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三人待在虞戍北的居间,帷帐垂放,灯火蒙蒙。虞戍北的侍女月眉进出一次帷帐过,再无他人。他们交谈的事极隐秘,就是月眉也不知晓。
夜深,吉华离开东殿,带着一身的疲倦。他扭扭胳膊,脖子,想着他被任君派来虞地时,任君说只要不危害任方,一切皆可行。君主真是有先见之明,凡事得变通。
第二日,吉华没去宫城,他留在馆屋。他知道今日是姒昊和虞君交涉之日,成不成,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等消息。这一等,等到了第二日清早。吉华实在再等不下去,更换衣服,正打算进宫城,听得馆屋的奴仆通报有人求见。
来的是虞戍北的侍从,邀吉华进宫城。
吉华匆匆赶去,他被领到东殿。还是那个木屋,还是那棵老梨树,姒昊在树下候他。唯一不同在于,姒昊更换了衣物,他穿着一身细葛布的衣物,很平民很生活,压根不是宫城礼服,一点不带丝。吉华一时也不知是该狂喜,还是该惆怅。为这位老友过人的交涉能力,为他终于脱身;还是为他日后极其艰难的历程,为再得不到他消息的别离。
姒昊张臂,吉华用力抱了下他,拍了拍他背,喟然“你如何做到?”姒昊悠然,看着一片梨花翻落在地,他喃语“天命。”吉华抬了下眉头,等待姒昊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真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会得到我的子民,和晋夷抗衡,给东南方国带来和平;如果我不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要为人所杀,留在虞地,不过是给它引来灾难。”姒昊平缓讲述。
“是这个道理。”吉华清楚凡事有双面,不过这还说服不了虞君。见姒昊没有往下说,吉华问“就这样?”
“就这样可说不了一天。”那可不是轻松的一天,说服虞君很难,不过姒昊办到了。吉华点头,姒昊继续讲述“我和他盟约,以晋夷为共同敌人,双方为同盟,不攻伐互救援。”姒昊的唇边还有歃血为盟的血腥气,那是马血。
“阿昊,你!”吉华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很震惊。要知道姒昊是独自一人跟一国之君盟约,他没有一兵一卒。这样的事,从来不曾有人办到。
“得多谢你父亲。”姒昊拍着吉华的肩,他笑语“我能写盟策,起到很大的作用。”吉华悟然,虞君对姒昊了解太少,交涉时,大概被震到了。
有书写能力的人,属凤毛麟角,在虞城也找不出六人来。姒昊受过最好的教育,任君可是把他当亲子一样抚养。他具备成为君王的潜质,他可是帝邦的继承人,玄圭的主人。
昨日,虞君恐怕才真正意识到,姒昊是帝子,他的意愿必须倾听。
“此间事了,华,我的事还需由你告知我舅父。”姒昊在宫城这些日,很冷静,没有一句怨言,他维护了任虞的关系。任国是他母国,虞国住着他所爱的人,他希望两国永远盟好,这样才能避免晋夷入侵,两国有太平日子过。
“我会仔细告知。”吉华叹息,心知这位老友必然会离开虞地,且这一去,和任邑将音讯不通。
姒昊颔首,脸上带着笑意,他身上披着阳光,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吉华看着他,想半年不见,他真是变化许多,他比他们这群好友成长得都快。
“通知小苏了吗?”吉华举手遮挡阳光,正午的光,有点耀眼。
“已派人通知。”姒昊嘴角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吉华关门,放任嘉。
导演老虎不发威,你当昊总是hellokitty
鱼酥阿昊,此事我坚决反对。
昊总(宠溺)好好,那就不放香菜啦。
第76章 回家
虞若到昨夜, 才从母亲那儿知道姒昊拒绝联姻, 父亲已答应。当着母亲面, 虞若没掉一滴眼泪,也没说什么难过的言语,她很平静。她内心其实挺惊讶, 娶君主之女是许多大贵族的美梦,何况她长得还很美。
昨夜虞若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她心里失落, 烦躁, 甚至感到怨愤。天快亮时,虞若从木塌上坐起, 在黑暗中无声哭泣,她抹着泪水, 心中仍是不平。
他是帝子,可他也一无所有, 他怎能拒绝?总该给她个说法,为何他要拒绝?是她哪里不够好,不值得娶吗?虞若的内心比较高傲, 她有高贵的身份, 她有出众的容颜,她想不通。
早上,虞若从母亲那儿,听说姒昊即将出宫离去。慌乱下,她匆匆赶往东殿, 她不是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抵达东殿,月眉告知她公子昊在庭院里,虞若知他应该是在木屋那儿。自从姒昊入住东殿,她来过两次庭院,都见他在木屋徘徊。
身份的矜持,让虞若从不曾特意去他身旁,或者和他独处。这次虞若独自一人,朝木屋的方向走去,她脚步很快,神色冰冷。
半道上,她被兄长虞戍北拦下。虞戍北拉住她的手,轻语“小若,公子昊和任使在谈话。”
往时虞若看到兄长,会露出笑容,今日,她看他也是一副冷冰冰模样。虞戍北被她看得心虚,他心里还真有鬼。姒昊离开宫城的事,他明里暗里都给了帮助,明里他劝说父亲,暗里他劝说母亲姜夫人。姜夫人本来热意将女儿虞若嫁帝子,联姻之事有她的大力支持,直到虞戍北告诉她,虞城大巫说帝子是灾难之人。
姜夫人相信大巫的话,她心里有芥蒂,自此从支持转为反对。
母亲态度的转变,虞若感受得到,大概从母亲那儿得知兄长反对之类的话语吧。虞若的内心对兄长感到恼意,这份恼意,在于他违背自己的意愿。他明知道,自己喜欢帝子。
见妹妹白皙的脸庞上,有淡淡的眼圈,虞戍北心里有点自责,他说“等他们谈完,我请他过来。”虞若这才点点头,她眼角shi润,泛红,不过没有泪水流下。
她自若离开,去找摘辛夷的月眉聊天。
看着她身影走开,虞戍北想,今日被她责怪,总比来日见她痛哭流涕好。虞戍北背着手,轻轻叹息,他往木屋走去,过去见姒昊。
虞戍北远远就看到梨树下的姒昊和吉华,他自然也看到姒昊更换好衣物,做平民打扮。他没有遮掩自己迫不及待要离去的心情,虞戍北想他果然对宫城生活没有丝毫留念。这些日子,他住在宫城里,从不见他高兴过,此时他正和吉华笑语。
就像他说的阳城龙的故事,龙嘛,哪能被人囚禁,仰人鼻息。到那自由之时,自然是扶云而上,遨游山川。
传说之事,总是很传奇,可要是让自己当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譬如帝子,虞戍北是拒绝的。天知道,他拒绝虞方的庇护,他还能去哪去?虞戍北倒是佩服他有强大的意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似乎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还没挨近那棵老梨树,姒昊和吉华便就唤住了他,尊称他“戍北公子”。虞戍北笑笑而已,来到他们身边,他问姒昊“日后有什么打算?”他用着友人关切的语气,没有y谋没有算计。
“还得在虞城住两日,随后前往缗方。”姒昊如实告知,此时的他对虞戍北很坦率。这几日,姒昊都住在虞戍北的东殿,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他了解不少。这人日后不会是自己的敌人,他们有共同的强大敌人。
“我正打算启程明城,可以结伴前往。”虞戍北挺乐意帮忙,安然将姒昊送出虞方,也算是为帝子尽份地主之谊。先前,自己待他不厚道,正好弥补一下。明城在缗方边界,踏出明城,便是缗方。
“多谢。”姒昊致谢,他没拒绝。
“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戍北公子怎么看呢?”吉华自然清楚虞戍北去明城镇守,是为了观望战事。这场战争发生在缗地之外,他担心会影响到缗地,从而影响到姒昊此行。
“戎人的战车不好对付,晋夷一时吞并不了来戎。”虞戍北可不觉得戎人好欺负,他们有最好的战车,最ji,ng良的兵器,可惜他们部族相互攻打,没能形成跟晋夷对抗的力量。
吉华的看法和虞戍北一样,他点点头。而今与其担心来戎战事,还不如担心任方和穹人的战争,那可是迫在眉眼。
姒昊没留心听他们说话,他抬头看树影,在算时辰。虞戍北看他举止,知他大概就要离开了,说道“有一人想见世子,她也在庭院之中。”姒昊听得这话,猜测可能是虞若,他抬手示意“请戍北公子带路。”
吉华一时没想到会是什么人,他在后头挺好奇,不过没跟上。他身处姹紫嫣红的庭院,闻着芬芳的气息,他觉得可能是位女子吧。
姒昊跟着虞戍北来到棠棣树下,姒昊留下,虞戍北离开。少顷,一位貌美的女子婷婷袅袅走来,她独自一人,不像平日总带着女伴,她是虞若。
两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站着,相互间只有三步距离。姒昊闻到虞若身上的香气,那是辛夷花的气味,清淡而悠远。瘦弱的虞若与身材高大的姒昊站在一起,越发显得娇小,惹人怜爱。虞若上前一步,向姒昊行了个礼,姒昊回礼,问她“若公子有什么事吗?”
他的言语平淡,目光落在虞若身上,他和她直视,平静坦然。他穿着平民的衣物,颜色土灰,不再是那位盛装佩玉的庄穆帝子。可他即使穿着粗陋的衣物,也是这般的出众,他的眉眼令人眷念。是从何时起,他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呢?恐怕是在紫湖畔,遇着他时起吧。
他又要去当平民,过着猎人的生活吗?他不害怕晋夷的追杀吗?虞若想自己一点也不理解他,他令人费解。
“若公子?”她模样迷茫,像在梦中般。姒昊知晓她可能有点喜欢自己,他来见她,是为了结。
“我……我想问公子一件事。”虞若看向姒昊腰间的蓝色带子,无论他是礼服盛装,还是穿着平民衣物,都缠着这么条带子。姒昊留意到她的目光,他回道“请说。”
“听闻公子拒绝联姻,我很不解,公子是觉得我配不上吗?”虞若仰起头,和姒昊对视,她的眉眼如画,她的神情高傲。
姒昊以前没有仔细去打量过虞若,他对她的印象很单薄,此时她的模样终于鲜明了些,她是一位率直且高傲的贵族女孩。她如此介意,便告诉她实情吧。
“我有心上人,我与他相许一生。”姒昊触摸腰间的蓝色发带,他的话语温情,这份温情只对于心中之人。
虞若的瞳孔放大,黑幽幽地,她红唇翕动,轻轻地“啊”地一声。她不是惊讶于姒昊有心上人,而是她想起一个人——虞苏。她见过虞苏和姒昊在庭院里相伴,虞苏还抬手扫去他身上的叶花?当时两人的模样很暧昧,像恋人那般。在更早前,在紫湖,她第一次遇见他,他也是和虞苏在一起!
“若公子,巫家的白鹿预言不在我身上,该是另有他人。”姒昊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他话不多,该说地也都说了。
“见到白鹿……”虞若的声音不大,后面听不清楚,姒昊本没打算止步,直到听她说“那不是巫家妄言,只是另有其人。”当年见到白鹿的人,有五人。哪五个人,虞若一一记得。她这句话,也是对姒昊帝子另有其人的回复。
姒昊回头看她一眼,见到棠梨树下的虞君女眼眶泛红,发丝和裙摆在风中飞舞。她是个挺聪明的女子,早些醒悟也好。
姒昊匆匆离开,他和虞苏约定的时候快到了,他想虞苏肯定已经宫城外等候他。姒昊走至院门,吉华过来,他对姒昊笑语“戍北公子说他就不来送了,由我代劳。”
这位虞君嗣子大概有点尴尬吧,当初可是他亲自将姒昊连夜押进宫城,手段相当的不地道。
“走吧。”姒昊颔首。
姒昊和吉华走出东殿,院门的两位守卫没有跟上,他们目送他们离去。宫城里的人,除去虞君一家,还都以为姒昊是任方的一位贵族。这位贵族来虞城,具体是来干什么,没人知晓。
姒昊走到高大的城门前,他一眼瞧见站在外头虞苏。虞苏在城门一侧,似乎等候许久了,他低着头,像似在走神。他抬起头,看到姒昊,绽露出惊喜的神情。姒昊的嘴角扬起,幅度扩大,他迈出城门,朝虞苏走去。阳光倾洒在他身上,从城门里望去,他和虞苏都金光闪闪。虞苏奔上来迎接,他的笑容灿烂无比。
两人在门口停下,相互凝视,柔情万千皆不语。
吉华站在后面,不禁莞尔,他想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可惜任嘉没能看到。在心里调侃的吉华,回过神,发现眼前的两人已经走开,把他独留在城门口。
他没有跟上,他得回馆屋,身为使臣,他的事情还多着呢。目送两人远去,阳光正明媚,吉华想前方险峻,往后之事,唯有靠他们自己了。
虞若登上楼阁,站在窗前,望向宫城大道。她来得迟,没见到姒昊离去的身影,她或许也不想见到。高楼风大,吹乱她的长发,她收揽头发,将半个身子探向窗外。
阳光温暖,明亮,照在身上那么舒服。侍女们在身后惊呼,连忙把她抱住,她不解回头。侍女不安看着她,她笑语“怎么了?”侍女们见到她脸上的笑容,便也都笑了。
阳光下的宫城,巍峨漂亮,衣着华美的人们,在宫中笔直的大道上穿行。
出生在宫城,在宫城里长大的虞若,突然意识到,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往后可能再不会觉得苦闷了,她喜欢这样优渥无忧的生活。她可没勇气跟着帝子,在外头颠沛流离,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紫湖再美,白鹿传说再神圣,对她而言终只是一个梦。
虞苏和姒昊前往北区,他们并肩行走,进入北区后,不时有居民跟他们打招呼。有的对姒昊说“阿蒿,好久不见。”有的问虞苏“那匹漂亮的白马,怎么没牵来?”
邻里不清楚,姒昊这些日子住在宫城里,他们也想不到。
一切如常,仿佛那个凌晨,虞戍北根本就没将姒昊带走。没有泄露帝子的身份,没有联姻的危机,没有分离和思念,痛苦而彷徨。
两人走到院门口,虞苏推开柴门,一头大黑犬突然蹿出,直扑姒昊。它高兴得要疯,汪汪直叫。姒昊单手把它拎起,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头。
虞苏笑着,他朝屋里大声唤道“阿母,阿昊回来了!”
听得屋内一阵声响,虞母出来,她手里还拿着织梭,一脸笑意。见到站在虞苏身旁的高大熟悉的人,虞母连忙招手“阿蒿,快进来。”
“让虞母担心了。”姒昊走到虞母跟前,向她行了下礼。
“看你一直没回来,还真担心你出什么事了。”虞母笑语。她心想回来就好,免得苏儿担心,就是她也跟着担心呢。
虞父迟迟从屋中走出来,他跟姒昊点了下头,反应很平静。他从虞苏那边知道姒昊拒绝虞君的联姻要求,他清楚往后姒昊的路可不好走,谁让他是个帝子呢。
“虞父。”姒昊过来向虞父行礼,很是敬重。
“回来啦。”虞父心里有点埋怨他隐瞒帝子身份,声气也就那样,没有以往亲近。
虞苏听得老爹语气,握住姒昊的手,他把头低下。要说欺瞒,虞苏可是帮凶,这事不能只怪姒昊。虞父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瞥眼姒昊,说道“去把柴劈了。”
“是。”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发生这么些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虞父还像往常那般待他,实属难得。
姒昊劈柴,虞苏帮忙拾柴,两人在棠梨树下,亲亲我我。一条黑犬,不时在他们身旁转悠,棠梨树上,鸟儿叽叽喳喳。
屋门口,虞母正在埋怨虞父,两个孩子刚回来,都没歇口气,就喊他们去干活。虞父对虞母的唠叨,充耳不闻,他朝火塘瞅一眼,说道“不是要蒸面食?水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若大巫你出来,为什么帝妃是个男孩子!
虞父帝子又怎样,想娶我家苏儿,给我好好去劈柴。
“是,岳父大人。”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
第77章 出虞
儿媳来禀报虞茅家的孩子求见, 秉叟人正在小院中摆弄几根竹简。他头也没抬, 专注擦拭一根竹简, 低语“让他进来。”
须臾,秉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见到虞苏和姒昊。
“都过来吧。”秉叟示意他们到席子来,他身下的席子宽大,四角压着陶镇。
姒昊和虞苏走到秉叟跟前, 逐一向秉叟行礼, 秉叟对他们仅点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