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皇帝真是越看越有味道了!苏倾国掠下屋顶前想。
我去追!许朝夕抢过墨剑,正待展开身形,被慕容九州岛抬手阻止。
不用了。
可是─
你的手流血了。握起许朝夕淌血的手臂,慕容九州岛突又笑了笑,说不出的狡诈好看,况且,我也知道他是谁了。
如果苏倾国听到慕容九州岛最后这句话,多半会返回去问个清楚。不过现在他正在发愁─迷路了。苏倾国记性非常非常好,可就是不认路。
在玄天府二十年,除了自己的卧室和练功台,其它的地方没有人指路的话,他还是经常会把自己走丢。这也就是为什么,府里的弟子时常能见到苏倾国游魂似地到处乱走。
只是这个丢脸的原因,苏倾国是死也不肯说出来的。
现在他已经发现自己遇上麻烦了。翻过几个屋顶再下地,他就完全没了方向感。
刚才的打斗声早惊动了侍卫,大群人举着火把乱哄哄地涌向皇帝的住处护驾,火光照得四周通明。苏倾国只好躲在树丛后琢磨着该怎么回去。
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苏倾国正全神贯注蹲地上拿树枝画地图,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他回头。
火光下,涂锦山笑眯着双眼向苏倾国打了个揖。身上穿着中褂,显是被吵醒了从睡梦中匆忙赶来。
咳,我起夜。
哦,苏公子,茅房在东边。
记得他住的客房跟茅厕正好是反方向,那就是西边了。苏倾国得意地起身,潇洒迈开大步,我刚去完,现在回房睡觉。
苏公子─
对了,涂守备,要有人问什么,你就当刚才没见过我。
但是苏公子─
还有什么事?苏倾国不耐烦地转身。这老头,怎么这么啰嗦?
涂锦山满是皱纹的脸笑了一笑,下官想提醒公子,你的客房在西边。公子你走错方向了。
苏倾国僵住,然后朝着涂锦山所指的方向飞奔,虽然没使出轻功,但那速度也够惊人。
四个字─落、荒、而、逃。
丢脸啊!居然被这老头知道他这么大个人还会迷路。
听到背后涂锦山发出一阵窃笑,苏倾国决定明天就叫贺兰听雪把这老头好好教训一顿,最好踢去哪个鸟不生蛋的山沟里当土地公,对着石头笑个够。
溜回自己房内没多久,外面人声逐渐低落,众侍卫搜寻无果,也陆续散去。
陈六合奉了贺兰听雪之命,来看苏倾国这边有否遇险,见无异状便回去复命了。
翌日大清早,天气骤然转寒,飘起零星雪花。
没等苏倾国去找贺兰听雪,后者已先登门造访,还带来了几件质地极上等的新衣裳,自然是锦绣堂的师傅连夜赶制出来的。
他挑了其中一件浅蓝色的夹棉绸袍给苏倾国穿上。式样是现今最流行的敞领水袖,下摆刺绣了数朵淡雅的白梅,用略宽的银白衣带收紧腰身,身材线条毕现,修长矫健中带出几分少年的青涩柔韧,看得贺兰听雪眼更亮,苏矶脸更黑。
苏倾国翻看着其余的新衣裳,他不懂价钱,但件件衣衫摸上去滑贴无比,做工细腻,也知道贺兰听雪破费不少,当下道了谢让苏璇收起新衣,至于要教训涂守备之事,早抛到了脑后。
小苏,区区几件衣服,你不用跟我客气。贺兰听雪含笑道,下一刻似想起了什么,摘下自己腰间佩戴的紫金坠子替苏倾国挂上。
来,这个送给你。
小小一柄如意,下面连着块圆形小金牌,牌子中间还镌刻着一朵精致的兰花。
苏倾国皱眉。我不喜欢穿金戴银的,俗气。
贺兰听雪丝毫没动气。这个紫金如意兰,是金盛开国皇帝封爵我贺兰先祖时所赐,已传了数代人。虽不是免死金牌,也相差不远,即使皇帝要拿你开刀,看见这坠子也得卖我贺兰氏族一个面子。
他一笑后神色严肃了点。小苏,你要明白,皇帝威严不容触犯,你昨天已经几次冒犯了皇上,要是再出什么乱子,我也不敢担保皇上会不会治你的罪。总之你留着这坠子,危急时候,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
昨夜他思前想后,最终觉得要在短短时日内,教眼前的小家伙学会那一套套繁文缛节,不啻痴人说梦,干脆给个护身符省事。
苏倾国心头一热。那你没了坠子怎么办?
我是贺兰侯爷,金盛太祖遗训永不削藩,就凭这身分,皇帝也不敢轻易动我。贺兰听雪朗朗笑,意气飞扬,别有番风云气势。
苏矶在旁,听了贺兰听雪这番话,知道他确实是关心府宗,对贺兰听雪的反感淡了些,对贺兰听雪还放在府宗腰上的手也就眼开眼闭。
那多谢贺兰大哥了。苏倾国不再推辞,心里也暗暗有了打算,绝不让皇帝有机会加害贺兰听雪。
贺兰听雪是他离开玄天府后,碰到的第一个对他呵护备至的人,他护定了。
仆役送了早点上来,贺兰听雪陪苏倾国吃了几块糕点,起身告辞。
我得去皇上那边请安,昨晚闹了刺客,我今天要带人去四城门巡视,晚上才能回来。小苏,你没什么事就待屋里别出去,免得惹麻烦,知道吗?
原来这么容易就成刺客了!苏倾国嘴里还咬着糕,含含糊糊点头。
贺兰听雪瞧着他,越发喜爱,真想再聊上半天,但昨晚皇帝刚到守备府便有刺客来探,他说什么也要装装样子,领兵在城中搜捕一番好向皇帝交代。当下又嘱咐苏矶和苏璇好生照看,出了屋,留下苏倾国继续与早点奋战。
边城的雪越下越大,贺兰听雪走后没多久,零星雪花已变成鹅毛飘絮,被风刮着呼呼作响。
守备府里不久便覆上层厚厚积雪,直到午后才停。不多时,竟出了太阳。
苏倾国逗小兔子玩了半天,早腻了,突发奇想。苏璇,我们去打雪仗。
我不去。看见小府宗摩拳擦掌一脸兴奋,苏璇猛摇头。
她可记得清楚,苏倾国幼时一玩起雪仗来,玄天府弟子无不大难临头,上至树顶的松鼠,下至老府宗,全都被他用雪球砸得一塌糊涂。
我也不去。苏矶回想起以前被苏倾国一桶雪水从头浇落的恐怖经历,眼角抽搐。
苏倾国气闷,那我自己玩去。
一个人来到守备府后院的大空地,这里本是个花园,冬季里群芳凋谢,几株大树掉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树干挺立刺骨寒风中。白雪半寸,在脚下吱咯轻响。
他蹲下身堆着雪人,片刻,一个臃肿雪人已稍具雏形。
正玩得不亦乐乎,极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倾国不动声色。
脚步声的主人停在他身后几步之遥,就不再上前。
苏倾国等了好一阵,都听不到那人说话,忍不住回过头,瞪着那个一身白衣,似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男人。喂,你看什么?
瞪大的眼睛,明澈如两泓清泉…慕容九州岛深沉地凝望了很久,才淡淡道没什么。
那还盯着他看那么久干什么?苏倾国觉得这皇帝多半脑子有病,做个鬼脸,回头继续堆雪人。
慕容九州岛又看了苏倾国一阵,突然问你不怕朕?
为什么要怕你?苏倾国奇怪地停下手,站起身仔细端详起慕容九州岛。慕容九州岛背负着手,竟也任由苏倾国的视线到处乱瞄。
将慕容九州岛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看了个够,苏倾国才呼出口长气,笑道你是长得比我以前见过的人都要好看,可你也没有多出个眼睛、鼻子什么的,又不是妖怪,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笑得一脸轻松,根本就没在意身前的男人是手握天下人生死的九五之尊。
慕容九州岛脸色阴晴变幻,终是低笑贺兰那小子,倒是捡到宝了。
什么宝?苏倾国不懂他笑什么。
慕容九州岛唇角噙笑,莫测高深,慢慢走到苏倾国面前,凝视不语。
苏倾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睁大眼睛回瞪过去。看什么?
哈哈哈…慕容九州岛大笑,凑在苏倾国耳边低声道下次记得来朕屋顶偷看时,要换上夜行衣,别再穿着跟白天一样的衣服。
苏倾国立时僵住。
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昨晚吃完饭,没换衣服就跑去慕容九州岛的屋顶了。枉他还自以为聪明地拿袖子遮住了脸,人家看到他的衣服,想一想就知道他是谁了。
吐血!这次下山,他这府宗真够丢脸的,幸亏没带上仇若痕和楚信,不然两个师侄一定会笑破肚皮。
顶着满面黑云,苏倾国再次落荒而逃。
慕容九州岛朝着苏倾国背影消失的方向,又笑了一轮方转过身,面对不知何时悄然走近的许朝夕。
九州岛…许朝夕看着慕容九州岛面上微笑,有些微恍惚。你很多年都没这么笑过了。
你不觉得那孩子确实很有趣么?慕容九州岛眼里掠过丝自己都未觉察的温柔,轻声问许朝夕许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睛很像她…都那么干净…
第五章
苏倾国接连在涂锦山和慕容九州岛面前出了大丑,当天死活不肯再去大厅用饭,好在慕容九州岛也没有再传召他。
贺兰听雪在凤叶城里巡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回府向慕容九州岛复命。
刺客正在府里歇着,他此行自然毫无收获,只胡乱抓了几名流浪汉子充个数,交代涂锦山拷打审问,算是交差。
慕容九州岛不动声色地拿杯盖轻撇着杯中漂来浮去的贡茶叶尖,也不点破,淡淡慰勉几句,话题一转,突然道离除夕还有五天,朕明天动身去剑门关,与驻边将士一同过年。贺兰,你随朕同行。
贺兰听雪一怔后大喜过望,自慕容九州岛入住守备府,他就在琢磨着如何借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搏杀慕容九州岛。
凭他身边高手,要歼灭慕容一行虽非难事,但要事后不授人话柄,便得细加筹划。
他今天已有了打算,想将慕容九州岛引去剑门关再下手,没想到慕容九州岛居然先开了口,正中他下怀。
贺兰听雪按捺住心头窃喜,恭敬地道皇上体恤将士,是我朝将士天大福分。臣这就派人先行通报武将军,安排迎驾。
慕容九州岛略一点头,细细品着茶,等贺兰听雪垂头倒退着快出大厅时,他才轻描淡写地叫住贺兰听雪对了,那姓苏的孩子不错,明天也带上他。
皇上?贺兰听雪愕然抬头,跟慕容九州岛的视线在半空撞个正着。
男人冷冷的目光,微带讥诮,让贺兰听雪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提出半句异议,只得应了声是,自去关照苏倾国收拾行囊。
心底叫苦之余,又忍不住掠过一丝恨意─听说过太多慕容九州岛残害少年男女的传闻,看来,这男人也对小苏起了心。
小苏是他的,绝不容他人染指。
慕容九州岛嘴角始终噙着些微玩味,目送贺兰听雪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才把视线转到厅侧那幅绘有虎啸山河的黑檀木大屏风后。
你说兵符已经到了贺兰小侯爷手里,可当真?
千真万确。屏风后,一个男人声音吐出四字,随即不再言语。
慕容九州岛也不再追问,往背后锦墩一靠,闭目养神。
贺兰听雪属下办事极快,连夜便同慕容九州岛的随侍打点好一切。翌日天色微明,几辆马车已布置停当,停在了守备府大门口等出发。
涂锦山伺候着慕容一行用过早膳,率下人恭送慕容九州岛进了车厢,终于松口大气,悄悄抹着汗。
小苏?贺兰听雪一脚已经跨上车驾,却见苏倾国还拖着府里的老花匠赵伯在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