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放轻了动作,继续往前爬行,树丛中有许多灌木,不太好走,更别提还有许多毒虫和其他动物了,韩致远甚至看到了一条蛇在他左前方盘缠着,昂着头,冲他嘶嘶吐信子。
然而韩致远只是在辨认出它无毒之后,便继续轻手轻脚地前行,直到眼前的光线渐渐转亮,坡度也变得平缓了,他立刻意识到,约莫已经到达山顶了。
前面的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韩致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将身形掩映在繁茂的灌木中,悄悄往外查看,山顶中间被砍伐出一片空地,搭建了许多营帐,粗粗一看,至少有数百顶之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还有不少夷族兵士来往巡逻,戒备森严。
韩致远悄悄地在灌木丛中挪动,仔细观察了半天,又根据帐篷的数量,推断出这里大概藏了有一万以上的夷族兵士,甚至看到了大量的粮草!他心中微微惊讶,难怪之前大泽军队几次袭击夷族营地,想要烧其粮草,但是每次都没有成功,夷族的粮草一直没有断过,原来都藏在这里。
韩致远心惊之后,略一思索,准备原路返回,下山的时候坡度很大,他一时没收住脚,踩中了一根干枯的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声响,在这静谧的林中显得异常刺耳。
他心中一紧,果不其然,一阵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伴随着兵士叽里咕噜的声音,那人在灌木丛前面张望了一会,然后用长矛往黑乎乎的树丛中探了探,确认没有动静之后,这才嘀咕着离开。
韩致远紧紧贴着斜坡,一动不动,听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又静等了十来分钟,确认他不会回来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沿着坡度慢慢往来时的路而去。
总算是离那夷族营地越来越远了,韩致远心中一松的同时,动作却仍旧小心翼翼的,山上的小动物很多,一只灰扑扑的野兔子扑腾着从他面前窜过,草木摇晃。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的直觉让韩致远心中一紧,背上的汗毛立刻炸开了,他转头一看,就在山路旁边,一个身着夷族戎甲的兵士正紧紧地盯着他,眼睛凶狠得像野狼一般,手中的长矛正对着他,寒光泠泠。
那一刻,韩致远的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身子微微躬起,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猛地扑了过去,那兵士甚至来不及反应,手中的长矛便被一阵大力狠狠击开了,他见势不对,张口欲喊,韩致远眼疾手快,一手死死扣紧他的咽喉,使他无法发出声音。
那夷族兵士不防他力气这么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脸憋得青紫,一拳捣在韩致远的腹部,以求换来片刻喘息,然而韩致远只是低低闷哼一声,手指却仍旧如同锁一般,牢牢地桎梏他的咽喉致命之处,那夷族兵士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不由慌了神,立刻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时间灰土四起,沙石纷纷滚落。
夷族兵士拼命用脚去踹树,试图引起山上营地的注意,韩致远见他如此,眼中凛冽一闪而逝,指尖寒光迅速翻飞而过,那夷族兵士猛地一声闷哼,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来,汩汩而下,低落在韩致远的手掌上。
血腥气渐渐弥漫开来,寂静的林间只能听见人的喘息声,嗬嗬作响,像是破烂的风箱,夹杂着低不可闻的嘶哑痛呻,衬托着光线幽暗的林子,愈发显得可怖。
终于,一切归为沉寂,韩致远擦了擦匕首上淋漓的鲜血,收回囊中,手掌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泥地中,上面仿佛还带着人的鲜活气息。
他沉默了一会,这才将地上的鲜血用落叶掩埋之后,又将尸体拖到一处山坳中,转身欲走,只听叮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夷族兵士的盔甲,滚落在地。
韩致远低头,那原来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很常见,当初是随手从江宁那里拿来的,因为被人摩挲得久了,显得异常光滑,在这昏暗的林间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来。
铜钱的一角沾染了些许血液,刺得韩致远眼角有点发疼,他顿了一会,用干净的左手将那枚铜钱拾起,仔仔细细地擦去那一抹血红色,然后收入怀中,这才继续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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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七月,正是临近科举的时候,大量的学子从大泽王朝各地赶来,准备参加这三年一次的科举,不知不觉中,上京城内的书生学子随处可见,仿佛一下子就增多起来。
月初,远志酒正式开始向醉仙楼供应,借着这一股科举学子的热潮,江宁给酒取了个全名,就叫余年远志,因着名字取得应时应景,一开始就比其他的酒要卖得火爆,深受那些书生学子们的好评,此后更是口口相传,慕名前来者甚多,醉仙楼每日几乎爆满,门庭若市,远志酒和余年酒坊的名声在上京城内也渐渐响了起来。
因为酒水供不应求,江宁思索再三之后,索性在上京城内租下了一个大院子当作酒坊,丁余原本跟陈念寅爷孙学了一年多的酿酒之法,此番跟着江宁前来,正好能上手。
一个月后,酒坊建起来了,招了一些人手,再加上原本从越州带来的伙计,一切开始步入正轨,这一日,师天华邀江宁在醉仙楼小聚,两人闲聊着,便谈到了边关的战事。
师天华感叹一声,道“幸而我大泽将士勇猛,此番战事捷报频频,前几日听家父说,再过些日子,夷贼就该降了。”
听了这话,江宁心中一动,问道“要降了?那战事岂不是就要结束了?”
师天华一笑,放下酒杯,道“不错,再过一两日,消息就该传过来了,出征兵士也即将班师回朝,”他说到这里,感慨道“战事至今,劳民伤财,只盼将来某一日,夷贼不敢再犯我边界。”
江宁略一思索,忽然开口问道“班师回朝,约莫是在什么时候?”
师天华微微一怔,才答道“这个我却是不太清楚了,”他顿了顿,又道“听说这几日,朝中已经在筹备犒军事宜了,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闻言,江宁面上若有所思,忽闻身后传来一个人声,略带迟疑地叫道“江宁?”
那声音有点耳熟,江宁不由一愣,转过头去,只见顾鸿云正站在那里,满面惊讶地看着他“原来真的是你,我还道自己眼花了呢。”
江宁站起身来,笑道“原来是顾兄,真是太凑巧了,顾兄,好久不见。”
顾鸿云还有点怔怔的,愣过之后,才转而笑了“江兄,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江宁微微一笑,邀请道“顾兄还未用午饭吧,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
顾鸿云眼睛一亮,收了扇子,走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着,便在江宁身旁坐下来,顾鸿云似乎与师天华也认识,只是互相微微颔首,并不多话,他转而问江宁道“你怎么来上京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江宁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口中道“来了有一个月了,我知道你在上京,但是并不知道府上在何处,是以一直没有告知你,真是抱歉。”
闻言,顾鸿云顿时有点懊恼道“是我的疏忽,差点错怪江兄了。”
江宁笑笑,道了一声无妨,这才向师天华介绍了顾鸿云,又道“我们去年在沙河城结识的,他也是上京人士,想来容慜或许认识他。”
师天华一笑,道“我们确实认识,从前还在一个书院念过书呢。”他顿了顿,语气有点微妙地问道“不知你兄长近来可好?”
顾鸿云有点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在军中,详细情况我并不太清楚。”
师天华哈哈笑道“也是,还请你得空转告他一声,等他回来,我请他喝酒。”
顾鸿云点点头,师天华看了看他,又望了江宁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三人坐了一会,师天华道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便告辞离去了。
师天华走后,江宁与顾鸿云也离开了酒楼,两人一边走着,顾鸿云道“我前几日才回到上京,便听到了远志酒的消息,还想着或许是你来了呢,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又问道“不知你眼下在哪里落脚?”
江宁回道“我在上京设了酒坊,就在城西,你若是得空,可以来坐一坐,必然扫榻相迎。”
顾鸿云欣然答应,想了想,又道“前两日刚送来战报,沙河关大胜,想来用不了几日,这消息便会放出来了,你不必忧心。”
他说着,自嘲一笑“家书随战报同一时间送来,我首先得知的,竟是战报的消息。”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再说下去,转而又问道“你收到你兄长的信了么?”
“还没有,”江宁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有一件事情,当初瞒了顾兄,是我不对,还请顾兄能够原谅。”
闻言,顾鸿云先是诧异,尔后才道“什么事情?”
江宁答道“其实,韩致远并非我兄长。”
“原来是这件事情,”顾鸿云恍然,然后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们不同姓氏,想来也并非亲生兄弟。”
江宁微微一笑,顿了一会,才道“不知顾兄对于断袖如何看待?”
顾鸿云呼吸一窒,只觉得心头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像是腾起了一股火,然而,下一刻又倏然凉了下去,仿佛只剩下轻飘飘的灰烬一般,一股憋闷的感觉藏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有点艰涩的笑了一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江宁只是笑而不语,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顾鸿云顿时有点无所适从,想了想,才道“只要是真心喜爱,断不断袖,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听到这里,江宁微笑道“那么,想来顾兄也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瞒了你这么久,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顾兄见谅。”
顾鸿云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你们,相识有多久了?”
江宁想了想,回答“若是从初见那一天算起的话,到如今,大概也有,六年之久了。”
六年,顾鸿云望着江宁,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来回咀嚼了几遍,不知为何,一股苦涩之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又过了几日,师天华得空找到了江宁,两人搬了酒,在院中小酌,师天华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江宁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道“你我之间,还需如何客气?容慜有话但说无妨。”
师天华道“那我可就直说了,江兄,顾鸿云此人,不可深交。”
江宁一怔“上次容慜神情有异,是否也是因为此事?顾兄有何不妥?”
师天华点头,又踌躇片刻,道“不瞒你说,我与他交情平平,倒是同他兄长顾鸿文往来要多上不少,他们家的情况……”
他说到这里,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一般,最后也只是含糊道“或许只是我多虑了,小题大做,江兄听过便罢,来来,喝酒,喝酒。”
师天华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十分爽快,少有这般含糊吞吐的情况,江宁便不由将这事放在了心中,偶尔也拿出来琢磨一二,但是之后并没有再见到过顾鸿云,此事也渐渐被搁置了。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有消息传来,夷族降了,在大泽兵将几乎要踏向夷族王庭之时,夷族选择俯首称臣,愿意向大泽王朝岁纳朝贡,新帝大喜,犒军之后,出征兵士班师回朝,为有功将士论功行赏。
对于江宁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他原本打算,如果战事一直延续下去的话,他会囤粮草,通过师天华的门路,送往边关以作支援,但是眼下看来似乎不用这么做了。
然而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丁余便告诉他,酒坊这边出事了,有人将余年酒坊的酿酒方式泄露了出去,上京城内开始出现了使用同样方式酿出来的酒水。
江宁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并没有多少意外,他早就知道有一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就算是当初与酒坊内的帮工一一签了契纸,尤其是就保密一事上面,然而人的本性如此,岂是区区一张薄薄的纸页可以束缚的?
他顿了顿,正要对丁余说话,忽闻门外有人叫道“江掌柜在否?”
江宁应了一声,出了门去,门外是醉仙楼的伙计,见了他,便道“我家掌柜请江掌柜过府一叙。”
江宁点点头,道“劳烦稍待,我吩咐一声便来。”
那伙计应了,江宁回身进了酒坊,对丁余道“此事我早有准备,你不必慌张,酒坊内一应行事如平常一样,等我回来再说。”
丁余连忙答应,江宁这才随着那醉仙楼伙计走了。
第82章
等到了醉仙楼,吴掌柜已经等着了,他见了江宁,站起身来打招呼,两人寒暄几句,吴掌柜遣伙计看了茶,两人这才入座。
江宁笑着道“不知吴掌柜此番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吴掌柜略微一笑,道“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只是近来上京城内不少酒楼卖出一种酒,名为扶头酒,不知江掌柜是否知道此事?”
江宁点点头,坦然道“不瞒吴掌柜说,此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吴掌柜放下茶盏,道“这扶头酒我也喝过,其味其色,与江掌柜的远志酒虽然微有差异,但也相去不远,甚至像是同出一源……”
他话没有说完,江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语气恳切,直接开口道“实话说,余年酒坊如今正式卖出的酒水只有一样远志酒,新瓶装旧酒这种事情,我们酒坊是绝不会做的。”
吴掌柜连忙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道“你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江掌柜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这扶头酒,前两日才出来,据说是仁御酒坊酿造出来的,此番请江掌柜前来,也只是想提醒江掌柜一声罢了。”
江宁略一思索,便微笑道“请吴掌柜放心,远志酒乃是余年酒坊的几位匠人花费许多心血酿造而成的,其工序之繁琐,所需原材之精细,绝不是旁人粗略推敲便能仿制的,就算是酿造出来了,也不过是空有其形罢了,吴掌柜方才不是也说,此酒与远志酒有所差距?”
听了这话,吴掌柜这才满意地挼着胡子,哈哈笑道“江掌柜说的是,是我多心了,贸然劳烦江掌柜一趟,是我的错。”
“哪里,吴掌柜言重了,”江宁微微一笑“也要多谢掌柜告知我这些事情,”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这样,我们酒坊前些日子酿造出来另外两种新酒,分别名为红曲酒和香销雪,其酒性与远志酒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不知吴掌柜是否有兴趣?”
“哦?”吴掌柜眼睛一亮,连忙道“果真如此?”
江宁笑着点头道“自然,回头我让伙计将酒送过来,吴掌柜可先尝一尝,再做决定。”
“好!”吴掌柜大笑着,道“那就有劳江掌柜费心了。”
“哪里,”江宁谦虚笑道“我初来上京,还要多谢吴掌柜的关照才是。”
此后两人又寒暄几句,江宁这才告辞离开,他走后,吴掌柜坐了一会,招来一旁的伙计,道“去,同陆管事知会一声,今年的贡册上,将松露酒划去,添上远志酒。”
那伙计略微迟疑着确认道“可是仁御酒坊的松露酒?”
吴掌柜微微阖眼,道“就是他们的,你去同陆管事说吧。”
听了这话,那伙计连忙应声去了。
再说江宁回到酒坊中,已是下午了,天色擦黑,酒坊中各人皆陆陆续续准备回家,见江宁进了门来,他们都停了动作,三三两两唤道“东家来了。”
江宁微微一笑,看了看众人,道“先不忙着走,我有一桩事情,还要劳动各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