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镜从石桌上跳了下来,拍拍后襟,道“好吧。不过为了我的良心,我还是得把三十日的伤药给弦儿娃娃配好了备着。”
芮蘩一脸鄙视地看着他“良心你有”
“嗯哼。”容镜对此没什么表示。
又一阵冷风吹过石亭,衣服已经裹到脖子上的容镜还是打了个寒颤。“唔凛月谷这地方
呆多久都不习惯。我回屋子里去了。”
刚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问道“南宫呢”
芮蘩道“宫主去佟枫堡了。”
“哦。”容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一甩袖子,十几步并作一步,转眼间消失在房门里。
芮蘩看着远处紧闭的房门,发了一会儿呆。
这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树后的阴影中悠悠地走了出来。
“蘩儿妹妹。”
芮蘩闻声,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缓缓转过身去,僵硬的手指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长索。
一个披着雪白的狐裘,极为年轻的男子手执一把未开的折扇,笑吟吟地看着她。
芮蘩压低声音,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声音中不易察觉的颤抖“封檀你怎么”
那个被称作封檀的男子微笑着道“蘩儿妹妹既然有物事相与,封某自然不忍让妹妹劳累,亲自来找你了啊。”
“你”
究竟是怎么跟踪来到落月宫的
怎么可能
芮蘩只觉得思维无法运转一般,刹那间袭上的强烈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僵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封檀毫不在意地摇了摇扇柄,道“我来此只是为了取你说的证据,至于本该在净莲山庄做堂主的芮三小姐为何会是落月宫的护法,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却并不露面的南宫离为何在昨日前往佟枫堡杀死身负皇商之名的佟鹤阳,以及容镜容大神医为何会藏身在此”说着,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那抹并没有什么特殊意味的笑却让芮蘩浑身冻僵般地寒冷,“我并不感兴趣。”
摩擦着长索的指尖仿佛都木得没了知觉。芮蘩僵了很久,才勉强吐出一句话“你不怕被别人察觉么”
封檀微笑道“南宫离不在,落月宫里还有谁能识破我的踪迹呢。”
芮蘩漂亮的双眸已漫上杀意。摸上了长索的手越握越紧。
封檀余光扫着她附在腰间的手,轻笑道“怎么,蘩儿妹妹想杀了我灭口”
芮蘩一言不发,狠狠地瞪着他。
封檀突然敛去笑意,轻声道“我说过,我对这些没有兴趣,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我此次来不过是替太子取那瓶血罢了。我们各得其所,互不干涉。至于这些似乎足够让朝廷轰动的秘密我封某并不关心。。”
芮蘩犹豫了很久,放在腰间的手终于垂落下来。道“我们去松林里说话。”
来到四周无人的松林之中,芮蘩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从怀中取出那个极小的玉瓶,递给封檀。
封檀接过来,手指摩挲着瓶身,透过松枝间的阳光仔细端详一番,轻叹道“真是好玉啊。”
芮蘩毫无心思和她消遣,接着他在亭中的话,直接道“既然如此,你绝不可以给落月宫和宫主添任何麻烦。”
封檀将玉瓶放入怀中,笑道“蘩儿妹妹应该很清楚,无论发生什么,封某只保太子一人。”
话音一落,一纵跃上枝端,便消失了踪迹。
芮蘩怔怔地看着封檀消失的方向,指尖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第二日,容镜醒来时,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看向床上,却竟然发现床已经空了。褥子铺得极平整,白色的棉被已方正地叠好,放在软枕之下。整个床铺整洁得仿佛不曾有任何人睡过一样。
容镜一个激灵跃坐起来,喊道“小弦弦人呢小弦弦”
这时,透过窗纸泻在地上的稀薄的晨光忽然被一片阴影遮住了。一个略带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闭嘴。”
“啊”容镜惊喜地回过头,只见钟弦衣冠整齐地站在他身后,一头乌发结了一半在银色的发冠中,其余一丝不乱地披散下来。白色的没有一纹褶皱的长衣穿在身上,腰间别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清秀的面容像往日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只是比原来更加消瘦,带着掩饰不住的苍白和虚弱。
容镜看着有些微出神。半晌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说完才想起昨晚自已弄了一夜药膏忘了点他的睡穴这码事了,于是改口道“谁让你什么都自己做的没事闲得怎么,大清早起来收拾床”
钟弦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白练呢”
容神医这边发泄完对不听话病人的不满,闻言一愣“嗯什么白鲢”
钟弦没耐性和他解说白练是自己的马,改问道“肖拓呢”
“啊小拓拓啊。”容镜想了一下道,“他在西边的桑斋。你找他做什么”
钟弦左手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
容镜冲着关上的房门,有点挫败地喃喃道“不要总是无视我的话嘛。”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积分你不要那么喜感啊喂作为有史以来最规则的积分创造者哥会被载入史册的。推眼镜或许有更强的12344321。
、离开
钟弦辗转地找着去桑斋的路。
近两个月没有下过床,只觉得走起路腿一阵虚软,膝处隐隐酸痛,仿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般,随时都险要倒下。
没有马这么回去真是有点困难,钟弦颇为认真地想。身上的银子大约只够沿途的饭钱和住客栈的钱,再买一匹马决计不够。若真的徒步回去,他还不识路,行速又极慢,估计一年半载都走不到彻涯谷,路上的银子也早花光了。
不过钟弦直觉白练并没有丢,那马跟了父亲多年,已经很通人性,若发现自己不见了定会寻过来,只是不知会有什么意外罢了。所以还是决定先找到肖拓再说。
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块行着桑斋两个大字的石匾时,已经觉得体力不支了。
钟弦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径直走进了桑斋。
进了庭院。不远处的长廊内,肖拓正一袭青衣,坐在廊椅上看书。
未及钟弦走近,肖拓便已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钟弦公子。”看到是钟弦,肖拓微微惊愕,连忙起身,将书收进怀中,笑着道,“外面冷,进屋里坐吧。”
两人一同进了肖拓的房内。
房间很干净,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一点看不出是江湖中人住的地方。肖拓的武功不弱,易容之术更是无人能及,然而房内除了满满的书香之外,别无痕迹。
肖拓有些尴尬,毕竟是他把钟弦劫到落月宫的。虽然原本钟弦自己也是要来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自责了很久。此刻再见钟弦,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弦却似全然忘记了月余之前的事,开口道“白练呢”
肖拓噎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钟公子是说那匹马么”见钟弦没有否认,便温温笑了,“请随我来。”
肖拓带着钟弦穿过几间厢房,来到院后的马厩。
马厩虽是木板茅草搭成的小房屋,里面却十分暖和。厩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稻草,马栏上一左一右地拴着两匹马,那匹浑身雪白,鬃毛上有一缕黑色的马,俨然就是多日不见的白练。
白练正低头悠闲地吃着草,身体也比以前壮实了很多。
肖拓在一旁道“你的马很通人性。我们没走多远,它就不知怎么在客栈的马棚里挣脱绳子跟了上来。甩也甩不掉,就在我的马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停它也停。就这么一直到了凛栖谷,我便把它和我的马一起养下了。”
白练嗅到了钟弦的气息,抬起了头,温和湿润的大眼睛望了钟弦好一会儿,然后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钟弦淡淡笑了,走上前去把马栏上的绳结解开。白练将头撒娇般地在钟弦身上亲昵地蹭了蹭。
门口的肖拓有些微微出神。他看过钟弦笑,不过很冷,冷得凉薄而不带感情。而眼前的钟弦虽然依旧只是在唇角漾起极浅的弧度,却让人很清楚地觉得,这匹马是他两个月以来彻底倾覆的人生中,唯一触摸到的一分宁静了。
钟弦将马牵出马厩。忽然见不远处一道白影迅速地闪到了身前。
容镜将一个系好的小包裹塞进钟弦的怀里放好,道“这是治你腕伤的药,每日午时一换,务必记得。”咳了一声,严肃道,“不可多步行,尽量骑马。每日不得行过百里。按时换药,吃饭,休息。明白”
下一刻,容神医觉得自己身为天下第一神医的尊严又一次被无视了。钟弦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怎么出凛栖谷”
肖拓将自己的马也牵出马厩,骑上马道“我带你出谷。”
告别了容镜虽然容镜觉得钟弦那声没有一丝音调起伏的冷冰冰的“告辞”听了估计只会折寿,肖拓带着钟弦向谷外走去。
钟弦身上虽穿了厚厚的棉质长衣,但谷中凛冽的风依旧从脖颈处钻进亵衣内。肖拓看着钟弦白皙的颈项被寒风吹得已泛起淡淡的红,忙解下自己身上的连帽狐裘,给钟弦穿上。
钟弦没有推脱,也没说什么。肖拓心里松了口气。如果钟弦问他不会冷么,那么他若实话说自己有真气护体御寒,势必又让两人更尴尬,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这尴尬其实纯粹只是单方面的,对于尴尬这种情绪钟弦本人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马走着,气氛极为沉默。钟弦定然不会主动开口,肖拓又自觉对不起钟弦,更不知说些什么。就这样安静地走了极为漫长的一路,钟弦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和话痨容镜朝夕相处了二十四年的肖拓就很有些吃不消了。
肖拓不由忽然有些好奇当时在云岫山庄的八日,南宫离究竟是怎么和钟弦相处过来的。九成九的可能是南宫离自己倒贴,剩下一成只能是钟弦明智而果断地封了南宫宫主的哑穴。总之钟弦如果哪天能和谈笑风生一词扯上一点边,那么估计第三次江湖浩劫也不远了。
肖拓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将钟弦送到了凛栖谷谷口,只觉此生都没有压力这么大过。钟弦勒住马,对着他略略点头道“多谢指路。”便要独自离去。
肖拓下意识地叫住他“钟公子,我送你回谷吧。”
“不必。”钟弦平静地应道,双腿一夹马腹,马顿时奔跑起来,就这么飞一般从肖拓身边经过,只留下卷入寒风中的一句淡淡的告辞。
太子宫。
一个身着明黄色锦衣的男子靠在书房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男子头戴着金色的发冠,神情懒散,却依稀透着抹不去的狠厉。
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两指随意地捏着一只银碗。
走到锦衣男子身边,男子将银碗送到他的眼前。
碗中是一小摊血。暗红的液体随着银碗的晃动而流动着,彼此之间分不出什么异然,仿若取自一个人的身体。
“果然不错。”男子轻声笑道,“这个钟弦便是景皇后二十年前产时不力、窒息猝死的,唯一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
出了凛栖谷,走了一段路,空气渐渐温暖起来。
按时段来讲已经是暮春,在江南早已绿树成荫,薄雨纷飞。而北地暖下来的风中依旧带着些许寒意。被融化的雪水湿润了的泥土上露出浅浅的绿色,尽管覆盖不住黑沉的厚土,比起凛栖谷的冰雪严寒,已是有了些生命的气息。
钟弦将连帽狐裘脱了下来,放在马背上。没有真气护体确是麻烦,还要随着外界的变化增减身上的覆盖物。以后最好不要再有机会来北地,不然光是带衣服就有够让人心烦。
钟弦并不知道究竟该走哪条路。阎无期说过要经过京城,长安,再至端城,蜀中,那么如今只能先到京城再作打算。
京城在哪个方向凛栖谷百里之内荒无人烟,自是不可能有人问路。钟弦便一直朝南,由着白练自己按记忆中来时的路狂奔。
这一个余月一直卧在床上,并没有太深的反差感受。如今像从前一样骑在马上奔驰,才觉得似乎以前的自己已经化作不堪一握的薄尘,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消失得有些难以想象。上一次在马上疾奔如飞,尚且觉得速度太慢,用轻功催着白练提了数倍的速度,不眠不休疾行几日也全然无碍。而如今身体仿佛只剩了一句虚弱疲惫的空壳,连上马都觉得吃力,一直以来所有支撑的力气都在须臾之间消散殆尽,不知所踪。
风在耳边呼啸着,即使在崎岖的山路上都奔跑得十分平稳的白练,此刻竟觉得马背上异常颠簸,似乎每次一跃,轻飘飘的身体都要被掀翻下来。
右手使不上力,左手紧紧握住缰绳。细细的缰绳勒得手生生疼痛,几乎都要嵌到肉里。身体因承受不住飞一样的速度,渗着微寒的虚汗,又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干。反反复复,渐渐已麻木得没有知觉。
钟弦并没有叫白练放慢速度。如果不快点赶回彻涯谷,自两月前便彻底和自己断了联系的父亲势必要和落月宫生出一场严重的冲突。到时就也许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一人一马终于走出了荒凉的山路,来到了一个小县城。
进了城门,白练渐渐慢下来。钟弦随意在路边找了个看上去干净些的客栈,决定在这里过夜。
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眼前忽然猛地一阵黑暗,透支了一整天的身体像不受控制一样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坠落到带着泥土的坚硬的地面,钟弦下意识地抓住缰绳,却从手中滑脱
忽然,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脑中剧烈的眩晕终于过去。钟弦勉强像往常一样站直了身体,不着痕迹地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过头,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
是一个穿着华丽银色锦服的年轻男子。身形修长,斯文俊秀如儒雅书生,一手执着一把未开的折扇,一双眼却尽显倜傥风流。
男子微笑地回望着他,眉目间似有几分担忧之色,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钟弦收回目光,并没有回答。
男子也不尴尬,继续道“在下正好略懂一点医术,不如让在下给公子看一下”
钟弦面无表情道“不必。”说着,一手拉过绳子,越过男子,牵着马头也不回地向马棚走去。
回到客栈门口,却见那男子依旧站在那里,微笑着等着他。钟弦也没有理会,径自越过男子进了客栈,在一张角落角落里的桌边坐了下来。
谁知那男子竟也走了过来,拉出桌下的木椅,在钟弦身旁坐下。
钟弦想没看到他的存在一样,独自要了一盏茶,一碗米饭和一碟青菜。那男子在一旁,对着小二道“再来一壶酒,一盘清蒸鲫鱼,一盘红烧芋骨,一盘酱汁鸡,一大碗米饭。”
小旧的客栈很少见看上去这么有钱的贵客,小二眉开眼笑地“哎”了一声,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钟弦一直沉默着,毫不理会旁边的人,兀自抿饮着茶。
男子也不在意,只是一手抚着折扇,一双风流的眼含笑注视着钟弦好看的侧影,唇角漾着清浅的弧度。
男子的三盘菜率先端了上来。男子并没有看店小二那副生意人独有的谄笑神色,拿过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钟弦,一边道“这家客栈真是认衣不认人。公子若不介怀,就先吃在下的吧。”
钟弦没有接筷子,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男子也不恼,将筷子放在钟弦的旁边,又在小碟中夹了几块好肉,浸了汤汁,推到了钟弦面前。自己这才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小碟青菜终于端了上来。钟弦全然无视了眼前那只装满鸡鱼嫩肉的碟子,新取出一双筷子,开始吃饭。
钟弦吃饭的样子一直都有些像小孩子。多少是小时候总是重病厌食,被穆衍哄着吃饭留下来的习惯。先用筷子前端不紧不慢地挑起一根青菜,放入碗里。然后带着几粒米一起夹入口中,安静地咀嚼,咽下,一举一动都带着不自知的稚气。再配上一脸淡漠清冷的表情,竟丝毫不显违和,反而透出几分难得的单纯味道。
男子在一旁不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开口道“公子身体虚弱,青菜淡饭更是补不了身体,在下的菜又吃不了,不如公子一起吃,如何”
钟弦终于停下动作,淡淡扫了男子一眼,开了口,声音不愠不怒得平静
“你们动个手都非要拖拖拉拉一阵子才有趣么”
男子闻言略略一怔,然后抬起双眸无辜地看向钟弦道“公子在说什么莫不是误会在下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公子身体单薄又独身一人,想帮个忙罢了。”
钟弦没再多言,放下筷子,便站起身,离开了刚动了小半的饭菜,回房去了。
男子望着钟弦的背影,“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笑吟吟地自语“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怪不得连南宫离都没狠下心把他杀了。”
檀木质的扇骨。
雪白的扇面上,一个潇洒行草的封字,张狂无比。
、第二十五章
钟弦回到客房,将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在榻边,然后虚脱一般地倒在床上。
终于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无力再随便透支体力,就像一口有着源源不断地下泉水的甘井,忽然间泉水全部枯竭了,甘井便成了干涸的深坑,桶垂下去了,吊上来的最多不过是湿润的沙土。
钟弦只想安静,却未想安静了二十年,忽然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惦记上了。武功在的时候,被觊觎也就罢了;如今武功尽废,还有人穷追不舍,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人都不喜欢来干脆的,杀人夜非要杀出情趣来,总结起来无非是两个字闲的。
左手被缰绳勒出的深痕还在隐隐作痛。今日偶然遇见的那个浑身上下风流中掩不住贵族优雅的华服男子,芮行南与太子的联系,芮蘩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容镜有意无意的叮嘱和戒备,钟弦略微一想就知道自己此番是和朝廷扯上联系了。
钟弦在谷中二十年,江湖上的事都漠不关心,对朝廷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但他明显感觉到自从芮蘩在那日下午潜入自己房中动过自己的里衣之后,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目光中便带上了隐藏不住的敌意。那个虽有着叶嫣然一样的脾气却不失身为落月宫护法的敏锐的女子必然是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可是钟弦活了二十年,还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突然,钟弦眉心微微一紧。
他支撑着坐起来。褪去了上衣,走到离床不远的木桌前,背对着桌上的铜镜,向镜内看去。
顿住。
背部中央,赫然印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麒麟。
钟弦目光一凝。
麒麟。
王族的象征。
既不是龙,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钟弦并没有深究的兴趣。但蓦然回想起穆衍小时候也曾多次给自己洗过澡,却从未提起过背后的图案,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眼。
穆衍必然是知道什么的,那么父亲也一定知道。
钟弦忽然觉得有些疲倦。懒于再细想自己究竟和朝廷一边有什么渊源。仅仅知道有关联就够让他头痛了。总之不过就是自己的存在威胁到了谁谁,先是来刺探,接下来是埋伏,追杀。钟弦不禁有几分抑郁,都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还大费周章做什么
回到床上和衣躺下,钟弦有些认真地思考起自己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想避开朝廷的追捕也不是不可能,但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自己的存在显然对皇宫中的某个人造成了威胁,和容镜的处境完全不同。自己不死,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自己不可能为此而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躲一辈子。彻涯谷也会为此受到牵连。
但无论如何,束手待毙绝不是钟弦的风格。那怕此番即使没人追杀他以现在的身体也未必能挺过这么遥远的路途,他也不会让朝廷的人轻易得手。
头渐渐昏沉下来,时间已不早,为了第二日赶路积蓄体力,既然饭被搅了没吃成,那就睡下好了。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方是五更时分。钟弦没打算久留,就着晨光穿好衣服,把肖拓给他御寒的连帽狐裘留在了房里,拿了剑便出了客栈,上马离去。
小县城不算繁华,却很是热闹。钟弦尽在宽广的大路上奔行,四周尽是平坦的草地,抑或林林总总的小摊和店铺。即使想埋伏也无隐蔽之处。
安稳地行了一天的路,已经到了离京城不远的临西郡。按这个速度,大约明日便可过了京城。
钟弦找了大一些的客栈住下,房间选在了最高的三楼。
进了客房,钟弦拿出容镜给他带的药膏,给右腕上的伤口上药。
昨日耽搁了一日,今日到了晚上才把药换了。倒不是钟弦对自己依旧处于半残状态的右手不关心,而是他原本不喜进食,饭量又小,一天都在赶路,于是午饭便带着换药一事一起省了。昨日又因临时生事而忘记。不过在钟弦的观念里,换药就像吃饭,什么时候换都没什么分别,耽搁一两次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左手给右腕换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缠绷带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最后终于勉强系了个死结。
之后像昨日一样把长剑放在床边,钟弦并未脱衣,直接躺在床上睡了。
夜半时分,窗边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响了几声,随即便消失了。然而睡眠极浅的钟弦却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
窗正在床的侧面。钟弦向窗外斜望过去。只见窗边左侧的木栏处,投下了一片似有似无的阴影。
钟弦冷冷地看着窗外的动作,都已经选了三层,竟然还不甘心。左手从被褥下摸到长剑,暗中褪下剑鞘,握住了剑柄。
忽听一声轻微的脆响,木窗被人从外撬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外轻轻一跃,落到地上,全然没有声响。
月光从窗口泻入。钟弦透过半眯的双眼,迅速打量着落到地面,尚未抬眼的人。
黑色的夜行衣,黑纱覆面。内功不弱,身材魁梧。
一个人。
在那人抬眼之际,钟弦轻轻合上了双眼。容色安静,轻轻呼吸着,胸口微微起伏。然而敏锐的神经却感受着黑衣人的一声一响。
暗影渐渐靠近窗边,脚步声几不可闻。
透过闭着的眼帘,依旧能感受到月光。但钟弦知道黑衣人已经从床尾靠近了。
一片死寂。
突然,直觉中一阵剑光向腿部袭来,钟弦蓦然动了,一个转身,轻巧地躲过那精准的一剑,同时睁开了双眼。
黑衣人明显一惊。但发现钟弦一分内力也无,很快恢复了镇定,举起短剑,一剑向钟弦的腹部刺去。
钟弦虽已内力全失,但武功招式却精熟于心。一个侧身再次避过那一剑,左手挑起长剑,“啪”地一声削向黑衣人的左肋。
黑衣人似是没想到钟弦竟会反击,一个不慎,被锋利的剑刃削中了肋处,因力道不够,肋骨未断,鲜血却顺着剑刃飞溅出来,在墙上迸了一路鲜红。
黑衣人发了狠,一掌向钟弦左胸震去。钟弦瞬间闪向床头,却被强烈的掌风击中了右臂
登时,臂骨碎裂的沉闷声响划破了死寂一般的空气。
钟弦蹙紧了眉。趁黑衣人再次袭来之际,一个翻身跃到黑衣人身前,左肘一个猛力击中黑衣人持剑之手的臂弯处,衬着黑衣人那一阵酥麻的间隙,刹那间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头顶传来未完的一声惨哼,接着沉重的身躯坠落在地,伴随着短剑掉落的闷响。
屋中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
长剑从左手滑落。钟弦力不从心地倒回床上。
、第二十六章
刚才用尽全力的动作,此刻全身像被抽空一般,再无一分力气。颓然卧在床上,目光无意落到溅上血迹的屋顶。身体因前一刻过猛的跃起而疼痛,浑身的关节都似散落得不在一处,肋骨似乎也受了曲伤,分不清哪里更痛。
只有一个地方彻底失去了知觉。
右臂被那似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一掌劈断了。
钟弦淡淡地瞥了一眼右腕上的白色绷带。这下也好,右手也不必再费心治了,省了麻烦。
看来朝廷中那个人的意思是活捉,黑衣人才在开始只欲将他的双腿刺伤。后来惊然发现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才对他下了杀手。
此地离京城不远,若天亮时黑衣人还未回去复命,那人必然会筹划第二次行动。
右臂上的血浸透了床褥。钟弦不得已挣扎着坐起来,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撩起衣袖,将药涂抹在模糊不堪的伤口上。用床边小桌上的一截短木尺勉强固定住断裂的臂骨,用绷带一圈圈缠紧。
衣袖被血迹染红了一片。钟弦不由暗恼,早知如此,就不因觉得累赘而把那件连帽狐裘扔在上一个客栈了。
略一思索,钟弦叫来了客栈的小厮,让他准备一件新的白色长衣过来。小厮见他一身的血迹和地上满是暗色凝血的尸体,吓得面无人色。钟弦不耐地冷声叫他快点,那小厮才赶紧跑去弄了一件新衣服给他,哆嗦着乱手乱脚关了门,连忙退下去了。
钟弦穿了长衣,将包裹放好。挂上剑,也不再歇息,连夜骑上马继续赶路。
右臂此刻完全动弹不得,行动愈加不便起来。钟弦用左手紧紧拽住缰绳,勉强维持住平衡,沿着僻静的小路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五更时分,绕了些许弯路之后,终于行至京城城下。
城门刚开。已有少数早行之人从城门进出。守城门的侍卫列成两排矗立于城门之下,手执长矛,侧附铁盾,神色端正,目不斜觑,皆尽肃穆而井然。
兵不懈怠,可知军纪威严,当朝之人必不是昏庸之辈。但相对而言就更加难以应付了。
钟弦调转马头,骑马绕过城门,进入了毗邻京城的白义县。
寻人问了绕过京城去端城的路,钟弦避开京城,沿另一条路向端城奔去。
开始的路宽阔平直,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行了半日才渐渐发现,此县边缘处竟是人稀荒杂之地。沿途小路异常纷杂,行至中午,钟弦发现已寻不到正路了。
原本不识路,自然没有迷路一说。但往常凭着白练的记忆以及一人一马的直觉,尽管偶尔会绕弯路,终究还是很快便找到了方向。
此刻便全然不同了。
面前是并不平坦的山地。四周一片荒凉,左方是一片密盛却凌乱的丛林,右方山石嶙峋,崎岖险峭,碎沙遍地,杂草丛生。
钟弦望着两边的地形,心想,若是埋伏于此,定然胜算大增。自己从深夜赶路到现在,已是半分体力也无,全靠马在支撑。而山路崎岖颠簸,对敌方更是有利。
不过若真的出现在这里,那么只能说明自己被一流高手跟踪了。
钟弦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决定从山脚绕行。
地势高低不平,而又不知哪方是出路,白练也试探着放慢速度,改成小跑。地上的碎石随着马蹄的起落不时向四周溅去,笃笃声中,激起一片沙尘。
策马越过林边之时,忽然,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钟弦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猛地俯身,一支箭险然擦着掠起的衣襟飞过,狠狠扎在地上的碎石之中。
果然还是被跟踪了,钟弦心道。左手勒紧缰绳,一夹马腹,白练立刻向前狂奔起来。
林中之人怕射箭失了准头将人杀死,便都骑上马,从后方包抄上来。
十几个黑衣人骑马追赶,那马都是西域壮马,蹄速如飞。白练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撒开四蹄寻路狂奔。
地势所迫,竟堪堪被逼上了山路。山路碎石嶙峋,寒凛的山风迎面刮在脸上,划出刀割般的疼痛。劲猛的风力吹得钟弦窒息,快到极限的速度已经让他要支持不住。急剧的颠簸让他几乎要坠落下马,左手紧紧勒住马头上的缰绳,手心处已经渗出了血迹。
巨岩峥嵘的山间只有一条险路可循,风沙漫天中看不清到底行到哪里。狂奔了不知多久,白练的速度突然减慢下来。钟弦勉强在狂风中睁着双眼,不远的前方,赫然是一道断臂悬崖。
黑衣人越逼越近,白练无路可走,钟弦猛地一拽缰绳,在离崖边一丈之处骤然停下。
十几个黑衣人迅速将钟弦包围起来。
钟弦并没有在意身后的情形。骑着白练又向前走了几步,立在了悬崖边上。
山风吹乱了黑色的长发。瘦消的脸苍白得失了颜色。钟弦淡漠地向悬崖之下望去,在冷风中润上水色的黑眸清明而冷寂。
目之所及,浮云缭绕,残崖断岩锋利如刃,深不见底。
黑衣人看着站在悬崖边的背影,不由都怔愣了片刻。
为首之人见钟弦面朝悬崖,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连忙上前几步,开口道“钟弦跟我们回去就可,太子殿下不会对你怎样”
钟弦无动于衷,纤弱的背影在呼啸的风中直挺着,显得愈发单薄。
十几个黑衣人心下都不由慌乱了。太子严令要活捉此人,如果有半分差池,自己就无法复命。
为首者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飞快地寻找着一个能成功挟住崖上之人而又不会一同坠落深渊的位置。
那人将马调向离钟弦二丈远的右侧,双足一踢马蹬,眨眼间便欲从侧面扑向崖边的钟弦。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忽然,钟弦动了。
他紧贴着悬崖的边缘,缓缓调转了马头。
背向悬崖,望着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钟弦的唇角漾出一个极淡的,似冷似嘲的浅笑。
在所有人的惘惑中,他平静如水的声音淡淡道
“走吧。”
、擒获
一辆深灰色的并不显眼的马车在树林中穿行。
钟弦被点住穴道,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坐在他的对面,黑色的面纱已经除去,露出一张颇为方正的年轻的脸。
那人在一旁偷偷打量着钟弦。刚才追捕的时候没太注意,此刻才发现他真的是瘦,瘦到让人心惊的地步。脸色极苍白,带着遮掩不住的病弱,似乎刚才的奔驰已经让他透尽了全部体力。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么瘦弱一个病苗子,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要我们十八卫一起出动来拿人。”
钟弦静静地坐在那里。马车窗被帘布挡得很严,钟弦只是看着帘布缝隙中匆匆退去的树,仿若对身旁之事毫无所闻,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比钟弦大不了多少。路途漫长,大概是觉得无趣,便和钟弦搭话“喂,我说你怎么惹到太子殿下了一个人骑马跑那么快,害得我们十多人一通猛追,末了还要跳崖。殿下又不能把你怎样,还特意命令不得伤你要害,可见对你是好的,做错什么回去认个错也就罢了嘛。”
钟弦知道太子不可能把这种机密之事告诉手下,对于他完全没有大脑的话也未分辩,心不在焉道“你是谁”
“啊我是太子身边十八近卫的卫长,萧植。”那人顿了顿,道,“殿下从未让我们十八人一同行动,只是为了追你这么看上去随便一个卖瓜的都能打倒的弱不禁风的咳。没什么。”
萧植感受到马车内猛降的温度,连忙收口,“不过你还真难捉,要不是封公子一直潜在你后面跟着,我们打死也想不到你居然放那么多条好路不走,逃到这么个又破又偏的小县来了。啊对了,我还纳闷着呢,你是怎么躲开我那一箭的啊”
钟弦没有回答,脸依旧向着车上的木窗。心中却不由得想,这太子的近卫是不是全是一帮不需要脑子只需要武功的废物。
那个封公子很可能从他离开凛栖谷的时候就开始暗中跟住他了。那么出现在小县客栈的那个男子是谁便不得而知。那人看去武功和从前的自己不相上下,又隐藏得很深。然而既然主谋是太子,那么他的身份便更不会简单。
那叫萧植的人见钟弦不理他,他也不知钟弦的底细,便不好意思再一个人说下去。
再细细看着钟弦的脸,觉得虽然太瘦了些,但丝毫没有抹去的清秀的轮廓,越看越觉得好看得让人发痴,更有几分脱尘的味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好奇地开了口“莫非,你是殿下新喜欢上的男宠,自己偷着溜出来的”
钟弦终于侧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萧植被钟弦的目光看得一阵凛寒,只觉眼前之人虽丝毫不显凌厉,浅淡和冷漠中却带着一种迫人的震慑,似乎真的并非普通之人。
可是此人独身逃亡,不但毫无武功,还病体虚弱,只是一张脸长得十分清秀好看,太子又命令不得伤及要害,怎么看也应是太子的新欢宁死不屈而潜逃之类之类的。太子文武兼济,才高德仁,只独有此癖好,在太子府当差这种事他们也没少见过。不然还能是如何,难不成是不愿效命的谋臣异士才华横溢却不慎得罪太子的文人墨客妙手回春却不愿牵扯朝廷的神医啊萧植浑身一凛难道他就是容镜终于被太子殿下发现踪迹的容镜萧植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了。内心澎湃了许久之后,才突然想起诶不对啊,太子殿下明明说此人叫钟弦
萧植这边不停地猜测钟弦的身份,一会儿面露惊色,一会儿转而自喜,一会儿又似十分失望,一会儿又恢复沉思之态,表情千变万化,十分忙碌。
忽然,萧植天马行空的思路被钟弦无情打断。
“封公子是谁”
思维已挣脱马缰许久的萧植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脸惊讶道“封公子你都不知道当朝宰相封文敬的独子封檀,虽不做伴读,却是和太子形影不离长大的。封公子通晓诗书,而且武功极高,连众多大内高手都无法与之比肩。别说京城无人不晓,凡是知道太子殿下的,就没有不知封公子的道理。”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几分对太子的冒犯,连忙截住,转而又忍不住嘟囔道“连封公子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太子府出来的啊。”
“不是。”钟弦一脸漠然道。
萧植吃了一惊。蓦然想起钟弦之前的种种反应,终于觉出其中蹊跷,闭上了嘴,不敢再问。
马车从皇宫后门悄悄进入,绕过重重华丽的宫殿,来到了太子的义仁宫。
萧植解了钟弦腿上的穴道,带着他进了太子府的偏殿。
殿内,一张四角石案边,正对坐着两个人。一人身着明黄色锦袍,相貌俊挺,又隐隐透着一股狠厉,浑身散发着遮掩不住的帝王之气。对面的人笑吟吟地摇着扇子,雪白的扇面上,一个行草的封字潇洒张狂。
显然等了一会儿了。那锦袍之人正饮着一盏茶,和旁边那人笑着说话。
萧植将钟弦带到门口,跪下向锦袍之人道“殿下,人带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萧植应声退下。
殿上只剩了三个人。
太子东方玄义眯起双眼,从头到脚打量着钟弦。极清秀的容貌,干净的仿佛不曾沾染凡尘。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身体纤细瘦弱,单薄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一般。
“啧。”东方玄义又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抬起头,仔细凝视着钟弦的脸。
半晌,他玩味地将手放在石案上,身体完全朝向钟弦。轻声叹道
“果然是景后的亲生儿子。她那清秀脱俗的容貌竟真的一分不剩地传给了你。”
钟弦丝毫没有惊讶,依旧淡漠地看着他。
东方玄义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石案,道“二十年前的事封得太死,我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被偷换出宫。但有一件事你有必要知道景皇后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在二十年前出生那夜就死了。父皇对景后的宠爱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如果你的身份传出去”说着渐渐放低了声音,那语气及轻,似乎是在哄小孩子,而声音里却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懂的吧。”
封檀依旧笑着摇着折扇,也不发话。
、第二十八章
东方玄义笑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缓缓走到钟弦面前。锋利的目光直视向他的双眸“我暂时不打算杀你。景玥的儿子”一手抬起钟弦的下颌,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道“我要尝尝味道。”
钟弦目光蓦地一凝,突然伸出左手,一指捏住东方玄义手腕的穴道,转眼间一把甩下他的手。
东方玄义措不及防被钟弦摔下了手,不怒反笑“不错,身手不错啊。听说你一身武功都被落月宫宫主废了,你这身体如今也和景后半斤八两,就凭这样还能杀了一个大内高手,我还真要对你这个弟弟刮目相看呢。”说着,审视着钟弦的右臂,微笑着道,“可是弟弟,你为什么不用右手呢”
钟弦的目光闪过一丝警意。
东方玄义似浑然未觉,右手摸向钟弦的右臂,从肩部缓缓向下移着,忽然在一处平直坚硬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握住“啊,真没想到,伏齐还断了你一条手臂。我以为他真这么不济,凭着一身算得中上的功夫三两下就被你解决了呢。”话音未落,面上带着不明意味的微笑,右手突然猛地一攥
木尺咔嚓一声折断了。
清脆的一响,伴随着几不可闻的,粉碎的声音。
钟弦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细细的汗水从额上渗出,瞳孔一瞬间失了焦距,又强硬地恢复了清明。
右臂似悬非悬地垂着,暗红的鲜血沿着东方玄义的指缝缓缓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