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手将玉放进怀里,然后从屋顶跳出,再去追白圣溪,可是已经不见踪影。待我行到容家宅院之外数里,忽然见到一个人倒在一棵树下。我只看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那人忽然拽住了我的脚踝,我回头一看,那人是随从打扮,手中竟也抱着一个婴儿,挣扎着要站起来把婴儿递到我手里。我神使鬼差将襁褓接过,那个人最后一口气也断了。我再看怀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已满周岁,脖子上戴了一根红绳。我顺着红绳,拽出了一块断裂的白玉。那玉上正刻着一个‘铮’字,我拿出之前的那块玉,与这一块摆在一起,断口之处恰好重合。反面正是一个‘容’字的图腾。
我将两块玉收好,没再去追白圣溪,便带着你先行回了天毒门。”
百里邪顿了顿,接着道“因为江南容家长子容铮之名已为江湖所知,所以我变给你更了名,唤作‘容逸’。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容家长子容铮也死在了那场火中。而容镜在那晚刚刚出世,还未被世人所知,所以没人知道容家还有第二个儿子的存在。”
容镜的头靠在铁栏上,眼中一片空茫。他几乎想冲出去,仔细看上容铮一眼。但是身体却仿佛被钉在原地,不能移动分毫。
一阵沉寂过后,容铮开了口“所以,南宫离就是在五年前对师父你下手的时候,拿到容镜那块断玉的么。”
百里邪震惊“那块玉在南宫离手中?”
容镜身体一僵。
只听容铮道“没错,南宫离正是用那块玉告诉了我容镜的身份,然后以容镜的性命相要,让我随他来此地。只是没想到……”
冰冷的铁栏紧贴汗湿的后背,几乎要将寒气渗入骨髓。后面几个字像天边的低语逐渐模糊,再也听不清楚,只剩脑中一片轰鸣。
良久,容镜才缓过神来。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直到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清,才似如梦初醒,足尖轻点,眨眼间消失在地牢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明明更了却没显示 ⊙ o ⊙ 俺电脑的问题么
☆、迸发
第二天一早,钟弦醒来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虽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颇为混乱,但他清楚地记得昨夜入睡前这房间里还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床虽不大但也足够宽敞,室内的炭火烧的虽旺但暖而不热,更重要的是……他脑袋下面枕的是枕头,而不是……
钟弦唰的一下坐了起来。
身边的人似乎已经醒了很久,笑眯眯地看着他。
“原来武功恢复了之后反应这么快,我还真怀念你只能瞪着我,一脸要杀了我的表情又动也动不了的时候。”
钟弦看着床上多出来的一个人,丝毫没打算回个好脸色“我不记得昨晚我床上有两个人。”
南宫离收回伸到枕上的手臂,支起了下颌,换了个角度看向钟弦,笑得煦如春风“我原本是打算睡在隔壁的,可是忽然觉得我现在手无寸力,弱不禁风,一个人在一间房里过夜实在太不安全了,于是就决定和钟公子同睡一间。”
“……”
“更何况,”南宫离眼里的笑意加深,“弦儿在我怀里睡的很香啊。”
钟弦想到枕在脑下的手臂以及醒来时身侧温热的胸膛,耳根蔓上不自然的热度,却冷冷回敬道“因为你跟床没什么区别。”
话一出口,钟弦立时后悔得想把嘴封上。
果然,南宫离温声道“那你以后就睡在我身上好了。”
钟弦终于明智地决定闭嘴。
南宫离放下手,支着床坐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
钟弦皱了皱眉“你就这么有把握你不会死?”
南宫离被突然转换的话题一顿,随即道“把握是有的。”
“几成?”
“一成。”
“……”钟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完全不像两个亲密的人之间的对话。自始以来奠定的交谈模式,似乎无论做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依旧冷漠而僵硬。又或说,钟弦一直漠然如初。仿佛就算他真的死了,那张淡漠的脸上也不会露出半分多余的表情。
南宫离状似不经意道“如果……”
话端未落,忽然不受控制地猛烈咳了起来。他一手掩住口,一手掐住喉下的穴道,却止其不住。手心渐感一片湿润,似乎有液体沿着指间的缝隙流淌下来。
钟弦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指间不断溢出来的血。红黑色的液体一滴滴砸在白色的中衣上,晕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僵硬地停在半空。那胸腔都在震动的咳声持续了数秒,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肩上。
“南宫……”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离?”
肩上的人不再有回应,身体却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钟弦一把将他接住,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他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吼道“南宫离!”
密长的睫毛已不再闪动。双臂无知觉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晃动摇摆。皙如白玉的脸此刻了无生气,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钟弦脑中一片空白。在他的记忆中,眼前的人永远是一个强大的掌控者,似乎无论什么伤害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好像哪怕有一天,一把刀插进他的胸口,他依然会笑着说“弦儿,我死不了。”
如今,那个人却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倒下,他第一次发觉眼前的人已不是那个万刃不侵的南宫离。他的身体已被蛊毒侵蚀得千疮百孔,似乎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钟弦下意识地伸出手,拂去南宫离唇边的血迹。指尖一点点在冰冷的唇上擦过,留下湿软的触感。一瞬间恍了神。
良久,他收回手,站起身,向容镜的房间走去。
容镜打开门,看到是钟弦,脸上明显一愣。随后道“弦儿娃娃,你怎么来了?啊,你脸上表情怎么这么可怕?”
钟弦道“容神医,昨日的七香碎玉丸能否再给我一颗?”
容镜眼神闪了闪,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递给钟弦。
钟弦的目光在那个瓷瓶上停了数秒,随即接过药丸,不动声色对容镜道“劳烦了。不知容神医能否陪我走一趟。”
容镜眨眨眼,跟在钟弦身后,道“小离离是不是咳血昏迷了?”
钟弦没有回答,只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容镜也觉出不对“你和小离离住得这么远?”
钟弦走在前面,穿过密布无章的石殿,向右一转,停在了一个铁铸的大门之前。
“带剑了么。”钟弦隔空一握,容镜腰间的剑瞬间脱离剑鞘,停在了他的手中。
钟弦举剑一劈,剑光划过,铁门轰然一震,锁链碎裂掉落。
容镜心中一紧,手握紧了腰间空荡的剑鞘,跟着钟弦走进了铁门。
一股阴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容镜看着钟弦走下悬梯的背影,忽然摸不准他究竟看出了什么端倪。
光线渐暗,这里竟是昨夜误入的地牢的正门。钟弦走下最后一阶石梯,停在了一面铁栏之前。
铁栏之内的人听到声音,从阴影中抬起头。刀子一样厉冷的目光扫过钟弦的脸,嘴角一牵,开口道“原来是钟小公子大驾。不知找小生有何贵干?”
容镜听到这声音,本能地抬头看去,在那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却又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钟弦淡淡看了眼容镜,目光滑过坐在一旁一脸嘲讽的百里邪,对容铮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来问什么的。”
容铮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唇角的弧度更深“那你应该也很清楚我的答案。”
钟弦不欲多言,掌心一旋,一枚石子吸进手中。下一瞬,只听百里邪一声闷哼,石子径直穿过他的左肩,射入墙中。鲜血迸溅,肩上瞬间留下一个血洞。
“师父!”容铮一惊,连忙俯身点住百里邪肩周穴道,从怀中取出伤药,给百里邪服下。
钟弦面无表情看着两人,淡淡道“我不够清楚。”
容铮冷眼瞪着他。电光火石之间,一枚石子又从他脸侧擦过,射穿百里邪的右肩。瞬间,鲜血溅了容铮一脸。
钟弦一脸平静,继续道“你慢慢考虑,我有的是耐心。”
“逸儿……”百里邪声音喑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容铮。
容铮一手抹去脸上的血,半晌,从齿间挤出几个字“……钟弦,你够狠。”
“考虑好了么?”
容铮道“要想破解降蛊,需用下蛊人的血为引,即可破除牵制。”
钟弦丝毫不为所动,指尖微动,一枚石子又射穿百里邪的左腹。百里邪身体一震,喷出一口血来。
容铮惊了,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钟弦道“我要听实话。”
容铮心下一凛,正要开口,百里邪忽然握紧他的手腕。容铮顿了顿,道“你觉得我会用我师父的命做赌注,虚言以告?”
钟弦没回话。地牢里寂静无声,百里邪吃力的喘息显得格外清晰。
容镜震惊地看着钟弦。
忽然,钟弦回过头,对容镜道“有没有盛皿?”
容镜回过神,拿出一个细长的白玉瓶,倒出里面的药粉,递给钟弦。
钟弦收好百里邪的血,然后抛给容铮一个方盒。
“止血散。”
说罢,转过身,对容镜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纠结下一篇文是写容镜呢还是写现代文
☆、决裂
容镜一路跟在钟弦的背后,第一次没了声音。
钟弦平日里也不说话,虽清冷淡漠,却无端让人觉得舒服而心安。可今日钟弦的眼神和举动阴冷得令人发指,在他回头看自己的那一刻,目光似乎穿透他的双眼,整个人在他面前近乎□,无所遁形。
如果他再多看一眼……
“到了。”
低沉压抑的气氛突然被钟弦打破,容镜猛地松了一口气。
推开门,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南宫渺坐在床边,一手正抚过床上之人的额头,见二人进来,眼中的爱怜和焦躁瞬间褪去,冷漠的看向容镜,道“容神医,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料的?”
容镜后脚刚跨进门,闻言抬起头,道“在来的路上我就说过,降蛊的话我无能为力。”转而看了钟弦一眼,“不过弦儿已经找到解蛊的方法了。”
钟弦淡淡瞥了一眼南宫渺放在那人额上的手,并没有接过这个话茬。
容镜隐隐觉得,在钟弦恢复武功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曾经足不出谷,涉世不深之时,总还存了那么一份天真的良善。武功被废后受尽折磨,却隐忍不发。或许因为过于安静,一直给人一种平稳无害的错觉,竟忽视了他非同寻常敏锐的直觉和难测的心思。南宫离虽难以捉摸,但因骨子里的冷漠无情,除了钟弦,其余人在他的眼中不过蝼蚁,弹指烟灭。然而钟弦,却让人辨不清他真正的喜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知道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他下一步究竟打算怎么做。
然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竟成了钟弦此刻唯一袒护的对象。
钟弦迟迟不予反应,南宫渺坐不住了“在那里站着干什么,解药呢?”
“解药自然在我手里,不过请闲杂人等回避一下。”钟弦不紧不慢道。虽说是“闲杂人等”,眼神却明明看的是南宫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