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笑道“怎么楞了?”
姬丹摇了摇头,笑答道“方才听先生的语气,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男子道“想起谁?”
姬丹唏嘘道“小生的师父,近三年未见,不知他如何了,想念得紧。先生……贵姓?”
男子答道“铜先生。”
“既是见我如见师,那便跪下磕个头如何?”
“……”
姬丹尚是第一次听到此逻辑,自小到大,纵是嬴政也不敢随便要求自己磕头,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觉得此人神似浩然,磕个头也无妨,遂规规矩矩跪下,朝铜先生磕了个头。
铜先生似乎不甚满意,悻悻道“你心不诚。”
姬丹哭笑不得,若是换了嬴政,多半便要抡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人捅个对穿。然而姬丹终究是有涵养,起身笑道“是,小生心不诚,方才朝着铜先生磕头,心里想着别人。”
姬丹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为铜先生掸了袍上油腻,又笑道“外面冷得紧,先生……可有心进来喝杯酒?”
铜先生诚恳道“我什么也不会,既蠢又笨,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又小……”
姬丹哭笑不得,让道“小生知道了,铜先生请。”
铜先生一面走,一面又扯着太子丹絮叨“我是个苦命人呐……”
“我真傻,收了俩徒弟,人老了爱啰嗦,一直念叨,念得被俩徒弟嫌弃,大徒儿冰天雪地的将我赶了出来,唉否则如今也不会孤苦伶仃……我这老人家……”
太子丹被这苍蝇念得头昏脑胀,忙不迭道“先生说哪里话来,尊师重教,本是大义。”
铜先生又嗡嗡道“收徒弟就该收你这样的……唉我那俩孽障徒儿,听得不耐烦了便让我闭嘴,大徒弟回家还骂我一顿,说甚我做人偏心向着小徒弟,我想既然被嫌弃了,就去找小徒弟罢,谁知那小徒弟……”
“……”
太子丹开始后悔了。
铜先生忽道“你师父偏心不?”
太子丹答道“不……不太偏心。”
铜先生道“嗯,你来评评理,我大徒弟抓了只狐狸,要将它宰了,小徒弟护着,我想虐待动物也不成,你说对吧,便出面求几句情,大徒弟便恼了。小徒弟又不领情……俩人一起叫我闭嘴……你不会叫我闭嘴吧,姬丹?”
太子丹一句“闭嘴”临到嘴边,生生忍了回去。
铜先生又自顾自道“那小狐狸也命苦,咱是厚道人……”
太子丹几乎口吐白沫,踉踉跄跄将铜先生让进厅内,抛了他在一旁道“摆个席……给铜先生坐!”
铜先生欣然摆手道“不妨不妨!那处有。”
说毕抬脚就走,殿中乐声依旧,铜先生走上主位,翩翩然坐上了太子丹的位置。
铜先生扫视诸门客一眼,吩咐道“来,姬丹,倒酒。”
“……”
满厅宾客各自畅饮,太子丹只得上前,为铜先生斟了酒。铜先生将那鬼面朝额头上推了推,露出嘴来,便开始吃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据席大嚼,太子丹垂手侍立,这是什么道理?!
左首席下那食客朗声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丹唯唯诺诺,不敢置答,铜先生转头道“姬丹,这位壮士唤何名?”
“……”
太子丹低声道“田光。”
那食客正是太子丹首席食客,名唤田光,田光结交甚泛,数年前投奔太子丹后为其带来一大批游侠,隐隐形成了自己的派系。
此刻田光蹙眉道“殿下缘何不入席?”
太子丹一脸古怪,于背后指了指铜先生。
“??”
众宾客一头雾水,只见太子丹指着空空如也的位置,作了个口型。
田光又道“坐啊!”
太子丹更是奇怪,明明这怪人占了自己的位置,怎么坐?
铜先生略侧过头,笑道“他们让你坐我腿上。”
“……”
太子丹登时骇得魂飞魄散,除了自己,无人看得到铜先生!太子丹瑟瑟发抖,一手按着腰畔佩剑,险些便要大叫道“鬼啊——!”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不对,见到他的不仅自己一人,还有那管事,况且先前为他掸过青袍,摸得到身子,不是鬼。
太子丹兀自沉思,目光瞥向铜先生脸上的面具。
众门客逾发疑惑,歌舞渐停,一并望向席前魂不守舍的太子丹。
“殿下……还好?”
太子丹短短片刻便思考完毕,笑道“喝得胸口闷了,站会儿……”说毕抬手去为铜先生斟酒,那厅中数人注意力都集中于太子丹面前,只见空荡荡的席前,一只酒杯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后田光方道“是……殿下耍的把戏?”
太子丹笑答道“不不,这位是铜先生。”说毕又轻推了推铜先生的肩膀,低声笑道“先生,田壮士问你呢。”
铜先生“嗯”了一声,转头望向田光。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丹疾电般出手,将铜先生的面具扯了下来!
第38章 故友相逢
太子丹劈手便将那鬼面摘了下来!
“……”
铜先生扫视厅内众宾客一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上百道目光定在这筵席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
铜先生眯起双眼,沉思许久。
众门客屏息……
铜先生嘴唇动了动,开口。
众门客同时吸了口气。
铜先生儒雅道“散了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遂摇晃着脑袋,不作答,随手将那面具抢了回来,戴上。
……
陌生人再次消失了,登时殿内瞠目结舌。
太子丹嘴角抽搐,再次伸手,取下铜先生面具,怒道“铜先生!”
铜先生悠然道“呵呵,干嘛。”手腕一折,又将面具夺了回来戴上。
太子丹摘面具,铜先生戴面具,一来一回,倏然间交手五六次,铜先生怒道“不戴了!”
那时间满厅宾客方回过神,纷纷恐惧大喊道“鬼啊——!”继而拔腿就跑,散得无影无踪。
唯剩个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田光,此刻站在筵旁的田光,握剑那手还不易察觉地哆嗦着。
同一时间上党。
李牧眼望浩然片刻,手按长剑,不信任地问道“子辛呢?何以你独一人?太傅此番来赵有何贵干?”
说毕目光转向浩然身后的白起。
浩然缓缓上前,笑道“一别经年,李兄别来无恙?如今我已不是秦国太傅,储君登基那时便已卸任,现前往……”
李牧看着浩然,自当年邯郸一别,浩然子辛救走异人一家后,秦国日益强大之闻便不断传来。异人登基,吕不韦把持朝政,继而嬴政为王,朱姬秽乱后宫……
西秦从那一夜起,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及至六国联军攻秦,咸阳门口被浩然子辛二人逆天倒算,东方六国无不视这两名太傅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到此处,李牧悍然拔剑,怒道“钟浩然,你杀我赵国儿郎近万,如今只身入赵,还想安然离去!”
浩然停下脚步,任由李牧之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微笑道“李兄,还记得当日邯郸之事?”
当年藏卷室中遇李牧,亦如此时凶险,然而这一刻,自己背后再无轩辕剑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寒光嗖然掠过浩然耳畔,直取李牧双目!
李牧下意识的长剑圈转,挡开两枚暗器,冰晶飞溅,只见白起瞬间拦在浩然身前,冷冷道“何人如此大的架势!”
浩然还未来得及解释,李牧已怒吼一声,挺剑上前,剑影中只见白起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手腕探了进来,扣起手指,于剑身上“叮”的一弹,李牧登时手腕乃至半个肩膀发麻,正拼力握剑时,白起又大喊一声“去!”
紧接着抬腿,将李牧狠狠一踹,踹得他直摔出三丈外。
那周遭兵士发得一声喊,便要上前围攻。
浩然哭笑不得,拍了白起一个趔趄,道“你……白起!你这蠢货……”
白起茫然道“这家伙不是要杀你?!”
“……”
那一瞬间,所有手执兵刃正要围殴的赵兵尽数定在原地。
“??”
浩然莫名其妙地打量周围。
“啊啊啊——!”兵士们炸锅了,继而无数人朝关内逃去。
“……”
浩然明白了,道“有这么……可怕?白起?”
白起漠然道“不仅他们,东方六国的人都怕我。”
浩然总算见到了什么是人的名树的影,崇敬地拍了拍白起肩膀,又大声道“白起来了——!快让路!”
轰的一声,关门洞开,无人敢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