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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回离弦 第3节

作者:弦烬 字数:18808 更新:2021-12-31 18:21:20

    拿起那人留下的碎银在纤长的指间把玩着,唇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却让那张绝美的脸染上几分冰冷的妖冶。

    “镜儿没说错呢。果然是个相当有趣的对象啊。”

    钟弦将一切抛至脑外,骑马飞驰,连夜奔向彻涯谷。

    钟弦第一次来蜀中,对周遭的风景也不甚感兴趣,因此来时只是跟着穆衍二人走,并没有注意路线。好在白练曾随父亲几次入蜀中,识得归途,于是便载着钟弦按原路驰回。

    白练本来行速飞快,日行千里。加上钟弦以轻功之力促之,一人一马很快便到了江南。

    第二日夜里,赶到了彻涯谷三十里外的一片竹林。

    此处已是彻涯谷范围之外,并没有谷中之人把守。林间夜风萧瑟,吹过锋利的竹叶,声音如凄厉鸣泣,在幽暗的夜色中颇有几分阴森。

    这是暗中埋伏的绝佳之处,钟弦顿时提高了警惕。

    忽然,不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声音徘徊不定,似乎再寻找着什么。

    钟弦警觉地放慢速度。寻思片刻,突然眸色一明,取出怀中的一枚玉器,向声音的方向发出彻涯谷的暗号。

    那人听闻暗号之音,立刻调转方向,径直向这边驰来。

    马上之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一个长须雪白的老者持剑于上,面色沉重。

    钟弦心中不祥的预感瞬间加深“阎长老”

    “少主,出事了”阎无期策马到钟弦身前,枯瘦却精神矍铄的脸上镇定依旧,而注视着钟弦的眸中却已焦虑毕现,“谷主八日前在彻涯谷峰顶独会南宫离,结果竟不知踪迹,封于密室内的九炎阳谱也在当日被盗了”

    钟弦抓着缰绳的手渐渐攥紧。

    阎无期看向钟弦身后,忽然一脸震惊“叶左使和穆右使没和您一起回来”

    钟弦手心上顿时刻出几道深深的指痕。沉默了片刻,冷静道

    “落月宫在哪里”

    、第十一章

    阎无期顿住了。虽年老却依然异常清明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早该想到钟弦会即刻做出这个决定。

    诚然,在出关之后,钟弦的武功已远居于谷主之上。加上他从小便相当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绝不会轻易落败于人。

    然而,南宫离居然能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擒走在武林中已鲜有对手的钟晋,盗走彻涯谷的镇谷秘籍九炎阳谱,甚至埋伏并劫走提前赶回的左右二使,而整个过程中,南宫离竟然一次面也未曾露过

    想起自从十四年前,武林中先后离奇被杀的高手一直未曾断过,先是少林的玄论方丈和峨眉掌门秦萧瑟被发现死在内室之中,浑身经脉俱被震断,一剑穿胸而过,却未留下半点痕迹;两年后,九华山掌门在练功房被弑;五年后,散岳阁阁主无故失踪直到几月前溟阴教教主尤天死在隐雾山山脚,凶手的手段都惊然相似。然而因为这些人被杀的时间相隔较远,并没有人联想些什么,只是成了江湖之疑,渐渐随时间的流逝而被人忘却。但如今从头到尾联系起来,这一掌震断心脉的狠厉,藐视天下高手的杀戮,赫然定是落月宫所为然而如果真的从头至尾都是是南宫离,那么从十四年前到现在,他应该至少也过而立,然而三年前武林大会上轻巧便杀死了已剑败群雄的武当掌门观真道长那个蒙面男子眉目间却极为年轻,如此一来更是让人不免惊疑。当日,比武台上空,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眸和露出的那抹邪魅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恍然非人,冷彻入骨。强到莫测的武功,阴狠无情的手段比起百年前的南宫冶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谷主被擒和九炎阳谱被盗,以及左右二使的失踪明显不是单纯的挑衅。落月宫不外传,彻涯谷的人更不可能向外透露此事。武林各派对此均一无所知。那么南宫离此举的目的只能有一个让钟弦亲自送上门。此时去落月宫必定是自寻死路,钟弦自然也深知这一点。然而却不可能置之不顾。

    好绝的手段。

    阎无期心中涌满了愤怒和无望,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劝阻钟弦。沉声道“我和您一起去。”

    钟弦嘴角蓦然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多去一个多死一个,我一个人去还未必能死。阎长老还是在谷里留守好了。把落月宫的位置告诉我。”

    阎无期眸中难掩苦涩“少主”

    钟弦淡然道“我说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虽然不知究竟有什么阴谋,但如此看来,无非是针对我一人罢了。”

    说着,眸色渐渐加深“正好借此机会会会那个南宫离。”

    阎无期知道钟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动摇,长叹了一口气,道“以此向北,过蜀中、端城,从长安绕过京城至北地的凛栖谷,凛栖谷深处最隐蔽的落月境内,便是落月宫。凛栖谷内冰雪四季不融,异常严寒,且地形险峻。谷主需置备些厚的衣物,路上定要多加小心。”

    钟弦微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道了声告辞,引缰转向,策马不多时便消失在北方。

    望着钟弦远去的背影,阎无期沧桑的脸上溢满忧心和深深的自责。钟弦从小在谷内长大,唯有的两次出谷还是在人陪伴之下。如今江南至北地何止万里,他一个人独身奔驰遥远的路途却是走向火窟江湖平静安稳了近百年,难道百年后的今日竟要以彻涯谷为重演历史的腥风血雨么

    阎无期仰天叹息,泪水沿着布满皱纹的脸缓缓流下。

    从未独自一人去过什么地方,钟弦多少还是觉得有些转向。

    沿记忆中的原路,连续两日奔回蜀中,便不可避免地开始迷茫端城到底该往哪里走。从辞别寒靖羽以来,已有四个日夜未曾休息,连马也疲惫得迈不动步子,钟弦终于决定先找个客栈歇息一晚。

    让马棚的人喂了马,钟弦只要了一碗白粥,像往常一样在角落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左手拿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舀起来,再看着一粒粒米混着黏稠的粥汁从匙边落下,还烫着的粥泛起的白烟袅袅升起。钟弦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却好似穿过烟雾,不知停留在哪里。

    直到最后一缕烟消散在空气中,钟弦终于舀起一勺已经凉透的白粥放到嘴边,良久,还是没有张口,又将粥倒了回去。

    钟弦没再看一眼一口没动过的白粥,站起身,准备回客房。

    刚起身,对面不远一张桌边的男子也站了起来,远远地看向钟弦。

    钟弦感觉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回去。

    是个书生装扮的青年男子。右手执着一把折扇,白色的扇面上画着一幅淡雅的墨荷,右边两行题字清秀而不失潇洒。正是论剑大会上拽走白衣少年的青衫男子。

    男子认出了钟弦,嘴边泛起一抹儒雅的微笑,走了过来,略鞠一躬道“真是巧,不想竟在此处再遇钟公子。家弟不懂事,在论剑大会上让钟公子见笑了。”

    钟弦幽黑的眸深深注视着他,良久,开口道“南宫宫主真是费心,倒也省得我自己寻路。”

    青年男子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即蕴上了几分苦涩,道“不愧是钟公子,终究是瞒不过你。但南宫宫主于在下的朋友有恩,请恕在下得罪。”

    钟弦面上依然淡淡道“除了在粥里下药,阁下还打算用什么办法带我走呢。”

    青年男子眸中的错愕一闪而逝,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钟公子武功高强,在下远不能及。但不瞒公子,其实再云岫山庄归来路上的酒店里”

    钟弦强忍着胸腔中早就开始翻涌着的剧痛,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就已经被下药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上来,多日奔波未曾休息的身体早已不堪愈演愈烈的药力。钟弦的眸中最后闪过一丝了然的莫名的疼痛,失去了意识。

    、碎裂

    冰冷的感觉。

    滴落在唇上,缓缓滑过下颌,流入颈里。

    寒冷像刀割一样,穿过薄薄的衣物,从四面八方渗进皮肤,深入骨髓,仿佛将血液一寸寸冻结。

    像被彻骨的寒冷逼迫一般,流失的意识一点点回到体内。

    钟弦下意识蜷紧手指,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暗。

    脑中空白了一阵,视觉渐渐恢复,在黑暗中模糊地分辨出了身边不远处一杆一杆略显锈迹的铁栏。

    尽管记忆有几分混乱,钟弦还是明白了这应该是类似地牢一类的地方。

    石顶上垂下的冰柱时而向下滴着融化了的水滴。水滴却也是彻骨的寒。

    已经到了么。

    身上还穿着江南时的薄薄的一层白衣,在这么冷的地方,饶是有浑厚的内力护体,也不由

    觉得要冻僵了。

    昏迷多久了呢。

    不知多少日未进食,然而却没有半分饥饿感,浑身上下全部的感知只有寒冷。

    钟弦一手支撑着冷硬如坚冰一样的地面,慢慢坐了起来。

    这里没有一丝光线,甚至没有窗。不知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仔细感觉了一下,附近没有人。偌大的地牢空空荡荡,半分生命的气息也无。钟弦寻到墙壁,靠了下来,头疲累地仰在墙上,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希望父亲他们不要在这么冷的地方就好。

    如果那个人还是有一点良心的话。

    脑中因为寒冷而一直清醒着,只是什么都不愿去想,任凭思维和四周一样空荡,消弭了所有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一阵阵空旷的回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是铁相摩擦碰撞的声音,渐渐,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一个人站在门口。

    平板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钟弦公子。”

    钟弦睁开了眼睛,看向他。幽黑的眸中满是清明的淡漠。

    穿着红色长袍的男人看他醒了,片刻后,冷声道“钟弦公子,宫主要见你,请随我来。”

    钟弦闻言,虚扶着冷湿的墙壁,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全身上下被寒气包裹,饶是再多的内力也无法抵御。腿已有些僵硬,前几日连续奔波而又多日未曾进食的身体疲惫不堪。抿了抿唇,还是恢复往常的姿势跟在男人身后走了出去。

    穿过曲折黑暗的通道和阶梯,终于看到了些许光亮。这里果然是地下。

    男人推开一扇铁门,霎那间,明亮的强光倾泻而入,刺得钟弦眯起了双眼。

    依旧是长长的通道,四周的空气却渐渐有了几分暖意。旁边不再是狰狞坚硬的石壁,而换成了平滑的白色岩石。岩石上雕刻着典雅的花纹,宫殿般透出贵族的气息。

    一转弯,进入了一个明亮宽敞的长廊。联通着外界无尽的冰天雪地。外界呼啸的风雪穿堂而过,瞬间驱散了前一刻的温暖。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多少蜿蜒的回廊,终于行至一扇没有把手的侧门前。

    男人运转内力,推开了那扇石门。

    空旷的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墙壁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骤然变得暖热的空气像是回到了江南,却干燥得感受不到一丝水汽。数以百计的教众肃然矗立在大殿的两旁,寂静得像一座座石雕。

    男人带着钟弦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向殿上的人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即沉默地退到了大殿右侧。

    大殿右侧站着另一个男子,紫色长袍,微微笑着,细腻妖娆的面貌雌雄莫辩。左侧是两个女子,上首位身着湛蓝长衣,容貌秀丽非常;另一个浅绿长衣的女子看去乖巧恬然,俨然便是那日酒店中“碰巧遇见”的安荩。

    钟弦淡淡收回余光。突然,两股强烈的真气向身下射来,钟弦立时一跃而起,真气从脚下掠过。下一刻,两股更快的真气袭近,钟弦迅速在空中转身避过,然而真气至后方骤然回转,转眼间击中了钟弦的膝处,催折膝筋,钟弦被迫跪落在地上。

    正欲即刻起身,身上的重穴瞬间被凌空点住,一动不得。

    大殿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嗯,乖。这个姿势一会儿会比较稳。”

    那本该万分熟悉,此刻却异常陌生的声音。

    钟弦不动声色地向殿上看去。

    一个男子慵懒地倚在主座上。长长的黑色氅袍从扶手处垂落,延伸至地面。乌黑的长发束了一半在淡银色的月冠中,余下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肩上,消融在红色的领际。男子右臂支着扶手,纤长的手指轻抵在下颌上,狭长的双目微眯着。左额角的白色绷带已然不见,黑丝撩起,赫然勾勒着一朵血色的四瓣樱花,在白皙得透明的肤色上显得妖冶异常。幽黑的眸似笑非笑地望着钟弦,眸底确是一片令人战栗的冷漠。

    几日前朝夕相处的那个温和而促狭的寒靖羽,仿若只是幻影,被北地寒冷的日光打散,消逝得无一丝痕迹。

    南宫离从座上站起,跃下殿台,缓缓走到钟弦身前。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上钟弦的脸,沿着更加瘦削的线条滑至下颌,猛地捏住,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微笑,充满诱惑却冰冷入骨的声音轻轻道“弦儿,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

    钟弦定定地凝视着他,眸中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淡漠。

    南宫离对钟弦的反应丝毫不在意,手指兀自在他的下颌上摩挲,一边猜测道“弦儿为了什么来呢钟晋,穆衍,叶嫣然,还是彻涯谷的镇谷秘籍让这四样东西先到落月宫一步迎接你是不是足够隆重呢。”

    钟弦眸色转冷“放了他们。”

    南宫离的笑意更深了“那是自然,我对我没兴趣的东西从不会留着碍眼的。”

    钟弦丝毫不放过南宫离的敷衍,一字一顿道“活着,放了他们。”

    南宫离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那要看弦儿的表现了。”

    下一刻,瞬间伸出右手,掌飞如电,凌空向钟弦几个要脉拍去。

    强烈的气流破碎的声音清晰地划破空旷的死寂。

    钟弦原本苍白的脸刹那间失了血色。

    一股巨痛从四处经脉袭来,遍体的经脉霎那间全部如碾碎一般生生断裂

    雄厚的真气瞬时被抽光一般,竭尽震散。身体似乎顷刻间没有了支撑,从未有过的虚软的无力感如巨浪袭来,蔓延全身

    二十年的内力,俄顷之间被南宫离几掌全部震散。经脉俱断,武功尽废。

    钟弦因剧烈的疼痛而丧失了焦距的双眸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离。

    南宫离轻笑着解开了钟弦的穴道,随即一指击向钟弦的后颈。失去任何抵抗能力的钟弦就这么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南宫离转过身,仿若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向右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了红袍男人身上,恢复了冷漠的声音“卓颜,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刀俎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干净明亮的房间。

    头昏昏沉沉,浑身上下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全身的骨头像是断裂了一样,传来生生的剧痛,却支配不了身体分毫。转眼间似乎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病重时发着高热躺在床上,觉得每时每刻都醒着,离昏迷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也昏不过去,痛苦不堪。

    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仿若在梦醒之间,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离自己那么遥远,伸出手怎么也触摸不到那模糊的轮廓,那样渺小的无力感,让人在茫茫之中无所适从。

    钟弦之所以这么多年一心练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摆脱小时候一直缠绕着的梦魇,摆脱那种连自己身体都无力支配的无力的感觉。明智清醒如钟弦,从没有想过去支配任何人,但至少,可以支配自己。

    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原本天生身体便虚弱于人,此时经脉俱断,内力尽失,于练武之人,已经彻底沦为废人了。

    钟弦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等稍微适应了身体的疼痛,以手支着床沿,费力地想坐起来。然而刚起来一点,眼前便猛地一阵黑暗,强烈的眩晕袭上来,虚弱的臂力支撑不住,又倒了回去。

    钟弦闭上眼,掩下眸中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近了床边。

    漠然睁开双眼。是昨天那个身着红袍,不苟言笑的男人。男人手里却拿着一个玉碗,一把刃很薄的匕首,和一团白色的布带。

    男人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见他醒着,什么都没说,伸手点住他的穴道,将玉碗放在木椅上,抓住钟弦的右腕举起,悬在玉碗上方。

    钟弦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

    男人举起匕首,嚓的一声,划开了钟弦的手腕。

    白如凝玉的肌肤随着刀刃一点点撕裂。

    鲜红的血一滴滴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渐渐,血成股流下,流入玉碗。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汩汩的血流声,渗寒入骨。

    钟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血流进碗中,眸中一片冷然淡漠。

    接了半碗,男人出指点住腕处穴位,粗止了血,用白色的布带一圈圈缠绕在伤口处系好,将手臂放回床上,顺道解开了钟弦的穴。拿起匕首和装了半碗血的玉碗,便欲离去。

    走到门边,钟弦突然开口

    “放了他们。”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良久,没说什么,沉默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连续几日,除了有人来送饭,每日午时男人都会准时来到钟弦的房间,解开布带,重新划开前日已凝结的伤口,接满半碗血液,然后再用新的布带包扎上。

    原本白如脂玉的手腕已变得血肉模糊。

    钟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然而每日男人走出房门那一刻,钟弦冷淡的声音依然会吐出永远不变的四个字“放了他们。”

    这似乎是他每日保持清醒的唯一目的。

    男人每次都一言不发地离开。

    饭菜总是相当丰盛。很多都是补品,人参,灵芝,燕窝,鹿茸,日日不断,毫不吝惜。甚至每餐都有一碗补血的汤。

    尽管如此,钟弦还是一日日以可怕的速度虚弱下去。

    时间像失了水润的轴承,一寸寸艰涩流过。

    仿若过了漫长的一世,钟弦觉得端起汤碗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

    右腕已经失了力气,似乎再一动便要折断。用左手艰难地端起不是何时变得异常沉重的参汤,手腕竟止不住地颤抖。

    “啪”的一声,汤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汤飞溅而起。

    压抑了几十日的情绪随着汤一起迸溅出来,钟弦心中狠狠一痛,厌恶地闭上眼睛。

    此刻除了躺在床上维持呼吸之外,竟什么也再做不了。

    那个前日还在论剑大会轻巧败了溟阴教教主段峻言的彻涯谷谷主之子钟弦,居然失策沦落到如此地步。

    失策给一个从未谋面却竟轻易信任的人。

    他以为终于可以带给他温暖的情绪的人。

    寒靖羽。

    其实早在救下他的时候他便起了疑心,然而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却失了一贯的敏锐。又或说,因为答案太过离谱,心里便存了一分侥幸,未曾多想,便相信了他。

    又或,哪怕他真的是南宫离,他也未曾想过他可以狠绝如此,将那张温和如许的脸在他面前亲手碾碎,然后露出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眼。邪惑,却冰冷至底。

    也对。南宫离原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江湖上人尽皆知,唯独他一人,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钟弦想着,嘴角不由得染上了笑。

    门被推开了。

    红袍男人走了进来,正看到钟弦无声轻笑。那张脸清秀依旧,却已虚弱到连唇都失了血色。唇角漾起与一地狼藉极不和谐的笑意,竟美得令人心惊,却冷得让人发寒。

    男人平板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男人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了起来,放到旁边的木桌上。扶着钟弦躺回床上,点了他的穴,略微犹豫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布带一圈圈解开。

    看着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已经瘦到只能握到腕骨的右臂,男人的手滞了滞,半晌,突然开了口,冷硬的声音轻柔了很多,像是在哄着生病的孩子“最后一次了。”

    钟弦没有开口,只是睁开眼。唇角的笑意似春花零落般消失殆尽。他淡淡地看着男人的刀从右腕的伤口划下。细细的血流缓缓流入玉碗,溅起细微的流水声。

    男人包扎上刀口,抬起头时,突然对上钟弦冰冷的目光。

    钟弦一字一顿地冷冷道“放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会和宫主说。”

    钟弦的口气毫不松动“让南宫离来见我。”

    男人看着他,肃然的脸上难得露出复杂的神色,良久才道“我会告诉宫主。”

    钟弦没再说什么,移开了视线。男人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一抹紫色一闪而过。卓颜脸上并无异样,只是小心地掩上门,目光都没移开半寸。花漾见自己偷窥被发现了,也不在意,笑眯眯退后半步,看着男人道“怎么,卓颜,你比石头还硬的心居然会心痛了该不会看上那个小娃娃了吧”

    卓颜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他救过宫主。”

    花漾眼神闪了闪,随即敛起笑意,走到不远处的石亭中坐下,悠悠道“虽说宫主散功一个月,但若不是为了引钟弦上钩,自然不可能故意下令让黑风堂那帮不长脑子的三流杀手追杀自己,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又不是不知道宫主从来都是为达到目的不惜手段,何况宫主自有分寸。不过话说回来,钟弦究竟是怎么在宫主毫无破绽的计划之下,竟能想到两年未曾动作的落月宫打算对彻涯谷下手甚至肖拓那个全然老好人样子都没能瞒得过他。”说着撇了撇嘴,“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钟弦连宫主的身份都识破了那可就更有趣了呐。”

    卓颜望着不远处钟弦的房间,不由叹了口气“宫主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花漾翻了个白眼,道“钟弦那是什么人啊,一点高手的觉悟都没有年年在谷里憋着,各种挑衅对决邀请一概不予理会,直接去谷里抢人多没成就感,以宫主的一贯作风,自然是要让钟弦自己送上门来。再说练成九炎阳谱之后,钟弦的武功除了宫主之外无人能出其右。一月前宫主的澜镜心经尚未练至第九重,加上剑伤未愈,如果不废了他的武功,想取钟弦体内的纯阳之血断不会那么容易。”说着一双凤眼促狭地看着卓颜,“别跟我说你正义之心燃烧了啊,当初观真道长死了怎么没见你心疼。”

    、旁观

    卓颜沉默。

    那日奉宫主之命去地牢之时,对此早已麻木的他像往常一样习惯地打开已有百年历史的锈黑的铁锁,然后带里面的人去上殿。卓颜从小便不甚喜怒,自从十五岁被宫主相救来到落月宫之后,更是看惯了将要被杀之人的丑态。一个个或蓬头垢面等待死期,或是惨颜绝望双目无神,或是惊恐畏缩面无人色,甚至哭泣祈求、逼至绝路威胁嘶吼曾经的什么玉树临风,姿情万种,秀丽庄重,此刻皆尽烟消云散,不剩分毫。然而,当他拉开沉重的铁门,令里面的人出来的时候,那双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眸,突然无意间瞥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有片刻的怔忡。

    那是张异常清秀的脸,干净得甚至无一丝尘污。只是因几日未进食而有些消瘦,苍白。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长衫,露出的双手因地牢刻骨的严寒而微微颤抖着。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清明幽黑的眸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

    满眼的淡漠。

    他那一刻像是被那目光击中了,片刻之后才回过了神。

    那人在得知自己救下并数日无微不至照料的人竟是一手设计了这一切的宫主,甚至一身的武功被宫主废掉,留下他的生命只为一个月日日不断地取血,却依旧只是每日淡淡地看着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没有愤怒怨恨,没有绝念寻死,没有恶言相机,甚至没有质问一句为什么。平静得像一切与自己无关。清醒冷静至此,令人心惊。只是每日固执地重复着那四个字,无一字余言。那执着的四个字却像刀尖一样刺在自己心上,激起莫名的疼痛。

    那人置身事外,似乎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却令真正旁观的人觉出一丝悲凉。

    心中竟生出强烈的想帮助那个人的念头,却清楚地知道以己之力什么也做不了。宫主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需要的时候会命人延续着他的性命,如今钟弦已毫无用处,宫主恐怕连杀都不屑动手,直接留着他自生自灭了。

    然而原本武功傲于江湖,年方弱冠的下一任彻涯谷谷主,此刻竟弱到甚至不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即使放他回去,继续苟延残息,不只是更残酷的折磨吗

    花漾知道卓颜在想什么,不禁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即使宫主手下留情又能怎样,到这个境地不如死了算了。大不了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别去练什么九炎阳谱,也别有什么绝世武功,像小爷我风流倜傥潇洒于花丛之间岂不”说着说着被卓颜愈发冰冷的眼神瞪得一哆嗦,识相地闭上了嘴,半晌又笑着攀上了卓颜的肩,“别那么严肃嘛,我只是安慰你啊你不领情没关系不要生气嘛喂我说”

    聒噪声戛然而止。

    卓颜收回击在花漾哑穴上的手指,看也没看他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石砌的地下密室中,四周的石壁上都是坚硬如铁的寒冰。碗口粗的冰柱从石顶上垂下,尖端锋利的寒光消隐在黑暗里。石室中央置着一个以千年寒冰筑起的高台,冰面平滑如镜。冰台散发出腾腾的寒气,氤氲一室,冰冷彻骨。

    台上坐着一个男子,绝美的脸在冰的寒光中显得更加清冷傲世。男子端起冰台上的玉碗,已冷的鲜血汩汩流入喉中。顿时,一股热气从男子身上溢出。与寒冰的寒气交织融合。男子两手将真气汇于丹田,调息催动,刹那间,一股阴寒的蓝光冲天而起。

    石顶上的冰柱瞬间在蓝光之中震成细碎的冰凌,被带起的掌风击向四周的石壁。男子幽黑的眸随着掌风变换转至暗红,慑人的眸光映着左额角血色勾勒的四瓣樱花,诡魅而妖冶。

    石室内的温度时而炙热,时而酷寒。冲起的蓝光逐渐变亮,最终变成刺眼的煞白,顷刻间寒光辉映,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而出。石壁上厚厚的坚冰俱碎成粉末,千年寒冰制成的冰台出现了一丝裂痕,整个石室都剧烈震动起来,嚯嚯隆隆之声涌动不止。

    突然,男子双掌一收,白光骤灭,石室瞬间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只剩一地的碎冰狼藉,满室阴寒。

    男子的双眸已恢复了幽邃的黑色,清冷绝美的脸在缭绕的寒气之中似虚似幻,仿佛不辨真实。

    男子挥动衣袖,一掌震碎了冰台。冷漠地瞥了一眼满室的狼藉,走出石室。

    绕过重重密道,终于到了密室的出口。不出所料,卓颜正等在门口。

    看到男子出现,卓颜走上前,恭敬地开口道“恭喜宫主功至九重。”

    南宫离冷冷道“废话少说。”

    卓颜随即直言“钟弦想见宫主。”

    南宫离危险地眯起双目,半晌道“把人放了,那本破书还给他们。”

    卓颜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却仍肃声应道“是。”

    南宫离穿过蜿蜒曲折的庭院小径,来到了钟弦的房间。

    推开门,满室尘暗混杂着丝丝血腥的气息让南宫离蹙了蹙眉。

    床上的人消瘦得令人心惊。苍白的脸几乎融在白色的褥铺里,只有凌乱的黑发突兀地散在一片惨淡的白色之间。失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右臂,缠了布带的腕处隐隐渗出鲜红的血迹。右手肤色惨白,手指无力地蜷曲着,软软地搭在床褥上。

    南宫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钟弦的双眼猛然睁开了,清明依旧的黑眸对上了南宫离带着促狭意味的目光。

    “人放了么。”

    南宫离在椅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的声音悠悠道“放了。”

    钟弦眸中似是终于露出一丝心安,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南宫离看着床上的人再无波澜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纤长的手指抬高钟弦的下颌,道“这算交代完后事了么,弦儿。”

    钟弦被迫睁开双眼,淡淡道“算。”

    南宫离轻笑道“弦儿想死”

    “不想。”

    南宫离挑眉“那你觉得我想杀了你”

    钟弦不冷不热道“那要看南宫宫主的心情了。”

    南宫离笑道“弦儿,你真有趣。”说着,手指慢慢摩挲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悠悠道“我感兴趣的人通常不会舍得就这么杀了的。不过很可惜,这么多年来,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一个。”

    钟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南宫离的笑意更深了“所以,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家了各种悲情

    、转意

    宽敞却有些昏暗的药房里,一个黑黑的小药壶在炉子上烧着,散出袅袅的白烟,空气中萦绕着浓浓的药香。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药壶边的小凳上,拿着一把大蒲扇认真地扇着火。火烧得很旺,映亮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

    原本很宁静安然的气氛,突然被一声不和谐的鬼吼打碎了。

    “啊啊啊我的脚”容镜手忙脚乱地捡着砸在脚上的还冒着热气的壶盖,一遍叫道,“南宫离你个白痴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一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身后好吧吓死我了”

    南宫离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开口道“容镜。”

    容镜被温度极低的声音激得打了个寒战“我说小离离我跟你打个商量呗,你能不能稍微就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你说你一会儿笑得妖娆惑人,一会儿声音柔情似水,一转眼又变回一副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变脸都没你这么玩的。”

    南宫离似是没听见一般,又冷冷叫了一遍“容镜。”

    “您老人家什么事”额角一滴冷汗坠落,容镜立刻变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把钟弦治好。”

    “嗯啊”容镜一口口水猛地卡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旋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让他活着”

    接触过落月宫的人无人不知,对于南宫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死。无论南宫离当刻心情如何,也无论那人什么身份地位,他都决不会放过。没有人会愚蠢地认为南宫离会手下留情。因为即使他温和无害地笑着,眼底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彻骨的冷漠。

    如今钟弦于南宫离已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甚至那一身的绝世武功都被他亲手所废。南宫离非但没有让人杀了他,竟然还要自己救他虽说钟弦曾经悉心帮他治伤,然而南宫离眼中完全没有恩情二字。即使救了他的性命,该杀的时候依然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南宫离一手安排的。

    南宫离的脸上却无一丝异样“对。”

    “为什么”

    南宫离眯起双眼“你想让他死”

    容镜被南宫离的目光刺得一激灵,连忙道“没啊完全没有啊我容镜对天发誓半点也没有这种想法再说我还挺喜欢小弦弦的呢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南宫离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治好他。”

    容镜想了想,突然问道“治好指治到什么程度他的全身经脉已被你尽数震断,想再练武已不可能。你下手太重,如果要将经脉续好,即便是我也要花些时间想想办法,尚且无法保证”

    南宫离打算了他的话“不需要。让他活着就行。”

    容镜叹了口气,道“那你不如不治了。钟弦现在这个样子,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如。你让他活着不过是对他的折磨罢了。有那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士可杀不可辱,你通常都是杀了了事,钟弦好歹救过你,你不会要这么折辱于他吧”

    南宫离淡淡道“他要活着。”

    容镜愣了一下,才到“罢了,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懒得管那么多,我去救就是了。”

    南宫离道“现在。立刻。”

    容镜撇撇嘴“我不比你清楚不差这一会儿的,等我把这壶药熬完就去。”

    南宫离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药壶前,伸手一掌劈去。

    只听“哗啦”一声,药壶炸了。药汁将炉火全数浇灭。

    容镜“”

    容镜无奈地惋惜了一下熬了一下午的药和碎了一地的药壶,默默地走了出去。

    出门不远,突然看到一个手执折扇的男子迎面走过来,正是那日和他在一起的青衫男子。

    容镜笑眯眯道“小拓拓怎么来了,想我了不成”

    肖拓拂去他脸上被熏到的黑灰,道“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容镜眨眨眼。

    肖拓向四周看了一眼,将容镜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现在钟弦于南宫宫主已经无用,南宫宫主想必也不会费心亲手杀了他。我找个尸体易容成他的样子混过去,我们过几日夜里把他救出落月宫。”

    容镜笑了“我就知道你要心软。不过我竟没想到南宫那家伙也决定留他性命。”

    肖拓一愣“南宫宫主让你治好钟弦”

    容镜点点头“嗯,他只说不让他死,但也不让复原他的经脉。”

    肖拓冷笑“是么,然后送回彻涯谷让人一辈子当残废养着,直到病死或者老死”

    容镜正色道“南宫应该没想那么多。他是无情,却没有折磨人的兴趣。我估计弦儿小娃娃是挑起他的兴趣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南宫那个恶劣到骨子里的家伙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就这么死了不是。”

    肖拓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过折扇的边缘,缓缓道“那就让钟弦像个废人一样活下去彻涯谷与我神医谷向来无仇无怨,钟弦武功绝世,聪敏过人,早在五年前便名震江湖,我原本就十分钦佩。将他劫来实属无奈之举,却怎么也没想到”

    容镜看着他,半晌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肖拓,我知道你正直善良侠肝义胆肝胆相照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不好意思没词了,不过很抱歉你也知道我那个不知怎么死的爹和我那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师父都没给我遗传过这些高尚伟大令人仰视敬畏的品格,那你就不要和我狼狈为奸了嘛。”

    肖拓面无表情地拿下肩上的手,道“白谷主让我保护你。”

    容镜想说老子的武功还用你保护,但转头一想自己这么多年脸上戴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人皮面具无一不出自这人之手,便很识相地不做声了。

    肖拓道“阿镜,你真的不能想个办法么”

    容镜撇撇嘴,道“我又不是没想过,我也想那个白白嫩嫩的弦儿小娃娃活着来着,但首先南宫我是死也打不过的,他不让钟弦恢复内力我也没办法。其次,南宫那一掌下去,完全是澜镜心经八重的功力,想要续好被彻底震断的经脉希望非常渺茫。”

    肖拓的眸色暗淡下来。

    容镜看着肖拓,叹了口气,终于正经道“既然钟弦自己没想死,能活着总是好的不是么。至于治内之事我没有把握时不能轻易许诺什么,容我再想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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