个下场是活该,神仙和凡人相恋么,小时候有那么多传统的神话故事为他启蒙,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会以悲剧收场在他来说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后,对于那个仿佛就是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小蛟,他的感想就是,那孩子根本就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青春期文艺少年啊,人家爱人家的,是生是死都是人家乐意的,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他在那边自己激动个什么啊

    要搁现代,除了琼瑶片里那些成天餐风饮露的男女主角外,也就只有那种十几岁刚刚进入青春期还没找过男女朋友的孩子才会傻呼呼的办这种事

    那只小蛟实在是傻啊

    明明是个天生的神君却不知道珍惜,这身份即使是放在天界也绝对是个特权阶级啊要知道哪些在凡间辛苦修炼了千百年好不容易升到天界的也只不过是混到个仙位,那小蛟不但混个神位还是龙血,就算只是个四爪蛟龙可那也比那些从鱼啊蛇啊修炼成龙的要强许多不是

    结果他却为了一个根本都没拿眼角瞟过他的鸟类落到几乎自毁的地步这就仿佛在他上一世里一个历代军干的高干子弟放着国家机关里的公务员不当却偏偏跑到地铁通道里弹摇滚卖艺,只能让人说他太不知世间疾苦

    如果给现在的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去做那个傻小蛟做过的事,因为他觉得,为了别人的爱情牺牲自己,不值,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牺牲自己,不值。

    有时候他也会奇怪,如果那些仿佛梦一般的记忆都是真的,那么明明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魂魄,为什么头尾两段对同一事的看法却如此的不同可后来他终于想明白,要不然人家神仙都讲究入世历劫呢,几道轮回之后,原本有什么迷茫纠结的问题时间这道长河也能把它消磨干净了,那些轮回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也再没有什么意义,虽然他穿越,虽然他死而复生,虽然他还可以接受自己曾经是个神仙的事,可他依然还是他,他能认同自己穿越,也能认同自己以前曾经是非人类,可却认同不了现在的自己能噗的喷口气,然后就手脚变爪,头脚化龙,一跃千丈,乘风遨游,吞云吐雾

    他要真能变成马脸,鹿角,鹰爪,蛇身,鱼尾,鲇须的模样,那他还是他吗

    在他的心里,他不过就是那个年过三十,结过婚又离过婚,独自带过四年孩子,然后在某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穿越到一个架空时代里的男人,他也许是有些奇遇,也许还爱上过一个男人,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外表十六七岁实际年龄三十多岁,正在为自己以后的平凡人生做认真规划的普通人

    你能明白吗

    他其实就是个普通人。

    离玉的心思二

    离玉的心思二

    第二日,横在一张床上的三个人都躺在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收拾,等到三个人一起吃完饭日头已偏过了正午,离玉又帮着红姑整理了一下屋子,见太阳已渐又些西斜就提出想早点回去,李大原本还想拉着离玉让他吃过晚饭再走,还是红姑想了想,斜了一眼那明显还想多吃几道好菜的男人,哼了一声道

    “算了吧,虽说是说好戊时前回去就行,可阿离这一天多不在,那酒鬼老头还不一定攒了多少活儿给他呢还是让阿离早点回去好,也省得把活得积得多了累着他”

    李大挠着后脑勺想了想,叹了口气,勉强同意。

    经过几番被叮嘱之后,离玉揣着红姑给他做的四五个细面的玉米饼子,拉着他那个自制的木轮小车回了家。

    穿过了七八个在白天都是门可罗雀的胡同,离玉在一个胡同的拐脖前停下来,看了看面前虚掩的木门,离玉皱皱眉,把木轮小车拉上台阶,然后推门进了院子。

    门里,三间半新不旧的瓦房占了院子西北东三个方向,一株不高的石榴树长在西南角里,石榴树旁西房前面还有一排葡萄架,小院正中一个青灰色的大瓦缸里养了几尾凤尾红鱼,鱼缸旁边还种了丛肉桂。

    这小院里除了那棵石榴是离玉来之前就有的,其他花花草草合并着那个鱼缸全是离玉来了以后一样一样自己添的。

    那鱼缸是开药铺的孙老头知道离玉在这里学医后让自己的儿子托人送来的,那孙老头原本还说要是离玉真想学医不如就拜他为师,他的祖传医术在这方圆几百里也算是数得上一二的,可是离玉早已经把自己的未来人生的做了若干种的规划,几相比较之后就只能很婉转的谢绝了孙老头的好意

    自从离玉渐渐病好,他就一直想着得给自己找个以后可以讨生计的活路。

    要说他前一世走的读书仕途路线,那现在看来那条路是肯定走不通了,虽然红姑和李大都一直照顾着他,可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在人家家里耗下去不是他这身子虽然比原来的年龄下,可也是十几岁的人的,无亲无故的在一个女人家里住着总是不方便的,更何况他落到这个地方原来的本科学历只能混得个半文盲,一本书,半猜半认才能看个大概,他要走考学道路,不但前途崎岖难测,而且就算他适应了写古代文言文也考上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可他在这个世界里几乎可以算是举目无亲,这官场上若是想混得好无人无财也是万万行不通的,所以他若是走读书考学路线,最多也就混个中年落魄,寄人篱下,靠写字教书之类的为生,盘算起来这投入和获得太不成比例,所以这条路在一开始就被离玉否决。

    再说其他,离玉目前虽然只能混到半文盲,但若是刻苦学习一下倒还是能做到会写会算,整个的文化人当不了,半个文化人却也能当得,这样要是能在个买卖店铺里先当个伙计,然后慢慢往账房、主薄这类的管理型岗位上爬也是很可以的,可这个年头店铺里雇伙计全都讲究要保人推荐还要签契,那手印一按下去你的生死也就全算是人家的,学徒吃的好不拿得更少虽是应当,但是这挤压排斥却不是好受的,想想他虽然外表看着不过十几,但实际年龄却已过了三十,想当初刚毕业那会儿的忍气吞声他实在不想再重新经历一回,而且这封建社会和社会主义的不同在学徒工的待遇方面还是表现的很突出的。

    又否决了到别人店里当学徒这条路之后,那个离玉偶然间冒出来的,要给那个和李大关系不深不浅,为人不但酗酒成性而且对人也总是不咸不淡的落魄大夫当徒弟的念头就属于是老天保佑心灵致福的事了

    虽然离玉十分明白自己做的都是对自己来说最方便,甚至是最占便宜的选择,可不知在看别人眼里却成了知恩图报,点水之恩他来涌泉相报的典型,那一个又一个对他满是慈爱和关怀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真是有愧啊

    要提起那个陈老头,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都会说他有怪癖,离玉在病中那段日子也偷偷观察过,觉得人民大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评价也是相当中肯的。

    说起那陈老头,他既不是在药铺里坐堂的大夫,也不是打个幡儿四处游走给人看病的游方医生,在外人眼里,他大概就是一个稍微懂些医术,整日只知道泡在酒坛子里,落魄到只能在花街柳巷给人看花柳病偶尔也做个助兴药类的赤脚大夫。

    听说有不少人都听那陈老头在喝醉酒之后,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医术有多么多么伟大,以前还在前朝的太医院里挂过名牌,只可恨前朝皇帝昏淫无德,让他一个在医术上有惊世之才的神医最后却落得只能给后宫里那些狐男媚女做淫丸荡药,那前朝既灭,他也就没必要为那狗皇帝守什么气节,既然同是诊治那些污糟地方,给皇宫里的人治和给妓院里的人治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虽然几乎是那怪老头每喝必醉,每醉必说的话,可那些听了的人虽然不少,但相信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就算这小城里的人多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却总不是傻的吧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哪是什么人都能待的,这陈老头虽说也有些医术,但却只是个专治花柳病的下作大夫,就算退一万步说,那前朝的皇帝确实是昏庸荒淫,可那皇宫里的贵妃宠侍哪是他们一个小城的妓院里的人能相比的说句粗俗点的话吧,就算同是屁眼,那皇宫里的那些也全是玉臀金眼,一个人要是做过给皇家看病的御医,还真能傻不拉叽的跑到他们这个小城里窝在花街柳巷旁边给那些下三滥的人看那些更下三滥的病

    所以综上,外人对那陈老头的评价除了他为人桀骜,不与人躬亲,见钱眼开,成天混在花街柳巷有辱斯文之外,还要加上爱混吹胡编,一喝醉酒就再也找不到一句实话

    虽然外人对那陈老头的评价统一不高,不过在离玉眼里,那陈老头却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优点,其中很重要的优点之一就是外人最看不顺眼的那条那陈老头只专给那些花街柳巷的人看病

    虽然这一点是让外人是件极让人不齿的事,可经过离玉的分析过,这件事就是个极聪明极有见地的选择了你想想,只给那些花街柳巷的人看病,不但标志着客源稳定,伤病的种类还非常的有专业性,他只要学好那些用得着的就行了,比起拜了别的医堂或者药铺的师傅之后什么都学什么都要懂,拜陈老头为师实在能减轻他不少的课业压力。

    另外一个拜那陈老头为师的优点就是,那陈老头是孤身一个人,住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却是独门独户,家里只有他一人,没有什么师兄师弟师婶师娘,也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整个城里除了那李大,也就是花街柳巷里那些找他治过病疗过伤的人和他能搭上几句话,如此简单的人际关系简直就是帮了离玉一个天大的忙,要知道离玉自从病好以后似乎就落下个后遗症,最怕再和哪个人有什么亲近关系,要是拜在别人师下,就难免得成天弄出个什么师慈徒孝,兄弟躬亲的模样,所以那陈老头虽然阴阳怪气不爱理人,但却正和里离玉心意。

    再说那陈老头虽然为人怪癖,但医术却似乎要比外人以为的强不少,至少他只花了一年的功夫就把离玉从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给调理得能蹦能跳,还能成天的包揽起他家里所有扫地,做饭,挑水,制药等等的家务。

    那陈老头自从把离玉从要死不活治到半死不活之后,曾经有一阵相当的消极怠工,再给离玉调理身体时十次有九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另有几次红姑在家里等不到那原本说好要来的陈老头,就叫李大去寻他,结果李大居然是从水沟边儿,河塘沿儿这类的地方把已醉得不省人事的老头给拎回来的,这样来回了几次,就更加坚定了离玉要拜他为师的信念,要知道离玉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过十几岁,但实际年龄却已早过了三十,少年的好学勤奋在他身上早已剩不下多少,偏偏认识他的外人却个个都看他是颗蒙尘的明珠,恨不得把自己一身本事全教给他,让他再给发扬光大,离玉自知自己究竟有几分斤两,那些学好医术好以后好悬壶救世做个再世华佗的念头他是一点都没有,所以那陈老头越得过且过他就越觉得高兴,只不过是混口饭吃,大家都不要太认真好不好话说那陈老头平日里几乎鲜少与人交往,只知道整日里泡在哪些个酒巷里,原本只在花得家里没有了隔夜钱粮的时候,才在家门外挂个黄布条,那些花街柳巷里的人见了,有人病了又想瞧的便来请他,若是门上没挂布条,那陈老头又喝了酒,那就是大罗神仙来请他他也不去,若非这市面上但凡有些医术的大夫都自觉清高,个个都嫌弃这花街柳巷的银子不干净,生怕给他们看过病自己也就沾染上什么脏的臭的,否则又哪里能有这倔老头的生计

    但自从离玉来了之后,这酒鬼老头吃酒的银子就却挣得是越来越畅快了,开头的几个月,离玉只是跟在陈老头身后,看着他偶尔的出诊看病,平日里在家的时候就多是看看那陈老头扔给他的几本医书,背背药理什么的,再有就是做些打扫做饭之类的家务,后来那陈老头偶然间发现他学了几个月却没学到什么医理,但因为每天晾晒炮制新药把这厨艺刀工却练得更上了个层次,所以就把些制药和医疗器术方面的东西教给了他,然后就让他带着本那陈老头自己写的平日里多见的伤病治疗指导手册,在加上那些成药,然后就放离玉出去单飞要说离玉也是个没什么心肺,狗胆包天的主儿,就凭着仿照现代的医疗方法,一边照书生搬,一边用成药,要是真遇上什么疑难杂症再回头去找那陈老头,他还真把自己弄成个这几条花街柳巷都公认了的现代小区里社区医院大夫般的人物

    啥

    啥

    对于中医最基本的望闻问切,离玉四样中至少有两样拿不起来,而且你让让他一个实际年龄已过了三十的中年文职男人再学着凭灵感去分析什么是右关玄滑什么是左关浮迟,这不是为难他吗那还不如让他直接有超能力简单。

    所以虽然有那陈老头总结出来的医疗指南,不过因为摸不准脉,离玉就只能苦心研究,到后来终于也真渐渐总结出一套有离玉特色的诊疗方法

    每次给人看病时,他总是要装模作样的搭搭人家的手腕,然后把唯一能分辨出来的脉搏强弱快慢给记下来,有时为了追求准确,他甚至给每次的诊脉都写了个节奏简谱,除了纪录脉搏强弱之外他还拿着小本把病人的面色啊舌苔啊眼白啊皮肤纹路啊还有病症啊什么的全都一一记下,那些粗浅的病症,他就直接照着陈老头总结出来的医疗指南给人开药,而且开药也不像一般的大夫那样写药单再让病人去药铺抓药,他都给一条龙服务了,这边确定了病因,回去以后他就把配制好的成药送过来,要是有什么他估摸不准的,就等那陈老头回家了再问几句,虽然离玉也曾想过在成药制做上下些功夫,可是那些蜜制的药丸离玉试制过之后才知道造价实在太高,药丸都不好做,就更不要提想做成西药一样的药面药片,离玉给人开的成药也是一个药包一副,虽然缺少些因人而异的细致,不过就跟现代人吃西药一样,药总是对那个症的,只要在剂量上再稍微拿捏一下就行了。

    这社区医院的大夫做得久了,离玉就从偶尔也会有些良心不安变成了基本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他也自有他的道理想想吧,虽然他的医术基本是没有,不过他好歹也是灵活机动的照着书给人看病开药啊这古代的细菌都单纯得很,既没有复杂的抗药性也没有什么变异的爱滋和saris,所以上到伤风感冒跑肚拉稀,下到伤筋动骨溃烂流脓,他全都有医有药能让人好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虽然也有陈老头给人看病开药,可那酒鬼老头十天有八天是醉死在道旁沟边的,真正出诊看病的时候少得可怜,现在有了他在,也算给这缺医少药的花街柳巷带来最基本医疗了,想当初社会主义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广大农村地区不是有个会用听诊器能打青霉素的赤脚大夫就算普及医疗了吗

    再说他的脾气不知比那酒鬼老头好上多少倍,就算偶尔碰上按花街柳巷里有人真的生了病却抠门那点子银钱的,他也会不多计较的只象征性的收几个子然后帮人把病看好,反正那些草药基本上全是他自己去野地里照着药书找的,晾晒什么的也是自己做的,几乎没什么成本钱,而且这花街柳巷里的人卖的是自己的皮肉,就算心疼钱也是应该。

    要说离玉全凭着那点小聪明就能瞒天过海的糊弄过所有人也是不可能,不过离玉在花街柳巷里又是看诊又是送药的串久了,那些最惯于看人脸色的哥儿姐儿们也看出离玉虽然年纪小,可心里对他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瞧不起,所以就算离玉有时候稍稍暴露出几分医术的不高明,那些平日里总被人踩在脚底的哥儿姐儿也全嘻嘻哈哈的假装没瞧出来,那些龟儿鸨儿虽然最是心狠手毒,可对着这总是笑脸迎人又长了个可人疼的面皮的小人儿也总是硬不太下心肠,所以这一来二去,离玉除了当上了这花街柳巷里的社区大夫之外,居然还荣任了这几大花楼柳居所公认的,最受欢迎的人

    没有呕吐物难道说那老头一直泡在酒巷没回来

    离玉在打量过门口,台阶,石榴树下,瓦缸旁之后,相当纳闷的暗想,根据他对那个老酒鬼的了解,他这一天多不在,家里早该被那老酒鬼折腾个乱七八糟了,自从他负担起给人看病挣钱的工作之后,那个老酒鬼就通常只有两种状态喝醉,和在通往喝醉的路上。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结束了辛苦工作之后,回到家面对的是一堆又一堆遍布各处的呕吐物,和一个已经烂醉的像软体动物一般趴在某个角落里的酒鬼老头。

    离玉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爱喝酒,要说是男人都爱小酌两杯他也能理解的,毕竟上一辈子的他在心情不错的时候也爱多做几道好菜,打开罐冰啤酒一口酒一口菜的享受一下生活,可是那酒鬼老头对于酒的热爱已经严重到了偏执的程度了因为每天都在喝酒,那酒鬼老头又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有钱人,所以喝的都是最低档的浊酒,一碗两三文钱,除了股辣味别的什么味道都没有,价格既然便宜那档次肯定就低,人家好酒讲究的是半坛不上头全家乐悠悠,那这劣质酒估计就是侧重于两碗就能给人上天入地的感觉,要不然离玉怎么会每次是都在水沟土坑之类的地方找到那酒鬼老头

    离玉把木轮车拖到葡萄架下竖起来放好之后,就开始检查家里储备的杂物,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还有不少,不过因为这几天一直下雨,储存杂物的小室有些太过潮湿,离玉估计等这天一转晴,气温一高上来家里的米面一定会长出不少的虫子,不过这也算是正常损耗,不用太放在心上。

    检查完日常用品之后离玉又去查看了药材房,离玉住的这个小院虽说一共有三间正屋,可相较于另外两间屋子或光线不好或通风不好,这间专门用来存放药材和医典的青瓦砖房却是正宗的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因那陈老头为人怪癖做的又是下三流人的生意,所以这城里医堂药铺里的同行对他全是蔑眼相看,那陈老头又不爱与人相善,所以竟然一来二去的在自己家里弄了个药房出来,虽然有了药房可药材的来源却也是个难题,这城里的药铺医堂的药材一般都是找山民采买,可那陈老头又性格孤僻,虽说偶尔也有自己上山采药的时候,可却多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要不是后来遇到了同样也有些怪癖的李大这李大仗着自己艺高胆大,穿山入林如履平地,每次都用采到的药材和那陈老头换防虫驱蛇的药粉这陈老头的药材房也是撑不起门面来的。

    进了药材房,离玉拿了纸笔站在那整墙高的药柜前,对照着贴在抽屉外的纸签一个一个拉开抽屉查看,偶尔把需要补充的药材记下来。

    检查完药材,离玉又翻出他常用的糙纸簿,照着里面的纪录开始分堆的称量药材,然后把称量好的药材五包七包的打成捆,最后在成捆的药包上做上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专用记号。

    一切准备就绪,太阳已悄悄斜过西山,离玉把捆好的二三十包药装进不同的小竹篓里,然后就出了药材房,准备凑合的吃点晚饭之后就去上工。

    前脚刚迈下台阶,离玉就看到那个以往总是不喝醉就不着家的酒鬼老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子里,而且竟然破天荒的貌似非常清醒。

    略有些惊讶的停了停,离玉眨了眨眼,后脚终于也跟着迈下了台阶。

    “师傅。”

    离玉向着那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干瘦老人施了一礼,那个子干瘦矮小,眼神也不甚清明的老人听到离玉的声音,眼皮微微动了动,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的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天。

    离玉保持着必恭必敬的姿势待了一小刻,停了停,继续用必恭必敬的态度低头问

    “师傅今日想吃什么”

    “今日是初十”又静默了一刻,那一直仰头望天的老者忽然问道,离玉低下头默算了一下,点点答了声是。

    “那今晚你回来以后就准备一下吧。”那一直望天的老人淡淡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进了堂屋,离玉停了下,然后接着走向厨房

    难怪那酒鬼老头今天居然没有喝酒,他这几天一直忙着准备红姑的寿礼,结果把这要紧日子都给忘了,之前他虽然明里是拜那陈老头为师,但在私下里那陈老头却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跟他说他从未有过收徒的打算,若是离玉真想学医,又非要拜他为师不可,那就和他做个交换,他经过这一年多对离玉的治疗,对于离玉身体里异于常人的东西很感兴趣,要他收徒,离玉每月的十日二十日就要捐献出些的体液和毛发来供他做药检,与此同时他可以教离玉任何想学的东西,这个私下里的交换一直持续到两个人中某一人想要放弃为止。

    离玉之前对于这个要他捐献出些体液和毛发的要求也曾犹豫过一阵,不过后来他想这古代社会医疗极为不先进,所谓的体液和毛发最多也就是吐沫,血之类的东西,总不能凭空变出大针管来抽他的骨髓,而且这交易看起来也是很公平的,所以也就同意下来。

    经过了这两年多的证明,离玉发现他当初的想法果然很正确,那个陈老头就算要他献血,也不过只要求一个酒盅的量,而且那陈老头医术了得,由他来采血通常不过是在手侧或者臂弯处划开个绿豆大小的口子就能采够足够的量,之后只要睡一觉那伤口就会愈合得再也找不到,所以久而久之离玉就对这每月两次的失血根本不放在心上了。

    开锣

    开锣

    做完饭又吃完饭,离玉拉着他的小木轮车上了路,因为他原本就是住在花街柳巷集中的地方,所以就挨个串那几家有人定了药的院子,暮色刚沉,那白天歇市的花楼柳居刚刚开始了一天的热闹,趁着客人还没上门,几家的茶壶迎客全都在忙碌的打扫着门面。

    离玉拉着他载满了药包的小板车绕过了前街,专门冲着那些开在阴暗角落里的旁门走。

    “哎,你总算来了,我们哥儿没吃晚饭前就让我在这儿等你了。”敲开一家柳居的旁门,一个穿着一水青色稠褂的年轻童儿满脸阿弥陀佛的迎了出来,离玉从小板车上拿起一个装了六包药的竹篓,递给那童儿。

    “这回是吃几天的”那青褂小童急冲冲的数了数竹篓里的药,忽然嘟起嘴嗔怪的念道

    “怎么又只给三天的怕我家哥儿短你药钱是不是”

    “哪能啊,”离玉见那童儿起了急,连忙温声道,“这胡同里谁不知道笙水哥儿最是大气的人,咱的药钱笙水哥儿也一次没赖过,不过这药虽然管用,但却不是能惯吃的,笙水哥儿这病还是得需要好好养着,总是这么拿药顶着也不是回事啊”

    “谁也知道这拿药顶不是长久的事啊”那小童瞧着离玉温声细语的模样渐渐舒开了眉,可回过头瞧了瞧自家院子里已经高高挑起来的红色灯笼,又忍不住叹气道

    “可恨那鸨儿成天跟催命鬼似的,生怕我们哥儿这倒嗓一歇下去就真变成了个哑嘴的老挝,所以才赶快趁着我们哥儿还能唱几句时拼命给他揽堂会,眼瞧着我们哥儿虽然晚上还能唱,可白天却总嗓子疼得蒙着头在被子里掉眼泪,咱们做童儿的心里也急得没着没落的,我瞧着自从你上次治好了那薛哥儿的腿疮之后,我们楼里的鸨儿对你还是信服了不少的,只盼着你赶明儿得着空了为我们哥儿说几句话,也让那鸨儿放他一放。”

    离玉望着那蹙眉嘟嘴的粉嫩少年,忽然温温的笑了笑,低声道“宝哥儿放心,但凡有我能帮上的地方,我就一定努力去帮,你也把话带给笙水哥儿,男子但凡到了岁数,都有这关的,一般人家的少年郎日子来得都还早些,我瞧笙水哥儿估计以前一直吃着什么才把这日子拖到现在,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拖不过了,就干脆让他把以前吃着的全都停了吧,要不然这药混杂在一起,也会生毒的我再多说一句,我瞧咱们院子里的鸨儿娘为人还算和善,笙水哥儿若是真想歇,我估摸着那鸨儿娘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也知道笙水哥儿是个要强的性子,可这该养的还是要养,再金贵的人参鹿茸也比不上两天无愁无忧的好眠,我瞧宝哥儿和笙水哥儿也是心近得很,还请宝哥儿多劝着笙水哥儿两句,只有心平气淡这病才好得快啊。”

    那原本蹙眉嘟嘴的粉嫩少年被离玉几句话说得脸颊腾的一下烧起了两朵绯红,怒气冲冲的在离玉温温淡淡的脸上瞪了几瞪,宝哥儿一张向来牙尖嘴利的小嘴动了几动,最后却终于还是熄下了火,嘟着嘴小声嘟囔道

    “你要我劝,也要他听才行啊,自从他倒了嗓,这火气就一日比一日旺,而且这火气是见人就喷,连鸨儿娘都开始躲着他走了,别人都能躲他,偏生我躲不了,非但躲不了还得成天小心赔笑的往上凑,前日他心情不好砸了汤盅,差点就让我挂了彩,可你说你恨他怨他吧,偏偏瞧着他每日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又叫人觉得他可怜,我们这些学戏的从三四岁起就开始日练夜练,老天爷要是可怜你给你开了窍就算让你能多活几日,可就算唱红了又怎样,最多不过唱到十六七就要过这倒嗓的关,要是命不好就一下从嫩百灵变成了哑老挝,倒时还扮粉装呢,想画黑脸穿黑衣装个小鬼人家都嫌你动作女气”

    离玉听宝哥儿蹙着眉唠唠叨叨的抱怨了半晌,一直到他把肚子里那股子苦水倒了一个段落,离玉才一声不响的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手掌大小,带塞子的锯口葫芦,递给那还想再接着念叨下去的宝哥儿,温声道

    “我也知道你辛苦,笙水哥儿也是我认识了三四年的人了,当初他师傅也帮过我不小的忙,虽然如今笙水哥儿早已经出师了,可这情份我却是一直记得的,笙水哥儿是心气高的人,生了病就难免火气大些,可这病又是最忌火气的,所以我早就估摸着光是吃药不行,这葫芦里是我这两天新配出来的茯苓蜜丸,里面和了降火祛肿的药材,吃了以后不但可以缓和喉咙肿痛,还润肺生津,因这里面的药材有好多非要时令的新鲜药材才有效,所以也不能常年配制,这葫芦里有二十多颗,你让你家哥儿每日正午时分和着银耳梨水汤把这药吃了,下咽之前最好多嚼嚼,我估计着等他把这蜜丸吃完,这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真能这么管用”

    宝哥儿被离玉几句话唬得一双杏眼越睁越大,离玉瞧着宝哥儿满脸惊喜的模样,轻轻咳了下,继续温着脸,把话说圆满了

    “管用是肯定的。不过因这蜜丸只是起辅助作用,所以这每天早晚的药还是得照常喝,而且吃这蜜丸的日子里,你得叫你家哥儿少言语少张嘴,要不这药力就容易走失我下次会把药方稍微变变,所以这次只给你家哥儿带了三天的量,你叫你家哥儿放宽心,听我的总是没错的。”

    “真瞧不出来阿离你年纪不大,这医术却能这么顶呱呱”宝哥儿眉开眼笑的拔起木塞,把葫芦凑到鼻子前狠狠的嗅了一口,随后只感觉一股又凉又甜的味道直冲脑顶,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离玉笑着瞧着宝哥儿又更信服了一级的模样,心里想着这蜂蜜丸子估计也能算是他的独家秘方了,他之前在那陈老头收藏的医书里看到一些过当世的药方,其中有一个专治小儿咳喘的药方是把枇杷叶和川贝母,五味子、桔梗等几味药混合起来,他估摸着他原来那个世界里的川贝枇杷露可能也是这种配方,所以就想也做出个糖浆来,可是他和着蜂蜜试了几次,那糖浆的味道总和上一世喝的那种不太一样,后来他又在采药的时候发现了薄荷叶这种蛮疆用来做菜的植物,于是就理所当然的把它加入到了自己的药方中,结果就误打误撞的弄出了现在这种吃着冰凉沁甜,又好吃又解馋的蜜药丸子。

    说这蜜药丸子的药材难找,其实应该说是里面最提味的蜂蜜不好弄到才对,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养蜂的人,蜂蜜都是那些山客在走山时从野山蜂的巢里弄到的,因为野山蜂凶猛又有剧毒,所以愿意做采蜜人的山客就少,蜜源稀少,蜂蜜这种东西就变成有钱人家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平常人家连粗糖都吃得少,更不提这种公认的滋补圣品。

    宝哥儿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般微微有些犯难的皱了皱眉,抬起头问

    “这药既然那么灵,那贵不贵”

    离玉瞧着对面小人一副为难却又喜欢得很的模样,也微微有些犯难般的皱起眉,想了想才答道

    “这蜜药丸子不好做,所需的药材和配料都不是容易得的,我也只是试做,这就如一样东西虽然金贵,可只有一个,而且用过也就没了,那反而不如寻常的东西好,这药丸你就先让你家哥儿吃着,如果管用那就再多算一套药钱就够了,若是不管用,那就算我给你家哥儿拿了些解闷用的零嘴儿了。”

    离玉嘴里说得大方,其实事实更加轻巧,那蜜药丸子原本就是他给自己做来当零食的东西,川贝枇杷什么的只要是个药铺就能买到,那薄荷叶也被他偷偷种成了不少,普通人想取蜜或许还要麻烦些,可离玉却一点也不用费事,只要他想要,等他走到野蜂窝旁边时那蜂窝里的野蜂早不知被什么东西赶得无影无踪了。

    宝哥开始听离玉说这蜜药丸子不好做时还被唬了一跳,以为离玉要开出一个不菲的价钱,这些时日他日日伺候他家哥儿喝那些银耳燕窝熬的汤,银钱上本来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可他心里虽然做难却实在舍不得把那只闻闻就让人感觉舒服的宝贝药丸还回去,正在为难的时候,却发现听到最后原来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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