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啊、快啊……额前流下热汗,他咬紧牙关,另一翼在半空维持著平衡,不让自己掉进去。
总是不够……剑已沈进最炽热的炉底了,他的翼尖却总在勾到之前就烧毁,重生的速度远不够快……再迟一点肯定整把剑都熔光光了!
春魉,再右边一点!
春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熹舞来了。
是熹舞助他一把吧,炉中,左翼猛地叠叠长出了几十片新羽!
啪的一声,他把翅膀抽出、勾起了韬虹剑,再禁不住烫的扔在一旁!阿……
翅膀成了火翼,整张翼面都熊熊燃著!春魉痛哼,冲出室外,用最大力度地拍打著翅膀灭火!
天杀的他可没跟火龙混过血啊!
由得他被烧死吧!夏愤然一句,跑过去看韬虹剑。
语冰的手停顿一下,仍是继续拍。
语冰拿著木皮替伏踡在地上的祁澜灭火,那条被燃著的发辫子已被语冰剑割下了。
老天……夏走到墙角,还馀两步就停下了。
眼前的韬虹剑鞘烧熔得非常严重,还流著溶液、把剑黏在地上……
不知道剑身有没有给烧坏了……夏哆嗦一下,以双手控剑,剑浮在半空,剑身被抽出时已是通红一片,韬韬,应我一声啊!韬韬,拜托……
剑身被慢慢抽出,一室红光。
韬虹的身影,从浅至深慢慢浮现,彷佛仍浴在火焰般彤红……
夏冲过去一把扑抱著他,紧揽不放,你吓坏我了!韬韬,你吓得我快魂飞魄散了!
韬虹仰脸,被他抱著,没反抗也不回拥。
他仍是滚烫,夏会被他烫著的,夏,我会烫著你……
夏把脸深埋於他颈窝,刚刚已看到韬虹半身被火烧得熔烂,都是火斑。
但只要韬虹仍站在他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傻瓜,我不怕……我知道你痛……
他浑身都痛,无一不痛,这种被猛火生烤的痛仍伤著他,要很久才能冷却……
他很痛很痛,出生而来首次嚐到的剧痛,痛到被轻触一下都会颤抖。
很怕烫伤了夏,他仍是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紧紧回拥著夏……
透过夏的肩,他看到窝在墙角的祁澜,衣服被烧得破烂,脸也污黑了。
祁澜与他都很狼狈,但他却如此庆幸祁澜没事……这就是爱情吗?
这就是没有打在夏跟语冰身上,只灌注在他身上的,人类所谓的爱情吗?
液体沿著他的脸,滑了下来。他迟疑地伸出指尖,想捕捉被蒸发成蒸气的泪……
脸侧飘过一阵轻烟,夏把他拉离一点,然後,一滴泪同时从夏与语冰的眼眶滑落。
这也是……模仿吗?
这也……只是模仿人类的假像而已吗?
韬虹指尖上的泪珠,被蒸发化成一缕蒸气,他却仍是不停地掉泪,停不下来。
他说得如此地决绝,彷佛得不到祁澜的回应,他也再不要苟活下去。
但现在、现在……是他仍爱得祁澜不够深,所以贪生怕死吗?
还是,在他心底深处,仍是有一丝丝地奢望,祁澜会给予他回应?他明明还想多看看祁澜的笑容,即使那不是为他而笑。
别怕、没事了,你现在没事了,韬韬……
夏抱著他,即使被烫痛了也不放手,这麽激动这麽用力,别哭……
夏的心痛、又或是语冰的心痛结实地传到他心内……
还是很舍不得从出生而来已伴著的夏与语冰吗?
这些情感,这麽强烈到涨满心房的渴求、那麽苟且偷生的呼叫,那麽真实,那麽令他疼痛……
也只是剑魂模彷人类而已吗?
***
语冰,这种人就是烧死也不用可怜。
夏只觉已对祁澜恨之入骨,再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把他撕碎。
语冰控著剑,在一动不动的祁澜身边,尝试把他衣袖烧烂的边缘割下,不然在高温之间很易再惹火上身。
夏看双生兄弟不知打从来的坚持,一时气不过就冲前去,握著语冰剑身。
这家伙不值得韬虹为他而哭,更不值得语冰去照料!
语冰没施舍他一眼,只道,放手。
若你是想一剑刺死他,我会放手。
我说,别碰我。语冰的紫眸冷扫过去,剑身猛烈震动著,夏只把他握得更紧。
你看看!看看韬虹被他害成什麽惨模样,你知道活生被火烧有多痛吗!你竟然还护全这家伙……就是他想要杀了韬韬啊!
正争持不下,抱著双膝的祁澜,微颤一下。
他开启乾涩的唇,以不仔细听绝对忽略的声音道,别过来……
夏和语冰,都沈寂了。
别过来……我恨你们,不要过来……
祁澜双眸空洞无神、毫无焦点。
他抱著头、表情呆滞,彷佛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身在这儿,也不知道自己曾做过些什麽。
夏浑身一震,他侧过头看著祁澜,缓慢咬紧了唇。
他伸出一手、手心向上,很快就把夏虫剑呼唤过来。紧握夏虫剑,深吸一口气,你恨?你有什麽资格说恨!?别以为自己是最天下最可怜的人!
你恨!?好,那我让你对我们更恨,我就在这儿打死你!夏几个快步把祁澜迫到角落,退无可退,然後抽起夏虫剑就打!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要是当初见不到你们就好了……要是我见不到你们!祁澜遭打,更是发狂的一边胡乱闪缩、一边拔尖地叫,我恨你们!
最痛苦的是韬虹!你听清楚了吗?不是你、不是你!
夏看他闪躲、看他哭喊,彷若做错事而不知所措的孩童,把所有过错都推出去!
我也不想被你这疯子当我们主子!他手下不留情、打得更狠,到後来简直是失了理智、发了狂般乱打,打到祁澜痛叫著把自己蜷成一团!祁澜,我们欠你的,还了!
我们没有欠你的!你听清楚没有!?十年来,祁澜从没有提过旧事半句,直到今晚他又再翻出他的恨,去令他们也不好受!去令全部人跟他一样痛苦!他怎会如此卑劣自私?这样的人竟会是他们主子,他一人不好过,就要全世界难过吗?
他知道祁澜那些年真的受过很多苦,那又怎样……那又怎样!他们都把欠他的还了!他还想要什麽?他还想要什麽……
说恨,你远不及我们……
他打得手都酸了,还是无意识地重覆挥起再落下的动作。你听到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
颤抖的手死握著剑,本该如身体的一部份,此刻夏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与把他创造出来的人,互相憎恨,从出生开始从没止息。
他们的相遇,并没有拯救其中一方。
他高举起手想再打,韬虹却在此时从後扑上,把他的手紧紧抓著,够了,夏!别打了,再打他要死了……
夏只觉得,身後那快要烫伤他的触感,直燃进了他的心。
他根本听不见韬虹在说些什麽恳求话,他只感觉到韬虹的痛……
他们是剑魂啊,本就是冷血铁石,魂是冰的、流的血是冷的,但韬虹被丢进了火炉,那种活生生被烧融的疼痛、到现在还全身火斑的疼痛……
祁澜又要怎还?他是要怎还!
夏高举著的双手,缓缓放下。
松手,夏虫剑锵然下地,你是要杀韬虹,得先杀了我。你要是做得到,就把剑拿去融了吧。
他扶著韬虹转身就走,韬虹想转头再看祁澜,终究是没有。
语冰闭上双眸,脚跟撃地,身影消失。剑炉间没了声音。
只剩下一室狼狈,祁澜和熹舞。
祁澜紧紧闭上双眼,蜷躺於污脏的地上,感受那骨头断掉似的滚滚灼痛。
彷佛又回到了被赶出家门的那个早晨。
熹舞步至他前头,蹲下身子来,小手捧著的药汤搁放在他眼前,让他看得分明。
要喝吗?
祁澜伸出一手,抚上温热的碗边,来回细细摸著彷佛正鉴赏某样珍品。
直到白瓷碗边都被灰污的指头抹黑,他犹豫了多久,熹舞就伴著他多久,不哼一声。
夏虫剑与汤药,两样都搁在他面前,彷佛某种选择。
那是教脑海清醒的汤药,也许喝後,一觉醒来他的脑子会精神很多、正常许多。
良久,熹舞再问他一次,你要喝吗?
祁澜永远也不会忘记,熹舞问他的这一句。他的眼角,滑下泪珠、滚到耳边,不……
泪如雨幕,打糊了眼底的夏虫剑,他抽回放於碗边的手,握上剑。
不、我不要。
熹舞不说一句,把整碗汤药拿起,倒於窗外。
熹舞被韬虹吩咐去拿药,煎药的婢女频频抱怨,说澜少爷真是失心疯,教她煎药却又不喝倒掉,每次打扫房间都找到汤药倒在奇怪地方。
剑魂们教人煎的疗药,祁澜这些年来,是有喝过多少回、倒过多少回?
语冰知道,韬虹也知道的。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幻像,是祁澜失心疯而虚构出来的,他就怕喝了医治脑子的药,以後再也见不著他们。
恨与爱,原是一体双生。
谅解,对他们来说却是世上最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