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去熬药。再给太子府后厨一两银子叫他们做一碗饭三个菜,清淡少油。最好……少糊一点。”
析叶听了,心虚得看都不敢看钟弦一眼,小声应了一句“是”,低着脑袋再次溜了下去。
等了半个时辰,药和饭菜终于端了上来。
南宫离让析叶先把药温着,然后端了饭菜到床边,坐了下来。将几片青菜叶混着一块米饭夹起来,送到钟弦嘴边,微启双唇,道“啊——”
“……”
钟弦用看蟑螂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南宫离笑得颇为无辜“我只是照葫芦画葫芦罢了。”
钟弦冷冷道“不必。”说着,伸出左手要抢过饭碗,然而南宫离看似松松地拿在手中,那碗却似镶嵌进去了一般,分毫不动。
南宫离看着他捏着碗的手“你一只手要怎么吃?”
钟弦道“可以。”
南宫离墨眉微微一挑“那当时我两只手都好端端的,你不是说饭菜端不上床我又下不了地,必须靠人喂么?”
钟弦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当时我没实践过。”
“……”
钟弦的固执非一般人可以领教,也无人领教成功过。南宫离思忖了一会儿,盯着钟弦拿住饭碗一边丝毫不松的手。虽说喂饭之仇不报非君子,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钟弦病着,就不和他计较了。
南宫离撤回手,看着钟弦平静地把饭拿过去。这边析叶已经把托盘端了过去,垫着布巾放在钟弦的膝上。钟弦把饭菜放进托盘里,左手执着筷子夹起一点,慢慢嚼咽着,并不在意旁边有两个人在看。然而本应很狼狈的方式,却被钟弦吃得十分优雅,和在桌上用膳没有什么区别。
南宫离静静地看着钟弦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才吃下一小半碗,有些可爱得像不肯老实吃饭,被逼着才吃一点的小孩子。南宫离的神情几乎要下意识地变得柔和。忽然一顿,发觉自己被他影响得过于频繁了,眼神一冷,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钟弦用了两刻钟才吃下去大半的饭,然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吃,让析叶端下去。
看着南宫离并不好的脸色,析叶心道容大神医,公子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钟弦随即一口喝完了药,然后冷冰冰道“容神医,你可以回去了。”
南宫离神医式微笑道“胃还难受么?”
钟弦确实不再有反胃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那晚梦魇一样的记忆,似乎在碰触到那冰冷的柔软的一刹那,就被一点点淡去了。
“没有。”
南宫离轻轻一笑,凌空划过一指,钟弦的头一顿,便渐渐合上了双眼。析叶紧张地看着钟弦倒下去,转过头狠狠地瞪着南宫离,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样。自从南宫离那一席话之后,虽然是自己误会了,但总隐隐觉得这个人并不安全。那温和良善的面孔背后,似乎总带着令人不由自主恐惧的寒意。
南宫离没有理会析叶的目光,只是扔下一句“六个时辰后醒了给他吃饭。”然后便起身走了。
宫中都开始流传容镜容大神医又重现江湖,亲自来到朝廷为景后治病。然而具体的版本不一而同。有人说容神医掂量掂量觉得自己的悬赏金挺多不如趁机捞上一把,旁边的人反对,说榜虽是容神医揭的,但没听说神医他老人家拿钱啊。又有人道,估计神医觉得这么多钱既然自己拿不到给别人岂不便宜了人家,更是不合算;旁边的人思量片刻,点头称之有理。当然还有一拨人觉得容神医终于认识到了皇帝的淫威,于是很清醒明智地决定还是迎合朝廷是为上策,不然总不能一辈子过东躲西藏的悲惨生活,直到景后死——当然最后一句没人敢明着说出来。
总之容神医的到来对于朝廷官员来讲无疑算是好消息,最主要的体现就是盛帝的脾气终于好了很多,太医院罚的俸禄也终于加回来了。后者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一时间朝廷内人人将容神医奉若神明,颇为敬畏。
东方玄义回了寝宫,又见到了封檀。封檀一手扇着折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一语道破“你还是放了他。”
东方玄义并不直言“你知道容镜来了吧。”
封檀缓缓合起折扇。
“容镜……”
“容镜正好被伺候钟弦的那个小厮叫过去……看病。他阻止我下手,然后说——想要治愈景后的内疾,必须要钟弦的血做引。”
封檀的神情若有所思,手缓缓抚过檀木扇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
“容镜么……”
“我该会会他的。”
☆、会面
南宫离刚回到宛和苑的内殿,见卓颜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随意坐到一张椅子上,南宫离向后靠去,声音懒懒道
“有什么消息?”
卓颜道“属下这几日在盛帝寝宫暗处观察,发现盛帝每日入睡前都会饮一盏暗绿色的茶。经暗中于太医院找此茶之源,得知此茶名为观音淬,原本是北国万霜谷中长年生长的观音灵果,此植物只开花结果,只有三十年才生一次叶子。叶子原本为蓝绿色,有慢性剧毒。但在高沸中烫涤十二时辰,再冷却晾干,毒性将完全消失,变为暗绿色,故名为观音淬。此茶经温水泡饮,每日一盏,可有延年益寿之效。”
南宫离的手漫不经心地抚过栎木茶案上的青瓷茶盏,“慢性剧毒?”
卓颜道“是。此毒在人体内积聚,人体会慢慢衰弱,然后死亡。”
“慢慢衰弱……”南宫离细细斟酌道,“短则多少日,长则多少日?”
卓颜道“属下不知。据言至今并无详细记载,因观音灵果只生于北国,中原的医书也少有提及。”
纤细的指尖缓缓浸入盏中已冷的茶,茶水瞬间凝结成冰。
“太医院的人,可皆知此事?”
卓颜小心地收回目光,低头道“此种茶叶全经太医院接手,所有人皆知此事,无人敢大意。”
“很好。”南宫离的唇角渐渐蕴出一丝笑意,指尖从已结成冰的茶中抽出,冰顿时化为碎末,飞溅到地上。双眸随意瞥了一眼废掉的茶水,悠悠道
“找出主管此事的御医,查清背景,然后让安荩易容成药童混进去。”
卓颜俯首道“属下明白。”
这时,安荩忽然走进来,用余光向卓颜使了个眼色。卓颜向南宫离做了告退的手势,转眼间消失在内殿里。
安荩上前低声禀道“宫主,封檀拜见。”
“封檀?”南宫离眸光一动。宰相封文敬之子,太子东方玄义最信任的人,文才出众,武功卓绝的封公子,如今在刚从太子府归来之时忽然来访,那么必然是因钟弦一事。
以及……
南宫离微笑道“请封公子进来。”
不久,便见封檀手执折扇,潇洒翩然地进了内殿。
封檀执扇略一覆拳,笑道“封某见过容神医。”
南宫离从容起身,温然而应“封公子。请坐。”
封檀坐到南宫离对面的椅子上。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他。眼前之人容貌极为普通,那双眼睛却十分漂亮,浑身掩不住的闲雅悠然的气息,又似带着些许脱俗之气,俨然一派神医风骨。
但很明显这张脸并不是容镜的,声音也不是。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容镜。
封檀自然不会忘记在落月宫中看到容镜和芮蘩于亭中对话的一幕。虽说容镜身边跟着千面狂人肖拓,想变换容貌轻而易举,但当时的随意一眼,他便清楚地看出,容镜于自己而言并不难应付。然而对面的男子似乎一眼看去便可了如指掌,却又似看不透分毫。笑如春风,温文尔雅中,却隐约露着俯视一般的震慑,似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戏中的一切被他轻巧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封檀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猜测——那个神秘之极,从未现身于世人面前,却令整个武林忌惮的落月宫宫主,南宫离。
南宫离却毫不在意地坐在那里,像是对封檀没有半点疑窦之心。一边让安荩奉茶,一边温声道“不知封公子来到容某之处,有什么指教?”
十分客气的两句话,谦逊却分毫没有因面前之人是宰相之子、太子心腹而自我含低。封檀不由更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独人千面,而又不落泛泛之风,绝非凡人。
封檀道“封某听闻容神医之名已久,今日正赶上容神医闲时,前来拜会。”顿了一顿,道,“不知景后的病情如何?”
南宫离略一沉吟“景后的病想要治愈并不容易,须得给容某充足的时间和……条件。”
封檀道“容神医医术高超,必然能妙手回春。”说着,“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可封某听说,若要治愈景后的病,竟必须太子府区区一个男宠?”
南宫离微微一哂“封公子此言差矣。容某虽不知太子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么一个男宠的,但封公子应该知道……钟弦的真实身份吧?”
封檀的眸光蓦然一聚,脸上却不动声色“钟弦?”
南宫离似乎并没有发现封檀微妙的异常,略带疑惑道“啊……难道那个男宠是太子在大街上强抢民男抢到府中的?”
“……”封檀冷静道“容神医的意思是——”
“彻涯谷的谷主钟晋之子钟弦,封公子不会不知道罢。”
封檀佯装惊讶“容神医是说……”
南宫离颔首。
“怎么可能?那钟弦不是几月前还于蜀中云岫山庄的试剑大会上一举击败溟阴教的教主段峻言,夺走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么,怎么会转眼间武功尽失,还断了一臂,沦落到如此地步?”
南宫离神色如常,一手托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却瞬间变得寂静。
“封檀封公子,我们不如把话说开了吧。”
封檀身体一震,抬起深褐色的双眸看向他。
南宫离的声音极柔极轻,封檀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慑住了自己的咽喉。
“封檀公子……”南宫离唇角缓缓酝酿出一抹倾倒众生的微笑,却让封檀的神经刹那间紧绷起来,右手一折一折地合起折扇,然后慢慢攥紧扇柄,一动不动地看着南宫离,目光似乎要嵌入南宫离波澜不惊的双眸。
“我不计较芮蘩私下里和你做了什么交易,但你我很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给景后看什么病。”南宫离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寒意却一寸寸刻进封檀的骨中,那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猛然觉得胸口被撕裂一般,无处可遁,“我知道你只效忠于太子。事成之后,钟弦我会带走。东方玄义可以顺利继位。但我要做什么,你——分毫不可以干涉。”
封檀积聚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南宫离冰一样凛冽的目光带着一丝邪魅的气息,毫无余地地将封檀逼向绝境。
“因为,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嗷!开始有压力了!!今天一定要码3000+不然就废了tat谁来监督我3000+3000+不能再推了啊啊啊挠墙啊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唯一有点闲暇的假期就要过去了路漫漫其修远兮我看不到希望了即将面临的何等恐怖啊啊啊泪流满面
☆、第四十五章
封檀只觉自己的意识像被南宫离牵制了一般,似乎从头至尾,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而他就在山巅之上矗立,居高临下地笑看一切按自己的预期一步步发生,眸中却是让人浑身僵硬的彻骨的冷漠。
沉默许久,封檀道“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这不重要。”南宫离笑着,“重要的是,你不该觉得我的手下有瞒得过我的可能,更不该在最初放任东方玄义活着带回钟弦,却于此刻点明要害,碰巧在我面前打算……杀了他。”
封檀略带疲惫地闭了闭眼“你怎么确定可以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