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点内力的拳头当然毫无杀伤力,苏倾国浑身也不见动弹,陡然连人带椅子轻飘飘地滑退三尺,避过了慕容九州岛清风拂体般的攻击,奇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慕容九州岛松开捏得发白的拳头,怒视苏倾国,十二万分地想将这个害他沦落到此地步,还在说风凉话的白痴揍到不再啰嗦,可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他用力吐出一口气,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冷笑道你硬把朕带回来,不就是怕朕会对玄天府不利?如今朕已经不是皇帝,也威胁不了你,留着朕,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还要朕待这里做什么?
这…苏倾国猛摸下巴,想了想,道不留下来,你要是下了山被人抓走怎么办?
朕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倾国愣住。没错,皇帝跟他的确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说是仇人倒像个十足。
仇人这字眼刚闪进脑海,苏倾国胸口就好一阵发闷,再想到皇帝如果真的被抓到,像戏文里那些囚犯一样,被人一刀砍下人头落地,他喉咙里越发堵得难受。
嘴里咬了一半的酥饼全没味道,他对着慕容九州岛满含厌恶痛恨的脸容发了半天呆,没精打采地起身拉开门,衣角几闪,已湮没夜色之中。
走了?慕容九州岛一喜,这可是逃跑的好机会。出屋没走出几步,就被林间两个穿着玄天府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很客气地拦住去路。
慕容先生,夜深,请回屋休息。先生若有闪失,小人担当不起。
话说得再恭敬,监视意图不言而喻。慕容九州岛眼角微瞥,附近影影绰绰,还有不少人在林中走动,这阵仗摆在眼前,根本逃不了。
他冷着脸走回屋内,吹熄了蜡烛,将自己合衣投到墙角加设的小木床上。在窗缝透进的几缕月光里睁着眼睛,想了半天脱身之计,睡意渐浓。
朦胧欲睡间,隐隐觉得有人靠近床边。他登时警觉,扭头,不出所料看到苏倾国去而复返站在床头,手里还拎了个小布包。
你的床在那边。慕容九州岛冷冷一指对面。
我知道。苏倾国笑着放下布包,里面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
看到慕容九州岛面露疑惑,他打开个小瓶,一股清凉药味直冲两人鼻端。
这些都是府里最好的伤药,用了包管不会像上次那么痛。慕容,今天我想─
闭嘴!慕容九州岛气到发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倒了八辈子的楣,被这个白痴纠缠上。挥手将床边的瓶瓶罐罐全扫到了地上,盯着苏倾国双眼一字一顿道再胡言乱语,朕从此绝食,杀不了你,逃不了,要饿死自己,还不算难事。
我…男人眼里不容置疑的决心,告诉苏倾国所言非虚。他乖乖闭上嘴,转身像片轻巧的树叶飘到了自己床上,拼命摸下巴。
唉,皇帝的脾气就是大,连话都不许他说完。他不过是想试试自己被进入是什么滋味嘛…可惜了那些上好膏药。
算了,睡觉睡觉。一闭眼,径自梦周公。
听着苏倾国没多久就鼻息微微入了梦乡,慕容九州岛经这一闹,哪还睡得着,近黎明时才强迫自己合目休憩。
这一觉醒来,屋内已经洒满斑驳阳光,满地的瓶罐碎屑业已收拾干净,苏倾国床上被褥迭得十分整齐,人却不在。慕容九州岛刚落地,房门一响,苏璇端了脸盆毛巾进来。
虽然回玄天崖途中都是她在伺候,但之前受刑的阴影仍在,她一直对慕容九州岛心存畏惧,不敢跟他说话,默默地服侍慕容九州岛梳洗妥当,又奉上糕点茶水。
难得苏倾国不在他耳边啰嗦,慕容九州岛心情总算好了些,慢慢喝着茶,忽然微挑眉,抬头望向门外。
一个青衫缓带的清俊男子正悠闲地穿过林子,踏进屋。看到慕容九州岛时,男子似乎有点惊奇,却依然面带微笑地朝慕容九州岛点了点头。
方先生,你怎么来了?苏璇忙着招呼男子落座。
男子轻笑,令人如沐春风,昨晚倾国来找我,还拿走我一堆辛苦炼制的膏药,说要跟喜欢的人一起用。呵呵,我就想着这孩子出趟远门,居然把媳妇带回来了。今天特地过来看看,是哪家的千金让这孩子开了窍?
啊?苏璇正斟着茶,闻言手一抖,险些烫伤自己。
她的小祖宗到底是怎么跟方先生聊天的啊?竟让方先生以为府宗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子?
偷眼一瞄慕容九州岛阴冷的俊脸,她又连打几个哆嗦。
怎么,受凉了?方先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温言道我帮你把下脉。
苏璇赶紧摇头,刚想说自己没事,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倏忽飘进。
谁受凉了?
苏倾国衣袂翩飞,身形晃了两下便已越林入内,抓起块核桃云片糕,填下刚练完功空空如也的肚子,才朝方先生笑,你来得正好。我还想去找你再讨些膏药呢。
男子玩味地微扬了扬眉,那些药,你难道一晚都用完了?
哪有,全被他生气打烂了,我还没用上。苏倾国委屈地一指慕容九州岛。
气氛立时诡异。
方先生看看满脸铁青的慕容九州岛,再看看苏倾国,试探着问你跑来跟我要那些膏药,是想和…他…用?
苏倾国终于也瞧出男子神情有些怪异,反问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方先生吐出口悠长气,恢复了温煦笑容,道你昨晚可没告诉我,你带回府的是个男人。
你昨晚也没有问我带回来的是男是女啊!苏倾国耸耸肩,还想再说话,可一看慕容九州岛的脸色,他话锋一转下起逐客令。方歌涯,我还要带慕容出去游后山,你回去吧。
方歌涯笑了笑,起身将出屋时蓦然回头,深深打量了慕容九州岛一眼后,对苏倾国道截脉时日若是过长,必伤气血,你可不要害了他。
他走后,苏璇也收拾了碗筷告辞。
慕容九州岛看向苏倾国,冷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朕被你折辱的事情见一个说一个,让朕丢尽颜面才肯罢休?
我哪里有折辱你?苏倾国一愣,想问为什么两人一起做那事,慕容九州岛却将之当成了天大的侮辱。可有过几次前车之鉴,他心知再提,只会让男人更生气,也就忍住了没问,心思却还在方歌涯最后那句话上打转。
练成截脉手后,他还是初次在别人身上用,想起方歌涯的警告,不禁有点惴惴不安。略一迟疑,他道慕容,我如果替你解开经穴,你能不能答应我别逃走?
慕容九州岛心头一阵狂喜,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道朕答应你不走。
苏倾国歪着脑袋,对慕容九州岛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才失望地摇头。你说谎。
这白痴,怎么该蠢的时候反而偏偏机灵起来?慕容九州岛暗自咒骂,悻悻不出声。
男人又不高兴了…苏倾国叹着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皱了半天眉头,还是把慕容九州岛拖出了屋子散心。
一路上看似风平浪静,各个隐蔽处却都多了人值守。慕容九州岛边装作观赏风景,边默记着方位关卡。
绕过碧寒泉,前方水声潺潺,一道溪流横卧眼前,几个妇人正在岸边洗衣,还有孩童奔来奔去,玩得正酣。见到苏倾国,那些妇人都停下手里活计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跟这个最得大伙宠爱的小府宗闲侃起来。
慕容九州岛站在一旁,冷眼观测此处地势。突然衣摆被人扯了下。
他低头,一个走路还有点东倒西歪的小女娃,正在他脚边摘着无名野花。
叔叔,给你。小女娃看见他,胖嘟嘟的小手举高了已经摘到的几朵小花,稚气地朝他笑。
他慢慢蹲下身,摸着小女娃圆圆的脸蛋。
好痒,叔叔。女娃笑得露出几颗奶牙。
小孩子,就是可爱。慕容九州岛也微微笑了,抚摸着女娃脸蛋的手缓缓往下,滑向女娃纤细的脖子,猛地用力扼紧。
叔─声音被卡在喉咙间,女娃的脸,顷刻青紫。
你干什么!
一声大喊陡起,慕容九州岛震了震,松开了扼着女娃脖子的手。
无形劲风已随之袭来,宛如千钧大锤,重重地砸上慕容九州岛胸口,将他整个人凌空击飞。苏倾国情急下一掌拍出,就立刻暗叫糟糕,纵身一跃,半空中接住了慕容九州岛,飘然落地。
男人面如金纸,已经陷入昏迷,血兀自不断从嘴角溢出,将衣襟染成大片猩红。
他真是笨蛋,居然忘了慕容九州岛被他截脉封穴,使不出半点内力,根本禁不住这一掌!苏倾国一边暗骂自己,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小居,叫正在洒扫的苏璇赶快去请方先生。
把脉、针灸、推宫过血、开药方…等方歌涯慢条斯理地写完最后一笔,已经在屋里来回兜了十个大圈的苏倾国终于停步,看了眼床上慕容九州岛微弱起伏的胸膛,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方歌涯他没事吧?
方歌涯清俊的脸难得没笑容,平平道我也来打你一掌,打到你吐血,你说有没有事?
我忘记他功力受制了。苏倾国低头,闷闷不乐。
这孩子…方歌涯无奈地摇头,将药方交给苏矶和苏璇去煎药,皱眉道这伤多调理些时日便无碍。不过他体内似乎还有蛊毒,虽然暂时还不会发作,要想彻底拔除却得费番手脚。
蛊毒?苏倾国即刻想起了自己硬给男人喂下去的那颗忠魂蛊,脑袋又往下低了三寸,嗫嚅道那个,好像是忠魂蛊,咳,方先生,你一定能替他解毒的是不是?
见苏倾国一副心虚的模样,方歌涯用后脑勺也想得到这个蛊毒多半跟苏倾国脱不了关系,想责怪两句,可对着垂头丧气的苏倾国却又发不出火来,反而拍了拍苏倾国肩膀安慰道知道是什么毒就好办。
他收拾起竹藤药箱出了屋,留下苏倾国对昏迷不醒的人发呆。
这回,慕容肯定会更讨厌他了。苏倾国盘膝坐在慕容九州岛身旁,懊恼地猛摸下巴,忽地看见慕容九州岛紧闭的双眼动了动,苏醒的预兆。
他飞快地飘下床,倒了杯清水,又飞快飘回到原先的位置,对刚睁开眼睛的人笑咪咪地道慕容,要不要喝水?
慕容九州岛眼神有瞬间迷惘,须臾忆起了晕厥前的情景,冷冷看着苏倾国。
不渴?那要吃什么?莲心豆沙包子?三鲜芙蓉小馄饨?
苏倾国一点也没留意男人苍白的脸逐渐发红,还在一样样数着自己平时最爱吃的点心,听不到慕容九州岛回答,他想了想道要不,我下山去买老田家的卤水浇头面给你吃?他家的香爆鱼啊!你一定会喜欢─
你!慕容九州岛早决定不再跟这白痴多啰嗦的,可还是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嗓眼一甜,连吐两口瘀血。你…
慕容,你想跟我说什么?苏倾国忙给男人擦去嘴边血迹,低头,清清楚楚地听见慕容九州岛在他耳旁喘息着,吐出他听得最多的两个字。
闭、嘴。
苏倾国有点难过,安静了一会,轻声道慕容…
慕容九州岛合着眼,根本不理睬他。可苏倾国似乎不放弃让他开口的打算,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慕容九州岛终于不堪骚扰地睁眸。
已经冲到嘴边的怒叱在看到苏倾国清澈又专注的目光时窒了窒,随即被咽回腹中,无力感油然而生。对这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再骂,也不过白白气坏自己。
苏倾国笑一笑,运指如风,飞快拂过慕容九州岛身上被封的各处经穴,迎着男人惊讶的神情道你自己运功调理的话,伤势愈合起来会快许多。慕容,只要你别逃走,我以后都不会再来封你内力的。
慕容九州岛深沉地看了苏倾国片刻,嗤笑着移目。有你整天看着,朕能逃得掉么?
苏倾国听懂了男人笑声里的不甘和悲愤,心里一阵闷,呆了许久才想起更重要的事情,问道对了,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小女孩?
他知道皇帝对他没什么好气,可不至于把怒气撒到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身上吧?
慕容九州岛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道朕的事,不用你管。
碰了个大钉子,苏倾国也不气馁,还想再追问,苏璇端着刚煎好的汤药入内。慕容九州岛却也爽快,就着苏倾国的手喝完满满一碗药汁,倒头便睡。
苏倾国守着人,百无聊赖地坐等暮色渐浓,忽然轻蹙了下眉头。
林外,尽是脚步声。他可不想让人来惊扰慕容九州岛休憩。
苏璇,你留这伺候。话音未落,人影已从苏璇眼前消失。
百余玄天府弟子正朝林子走去,见到倏忽现身的府宗,齐齐止步。
苏师叔,大伙儿正想上门求见。走在最前面的仇若痕拱手道弟子们恳请府宗,让慕容先生下山。
苏倾国沉着脸。我说过不行。他─
仇若痕难得打断苏倾国,面色凝重地道慕容先生是什么人大伙可以不计较,可今天他差点杀了殷师弟的女儿,日后难保他还会不会再对别家孩子下手。师叔,难道您就放任他残杀府里的人?
府宗,您留着慕容先生这祸害,叫我们怎么安心?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越众而出,怀里抱了个孩子,睡得沉沉的,颈中犹自残留指痕,正是白天险些丧命慕容九州岛手下的那小女娃。
被大人说话声吵到,女孩睡眼惺松地一醒来,便放声大哭。
其它弟子虽然没再多说,但各自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苏倾国,大家都不满慕容九州岛的存在,否则,也不会一起来向他请命。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屋,鸟雀啁啾忙着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