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连连点头,林奕英一面吩咐着,一面转头看来,皱着眉对师天华道“又去喝酒了?”
师天华闻言,立刻撩起衣袖使劲嗅了嗅,确定没闻着一丝酒味,这才道“舅舅,你诈我。”
林奕英轻哼一声,伸手提起案上的茶壶来,一边倒茶,一边道“诈你怎么了?你若是没喝酒,何必心虚?”
他说着,将茶杯一推“喝点茶解酒,酒没醒之前别跟我说话。”
说完便又同心腹下属说起话来,神情严肃道“这种事情要么眼下就查出来,就么就永远都别查出来,若是拖泥带水,到时候出了篓子,可就不能轻易善了了。”
师天华端起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对林奕英道“舅舅,我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江宁的那封信来,递过去,口中道“你先看一看吧。”
林奕英狐疑地看着他,接过信,问道“谁的信?”
师天华呵呵一笑“一位朋友,你自己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作者君家里以前酿过酒,方式就是这样的,当时觉得特别原始,而且流程也很简单,很好玩,所以写在这里了,如果读者妹子里面有行家,希望不要介意,
第61章
见师天华神神秘秘的,林奕英也懒得同他啰嗦,当下便拆开那封信看了起来,没扫几行,眉头便皱了起来,脸色有点不太好,师天华与那位下属官员面面相觑。
信越看到后面,林奕英的脸色沉沉,黑得吓人,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便凝滞下来,他将信来来回回又看了两遍,这才对那下属道“去,将王漕司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那下属官员本想说天色晚了,但是一见林奕英黑如锅底的脸色,立刻把话咽了回去,看知州大人这模样,别说天色晚,王漕司就算如今是腿断了也要爬过来。
他领命去了,林奕英这才看向师天华,问道“江宁是谁?”
师天华倒了一杯茶,推给他,一面笑嘻嘻道“舅舅喝茶,这大夏天的,消消火气。”
林奕英扫了他一眼,这才端起茶来,喝一口,便听师天华道“江宁是越州城内福运酒楼的掌柜,我的至交好友。”
林奕英闻言,轻哼了一声,道“是至交好友,还是酒肉朋友?”他顿了顿,又道“此人心机颇深,你还是少与他往来得好。”
听了这话,师天华不置可否,浑不在意,林奕英见了他这副表情便知道他没听进去,道“你如今也二十有四了,识人辨事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
师天华笑了起来,道“舅舅,我心中有数,再说江宁又没有算计我什么,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看错过人,你难道还不信我?”
林奕英懒得和他掰扯,只是道“你可知道他信中说了些什么?”
师天华表示毫不在意,林奕英一噎,将那封信压在一旁的镇纸下,这才道“他向我揭发越州漕运司王成章大肆收受贿赂,在封河期间私放货船一事,其中牵扯越州众多大富商贾,也包括他如今的东家沈氏,可见此人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
师天华嗳了一声,又给林奕英倒了一杯茶,赶紧道“我知道了,来来来,舅舅喝茶。”
林奕英灌了一肚子茶,这厢正难受着呢,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随你去吧,你这听不进话的性子,总有一日会栽跟头,吃了亏可别怪舅舅没提醒你。”
师天华嘻嘻一笑,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等到那一日再说,我今日且这样过着,足矣。”
林奕英摆摆手“你出去吧,我看着你就脑仁儿疼,你父亲前几日来信了,问你何时回上京?”
师天华正惦记着江宁那几坛子酒,怎么舍得这关头回家,只是支吾了几声,也不给个准话,趁林奕英不注意,抬脚便溜了出去。
等到王漕司跟人过来的时候,林奕英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属下官员过来禀报,他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是应了一声,继续手中的动作。
屋内其余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子,林奕英这才写完,搁下笔,抬头见着王成章,脸色便沉了下来,眼中神色阴晴不定,看得王成章一头雾水,心里暗暗回想着,近几日究竟是怎么惹着这位大人不痛快了。
正没头没绪地思忖了半天,总算是听到林奕英开口了“王漕司,本官来问你,漕运司属几品官职?”
王成章听了这话,登时有点傻眼,大晚上叫他来这,就为了问这点事?这当官的不都知道的吗?他太久没回话,眼见着林奕英面色更差了,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答道“回知州大人,漕运司属正五品官职。”
林奕英又问道“俸禄几何?”
王成章心中一紧,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还是恭敬回答“一个月钱二千五,米二十升。”
林奕英简短地应了一声,慢慢地道“钱二千五,米二十升,算一起,一年也不过三十两银子,二十四石米,本官说得对是不对?”
王成章赶紧点头“是是,知州大人说的是,确实如此。”
林奕英站起身来,继续道“那么你来告诉本官,以你这样的俸禄,需要给朝廷做上多少年,才能置办得起百亩良田?”
他的话说到最后,声音严厉而充满威势,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在王成章的脑子里炸了开来,一时间眼前几乎开始冒金星了,两腿战战,王成章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立刻喊冤道“大人,冤枉啊,下官自上任以来数十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办理公务不敢稍有徇私,怎么可能收受贿赂,置办得起这么多田地?定然是有人在陷害下官,请大人明察。”
林奕英只是摆了摆手,斜眼看他“本官只是问问罢了,又没说是你置办的,你做的这一副架势给谁看?起来!”
听了这话,王成章心中那一口气非但没松懈下来,反而是更加紧张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自然是知道这位顶头上司的性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今天这一场,怕是难以善了了,一面哆嗦着想要爬起来,一面对那个告密的人咬牙切齿,要让他知道是谁,非要寝其皮,啖其血肉不可!
还没等王成章爬起来,林奕英又突然发问“近几个月来,运河封道半年,此事你可知晓?”
王成章心中咯噔一下,这事是他的本职工作,不知道才有鬼了,告示都是漕运所贴出去的,他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此事下官知晓。”
林奕英简短应了一声,道“多亏你还记得这事,不过本官这里还有一桩,你怕是不知道。”
王成章声音有点颤,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愿闻其详,下官洗耳恭听。”
林奕英背着手,近前几步,盯着王成章,口中徐徐道“前些日子,在沧陆城,有一个漕运司被押往上京受审,摘了官帽子还不算,又被抄了家,全家流放三千里,你可知是为何?”
王成章垂着头,满头冷汗,愣是不敢伸手去擦,只是低声回道“下、下官不知。”
林奕英的声音中听不清什么情绪,继续道“运河封道期间,这位前漕运司私自放了商船入河,一路往北行驶,不出二百里,便碰上了官船,被拦下之后,从船上发现大量私盐,震惊朝野,朝中下令,各处州县严查此事,若是发现有这种情况,一概不论,先押往上京再说。”
这话顿时如晴空一个霹雳,王成章手一软,登时就趴了下去,还没等他回话,林奕英厉声问道“王漕司,你不妨同本官说说,崇阳那百亩良田的来处,还有上个月十九日晚上,开往曲阳的商船?”
王成章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他磕磕绊绊地道“不、不……下官没有做这种事情……定然、定然是有人在诬陷!求大人……求大人明察……”
林奕英冷笑一声“本官自然会明察,但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妨先去大牢里蹲几天,清醒清醒脑子,来人!将王漕司带下去!”
门应声而开,几个下属走了进来,一声不吭地将王成章拖走了,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不甘的呼喊“知州大人!下官是被诬陷的……”
再过了片刻,那声音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了,林奕英将镇纸下的书信取出来,又仔细看了看,写信之人深谙言谈之道,上面写得有条有理,甚至连账本往来、田地收租凭条都有,铁证铮铮,让人无从质疑。
他拿起最后一张契纸,摸了摸上面清晰的暗红色章印,顿了一会,抬头对门外的仆从道“将容慜叫过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次日一早,江宁照例去了酒楼,先是四处查看一会,忽然听闻后院传来喧哗声,本来经由江宁定过规矩之后,酒楼里已经再没有人敢发生争执过,今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伙计们都跑去了后院。
江宁微微皱眉,循声过去,院子里正闹哄哄的,一见江宁过来,众人登时就闭紧了嘴,只听得鲍远的声音骂道“敢偷东西!看我不收拾你!”
江宁道“要收拾谁?”
鲍远顿时愣了愣,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围观的众人都各自偷偷散开了,往这边探头探脑地看,他心中一时有点发虚,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告状道“掌柜,这小子偷东西,我收拾他呢!”
江宁看了看被他抓住的小豆丁常修之,微微皱眉,声音沉下来“怎么回事?”
鲍远粗鲁地将常修之拽过来,往江宁这边一推,道“我今日来得早,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后面做什么,库房门也开着,定然是他偷了东西吃。”
常修之一撇嘴,道“我没有偷东西。”
鲍远见他还不肯承认,登时就来了火,骂道“小畜生,你没偷东西,你躲着做什么?”
常修之别开脸,紧紧抿着唇,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鲍远看他这副模样,立刻对江宁道“掌柜,他定然是心虚了!他刚来的时候便不干活,整日里想要往大堂跑,可见是个不老实的。”
江宁微微皱眉,正欲阻止他,忽然常修之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鲍远的桎梏,稚气的面容上露出气愤来,两人正拉扯间,从常修之怀中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落地。
常修之面色顿时一变,惨白惨白的,而鲍远则是大喜过望,一手拎着常修之,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地上的东西,待看清楚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62章
原因无他,落在地上那物事既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只是一个牌位罢了。
鲍远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绿,好似开了染坊似的,手上力道一松,常修之便窜了过去,将那牌位拾起来,塞进了怀中,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院子里一时安静无比,那牌位落在地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见此情形,纷纷将责怪的目光投向了始作俑者鲍远。
鲍远略微尴尬,想要解释“这……我不是故意的……”
江宁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尔后对远远观望的其他伙计问道“石头来了吗?”
章安从大堂内探出头来,答道“他早早就过来了,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石头从后边出来,讶异道“刚刚听见掌柜找我?”
江宁点点头,指了指库房的门,问道“这门是你打开的吗?”
王石头挠了挠头,有点疑惑,但还是答道“不错,我早上内急,去了茅房,请修之帮忙照看一下。”
鲍远顿时一噎,小声嘀咕道“让这小子看库房?他懂什么?”
王石头听着了这话,呵呵一笑,憨憨地道“修之懂得可多了,字也比我识得多。”
闻言,江宁心中一动,低头问常修之道“你还识字?”
常修之沉默着点点头,江宁想了想,对鲍远道“既然是你误会了修之,须得向他道个歉。”
鲍远听了,憋了半天,一张脸都绿了,这才压低声音向常修之道了歉,这场闹剧总算是收了场。
江宁回了账房间,刚刚坐定,便听外面有人叩门,他搁下笔,过去开了门,便见着常修之站在门外,向他行了个礼“掌柜。”
江宁有点诧异,又有点意料之中,一边让开,一边道“有事进来说。”
常修之道了谢,这才跟着江宁进了屋子,他在椅子上坐定,一双眼睛也不到处看,面容沉静得不像一个小孩子。
江宁看着有点好笑,给他倒了一杯茶,口中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修之沉默了会,这才一板一眼地道“我今天早上没有偷东西。”
江宁想了想,忽然问道“你祭奠的是谁?”
常修之愣了一下,回道“是我父亲。”
江宁捏了捏眉心,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常修之抿了抿唇,答道“父亲姓常,名子晋。”
江宁喝了一口茶水,压了压惊,继续问“你们从前是北方宿州人士?”
闻言,常修之脸上的平静总算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掌柜怎么知道?”
江宁苦笑,真是太巧了,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常公的孙子,更没想到的是,常公的儿子已经去世了,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常公坐在院子里,须发皆白,目光中饱含着希冀,向着南方翘首以盼的模样来。
江宁说不出现在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当初离开小乔庄时,他也确实并未对常公做出什么承诺,但是如今的感觉,仿佛是他许下了承诺却没有兑现一般,沉甸甸的,压在心底,如同千钧重担。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平静了一会心绪,这才对常修之道“你家里还有一个爷爷,是吗?”
常修之顿时一脸震惊,半张着嘴,盯着江宁看了半晌,回过神来,点头“是,不过爷爷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江宁顿了顿,继续道“我曾经遇见过你的爷爷,他……请我带了一封信给你的父亲,如今你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给你也是一样的。”
师天华刚进酒楼的时候,一眼便见到江宁正在同王账房说话,遂眉开眼笑地过去道“江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