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澜被逮个正著,只好赔著笑脸,脖子一点点的向後转。
他朝韬虹瞪去一眼,韬虹一定有看到燕端顾来抓,却不告诉他。养这臭儿子还真是白养了
燕端顾没那个耐性,两根指抓著他的衣领,便大步大步向後拖走,今个儿找你进宫的是我要去找姓嚣狄的,没门儿
他看今天公事不密,挺閒的,就请祁澜进宫来。
岂料他上午差人去请祁澜进宫,这混蛋给他拖磨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出现。
不其实我打算去找你,不过我迷路了
我找你进宫来,不是閒著没事干要跟你玩抓鬼的
明是有人来通报祁澜已进宫,他差不多找遍宫中上下每一角落就是抓不到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是去找姓嚣狄的
更绝的还是,他去问车夫,车夫竟一脸惊惶地告诉他,祁澜自个儿在车中又哭又笑然後破坏车厢,把人给吓了个半死。
这疯子是没一天不疯就浑身发痒了即使他知道祁澜与他的亲亲剑魂相处得极度融洽,可也没必要在人前大派甜蜜吧你就不可以找一次进宫来不玩抓鬼这是最後一次了,姓祁的,下次我可不再跟你玩
燕端顾怒火冲天,祁澜哭丧著脸被他拖著走。
在皇宫走廊上被扯著走,说有多丢脸就多丢脸。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就算了,可小顾是皇军,被他拖著走真的不太好看,呃是极之难看。
顾老大,你先放开我吧,我现在哪也走不了
我这一放,你又跑去找嚣狄混蛋,那我不就要亲自去剑场恭请祁大剑匠赏脸进宫
燕端顾嘴上不饶人是全宫皆知的事,惹火他可是自讨苦吃,祁澜两指打成叉叉,搁在唇上不再吭声。
祁澜欲哭无泪地被他拖著走,沿途看见很多人想跟他或小顾打招呼,看他狠狈,招呼打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後都在吃吃笑。
他们掩唇偷笑,都不敢笑得太夸张,唯独在他眼前的韬虹,嘴角快咧开了还在笑,扎眼得很。
将祁澜拖到皇军办公处,硬塞进椅子中,把一切都安顿好是半刻钟之後的事。
燕端顾把他带来的布袋扯走,然後将里头所有东西倒在桌上,去除杂乱後就只剩下刀剑图纸如雪花飘了满地。
小顾,我说你想打什麽刀剑先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些图纸过来让你挑现在这些都是不适合的啦,哎,这张不能用的、这张也不能
燕端顾一直把图纸倒出来,祁澜就东奔西跑的要塞回去。
燕端顾也没要理他的废话,结果变成两人的争夺战。
直到燕端顾忍无可忍,趁祁澜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大手一伸,就把他怀中幸存的全部图纸,紧紧抓住。
他瞪著疯子,疯子也不甘示弱回瞪著他,死活就是不让他抢。
姓祁的,你放是不放手劲越大,好几张图纸给他掐皱。
姓燕端的,你要我千里迢迢的进宫来,不过替你朋友打刀剑,找人通报我一声不就好了
他是很感激小顾给他进宫机会,可是这麽鸡毛蒜皮的事用不著将他禁锢吧给他几天时间就可以画很多张惊世刀剑呀
哼,你那副德性我一清二楚,最好的刀剑都留起来给那姓嚣狄的要你重新再画我怕给你十年时间,你还没画得出刀柄
韬虹被两人晾在一旁,听到燕端顾的说词之後大力点头,的确,别指意祁澜有此意欲去画。
他是最好的刀剑匠,同时也是最懒的。
小顾这一招可真够绝,料准了祁澜进宫来找嚣狄长流一定会带上最满意作品。可是把人禁锢再卯起来抢的行为,实在不敢恭维。
你突然蹦出来的朋友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你就要我打刀剑这事还是改天再说
祁澜燕端顾轻柔一句,对他勾起最友善的微笑,嘴角微微抽筋,他妈的放、是、不、放
他既把人困起来了,图纸就是誓在必得
他燕端顾就是骗的、抢的,今天就是一定要到手,不然别怪他不客气了
你真的是皇军吗你这是犯罪
祁澜大吼小叫,那恶霸就是充耳不闻,还一副你没我耐何的挑衅表情,再不给就是皮肉在痒了。
不知是谁说过的,最恶最不讲理的就是官。
祁澜的唇越扁越低,最後屈服在恶势力之下,松手让他把图纸扯走。
虚伪小人比起当皇军,你更似流氓,我看你乾脆请辞别做了不甘心不忿气,祁澜看他将图纸一张一张整齐铺於桌子上,一直咒骂。
燕端顾一脚就踏在椅上,靴子响的一声,吓得祁澜整个人跳起,没敢再说。
他抚著下巴,仔仔细细地看著并排的图纸,呵,我老爸常说,我去当什麽都比当皇军合适
天杀的我比谁都不想当军,只差没给他去找长生不老药了,他还是给我拍拍屁股去退休,死活要推我去继承家业
燕端顾的鹰眸巡过一遍,闪电般伸手,把不适用的呼呼全刮走,有四份之三图纸给逐出局外了。
祁澜惊叫几声,急急去捞回来。
最後留在局中的,绘的都是刀。
两张图纸之中,韬虹认得一张就是之前他在书房所见,祁澜画得格外用心的大刀。
祁澜带来的图纸已是精挑细选最满意的作品,十多张之中也可快速地筛剩两张,这燕端顾的眼也真够利。
我不要剑,那筛的就剩这两张。
祁澜识得桌上两张,都是他牺牲大量睡眠时间得出的作品,表情就比苦瓜还苦,你直接叫你朋友来找我,我给他画把最美最利的刀总行了吧
燕端顾挠起双手,只差没大笑三声,青番地宣布,哼,难道你送朋友生辰贺礼,会叫他自己去挑吗
祁澜听罢,一阵气抖,只差没扑上去把这无赖当场咬死。
燕端顾拿起其中一张来端详,祁澜就一手压下,这张不行、不行你听我说,这张我很有信心长流会喜欢的
拿起另一张了,他又赶紧大叫,这张也不行这张是真的不可以这把刀太精巧,打造出来要很多时间,你相信我,是绝对赶不及生辰的
这张不行、那张也不行。他拿起任何一张,祁澜都有长篇大论的道理去阻止他。
燕端顾无奈地两指按额,招招手要祁澜挨近他一点,然後,一拳就敲在他头上,打得他哎哎痛叫,你知道我是谁吗
酒友。祁澜倒也爽快,连想都不用想就答了。
酒友燕端顾额角爆出青根,又一记狠狠敲在他头上,打得他泪花乱转,你知道我官阶比你大多少吗
皇军
不就是皇军嘛要算起官阶起来,搞不好他当剑师的,比普通皇军还要大。
我是皇军将领,史上最衰的位置
认识祁澜的日子说短不短,他竟然还不知道他是皇军将领真有他的
燕端顾握著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前,直至鼻尖相碰,轻声慢说,这职位唯一的好处就是,官阶比你高至少一亿阶,我说什麽你得做什麽,你说好玩不
祁澜怔怔看著他,大眼瞪小眼了良久,才终於消化了他的话,从喉头溢出一声悲鸣,呜
看他是彻底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了,燕端顾松开他,我已经很仁慈了,嚣狄混蛋耍的是双剑,我故意挑了刀。
你这算仁慈,世上再也找不到邪恶的人了
你又懂什麽刀是用来贿赂紫未,好让他替我制造机会的
燕端顾听罢目瞪口呆,静了一会,然後一手抹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有你的,祁剑师哈哈哈
他说这个祁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绘千把万把剑全为了嚣狄长流,其他人都不可以叫他打。
绘刀,更有他的,要用来贿赂嚣狄长流的左右手滕紫未,哈哈,都给他说尽了,那以後找他打刀剑的人只可以打菜刀是不
这张燕端顾坐於桌上,以指尖挑起图纸,以这刀的比例缩小五倍,在刀身这儿烫个字。
你这不是叫我打匕首祁澜气鼓鼓的,把图纸抢回怀中,这把刀太精致,要缩小来打难极了,你还要烫字,还不如
就是难打才叫你打,不然我找阿猫阿狗去打就好了。
如果他眼前这人不是宫中第一铸剑师,他就绝不会去玩抓鬼
话未说完,燕端顾已一手揪起他的衣领,踹开大门,然後把他抛出去
一切谈妥可以送客,管他之後去找嚣狄长流,然後又被嘲个体无完肤。
不理祁澜摔痛屁股、在雪雪呼痛,燕端顾把他的东西包一包就掷回给他,附送一个无敌邪恶却又好看至极的笑容。
意外地获得自由,祁澜一手抄起韬虹剑,也不管燕端顾想吩咐些什麽,转身就跑,後会有期,小顾
小顾顶多就是把他困起来抢图纸,也不是把他困在剑场要他打刀剑,现在他说怎样也拖他一年半载老友的生辰贺礼哼,可有得等了
别想给我逃啊,你知道我耐性不是很好。燕端顾悠悠閒閒地踏前几步,对著他逃命似的背影道。不然後会之期,就是我亲自去拆你的剑场。
逃难中的祁澜猛地停下,站在原地半刻钟之久,完全体会到欲哭无泪,想打又技不如人的感受。
燕端顾双手摆於脑後,还吹著口哨,慢条斯理地步回城墙之上。
***
混蛋
祁澜重重的大踏步,馀怒未消。
韬虹知道他的性格说风是雨,这刻的不快,待见著嚣狄长流时就会烟消云散了,根本不需安慰他些什麽。你欠小顾的酒钱,够你打几把剑去偿了。
老实说,要当祁澜的酒友不易,这家伙明是酒量不好,却三天两头地拉人去酒馆陪他喝酒。
喝不过几轮,他烂醉如泥了,没一趟不是要人来抬他回家。他倒好胆的,身无分文也好胆去骗酒喝,燕端顾没把他丢下沟渠也算仁慈了。
认识了数月,祁澜还没搞清了他是皇军老大,倒是燕端顾早已听闻过他的疯颠事迹也没有疏远他。
这趟找他来打刀,不只是为朋友的生辰贺礼,更是为了祁澜的铸剑师之名著想。
祁澜自十年前打出夏与语冰双生名剑,获得名匠之名衣锦还乡後,近十年来刀剑打了不少,虽是质形上乘,却都不是什麽用心之作。
美其名为第一铸剑师,宫中人都知道他的难搞,自然不去找他铸剑,管他的刀剑铸出来懂飞天也好,拥有他作品之人是少之又少。他除了日夜设计图纸去博得嚣狄长流青睬,失望後晚晚借酒消愁外,就只乐於打菜刀、工刀给剑场附近相熟的叔婶伯父。
只怕他再铸不出别出心裁之作,赢得几回名声,不久就连第一铸剑师之名也保不住了。
他那张大刀的图纸再按比例缩小五倍来打,如此极需心思技术的铸作,不赢得别人赞叹也难。
燕端顾这般护他的心思,韬虹即使不明点、祁澜自然是懂的。
不然依燕端顾的强迫法,他一个受不住还不发疯扑上去咬
祁澜嘴上抱怨两三回,心里却有底。
搞不好嚣狄军没进宫来。
嚣狄军的公事一向繁忙,照理说祁澜不可能如此频繁地见到嚣狄长流,但嚣狄长流是个不止军情,连在政治也野心不少的角色,所以也算祁澜的运数,之前三天两头就在宫中碰上。
你别触我的楣头
为怕真的见不到嚣狄长流,进宫是白走一趟,祁澜急急加快脚步。
既非上朝时间更非皇军掉换岗的时间,宫中无大事是平日光景,走廊上冷冷清清,祁澜都快一个按捺不住就跑起来。
他急,韬虹更是急急跟上。
走廊拐弯处,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看他浮浮躁躁,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祁澜管不了如此多,对素未谋面的人更是不用给面子,不让路也没有缓速的就急走过去
擦身而过之际,祁澜隐隐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痛哼,他也没有理会,反正也不是他撞到人。
过了人,正打算全速冲刺,韬虹的声音又响起,祁澜
祁澜没那个好气去理会他,他越想就越有预感今天是找不著长流,自是心慌,三步拚两步跑。
等下再说
祁澜祁澜韬虹的声音带著些颤,然後又似被吓到般加大了声量,祁澜
祁澜意识到身边的韬虹不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疑惑转头,怎麽
前所未见,韬虹脸色发青──如果剑魂的脸色也会发青的话,总之,他的脸色非常地糟糕,随时昏厥过去的模样。我我撞到人了
那还不快逃祁澜受不了的大叫一声,撞到人当然是第一时间逃了还用得著问吗
韬虹竟然也把他叫停下来等下别人回头来算帐该如何是好,刚刚那男子横看直看也非善类,肯定是恶霸一名,而他竟然把主子也拖下水来了
韬虹给他一吼,反而镇定了心神,他脸色一凝,握紧拳头对他吼回去,我说,我撞到人了
十年不逢一吼,祁澜不可置信地怔了好一会儿,然後开始气抖。
喔喔,好样的他凶他他竟然学那只笨虫来凶他了养他十年供书教学唯独是不供血的臭儿子,现在反过来吼他
白养了、白养了,反了、反了
反正我现在要去找长流,你喜欢的就回去道歉吧撞到人的是你,又不是
我。祁澜跟韬虹一样张圆了嘴巴,脸上血色尽失。
啊────祁澜刹那脑袋空白一片,只懂指著韬虹大叫。
韬虹刚刚说些什麽他说他、撞、到、人、了
祁澜的喉头滚动一下,脚跟一转,就回头狂跑。
两道背影,稍後一些的是一个少年,少年肩上搭著一只黑鸟
黑鸟适时地转过脖子,那双眼,彷佛闪动著笑意般盯著他们。
像被刚刚一声响遍走廊的大叫惊动,鸟儿一下振翅,两翼展开,腾飞──
看在祁澜眼内,却是一名年轻男子,霍地张展了几乎覆盖走廊的黑色翅膀
侧脸,向他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他跟熹舞与春魉的相遇。
第三章
这种感觉多似曾相识。
祁澜呆然看著眼前的黑鸟,脑海浮现的却是夏与语冰的背影。
此刻的震憾却比以往更大。
黑鸟无端展翅,飞离他的肩膀,少年疑惑地问一句,春魉
有食物送上门来了。春魉勾起别有深意的笑,直盯著浮於半空的小剑魂看。
拥有阴阳眼的人世上何止几万,他非一般小魔小妖,其实可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凡人瞧见,不过他没有。今个儿遇上的魂只有十年道行,他的主人也法力簿弱,不值一提。
这样的小点还不够他塞牙缝,自是不用隐藏。
可以吃吗黑鸟牢贴准确的飞回他肩上,鸟嘴没有开合,形体却是发声了。
不可以。男孩答得快而冷硬,春魉是多此一问。
他刚经过的时候,也知道是撞到那只鲁莽的剑魂了,不过没多加理会。
反之,那只剑魂和他的主人,瞧见春魉不止不回避还迎上前来了,可真不怕死。
春魉从鼻子轻哼一声,这只剑魂的颜色真丑,不过十年修行,还是混淆的灰灰黑黑,看上去也不好吃。
他们无声交谈几句後,祁澜已发呆完毕,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只说了一个字,还没抓得著少年,眼前突地出现一只手臂把他拦下。
无礼之徒,在宫廷走廊奔跑也就算了,还无端疯叫,要我叫皇军把你抓下吗
祁澜整副心思放於少年与鸟儿身上,完全没有留意这男子,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看清了他。
男子看来跟他差不多年纪,倒三角的脸型配上一双细长眼,很有狐鼠之辈的感觉,光看就知道非善类。
你谁祁澜想也没想,一句脱口而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脑子有点坏,不中用了,也就索性不操劳。
被他没神经的话气得打抖,男子狠狠咬牙,有眼不识泰山,堂堂中书大人李道月也不认识看来你的官途有限,你是什麽贱职了
什麽官途有限没限的,那些文皱皱的语句官腔,祁澜有听没有想去懂,那些下马威自然也没有领受,剑匠。
剑匠李道月听罢,没有隐下轻蔑笑意。
区区剑师,职位说高不高,只对武官来说有用,置於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哼,剑匠就可以在走廊上疯叫你若惊扰到我
他叫什麽名字怎麽会在宫中祁澜没那个耐性听他废话,双眸紧紧锁著少年,没有放松。
少年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澄澈的褐眸迎视他。
倒是春魉看这小剑匠挺有趣的,笑了起来。
他叫什麽名字也不干你的事,他是我新纳的下属,还是说,你也想来当我的下属
李道月对他三番四次的无礼感到不是滋味。
话音才刚下,浮在半空中的春魉故意作对,勾起嘴角,喂,小子,他叫熹舞。
祁澜看看李道月,再看看春魉,悟了,走廊上三人,只有李道月瞧不见也听不著魔物妖魂。
这麽一来,他更下定决心了。
韬虹看他的表情,将他的心思猜出七八,祁澜,别惹麻烦
祁澜在宫中已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当剑师之前的流言满天飞,几乎就将他不堪的过往全挖出来了。
现下去招惹宫中人,只会令自己受伤。
祁澜彷佛没听见韬虹的劝阻,他伸出手,有点想触碰又有点害怕触碰,结果就凝在少年的眼前,你的眸是天生的吗
熹舞为他突来的问句怔了怔,他抬起褐眸,看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他这问题的陌生人。
天生的。
李道月炫耀般插言,他的眸色当然是天生的,不然谁能把自己的眸色弄成如此怪异他这种怪眸,只有在宫中才能有作为。
依熹舞那双怪眸,在民间只会被当成是不祥儿,天天被父母虐打,被打死也只能怪自己。
可进宫就不同了,皇亲贵族们总是贪鲜,他那双褐眸会是最佳卖点。
李道月担任挑人进宫的事宜,早早就挑上被父母卖进宫中的熹舞,之後要纳为己用或是把他献给王子公主都百利而无一害,他稳赚的。
祁澜听罢,什麽也没说,只是在沈默中将熹舞的衣袖子向上轻揭。
果然。熹舞的手臂满是红痕瘀青,被虐打的痕迹。
祁澜咬紧著下唇,有点儿鼻酸感概,他从这男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最知道他心意的韬虹,有点想劝阻,却又因为最能体贴他的思绪,所以欲言又止。
有些伤害委屈,祁澜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无端接受到祁澜的瞪视,李道月急忙否认,你这是什麽眼神他身上的伤全被他那双乡野父母打成
祁澜把熹舞的衣袖子放下来,将衣袖子整理得牢牢当当,低著脸轻声一句,我要他。
什麽
我说,我要了他。你开个条件。
不过一个九、十岁的孩儿,已受这麽多的委屈,眼前这个李道月又看都不似会善待这孩子。
祁澜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待他很好很好,也只有他知道怎样待熹舞才算是好,他们曾身处的境况是样的,他们都一样。
他很想要、很想要熹舞,很想尽力地照顾他,至少在熹舞的脑子被搞坏之前、被当成疯子毒打软困之前、被宫中人当成是工具来利用之前。
你疯了。李道月觉得跟他纠缠真是愚蠢,把熹舞一下拉走。
然後境况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先是黑鸟啄了李道月的手背一下,李道月吃痛松手,祁澜趁著这机会拉了熹舞到自己身後。
看著指掌间的良机溜走,李道月当然是不让,於是两人拉扯。
祁澜
韬虹著急地在祁澜耳边劝,祁澜压根儿听不进耳,在李道月一句接一句的疯子、疯子的叫,他的脑袋就开始真的疯转起来、越挣越烈。
偏偏最该让两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走道上竟然没人可以劝阻,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鸟还一直灵巧地、转换著不同角度攻撃著李道月。
疯子你究竟想做什麽竟然跟我抢人
他说这人真的疯得要紧,无端端就跟他抢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中书大人官拜几座疯
下一句咒骂还没宣之於口,就见祁澜双目泛红,表情凶狠的扑上去,他骇著,向後急退一步
啊啊啊───
走廊响遍惨叫,祁澜一口咬著他的手臂
祁澜韬虹瞪大双目,知道祁澜有些失控了,李道月再叫几声疯子,可能他会连喉咙都咬断祁澜,别这样
李道月简直不相信眼前所见的,那个疯子像条狗般正咬著他、任他怎甩也甩不走
祁澜咬得狠,像好不容易咬到骨头的狗,犬齿都钉入肉中了,有股铁味在舌间化开
嗯、嘎嗯
松嘴、松开我血在李道月的青袍上渲开来,刺眼得紧。他痛极,抡起拳头就猛打祁澜的脑袋,此举只让祁澜咬得更深而已。
祁澜咬人,对韬虹来说还算事小,可祁澜被人这样打,他可就半点也忍不下去了
他一下挥袖,剑身自动从从鞘中脱出,气势如虹
才刚要控剑,就见李道月再也忍不下痛,抽出锦靴中的短刃,往祁澜背部插去
要插下去的前一刻,刃柄被突插进来的剑锋卡住,剑锋浑足了劲,向上一挑。
匕首自李道月手中脱出,翻转两圈就深插在墙上
祁澜松开了嘴、趺坐在地上,满嘴都是血,染红了舌头嗄、嗄
韬虹剑在他趺坐下地的时候脱开,祁澜颤著手去拿回来,握得紧紧地。刚迎救他的,并不是韬虹。
繁世
看清那拯救他於水深火热的恩公独一无二的样式,祁澜不禁叫出这名。
嚣狄长流把剑收回,锵的一声入鞘,手势之快只见白光一道。
跟在身後的滕紫未噗哧一笑,双肩轻抖。
照理说,怎会有人先叫剑名啊先认剑再认人,祁澜果然是剑匠。
***
嚣狄长流,他喜欢了十年也将他不屑一顾了十年的男人。
滕紫未,嚣狄长流的左右手,军中第二名领导者。
照理说,他与这样的大人物──嚣狄右将军,本来没任何交集,却因为缠了长流多年,而诡异地跟他成了酒友。每次被嚣狄长流拒绝之後,最顺手拉来诉苦陪酒的人选,就是他了。
祁澜看见长流之後,立即自转为全世界都不是东西,只有嚣狄长流是东西模式,双眸繁星无限闪亮。
倒是紫未很习惯祁澜的痴呆模样,自发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我的名字可不叫乱步喔。
紫未弯下腰的时候,也许是出自刀剑匠的感觉,祁澜听见乱步大刀所发出的声响,如铃,唤回他的思绪。
祁澜一句谢也没说,先向他狠瞪去一眼,管你是叫乱步乱跑还是乱爬啊
难得碰上长流,竟然有如此多不相干人等在碍事
明是受害人,却一直被忽略的李道月吼叫,他咬我他竟敢咬我,疯狗
不知道是谁比较像狗嚣狄长流的俊眸一扫,李道月感辱,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嚣狄长流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现在他要护全那只疯狗的意图很明显。
於是李道月不求公道只求全身而退,怒喝一声就打算离去。熹舞,过来
熹舞听罢,从祁澜身後瞧了李道月的狼狈一眼,没有踏前。
春魉勾起嘴角,知道小舞的心意,他不是惧也没有多喜欢祁澜这疯子,只不过刚刚一幕已够分明了宫中的两边权势,李道月跟嚣狄那边不和,要找依靠还是嚣狄一边的好。
要他此时留了,之後必为李道月所留难;要他跟李道月走了,之後必成嚣狄的敌人。嚣狄家是军权者,看起来比起李道月难对付上千陪,他这一步会影响太多。
李道月看熹舞不动,恼羞成怒,急跑几步就要扯他的手臂,熹舞,你还杆著
就在他快抓起熹舞之际,滕紫未可爱的大眸子眯起,彷若青年的声音道,李道月,你好大的胆子,见著嚣狄的人都不懂称呼。
光看他的表情,十足一名青年微眯起眸,似笑非笑在撒娇,事实却不是这回事。
好你个返老还童的妖人李道月愤然拂袍,双手一拱,嚣狄将军、滕将军。
嚣狄长流看了满嘴是血的祁澜,再看了他身後的熹舞,大抵明白是什麽回事。
李道月擅挑一些珍奇的少年少女作禁脔进宫献礼,也不是第一天听闻了。
祁澜。
有祁澜急急拉起袖子,胡乱抹去嘴边的血污,把自己弄得像大花猫。
这叫熹舞的男孩机心不是普通重,难教,不留也不是损失。嚣狄长流单手往长发挠几挠,已俐落结成马尾,还给李道月,让他体会一下皇宫是什麽地方也好。
他知道祁澜的善心多著没地方用,可看这男孩,对李道月一点害怕之色也没有,躲於祁澜身後不过是避难所,似是分析那边的形势比较壮。
年纪不大心机已重,留在身边迟早是养壮了,然後给反噬一口。
现在把他丢到到宫中折腾一下,让他别当进宫是玩家家酒,光会攀炎附势。
祁澜朝熹舞看一眼,然後下定决心,不,熹舞我要留
他很清楚熹舞现在选择跟他,不过是利用。
可小小年纪已有这老成的性子,就肯定是给环境迫出来的。
嚣狄长流感兴,冷如冰霜的眸子对上祁澜,似在研究他的动机。他遇祁澜多次,也是死缠难打,少有如此硬净决意的时刻。良久,才道一句,李道月,这次算是嚣狄跟你讨的人,这记帐你记下,以後向我来讨。
此话一出,祁澜感动得只差没溶为一滩水。滕紫未张嘴无言,李道月也一怔。
大家都知道,嚣狄长流这个人作奸犯科什麽都精,即使不老也奸钜滑,叫他去允毫无好处的事,那叫一个天方夜谭。
好,嚣狄将军够爽快,我也就不拉扯。
李道月冷哼一声,扶著受伤的手离去。
可能这嚣狄家的小子,明天就反悔得一乾二净,可形势比人弱的他除了应允也无计可施。
这笔帐他记下,吃的闷亏也不会忘,咬的这口他更是要祁澜十倍奉还
他现在不过是中书,没财没势跟嚣狄家去斗,可命数从来就作不得准,嚣狄长流要他受的冤屈,迟早他要全数归还,把他打压得不能超生。
***
早已料准他动作的嚣狄长流,连转头也没有,繁世、浮生都没坏。
祁澜每次无意或故意来找,劈头第一句都是问他,双剑坏了没、断了没、要补修没有还是乾脆要换新的剑。
被一句回绝,祁澜伸进布袋拿图纸的手顿了顿,随即接续,让双剑太操劳也不好,你知道,常常上战场
我不用不惯的刀剑。
嚣狄长流侧身,这句对祁澜说过上千万次,他听不进耳。
滕紫未心底暗叫一声糟糕,一手掩著半脸不忍看。他这个头头,最不会的就是说话婉转。
祁澜被拒绝不少次了,普通语句才不会把他给吓退,他双手捧著满满的图纸就迎上去。
长流你先看看,可能有喜欢的,这次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去画我现在开始打造新剑,也许双剑损毁之时就赶得及用上了虽然最满意的那把大刀给燕端顾抢了,但如果你说想要,我怎样也会去抢回来你先看看我画的这把剑,跟繁世浮生很像可是剑身有分别,剑柄没有改动到,你应该会用得惯
祁澜霹雳啪啦说了好长一串,满怀期待的眸子注意著他的反应。
膝紫未早知道嚣狄长流的答案,这向来不留情面的人肯定会乾净回绝,无一次例外,这次也不会是特例。
一时间,整条走廊就只有祁澜的声音,他滔滔不绝地解释著刀剑的由来、构造,本该是为刀剑自满的名匠,说得这麽地不肯定,只因很怕又受到否定。
祁澜的声音热切,比起十七岁在圣上前毛遂自荐还要期盼,也更要害怕。
嚣狄长流给的伤害,近乎要把他遗弃。
小剑魂,你主子是怎麽回事春魉挨近韬虹,一手就搭上他的肩腑攀熟络,反正之後也是一家了,早点攀熟没坏,很迷恋那个长发男人喔
韬虹静看著眼前画面,在彷似发光体的嚣狄长流身边,祁澜更显脆弱。
让祁澜兴奋也好、受伤也好,除却那男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不是迷恋。
嚣狄长流的确无懈可撃,但祁澜也绝不是会为他的样貌与家世所迷倒的肤浅。
光靠迷恋,支撑不了十年之久,比迷恋还要更迷恋,更深的一种意义。
没有嚣狄长流的出现,也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为送赠嚣狄长流而打造,却给一口回绝,之後祁澜学乖了,先画图纸让他挑,挑好再动工。
祁澜最不该的,是把他对这男人的情爱,硬生生的打在他的身上,一锤一敲,都刻了在他骨上心间;那一点一滴,前事回忆、那时痴情。
他未识哭笑,未识心痛欢乐,就先识得祁澜,就先恋上了祁澜。
所以比起爱他,有时韬虹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恨他。
祁澜这个人只会为嚣狄长流伟大。
***
那剑,正收势。手收至胸前,水珠蓦地滴下,剑锋破开晶莹。
那边栏杆,枕在长臂上的头颅下滑,惊醒了浅息者。
浅息被扰,夏的双眸眨动两下,忙不迭以手背去抹流出的口水
最近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或是风高气爽时,他总会陷入失神,无意识也无动作,似闭著眼发呆。
他开始模仿人类的举动,睡觉,无梦却学起了另样东西──流口水。
韬虹说他最近很可怕,不时嘴巴张大,口水流得像瀑布
他象徵式的抹嘴巴,抹了几下却没有湿意,正奇怪,就看见眼前正在舞剑的语冰停了剑,剑锋悬著水珠,阳光映照下彷佛某种宝石。
语冰凝视著滴答剑上的泪,表情平静,只带了些许疑惑。
看著满脸泪痕的语冰,夏也立即弄懂了脸上的湿意是什麽回事,他摸上流不断的泪液,不是吧他又来了
今天第二次了耶也不费力去抹泪,夏跳下栏杆鬼吼鬼叫。
祁澜是在宫中遇到什麽天摇地动的大事了
天塌下来还在傻笑的那个笨蛋,今天一连哭两次了之前一次害他与语冰都心痛得差点双双自尽,这次肯定又来了
夏越想越觉得祁澜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而他自己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魂,被害得惨绝魂寰
一阵埋怨发疯过後,他却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蹲下身抱头,等待那爆发的心痛来临,把他折腾得惨兮兮。
他肯定是见到嚣狄长流了
语冰还没说完,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掳获了他们,已经连说话也不能了。
指尖一颤,握不牢的语冰剑下地,锵一声地深插入土。他连控剑入鞘都来不及做。
他们不是人类,没有肉体只有魂魄。
魂魄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祁澜的情绪像只无形大手,翻手云覆手雨,把他们紧紧握在掌心,苦与乐都强上百倍。
此刻,祁澜正不断收紧这只掌,几乎把他们硬生生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