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外貌身高都与他们相近的守守,语冰也著实怀疑自己被称为兄长的资格。
下过雨的泥土湿湿软软,渗著些清新味道。
天亮时,阳光打在排列整齐的剑胚上被水珠反射出七彩光芒,形成壮观漂亮境像。语冰记得,守守都很喜欢看,在下雨之後会杆在胚架前很久,光玩水珠也够他一下午。
讽刺的是,祁澜的恨长得如此可爱。教人不爱不行,真不知该怪谁。
他的确乱哼也动听。
鸟妖坐於粗大树桠上,翅膀抖落不少水珠。
韬虹坐於身旁、静静听著语冰的曲子,闭目不发一语,彷似跟守守一般睡沈了。
天亮了,你们的决定是如何?
春魉抓著半湿不乾的发,环视剑场众魂。他们各自沈思,压根儿没有商量过。
一整晚了,他们就这样坐到早上,却没人告知他要把守守毁掉还是留著。倒是,他也并非不懂他们,大抵还是决定把守守留著吧,他们的夥伴爱多得用不完。
剑匠坐在门後一整晚,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却也没有移动半分,没法洞悉他的心思。
韬虹睁眼看著他,却是没有给予答案,反而问了,春魉,你每一世去接熹舞时,会害怕接他不著吗?
鸟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耍耍嘴皮子,他有点烦躁地闭眼,再奉陪一会,问这些干嘛,你们只要回答毁还是不毁。
就是你,也会害怕接熹舞不著吧,我们也害怕。害怕祁澜会崩溃、害怕自己会内疚、害怕欠了守守,害怕很多很多……千种百样,难道春魉无法体会吗?
守守伴你们的时间不过几个月,这怎麽同?
有什麽不同。守守出生的时间长短对我们来说没分别。韬虹看向夏,夏只顾凝视著守守,看了一整晚,熹舞死了,你还可以伴他再一世。守守毁了,世上就永远无他。
告诉你吧。春魉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我跟你们的分别就是,熹舞每一世的因果,我不插手。即使是他因那双怪眸而被父母打死了,我也不会动一分。
你就眼睁睁看著他被打死?你怎狠得下这个心!
有一世的熹舞也像此世一样,因为这双褐眸而被父母乡里虐打,有次,他快被同乡村民围殴至死时,我按捺不住出手了。
春魉眺望著远方,说到这儿,一顿,收回视线,你知道之後怎样了吗?
韬虹抿紧唇,不语。他猜得出来了可是不想说。
他被烧死了。鸟妖伸出两指,磨擦,哒的一声指尖冒出了簇焰,村民说他是妖邪之物,更大条道理的把他绑住烧死。他一直在凝视我,被猛火烧的时候也在看著我,直到烧至炭灰为止,他那双眸好像还定在我身上。我就这样眼睁睁看他被烧死,几乎连要下阴间去接他都忘了。
我宁愿他被打死。春魉指尖上的火突地加大,熊熊烧著的焰几乎要灼痛眼睛,小剑魂,你不知道那次我是费了多大勇气,才下阴间去抢他回来。那次之後,我不再担戴他的因果,要做的,只是等他死後去抢。
呵,你这麽好胆要当第二个我,就先护全这世的剑匠给我看看啊。
鸟妖悠閒挠起双腿。韬虹未尝过,不会知道不动手才是莫大痛苦。你们就别毁了守守吧,但我可以保证,不用多久你们就会看到剑匠的尸。守守嗜血但永远不够、他会杀了剑场中所有人,直到剑匠死亡为止都不会有结局。你不懂吗?
他们就是太懂了,懂得太彻底了。
最明白的是他,守守跟他是一体双生的正负面,可笑的却是,祁澜给他的远不及守守的多。
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守守身上了。为什麽要给予他们一个选择的空白期,若守守突然暴发了,至少他们可以选择与守守一起同归於尽,保护祁澜。
但现在,竟然讽刺至极的给予了他们一条分叉路,一段事件爆发前的空白。
是要折磨他们到什麽地步才够呢?他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要不让我吃掉他、要不让我封印他。别妄想以你们之力可以抵挡鬼差,守守杀人之後仍是会被鬼差所伏,结果只有一个。
要不就守守被鬼差所收伏,魂飞魄散;要不就守守杀了祁澜,吃光了血,再被鬼差费多点时间收伏。你们要看著守守被鬼差折磨吗?
在那群阴间狗嗅到血味、汹群而出之前先把守守封印起来,这已是最坏情况中最好的决定。
现在要毁的是我弟,连一点考量都算奢侈吗?韬虹打断他的话,激愤地把音量提高了。
我问你,韬韬。鸟妖耸肩轻笑几声,把他的下巴板过来,若守守杀了祁澜,在你们面前吃光他的血肉。那鬼差逮他之时,你们还会以兄长名义去护全他吗?
韬虹咬紧下唇,以一双蓄满挣扎的眸子回应。
他们从出生之时已知道,只有祁澜,他们是不可失去的。这世上,只有祁澜无可取代。
会,还是不会──!?
鸟妖转头向剑场中大喊道,巨吼回响。
他知道夏与语冰都有在听他说话。
哼,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娃儿,明是眼前的情势很分明还跟他大谈仁义、什麽兄弟之情。
春魉松开韬虹的下巴,然後附在他耳边轻道,你们答不出来吧。
你们如此对待他,他迟早在杀掉祁澜之後,也把你们杀得魂飞魄散。
别担心,小剑匠总不会寂寞的,很快就在阴间又一家团聚了不是。
语冰的曲调子停下了。
他伸出一手,抚摸著守守被发掩盖的半边脸,一点嫌恶也无地抚著,别睁眼。
还是别睁眼吧,若睁眼了,就会看到他们的丑陋,他们也看到守守眸中载的怨恨。
还是别看来的好。
睡吧,守守。语冰道,就如每次晚间哄守守入睡般。
明知道守守没有真正睡下、也知道他每次也比守守早入睡,睡个天昏地暗,他每晚仍是这般说。
其实他也早有所察觉了,守守出生後被春魉抱出来时,竟是熟睡。
他是看到他们睡在剑架的姿势後就学起来了。
那时侯他就知道,连韬虹也未觉悟的能力,守守甫出生竟先学会了,这孩子的力量跟他们落差得异常地大。但他如韬虹一般,没有说出来、很怕说出来。
拖得一天是一天,只是现在已没得再拖而已。总是有这麽一天。
守守依言没有睁开眼,只举高双手摸索著他的轮廓,然後对他笑了。
还是那种哝声的露齿笑,即使以现在的外表,也是可爱自然得紧。
交托他全盘信任的守守,仍隐隐带著些不安,因此泪滑下来了,滴在勾起的唇角边。
滴滴答答,止不住地滑落下巴。
守守收起了手,他不知道这代表什麽意思,只能疑惑地摸著那陌生的液体,抹了又抹,根本止不住,眼泪滑落下手腕,这……什麽?
不用抹了,快睡。语冰重覆了一次,睡完这觉,我再告诉你。
耳边传来的是刮抹泥土的沙沙声,熹舞控著好几根树枝,在湿润的泥上画起了庞大的阵式。
最後一笔也画完的时候,咒文发出红光,树枝们一刹那成灰。
閒杂人等已被驱散,剑场的泥地上画出占地四分之三的圆阵,写上了复杂符咒。
熹舞在等待守守进阵,四周除了叶尖雨珠下地的声音,静得可怕,无人妄动。
蹲於剑场一角的夏看向语冰与守守,再也受不了这种氛围!
对,他们是选择了祁澜,不要守守!
那是他们三个共同的选择,既然已经选好了还要拖磨什麽?再下去只让大家难受,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反悔!
他大步大步地走向语冰,把守守一下扯走扔进阵内,鸟妖,快!
夏!看著这一幕的韬虹,从树上跳下来。
守守一下从语冰怀中被扯走、跌落在阵法之中,惊慌地想睁开眼晴。
不要睁眼!语冰急忙喝叫一声,守守立即杆住不敢妄动。
守守已经坐於阵法之中了,若看见的话只怕会惊怕逃走。
守守平日最听他的话,就宁愿他再听这趟。不听不看什麽都不要知道,知道了只会害怕。
快点!
夏握紧著拳头、咬紧牙关,要自己看向满脸不安的守守,不准移走视线。
既是他们选择的,至少要担待起来。夏伸手,想把祁澜房中的匕首引出来。
语冰、韬虹、夏都站在圆阵旁边,匕首却没有被引出来,从房中踏出来的,是祁澜。
他双手紧握著短刃,割得满手是血。
你们要封了他,有没有先问过我要不要?他连声音都是颤的,却没有松手。
祁澜!夏见状,立即收起了手,怕再控剑就会把祁澜的手指割断。
祁澜瞪著他们三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守守是我的!不是你们的,你们没有权利可以决定!守守根本没有做错事,为什麽你们就要封他?你们问过我没有?即使他现在杀了人,我也会带著他逃,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护全他!我都会带他逃!
别说了。语冰听罢他的大吼大叫,静道一句。
祁澜太天真,他想带守守逃去那儿?难不成光他一人之力可以对抗鬼差?他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半懂不懂的守守更痛苦而已。
语冰你不是最疼守守的吗?为什麽你竟会狠得下心?为什麽?
明明守守都还没做坏事,他们一个二个就这样待他,这样待他的守守!
就算守守真杀了人又怎样,就是他杀了百人万人,他仍是不会放弃!他就带守守逃去不会被逮到的地方啊,他不信世上没一个地方安全!他不会放弃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要他现在不争,就跟当年家人放弃他一般,放弃守守了……
放过他吧……即使不是同块铁石所做,他也是你们同伴呀。你们相处了很久不是吗?你们平时都很疼他的不是吗?放过他好不好?
即使我们放过他,他之後会放过你吗?
夏咬牙,再伸高了手,把匕首硬夺过来。
那就让他杀了我吧,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怕不怕死?要不要死?
祁澜以双手把匕首握得牢实、死活不放。他弯低身子,连著痛一起拚喊,是我害了守守,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把恨都打给他了,他没错!我会担戴自个儿的恨,不用你们自作主张的来决定,听到了没有?我自个儿担待,就让他杀了我吧!这是我欠的,我不怕死、我不怕!
那你又替我们想过了没有?夏哽咽一声,死瞪著祁澜鲜红的双手,我们选择的是你。
剑匠,你就当是画坏了一张图纸,把图纸扔进垃圾廔吧!
春魉从树上飞至他的面前,脚尖踏地。
祁澜双眸泛红,跟夏角力已让他痛到几乎神智不清,他抬头,坚定地看著鸟妖,守守从来就不是坏图纸。
你要我说多少次也行,我不会放弃他!他会把守守教好的,无论有多困难、花上多少时间,他都一定不会放弃,只有他最清楚被遗弃的感受。谁也抢不走他!
顶多以後不做剑匠吧,他以後再也不打刀剑了,就这样以画画维生吧……他明明是只要跟他们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很小很小的愿望呀……
放手吧,祁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