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士卒,在战争结束后,有的被分派到各地兵营,有的解除兵役回家,杳杳十几年,早就不知道散落在哪里。夏舞雩找不到他们。
而她虽然恨他们侮辱了她的母后,恨他们杀了她的家人,却也清楚的知道,是将领专门给他们下了命令,他们才会这样做。
高弘、徐桂、裴将军,是他们命令将士们奸淫杀戮,直到黎明!
她原以为事情只是这样而已。
却没想到,如果没有柳家从中作梗,或许惠宗根本不会向蓬莱兴兵!
这个事实,让夏舞雩在震惊过后,便愤怒难当,仇恨占据了身体。她艰难的控制着情绪,看着冀临霄,却见他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皱了皱眉,朝她走过来,问道“艳艳,你怎么了?”
“大人,我……没什么。”
冀临霄关切的说“你情绪不好,是因为义父,还是……”
夏舞雩费力的扯出点笑意,“我真的没事,大人。”
冀临霄一怔,只觉得她的笑太过艰难,竟是比哭还要让人心疼。他握住夏舞雩的双肩,低声哄道“不管你是担心义父还是心里有别的事,不要憋坏自己的身子。我……我是你夫君,你可以依靠我,不必自己硬撑。”
夏舞雩心里又酸又暖,眼睛有些发烫,微微低头避开冀临霄温柔关怀的视线。她就这样伫立片刻,感受到冀临霄双手下移,环抱住她,她忽然就觉得撑不住了,身子倒进他怀中,寻求这份支撑。
她语带哭腔的说“我不知义父都和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手心都是血,我看见了,你一定是因为难过才把自己手心都弄破了还不觉得疼。你都这样了,还来安慰我……”
冀临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血都抹到夏舞雩身上了,他尴尬道“艳艳,本官不是故意的,这件衣服不要了,回去我再给你买新的。”
他这么一说,反把夏舞雩逗笑了。这个人啊,怎么突然就搞不清重点了?
她道“大人快别抱了,让我给你包扎下伤口。”
冀临霄听话的放开她。
看着她撕下衣服,一圈圈缠在他掌心,冀临霄闭眼,脑海里浮现冀明鹤所说的种种。
关于爹娘的事,无一不让他悲痛气愤。他努力的控制情绪,唯恐会在人前失控,却没想到一旦看见她难过的样子,他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就全变得微不足道了。仿佛他再怎么心如刀割都不要紧,只要夏舞雩能平安快乐。
冀临霄定定道“艳艳,我会保护好你的。”
夏舞雩动作一僵,“大人何出此言?”
“只是……心里这么想的。”
“还是义父和你说了什么吧。”夏舞雩敏锐的猜了出来。
冀临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两个人能走得更近,能走入彼此的心。他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过往,也想在适合的时候告诉她,自己的爹娘不是别人,正是季樘和如烟。
冀临霄受伤的手团起,把夏舞雩正包扎伤口的一对小手握住。夏舞雩不知他在做什么,抬眼嗔怪的瞪他一下,却见他另一只手也覆上来了,一起将她的双手握着。
“艳艳。”他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做最亲的人?”
夏舞雩说“我们之间不就是最亲之人的关系吗?”
冀临霄道“我是说,能和你彼此共享心里最深处的东西。”
心里最深处的东西……夏舞雩的心一抖,她想,冀临霄该不会怀疑她了吧?
冀临霄没料到夏舞雩会是这种有点惊恐的反应,他以为是自己操之过急,吓到她了,不免懊恼,“艳艳,是本官的错,不该这么逼你……”
夏舞雩这才明白自己会错意了,沉吟片刻,笑道“不,是我给大人添麻烦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我能承诺大人一件事。”
她如立誓般说道“冀临霄,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风雨同舟。”
冀临霄太过惊喜,倒吸一口气,接着猛地把夏舞雩扯到怀里,吻了上去。
这人这般掠夺,教夏舞雩吃惊了好一会儿。她本想说,还没给他包扎好伤口呢。但是……罢了,由着他们放肆吧。
她释怀的闭上眼,双臂如灵蛇似的缠了他的脖子,回应起来。
☆、第54章 好儿媳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家家户户烹羊宰牛, 将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门前的旧符揭了, 换上新的木桃,一壶壶酿好的屠苏酒被开封, 酒香四溢,街道上爆竹声声。
年三十, 最后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 夏舞雩守在冀明鹤的床前。
那日沐沉音妙手回春,稳定住冀明鹤的伤势, 提笔写下行药方,让冀临霄照着抓药熬汤就是, 几日下来,成效明显。
就连冀祥请来的太医见了药方, 都直呼“华佗在世!此乃华佗在世!就是当年的季樘, 也未必能超过他的技艺!”
冀临霄高兴之余,内心也疑窦丛丛。
一个亲王,有百草丹不说, 还身怀如此高的医术。大燕这么多年来有这等医术的, 无非季樘, 如今放眼列国,能达到这般境地的医者也是凤毛麟角, 可偏偏从没人说过敬王就是这样的医者。
看来,敬王医术超群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那他就是偷学的了。
冀临霄脑中浮现出四个字“江湖中人”。
虽说疑心敬王,但敬王救了冀明鹤,冀临霄便打心眼的奉他为恩人。
他端着药来到冀明鹤的房间,看见夏舞雩正燃起一块香饼。
清新的味道缭绕开来,冀明鹤缓缓低笑“这气息很舒服……”
夏舞雩笑着说“之前我们软红阁有姐妹虚弱休养的时候,我就给她焚这个香,香方是在一本书上学的,对养病、尤其是养伤病的人很有好处。”
冀临霄走了过来,“义父,该喝药了。”
“……好。”冀明鹤在冀临霄的帮助下,缓缓坐起身,接过药来,瞥一眼冀临霄,见他时不时看向夏舞雩,不禁低笑“盯那么紧做什么?还怕义父吃了她?”
冀临霄瞬间红了耳根子,“义父,没有此事!”
冀明鹤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啊。”
冀临霄略窘。
冀明鹤喝下口药,说道“织艳是个好儿媳,这些天尽心尽力的照顾义父,义父心里啊,很感动。”
冀临霄说“艳艳是很好。”
夏舞雩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嗔道“义父,哪有在背后评头论足的?”
冀明鹤笑道“我们是当着你的面品评呐。”
夏舞雩忍俊不禁,弄好了香饼,盖上香炉盖子,走来冀临霄身边。冀临霄赶紧起身,把椅子让给她。冀明鹤看在眼里,唇角扯开一抹暧昧的笑,说道“你这孩子,倒挺知道疼人……”
冀临霄义正言辞道“艳艳是孩儿的妻子,这般待她自然天经地义。”
夏舞雩轻哼了声。又是天经地义,敢不敢换个词?
经过夫妻俩的悉心照料,冀明鹤很快就好起来了。其间沐沉音来看过两次,给冀明鹤把脉后,微调了药方,冀临霄感激不尽。
沐沉音温和的说“医者仁心,本王既入了医道,救死扶伤便是本王的天职,御史大人不必这般客气。”
夏舞雩顺口问“敬王殿下来帝京这些日子,诸事都习惯吗?”
“习惯,你们这里别有一番意趣。”
夏舞雩说“上元那天晓月湖边会有许多放河灯的,据说钟鼓司还置办了烟火,敬王殿下若是无事,可以去看看。”
沐沉音浅笑“多谢御史夫人告知。”
夏舞雩自来了帝京,往年的上元不是和软红阁姐妹一起放灯,就是和晓月书院的孩子们一同捏元宵。
这次的上元,冀临霄要带她去放河灯,据说晓月湖畔还有许多精致的花灯和灯谜,也是钟鼓司举办的,若是猜中了,会得到小礼品。
夏舞雩对冀临霄说“我可不擅长猜灯谜呢,那样绕来绕去的东西,我这脑袋哪里够用。”
冀临霄道“跟着图个热闹,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想要礼品。”夏舞雩眨眨眼。
冀临霄一窒,眼神明亮道“本官定替你拿到。”
有他这句话,夏舞雩心里又甜又憧憬,以至于到了上元那天,她把冀临霄推到钟鼓司的宦官们面前,让冀临霄猜灯谜。
晚来风徐,星子满天,众星像是缀满夜空的百合。这夜有灯有月,月挂树梢,满街女子绫罗珠翠,家人三三两两出来,夫妻相挽,共此良辰。
冀临霄被夏舞雩推到猜灯谜的人群最前面,直接面对钟鼓司的宦官。宦官们今日出宫弄灯谜,便是承了英宗的旨意,与民同乐。好巧不巧的,给冀临霄递灯谜的正是冀祥。
“霄哥?嫂子?”冀祥圆圆胖胖的脸上,一道如花笑靥顿时绽开。
冀临霄也没想到,怔了片刻,道“原来是你。”
夏舞雩从人群中挤过来,挽住冀临霄,对冀祥道“听说你前几天升任钟鼓司太监了,恭喜。如今掌管着钟鼓司,事务多了,要多注意身体。”
“嗯嗯,谢谢嫂子,嫂子我会的!”冀祥点头。
正巧这会儿有人选了灯,冀祥便把里头的灯谜取出来,念给大家听“圆寂!打一四字成语!”
立刻有人起哄“大过年的,不能搞点吉利的吗?上来就圆寂!”
冀祥只得赔笑“抱歉抱歉,谜题是随机的、随机的。”
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嘘声,讽的讽,笑的笑,连着有几人说出谜底,却都被冀祥给否了。
“大人,谜底是什么?”夏舞雩贴在冀临霄耳边问。
他想了会儿,说道“是‘坐以待毙’吧。”
“对了对了!”冀祥眉飞色舞,欢喜的就像是猜对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周围人赶忙鼓掌,看着宦官们把小礼物拿出来,由冀祥双手递给夏舞雩。
“嫂子嫂子,拿着,这是礼物!”
礼物是一支精致的瓷簪,用的是翡翠搪瓷,夏舞雩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突然觉得这簪子配沐沉音特别合适。
不过,谜底是冀临霄猜的,夏舞雩私心想让冀临霄再猜猜,非要得一个适合冀临霄的礼物不可。
又有人选了盏灯,取出里头的谜语,冀祥念道“嘴巴不多却能闹!”
“吵!”有人在冀祥话音才落没多久,就给出了正确谜底。
夏舞雩有点意外,是谁思维这么敏捷?
她和众人一起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那人执着把雪白的折扇,扇上题一首《山居秋暝》,他啪的收了扇子,整洁的暗纹蜀锦直裾深衣低调又奢华,眼神清明,唇角勾着笑意,一派风流俊逸的模样。
“咏清?”冀临霄诧异道。
“哇!”冀祥也觉得好巧。
夏舞雩定定看了楼咏清一会儿,就把视线移到他旁边的人身上了。她也觉得巧,不但巧,还很吃惊。因为楼咏清旁边的人竟是郑长宁。
明明是热闹的上元,郑长宁还是老样子,清冷,面无表情。她跟在楼咏清旁边,乍一看就和仅仅是顺路一样,怎么看怎么心不在焉。夏舞雩觉得,他们大概是偶遇的。
许是两拨人走近的缘故,周围的人忽然发现他们的形象气质极好,穿的也富贵上档次。楼咏清风流含笑,洒脱俊逸;冀临霄容貌出众,浑身透着股禁欲的气息。至于夏舞雩和郑长宁,一个冷艳妖娆,一个芙蓉出水,简直让周围男人看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