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惜语一怔,笑容慢慢收起,微微地低下头。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寻水院的,就算这赎身是单纯的想救自己,但他仍会一直挂记,更怕无法向他所说的那样彻底放松。
脑中闪过某件事,他倏地抬头,用力扯住上官杰衣袖。
[钱我会还,昨天赎身的钱我会连带利的还给你。]张嘴说了一段话,但立即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不停用手比着。
上官杰眉头皱了皱。你以前都习惯用这种方式说话吗?你家人或许还能读出你说的话,可我读不出来,你得说慢点。
说慢?看不懂的,说慢就能懂吗?
樊惜语苦恼地抓头,想起他昨晚拿出银票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下,直接将手探往他胸膛,摸进衣襟内的暗袋,拿出里面的纸张。
二十二。
上官杰一怔,一股异样的情绪顿时朝他侵袭而来,令他无法思考他拿钱的意思,反在脸上露出别有用意的笑,道你这样我是不在意,不过……我比较在意你会介意旁人的目光。
樊惜语一脸纳闷,晃了晃手上的银票,不停重复说赎身。
上官杰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眉头不禁皱起,拿回他递上的钱。你是想说你要还我昨晚的赎身钱吗?
他用力点点头,不停止着两人,张嘴再开口[我还你。]只要他一有谋生的能力,一定连本带利还清所有钱。
这一句话,他一字不差的全看懂,可也因为如此而感到一阵不快。
你以为我把你安置在我家,是为了钱吗?
樊惜语在一愣,神情更显茫然。
他只是单纯的想还钱,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上官杰略为不悦地抿紧双唇,一把握住他手腕,拉着他往前走。我先说了,我出手救你只因为看不过去,至于钱的事我压根没想过,尤其那些钱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若真谢我,就别再提起赎身钱的事,我听了也不高兴。
……所以他不想要自己还钱?
这实在有违自己的本意,且他也会一直记着,难以忘记自己被被赎身。
他微地低下头,不再表示些什么。
拉着他走一会儿,上官杰放慢速度来到他身旁,见他低垂着头,放松的双眉再次拢起。
早知道他性子高傲,刚才的那番话定让他胡思乱想。但,他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救人的行为。
静默半刻,他在忍耐不住下,开口再道如果你真在意我救你,那就当作欠我人情吧,以后日子还常,总能找到还我人情的时候。
樊惜语仍低着头,他还是无法因此而宽心,最介意的还是将自己赎出的钱。五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以前的他能很轻易地拿出来,可现在他半两钱也没,还暂住在上官家,这已不是简单的一句欠人情就能轻易带过,但眼下他也只能如此。
若真要他宽心住下,就得把话给说清楚,如此他也才能真正的不介意。
心一定,他用力家人拉住停下,抬起抓住自己的手,在上面轻轻写下钱字,并抬头直视他,一字字开口缓慢道[我不会再提还钱,但你一定得让我还,我才会心安。]上不提还钱,却记着还钱一事?有人这么做的吗?
上官杰看出他所说的话,但脸仍扳着,无法开口答应。
这一些他都知道,若要人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身边,就得照他所说,把所有的事都分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却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他又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持续抿唇未开口,樊惜语等不到他回应,以为他不懂自己的话,再拉了拉他的手,写下懂不懂三个字。
他真想说自己不懂,也想说就算还钱也要看他收不收,但若这么说,定会引得他对自己不快,也可能会让他无法接受自己。
上官杰正犹豫自己该如何回答,待在他身后的张茂突然上前插话,道少爷,奴才懂三公子的话,他是让您记下欠钱这笔帐,以后一定会还您。
谁让你多嘴了?我看得懂,用不着你来解释。瞪了他一眼,再看回眼前那张美颜。我若不答应你还钱,你定会一直记着,对吗?
樊惜语用力点点头,张口再说[钱我一定——]够了。上官杰捂住他发不出声音的嘴,扳着脸回道好,我答应你,等你哪天拿得出五百两,我就让你还这笔钱,但你也得答应我,日后可不许再说谁欠谁的话,你若说了,就算你拿得出钱我也不收,知道吗?
所以是以平等相待了?
这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困难,但他能接受这提议,将人情和钱全放在心里,谁也不开口提。
二十三。
没想太久,他点点头,答应了这回应。
见状,上官杰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再道还有,你得告诉我关于你大哥、二哥的事。
樊惜语面色微第一变。他想知道什么?
上官杰轻碰他的背,半推着他往钱庄的方向走。我担心那两人不会就此作罢,所以得先知道些他们的事,若碰上了,或他们找上门,也才知道该如何应付。
找上门……这种事应该不可能。毕竟在寻水院时自己揍了他一拳,事情也闹得颇大,他们应该没理由再来找他才是。但不知怎地,想起那早没了情分的家人,一股莫名的恐惧感顿时朝他侵袭而来,不怕再次见面,只怕再听见他们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语儿,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我走了你该怎么办?你能狠得下心对他们出手吗?]爷爷在病榻上说的话清楚印在他脑海里,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他不只一次保证必要时会出手,而爷爷为了巩固他在樊家的地位,坚持要他来送这最后一程,可仍无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最令他难过的,是爷爷亲手交给他的玉牌竟被偷二哥偷走,他试着讨回,得到的结果就是被卖入寻水院,而这一切的种种他要如何说出口?
说自己没能履行对爷爷所做的承诺,所以才导致如此吗?还是说自己顾不好爷爷给他的东西,所以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谁?
一路上他没再做任何回应,抵达钱庄,上官杰发现他静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才发现他紧皱双眉,一脸的忧愁。
就因为自己要他说关于他家人的事情吗?还是他顾忌着什么?
在自家钱庄门前,上官杰扳过他身子,抬起他的头,让他看着自己。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心眼还真不少。
心眼?他?
樊惜语再皱了皱眉,拉开捧住自己双颊的手,抬头看向仅高自己半颗头的他。[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他心眼多?
上官杰避开不看他的唇,耸肩道如果不是心眼多,那就是对我有所顾虑了,所以才不肯把心里事告诉我,对吗?
[你别乱说!我根本没这意——]樊惜语激动地想以口语说出,不料他还没说完,粗糙的大掌伸出捂住他的嘴。
我说了我看不懂,你若有话要说,可以用写的。
写?他人在外面,到哪去生出纸笔来?
而且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他都能看懂,怎么现在他就又不懂了?
瞪视那隐约挂着笑的俊颜,樊惜语咬了咬牙,转身冲进钱庄要讨纸。
此时正接近午时,早开门营业的源聚钱庄已有不少客人,他进入后连忙看向正接待客人的掌柜,随即再奔上前,掌柜和正在存钱的商人皆因此而吓了一跳。
上官杰没料到他会如此,在他准备伸手讨纸笔时,早一步将他拉到一旁。
你这笨蛋!你这么莽撞做什么?突然冲上前,难道不怕人把你当成盗贼吗?
[是你让我找纸笔的!]我是让你写,不是让你找。叹了口气,轻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写字不一定得用纸笔,你也能直接写在我手上。
樊惜语双眼近乎冒火地瞪视他。不是看不懂他说的口语吗?怎么现在又懂了?还知道他说什么?
上官杰心知自己露了馅,倒也不在意地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就算我再怎么聪明,能够很快看懂你想说的话,可毕竟也是刚开始懂,难保不会有什么错误,用写的最没问题了。
樊惜语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握拳就要在他俊美的脸颊上挥出一拳。
出拳的瞬间,上官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极快地握住他手腕,施力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还以为你昨日揍人是因为心怀恨意,没想到是你的坏习惯,恼羞成怒就揍人,与你漂亮的脸蛋实在不符啊。
二十四。
[混帐!放开我!]他一连说了好几句骂人的话,上官杰视而不见,反开始享受抱他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待在寻水院的关系,他身子骨似乎有点瘦,比他所找的姑娘还瘦,看来得将他养胖些才行。
哎呀,大少爷,您来了啊。不知何时解决所有人的掌柜来到两人身旁。
突然的打断让上官杰面色一沉,再看见摆在自己眼前的帐本,他脸色更显难看。
少爷,这几日的帐已整理完毕,还请您过目。
你会不会太心急了?他冷声道,虽不悦,手倒还持续放在一旁人的身上。
掌柜不察他微恼的情绪,笑着再将帐本往他的面前递。少爷此话严重,早早让少爷过目完毕,我也能早早进行下个工作。一顿,转眼看向一脸尴尬的樊惜语。哎,这不是三公子吗?怎有时间来这一趟?我还想找个时间亲自向您道谢,昨儿个我派人去布庄拿我娘子的衣衫,回家后我娘子看了直说喜欢,还说布料挑得好,上头的绣工更精细得没话说,不停的称赞我有眼光,这些都多亏了三公子您的帮忙啊。
樊惜语尴尬地挤出笑脸,试图推了推身旁直抓住他不放的人,就怕这情形会被人误会。
掌柜喜孜孜地说着,未发现眼前的两人正用不悦和不自然的神情看他,自顾地再道我还想送点礼到布庄给您,不过说也奇怪,布庄的人竟说您不会再去,让我别费心神,但您不是布庄的管事者吗?怎说您不会再去呢?难不成布庄换成樊家其他人来主事?
谁主事与你何干?上官杰冷声道,眼尖发现怀里人面色刷白,拿过眼前帐本,朝总管挥挥手。林总管,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林孟修一愣,连忙朝他弯腰点头。是、是,我这就去。说完,转身随即离开,但他才走了两步,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连忙再回头,且直接看向樊惜语。三公子,您知不知道你们也开始在咱们钱庄存钱。
存钱?什么时候?
樊惜语疑惑地眨眨眼,摇头以示不知。
樊家每日收来的钱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从不将钱存放在钱庄,怎突然……
难不成是兄长做得决定?
他困惑地想着,上官杰再次朝他挥挥手。话说完就能走,别一直杵在这,我看了碍眼。
是,小的这就去做事。这一次,人彻底消失在两人面前。
上官杰终于放开他,俊眸直视他苍白的脸,见他疑似失神地在想着事情,手轻抚碰他颊面。
在想什么?
樊惜语一怔,蓦地回神,手连忙扯住他衣袖。
[布庄、布庄]他答应要带自己回布庄一趟,能不能现在就去?
上官杰视线对上他,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布庄早让他们给夺走,是吧?
他闻言顿了下,而后缓缓地点头。
就算知道他也想去看看,想知道现在的布庄怎么样了?兄长是如何管理布庄?不看他无法放心。
上官杰拉过他扯住自己衣袖的手,轻握住后再道我答应会带你去,所以决不食言,不过我希望在去之前,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两人不是做生意的料,如果去了发现什么不合理的事,我希望你只是在旁看着,千万别多事插手,知道吗?
二十五。
只能在旁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然为何要这么说?
见他迟迟未承诺,上官杰故作困扰地叹息道你太莽撞了,要是和你兄长起了什么冲突,那可是能把你抓进官府的,所以还是先说的好。
……就为了这蠢理由?
樊惜语美眸转为瞪视,紧握的拳更有朝他挥出的冲动。难道他看不出现在的自己仍在挂心布庄吗?就怕爷爷苦心经营起来的事业会间接被毁。
无论你再怎么不放心,现在的你也无法插手去管,不是吗?上官杰柔声再道,当着他的面晃了晃手上的帐本。从旁出手是你最会的,要是真发现什么不对劲,我想你也有法子能阻止,这也是我会输得心甘情愿的原因。不算完完全全的甘心,却是心服口服,是唯一能让他有如此感觉的人。
樊惜语看着他手上的帐本,想起总管方才所说的存钱,这的确有些不太寻常。
以往虽是由他来掌控布庄大权,但他的兄长也不算是完全无事可做,偶尔还是会派他们前去其他分铺收款,不至于完全不知布庄的经营方式。就这一点,让存钱的举动变得更不寻常。
再看向眼前的帐本,他直觉伸手想拿,上官杰邪恶一笑,在他碰上的那一刻,缩手躲过。
疑惑的眼对上他,他再加深脸上的笑,拿着帐本的手臂一伸,直接搭上他双肩,将他往自己的身旁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