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侠顿悟了,温浅的意思是——看好你的人。
可问题是勾三和他有啥关系啊!李小楼觉得自己特无辜,特委屈,堪称千古第一冤,可那哀号还没出口,又被温大侠已经放到剑上的手给生生压了回来。他倒不是怕打不过温浅,只是在土耗子家里动手,保不齐就弄得人无家可归了。本来之前那事儿就让他挺愧疚——虽然到现在他也说不清为啥会产生这种情绪,但这雪上加霜的事儿他铁定是不能干了。
李大侠在心里给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循循善诱,且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愧于大侠名号,不说义薄云天,也算义胆忠肝,凡事更是为朋友着想,绝不意气用事……不对,等下!
“土耗子,你他娘刚才干啥呢——?!”
温浅掸掸被震落到肩膀上的泥土,表情未变分毫,只是在心里想,这天下第一杀手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慢,而且看样子,很可能他们短时间内是回不去那白家山了。
温大侠难得叹口气,那气息慢慢升腾,恍若浮云缭绕般慢慢幻化成俩字儿——愁人。
番外 南下苗神墓(二)
老白和温浅在勾小钩这里住了三天,好吧,还包括李大侠。
虽说江湖大侠多是放荡不羁的,可老白还是觉得这李大侠不羁过了头。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人家还能潇洒的该吃吃该喝喝,且这饭菜还都是勾小钩尽的地主之谊。
反观勾小钩呢,自然也没出声驱赶,可有几次老白见他偷偷去瞄那大快朵颐中的某人,眉头紧锁,似有千思万绪,便私底下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勾小钩一句“我就是觉着吧……”翻来覆去念叨好几遍,到最后弄得老白都没耐心了,才把后半句“……烦人”补完。
老白很认同勾小钩的说法。
“……就是这样,所以呢,我想陪他走这一遭。”第三日傍晚,天擦黑,勾小钩在灶台那边忙活晚饭,李大侠不知又去了哪个石室探险,老白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把想法和温浅说了。
温浅无片刻踌躇,只淡淡道“你想去,我便陪你。”
结果轮到老白奇怪了“你怎么像早就知道似的?”
温浅笑而不语,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梢微微挑起,竟带上丝顽皮的味道。
老白在心里把温浅搂过来从头到脚的啃上一遍,过足干瘾了,面儿上才赞许的点点头,淡定道“知我者,温……咳,你也。”不知为何,温浅两个字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对着别人倒还好,可对着本尊,那两个字就怎么都没办法出口了。老白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特有的毛病,总之对着温浅叫“温浅”,他就是会头皮发麻心乱跳,说不尽的别扭。
李大侠已经在某个他见得别人别人却见不得他的角落里敛住呼吸很久了,从老白说勾小钩依旧要去那苗神墓开始,到老白和温浅含情脉脉的对望结束。方圆几丈都让他俩暗涌的情愫搅和成了温柔乡,李小楼就觉着自己跟中了软金散似的,手脚无力头发麻,没辙,只好趁着还有把子力气,忙从阴暗角落里跳出来。
“土耗子还要去苗疆?”
老白正想偷偷去摸温浅的小手呢,结果被李小楼这么一吓,噌的退了回来,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温浅正等着老白难得主动来摸自己的手呢,结果让李小楼搅了,心里倒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低头把玩腰间薄如蝉翼的佩剑。什么?李大侠刚还问了个问题?抱歉,他没听见。
好在,老白总是心软的。忐忑的心跳过后,便给了李小楼他想要的答案“明天就走,我不放心,所以和温浅陪他一道去。”
“眼看着天就凉下来了,还去什么呀。”李小楼咕哝,也不知道是在与老白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老白一听这话就有些气,脱口而出“还不是非要给你寻那什么寒冰流萤灯。”
“啥?”李小楼没听清,或者清了也没懂,“啥灯?”
“寒冰流萤灯,”老白叹口气,缓了缓才道,“说是上古神物,能辟邪挡煞,小钩原本想盗来送你。”
李小楼一边听一边皱眉,最后两条眉毛挤成了稻草垛“这,唉,送我做啥啊。”
老白知道李小楼并非全然不懂,或者说他其实是懂的,只是懂了不代表能接受,所以索性装傻到底,于谁那面儿上都好看些。但老白护短,他心疼勾三,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出气“哪是送你的,那是送你身后几位的,常年飘荡着,总得有个栖身之所。”
李小楼当下脊背发凉,只觉一阵阴风从耳根扫过,冷飕飕,阴测测,恍惚间似还伴随着几不可闻的抽泣哽咽。很快,李大侠就打起了寒颤,连忙哀怨地望向老白“喂,不好这样瘆人的……”
老白懒得理他,索性白眼一翻,整个天下都与自己无关。
傍晚的饭桌上,少了一人。
温浅压根儿没注意,老白注意到了却不知如何开口,实在是他也不晓得这李小楼是已经离开还是又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虚度光阴呢。唯有勾小钩,直截了当地问“人呢?”
老白也没指望温大侠回应,便只得自己硬头皮道“八成又在这山里瞎寻摸呢,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达摩院看管得太紧了,好么,现在是逮着机会就乱窜。”
“哦。”勾小钩冲老白笑了下,便埋头继续吃饭。
老白忽然就没了胃口,恨不得一口气叹上九重云霄。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白就听见耳边传来温浅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吃饭。”
老白下意识低头,碗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几块肉。
心底的一角开始暖和,慢慢的那暖扩散到整个胸膛,整个身体,于是整个人便都暖洋洋起来。老白想,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很多的善,这辈子才能收获这么多这么多的好。
遇上温浅,呵,多福气。
老白感恩的心绪化作一缕清风,从空墓吹到谷底,从谷底吹到林间,从林间吹到山崖上,却在马上要拂过那崖边躺着的人的时候,散了。
于是李小楼没接收到任何美好的心意,依旧把头枕在胳膊上,衔着不知哪儿弄来的破草,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牙,哼哼叽叽像在唱曲儿,又像在念咒。
看似悠闲,那脑壳里却早闹起了天宫。
就没见过土耗子这么傻的,都说那么明白了,还他娘的盗个屁灯,而且还不自己留着,送个不领情不落好的白眼儿狼?好么,真当自个儿圣人转世了。
呸,不对,谁是白眼儿狼!想当初自己对那土耗子也不差啊,俩人行走江湖那会儿,但凡有好吃的好喝的他都没独占过,保准得分那家伙一半。烂摊子也不知道给土耗子收拾了多少。想他江湖里混那么多年,何曾如此高调过,还不都被那少根筋没头脑的王八蛋拖累的。
娘的,好端端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非过哪门子日子!要没这茬儿,他俩现在铁定在哪个镇子上划拳喝酒惹是生非呢,岂不快哉!娘的娘的娘的!那土耗子肯定在地底下生活太久了,所以脑袋不正常,所以……
所以不下去了。
李小楼睁开眼睛,暮色微醺,天是淡淡的蓝。星星才冒出几颗,零落的点缀着,月亮还只是个白色的轮廓,若隐若现,就像个姑娘家的脸。慢慢的,那脸又变成了勾小钩的,时而欢脱,时而低落,时而机灵,时而呆傻,时而笑着,就像捡到了天底下最值钱的宝贝,时而不言语,就像……那宝贝得而复失。
李小楼险些脱口而出“别那么看我,老子不欠你的”,动了嘴唇才反应过来,那只是月亮。本尊肯定在屋里一边念叨自己无情无义,一边收拾包袱准备南下呢,李小楼想到这里,不自觉扬起嘴角,好像那人就在眼前,活灵活现,触手可及。
去,还是不去,这就是大闹天宫的根源。
可惜如来佛都把孙悟空镇压了,那两方还是没比较出个所以然。
伸个懒腰,李小楼腾的从地上站起来。吐出草根,嘴里阵阵发苦,他忙又呸呸几下,才算舒服点。崖边起了风,吹得人愈发清明。
算了,比较不出哪个更好就不比较了。随心呗,李小楼想,反正自己这么多年都随心所欲的过来了,想来那思前想后确实不适合自己,倒不如按着心意走。比如当下,甭管什么原因,是舍不得土耗子也好,是想去那新奇的苗疆看看也罢,反正他要南下。
嗯,是南下定了。
李大侠这厢是想清楚了,可另外三人断没如此想过,于是等第二天四人不约而同包袱款款聚于空墓前堂的时候,便面面相觑愣住了,一时间场景很是滑稽。
勾小钩问温浅“呃,你也去啊?”
温浅轻轻瞥他一眼,连点头都省了。
勾小钩问李小楼“你这是……要走?”
李小楼比温浅够意思多了,除了点头,还有应答“嗯,也住好几天了。”
勾小钩眼看着这边更容易沟通,便继续道“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李小楼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去苗神墓呗,我说你能不能别想什么就说什么,先思量思量又累不死你。”
勾小钩现下的状况是元神被震飞,所以对于李大牛的揶揄难得的没有反击,只愣愣道“你去墓里干啥?”
李小楼想掐死对方的心都有了“你去干啥我就去干啥。”
……
温浅觉得头疼,就像有两只小飞虫围着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呼扇翅膀,他没别的心思,只想徒手捉住这两虫,捻死。
番外 南下苗神墓(三)
李小楼和勾小钩都是直来直去的人,当然了,若两个人不是脾性相投,早散伙了,也纠缠不到现在——人以群分嘛。所以要不要一起去盗墓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了结果。
争论过程无需简化,温大侠可以清楚的描摹出每一个细节
李大牛“不欢迎我去?”
土耗子“嗯。”
李大牛“为什么?”
土耗子“一看你我心里就闹腾。”
李大牛“那我不让你看见不就结了。”
嗖——
土耗子“啊?走了?李大牛你个没良心的我陪你青楼酒肆放浪形骸……”
李大牛“走你个娘嘞!这不是让你眼不见心不烦嘛,你们走着,我跟不丢。”
土耗子“……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李大牛“嘿嘿嘿嘿。”
土耗子“嗯?”
李大牛“秘、密。”
老白、温浅、勾小钩“……”
虽然温浅近来总是对那杀手榜第一的宝座蠢蠢欲动,但当李小楼悄无声息又如影随形的跟了他们十几日之后,温大侠那心便又恢复了止水。从前的温浅是有些惜命,而今的温浅则是相当惜命,他还没看够白家山上的雪,并且总希望能十年又十年的看下去。所以那李小楼,还是轻易不要招惹的好。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跟着的。可每一次勾小钩略带怀疑的念叨声“大牛你没死吧”,那家伙总能及时回应“老子好着呢”。显然,他们休息他也休息,他们行进他也行进,可他们看不见他,他却时刻关注着他们。
勾小钩那没心没肺的对此毫无他感,每天的乐趣就一个——一面念叨“李大牛到底藏哪儿了呢?”一面挑个时机毫无预警地猛抬头企图在蓝天白云间看出李大侠的踪影。
这显然也让李大侠枯燥的跟踪生涯泛起了美好的涟漪,所以每当勾大侠望天失败此君便会不失时机的随风送来一句——土耗子你就别白费心机啦。
偶尔温浅也会加入这项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不言语,只用眼神望向无穷远处,无声地表达着你明明玩得很开心……
相比勾小钩,那老白的心思拿出来足以绕白家山捆上几圈。可温浅就是喜欢他这些个小心思,有的有趣,有的窝心,有的……让你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也正是这样,才让温浅慢慢觉出来原来生活有那么多的枝枝蔓蔓,那么多的美好和乐趣。
从前的温浅是寡言的,表里如一,可现在的温浅,依然少语,内里的各种活动却骤然增多。温浅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比如那天赶路中他竟然会分神去想如果他不是与老白在一起而是换成勾小钩,结果当如何?
闲来无事突发奇想的温大侠很快得出了答案——自己因为对方的没心没肺郁结而死,对方因为自己的无趣沉闷郁郁而终。
赶路的第十七日,天降大雨。
当时正是傍晚,温浅刚刚把马车在客栈后门安顿好,便见一大片乌云压过来,只一瞬,豆大的雨点便唏哩哗啦在土里砸开了花儿,温浅忙闪进客栈内,可那头上身上还是湿了大片。
抬头望过去,早一步进来的老白和勾小钩正在二楼不识愁滋味的喝着茶水呢,温浅也不知该嫉妒还是庆幸。正想说话,却忽觉有风划过面颊,待定睛一看,呵,竟然是李小楼!正一脸狼狈的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儿呢。
温浅哑然失笑,故意道“李大侠,别来无恙?”
李小楼哼了一声,揪起自己湿了大片的衣襟来回抖抖,没好气道“别明知故问!”
温浅这回是真笑了,难得的真诚“彼此彼此,我这也快成落汤鸡了。”
李小楼先前只顾感慨自己倒霉,听温浅这么一说才抬头去望,结果瞬间心里亮堂堂了“哈,你这没比我好多少嘛,嗯嗯,我这就舒坦多了。”
温浅笑意依然的果断转身上了二楼,李大侠反应不及,便只捕捉到一抹俊朗的后脑勺残影。
李小楼刚一进客栈,勾小钩就看见了,确切的说是眼睛便粘到了对方身上。半个多月没见,那人还是老样子,好像就跟昨天刚见过似的,没一点变化。勾小钩有点失望,又有点放心,情绪说不上纵横交错,但总归有一点点复杂。他想不明白,既然话都说开了,这家伙干嘛跟着自己,还锲而不舍的。没道理嘛。问他,他就说他乐意,再问,就是闲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