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画眉
早上,丢丢躺在床上,他昨天晚上吐了半宿,后来整个胸骨后面都是钝钝的痛,火烧火燎的难受,吃晚饭两三个月了,每天回到房间里面就是一番惨烈的折磨。
他今天挣扎了半天,想要起来,浑身软绵绵的,后来迷迷糊糊的就又睡着了。
刚刚睡沉,就听见外面有人敲窗,住在隔了几间屋子的奶娘在外面喊“莫离,莫离,怎么还不起床?早饭都过啦,大家都在做事。”
丢丢猛地被惊醒了,他听着外面的喊声,用手抵着剧痛的胃部,慢慢的弓起身子,心里隐隐的想着,我还能撑多久,石念青,我累了。
奶娘喊了两声,见他不回答,就上前去拍了门。“公子一早就去了官署,少夫人也早就起来去前院请安服侍老爷老夫人用饭了,做下人的倒睡着不起算什么?”
丢丢挣扎着坐起来,拿过衣服穿上,过来开门。
韩志远早饭后回房,正看到奶娘将莫离的门拍的咣咣的,心里一股无名火,这个女人仗着是舅妈的奶娘,又是患难忠仆,因此虽是后来的,但是在这个家里连主子都敬她三分。
他上前道“什么事?”
奶娘见了他,笑道“小公子,莫离今天没吃早饭,我来看看。”
韩志远道“门拍的这样响,我当时什么事,我问他,你去忙吧。”
奶娘走后,丢丢将门打开,端了脸盆手巾往外走,韩志远道“眼底下这样黑,怎么回事?”
丢丢没有接话,到墙角的水井边打了一盆水,自从夏清韵来了以后,这院子里的沐浴室丢丢就没法去了。平时洗漱就去墙角边打水,洗澡的话,韩志远到父母那院里去,丢丢就打了水到房间里面去洗。
丢丢洗漱了,回到房间里面,坐在桌子前面,他觉得身子发飘,头也昏沉沉的,实在没有力气,在志远面前他也不硬撑,只说道“我今天不舒服,不到你那屋里去了,你莫见怪。”
韩志远见他双颊瘦的陷下去,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暗沉沉的,嘴唇上失了红润的血色,整个人憔悴异常,原本这些日子就觉得他消瘦,今天看起来更是满面的病容。
韩志远伸手去抚他额头,丢丢避了一下,没有避开,就觉得那手放在微微发烧的皮肤上面,竟是异常的舒服。丢丢贪恋着这份舒适,一时竟没有转开头去。
韩志远觉得的手底下饱满的额头光洁滑腻,不由得顺着额头往下,滑过他柔软细致的面庞,最后停留在下巴上面,拇指在那张微微发白的唇上轻轻的抚动着。
什么时候将唇压在那张唇上的,韩志远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将那人搂在怀中,终于吻上了那张想了无数遍的唇瓣。
和想象中的一般的柔软,发烧的身体使那张唇也带着灼热,一股淡淡的莲香从他的身上传来,韩志远异常的沉迷,浑身腾起火苗,感觉到怀中人的剧烈挣扎,韩志远却将人越发的搂紧,流连于那份柔嫩丰润,他觉得只是这样的吻已经不够,这个身子想了那么久,可他就像是开在云端的花朵,让人不敢亵渎。
如今真的搂在怀中,辗转的吻着,启动□的少年,无法控制自己,舌尖本能的顶开他的唇,鲁莽儿热烈的往里探入。
无奈他紧紧的咬着牙关,韩志远急躁的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将口张开,舌尖长驱直入。
怀中的人异常剧烈的推拒着他,拼命的扭头,韩志远将他往后固定在椅子中,吻得越发的沉迷。忽然就觉得舌尖上面一阵剧痛,浑身一震,就在这微微一愣神的时候,丢丢终于从他的钳制下扭转了身子,他剧烈的喘息着,脸上是一片哀伤的灰败。
韩志远愣愣的看着他,丢丢脸上的哀伤深深的刺痛了他,他低低的喊了声“莫离。”
丢丢将头埋在桌子上面,声音压抑的传出来“你走。”
韩志远见他如此,心里一片冰冷,唇上还留着他的热度,转眼已经消散。
韩志远转身走了出去。
丢丢伏在桌上,整个胃痛的刀绞一般,志远,志远,为什么要这样,我还是失去了你这个朋友,现在的我,一无所有。
冷汗只一瞬间就湿透了脊背。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丢丢抬起头,忍过那阵眩晕。挣扎着站起身,他要吃点东西,不然的话,会撑不下去的。
厨房里还有点剩饭,丢丢掀开锅,里面有点米粥,丢丢舀起来看了看,是白米和山药,丢丢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粥了,舀出来,只有半碗。顾不得粥是冷透了的,一点点的喝下去,暂时压住了胃里的麻木的感觉。
夏清韵在这年的冬天终于传出喜讯,老夫人大喜,吩咐各项用度都要增加,饮食上一定要精细,并让碧云也多往后面去着点。
石念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不是不高兴的,他看着夏清韵因为孕吐变得憔悴的面庞,心里竟然涌出一丝的内疚和歉意。
石念青早晨愿意多在家里呆一会了,那天早上,丢丢到志远房间里去的时候,就看到半掩的窗户里面,石念青站着,夏清韵坐着,石念青拿了一支眉笔,捧了她的脸,正细细的给她画眉。
丢丢站在窗子的暗影里面,看着那个人,他微微的低着头,脸上是熟悉的微笑,目光里满满的温柔。那种眼光太过熟悉,丢丢模模糊糊的想着,原来这样的温柔他也是可以给别人的。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晚上的时候,石念青在院子里面碰到丢丢,从夏清韵孕后,石念青每天回来的也勤了,和丢丢碰到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石念青看着丢丢青白的脸色,心里发紧,不由的就握了他的手,丢丢的指尖冰冷。“这一段时间,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人也瘦的很。”
丢丢笑了笑,将手抽了回来,淡淡的道“前两天看书看得晚了点,没什么。”
石念青见他如此的疏离,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看他大冷的天,身上穿的还是两年前刚来时石念青让人给他做的棉衣。石念青道“今年的新棉衣你没有领吗?”
丢丢道“领了。”
“怎么不穿呢?”
丢丢今年的确领了棉衣,石家两年给底下的人发一身新棉衣,石念青知道丢丢怕冷,特意的吩咐到石家量衣的裁缝给丢丢做的厚点。
“送人了。”
石念青道“送谁了?”
丢丢抿着唇没有说话,前两天他在石宅的外面看到一个几乎冻僵的老者,他看着这个老者,就想到多年前的自己,和将自己放在红莲寺门外的母亲。
丢丢到厨房里熬了一碗姜汤,这是他第一次私下里动用厨房里的东西。喂老者喝下了姜汤,又回房拿出那件新发的棉衣,打开床头藤编的小箱子,连同近几个月的月钱取出来给了那个老头。
那老者哆哆嗦嗦的道了谢,说自己是信阳客商,到京城采购,谁料身上带的银子被偷了,生意不成,家也回不去了。又愁又气,走到石宅大门外坐下来一歇竟差点冻死。
石念青见他不说,也没有再问,只好道“你那屋里的棉被暖和吗?”
丢丢道“少夫人吩咐的每人都新发的棉被,怎么会不暖和?”
石念青见他提到夏清韵,有点不自然,只得道“嗯,她在这上头很细心,对人也好。”
丢丢听了这话,仰起脸来,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深黑的眼珠里流转的是水一般的眼波,但是那水不再灵动,宛若无波的寒潭。掩住了所有的神思。
☆、七十四 我去说
夏清韵的孕期反应很是厉害,每日里精神也不大好,这天早上醒来,竟发现身上见红,加上腰部酸痛,小腹里隐隐的下坠,奶娘有些着慌,石念青告了假,一大早就出门亲自请了大夫到家里诊治。
那大夫请了脉,沉吟片刻道“尊夫人面色苍白,舌苔淡薄,脉象滑弱,本是不易受孕,现在又是个胎动不安之象。我下个保胎的方子,切记不要劳动,要好生调养。”一时那大夫到小厅里开了方子,石念青细细的看了,那大夫本是熟人,定期为石念青父亲看病的就是他,医术很是高明,那大夫又道“石探花,恕老夫直言,尊夫人玉体娇贵,千万要仔细着。”石念青点头道了谢,付了诊金,又让老王驾了车,亲自送他到医馆,抓了药回来。
石吟红听说了,也到石念青房里来瞧,夏清韵躺在床上,眼泪汪汪的。石吟红道“你得放宽了心才好,那个大夫医术高明,没事的。”
夏清韵含着泪点了点头。
“劳烦姐姐挂念,是我这身子不争气。”
奶娘将药端来,喂夏清韵喝了,服侍她睡了下去。
石念青和石吟红到厅里坐了,石吟红看着弟弟道“你是不是坐了什么不老成的事了,怎么会这样。”
石念青眉头直跳,“你说的什么话。”
石吟红道“我告诉你,她是有身子的人,你可节制着点,别碰她。”
石念青真是冤枉,从夏清韵怀孕后,他道真是松了一口气,每天里名正言顺的睡在书房里,再也不用每月挨那几天同房的日子了。
石吟红叹息一声,又道“我当弟妹的面也不敢说,她这个样子,也真是让人担心。母亲要是知道了,又要睡不着。”
就听奶娘走进来,道“大小姐,姑爷,我倒听人说,这事还是得求菩萨保佑着才好。”
石吟红眼睛一亮道“说的是,今儿正好是初一,等会儿我和碧云到云龙寺里去拜拜菩萨。”
说着就要走,奶娘又道“大小姐,我听说,咱家里的莫离是修行过的人,让他给少夫人抄写佛经祈福也好,他这样的人,抄经很是灵验。”
石吟红停住脚步,略一思考,道“赵妈妈这话倒提醒了我,这个法子可行,也不费什么事。”
奶娘又道“若是那抄经的人用鲜血抄写更是灵验,我以前老家里就有个孝子就用血抄写经书替他娘亲医病的,阿弥陀佛,抄了几个月,那个孝子的娘竟真的好了。”
石念青起身道“这些事当不得真的。”
石吟红道“怎么当不得真,《太平广记》中,不是也写了用血抄写经书积了大功德的事情吗?”顿了顿,对石念青道“他虽说跟着志远做事,但是还是你带回来的人,你去和他说,让他抄写血经,替少夫人和孩子祈福。若是果然成功的话,少不得他的好处。”
石念青断然拒绝“根本就是小说家言,怎么当的了真呢,还是认真吃药休息才好。”
石吟红回头看着他道“你这人糊涂,这后嗣的事情是天大的事,这是咱们石家第一个孙子,若是有了闪失,看你怎样交差。这又不费什么事,即使无用也可以试一试。何况青莲探花博学天下皆知,你不知道那佛经里也是有记载的吗,难道那也是小说家言吗?”
石念青急道“实在不行,我来写也一样,何必用他。”
石吟红笑了一声道“你写,你写倒真不如他写,他的血竟能催开青莲花,可见是有灵气的,他是修行过的,最是合适,况且世人不都是说青莲探花的书童是个忠心的,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倒毁了他这名声。”
石念青看着大他十几岁的姐姐,一时无言,想到这个孩子是整个家庭的寄托,若是拒绝,难免陷丢丢于不义,只道“用血抄经,那是极其耗损身子的事情,我们怎么能让他这样做。”
“这个你不用担心,”石吟红道“我让厨房每天里给他单独开火,精心的滋补也是一样的。他年轻,还能毁了身子吗?”
石念青依旧摇头。
就听卧室里夏清韵低低的□声传过来,几个人连忙过去,夏清韵腹中说坠痛,好一阵才算挺过去,她拉着奶娘的手道“妈妈别说了,这个法子也确实损人身子,还是算了。”
石吟红给她掖了掖被子,道“你呀,就是心善,这会儿还操心这些,你好好的躺着,把我的大侄儿养好才是正事。”
又回头对石念青道“你若是主仆情深,不去说,我去找他。”
石念青拉住石吟红,一字字道“我去说。”
丢丢坐在床沿上,石念青坐在桌前,丢丢抬起微微的垂着头,笑了一下,“用鲜血抄经呀,可以的。”
石念青看着那个少年脸上笑意,淡淡的,像是天上的云,有了点难以捉摸的飘忽不定。
“《华严经》中说佛祖曾‘剥皮为纸,析骨为笔,刺血为墨,书写经典,积如须弥。为重法故。不惜身命。’我如今能够效法,倒也是一件好事。”
石念青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盯着面前的人,看着暮色透过窗纸涌进来,那个少年的身影越发的模糊了。冷风吹过来,窗子开了一道缝隙,石念青打了个寒战,起身将窗户关好。
石念青这才感到这间屋子里浓重的寒气。四处看了看,见一个炭盆放在床脚边,只是里面没有燃烧,石念青不由得问了一句,“天这么冷,怎么不生火呢?”
丢丢看了看那个炭,盆刚入冬的时候,碧云给每个人屋子里发了炭盆,自然是有丢丢的,但是里面的碳就三四块,再去领碳的时候,总是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小块,不禁烧,丢丢就攒着,每天晚上冷的很的时候才用,也只是一会儿就熄灭了。
丢丢听石念青问,不由得想起他给自己讲的一个故事,晋惠帝言‘何不食肉糜’,觉得好笑,真的就笑了一下。
如今面对他这样的关心,丢丢也有点倦了,他用手撑着头,觉得太阳穴痛,胃里又开始难受,想起一会儿还要去吃晚饭,几乎又要吐。
石念青见他远远的坐着,脸上现出一片疲惫之色,心里绞着,面前是自己深爱的人,可是如今他们竟是这个家里见面最少,说话最少的两个人。
☆、七十五 我喜欢你
丢丢抄经已经三天,三天里他闭门不出,一心一意的精心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