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中了雅鱼所下的百日离魂之毒,百日之后,身死魂离,百日之后,全身溃烂、七窍流血……”
夫差突然响起范蠡所说的话,那张脸根本就不是因为跳下悬崖而毁容,是因为百日离魂散导致全身溃烂结痂,可是为何菼之虽身中百日离魂之毒,却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不管怎样,那个人总算是活下来了,这对夫差而言,已经够了。
忘记过往一切的菼之,以新越王鸠浅的身份活下来的菼之,看起来似乎比以前过得开心。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个人继续以鸠浅的身份活着吧。
只要他或者,只要是那个人,其他的一切便不再重要。
夫差想着,调转马头,率领吴国大军浩浩荡荡地奔回吴都。
“越王勾践真的活着?”
马背上,鸠浅经不住好奇,问范蠡道。
“是的……王上……”
“即使如此,为何不请他回朝,我愿将这个王位还给他……”
鸠浅说着,双手却紧紧环着范蠡的腰肢,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因为马背的颠簸而摔下去。
等待他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范蠡双眼却幽幽看着前方,感受着背后那个身体十分信赖地拥着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是的,信赖,这是以前的勾践所不能给自己的。所以这个人还是做他的鸠浅吧。
“越王勾践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希望王上您能让越国的百姓丰衣足食永享太平……”
“越王既然如此关心越国百姓,为何又不自己回来治理越国,我怕我能力有限,不能实现他的心愿……”
鸠浅惶恐道。
“不,王上,您可以的,您会比越王勾践做的更好……”
范蠡回头望了鸠浅一眼,唇角溢出温柔笑意。
不知为何,鸠浅竟感觉到范蠡的笑中带着三分宠溺,不似臣子对主上的笑,也不同于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笑,就像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所露出的那种宠溺的笑容。
“女子……”
鸠浅想着,不由得全身立起鸡皮疙瘩,然后他又马上甩了甩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他长得这么丑,范蠡怎么会看得上他,绝对不可能的。
第82章 夫差之死
时光匆匆,五年又是一晃而逝,这五年来,越国频频骚扰吴国边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蚕食了吴国近千亩的土地。吴国几位忠心地大臣屡次劝谏,可是他们的大王却死活不肯跟越国开战,甚至刻意讨好越王,每一年、都给越王鸠浅送去各种奇珍异宝、绫罗绸缎。
吴王对越的求和政策,引起了朝堂上下和越国百姓的不满,吴国内部,分崩离析,有一些县郡百姓甚至揭竿起义。而雪上加霜的是,越国像楚国借兵,组成了楚越联盟,此时正驻扎在越楚吴三国的交界之地——合路,准备进攻进攻吴国。
越楚联军声势浩大,似有不破吴师决不罢休之势,吴国朝堂已是一片慌乱,吴王夫差听闻此消息亦是怒不可揭,决定动用全国之兵力,对抗楚越联军。
此时,吴国内乱未平,外患又起,已是疲惫之师,怎能与来势汹汹的楚越联军相抗衡。没过几日,吴王带领着者吴国的残兵败将退至姑苏山上。
姑苏城,已被楚越联军占领,吴国,已经无起死回生之力。
姑苏山上,哀鸿遍野,似乎连苍天的树木也在发着“沙沙”的悲歌。
“王上,吴国亡了,我们亡了……”
吴国一些老臣说着,不由掩面而泣。
“伯噽何在?”
吴王夫差看着那一群跪在自己膝下的老臣,发现不见伯噽的身影。
“那奸贼早就带着一队人马,投奔越国去了……”
“伯噽老贼……”
夫差双拳握紧,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吴国灭亡了,吴国正是被他心爱的菼之所灭。
曾经,他以为,只要那个人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摘给他。可是,他此刻在发现,自己的爱并没有那么的无私。这个世界上,除了爱,还要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是对吴国的,对吴国百姓的责任。
吴国灭了,可是他连死亡的勇气都没有。死了到了地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吴国历代的列祖列宗。
夫差只觉天旋地转,他的世界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崩塌。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无力地坐着,只等待命运给他安排一个结局。
旁边已有一些老臣服了□□死去,殉国的尸体横满了整座姑苏山。
“王上,我们在回程途中抓到了越国的太子……”
夫差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十来岁的小孩被两名赤影侍卫押着,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面前。
“放开我……放开……”
那孩子叫着、挣扎着,可是细胳膊细腿,又怎能挣脱得了两名身强体壮的侍卫的束缚。
“跪下……”
赤影侍卫踢了踢小孩的膝后轴,小孩的腿不由自主地弯曲,可又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侍卫又踢,小孩又一起顽强地站起来,如此反复三次,那小孩竟然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他双唇紧抿,不哼一声,双眼倔强地望着夫差,似乎有着就算杀了他也决不屈服的架势。
“就让他站着吧……”
夫差心中暗叹,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那倔强的表情简直像极了他的父亲。没想到那个人失忆之后竟然有了自己的儿子。这些年夫差尽量不去想孩子母亲的事,那个孩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母亲,他派了赤影侍卫多番打探,根本就不知道那孩子母亲的下落,而越王似乎也从不曾提起过孩子的母亲。
“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无意间救了那个人,不小心有了孩子吧。”
夫差这样想道。
如果那个人是个女子,眼前的这个孩子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孩子。夫差想着,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孩子,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那孩子眉眼间竟然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沉默。
“你今年多大了?”
小孩继续沉默。
“你想不想回到你父王身边?”
“吴王殿下,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最好乖乖放了我,否则,我父王的铁骑一到,你们这些人都将身首异处。”
小孩终于开口了,不过似乎很不友好。这样近乎大人之间谈胖的话语从一个带着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嘴里说出,觉得很是滑稽。
小孩的话虽然对吴王夫差没有起到丝毫的震慑力,可是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么小就会说这么大人的话,真不知道菼之平日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夫差臆想着越玩勾践教小娃娃的画面,唇角不由得荡开一抹久违的笑意。
“怎么,你终于想通了?”
看到吴王在笑,小孩便很天真地问道。
“是的,我想通了,我会放你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夫差说着,忍不住在小孩肉嘟嘟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
姑苏山巅,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鸠浅在收到吴王夫差下的战书之后,便单枪匹马地赶到山上,范蠡等人本来要跟去,可是吴王在战书上点名要鸠浅一人独去,范蠡等人只好领着军队驻扎在山腰等候。
当鸠浅到达山巅的时候,正见到吴王夫差一袭黑衣背对着他独自站于寒风之中。不知为何,鸠浅的心蓦地一抽,一种似曾相似的画面似乎被强行灌入他的脑中。
“为何……为何会如此熟悉?在哪里,是在哪里见过?”
鸠浅只觉一阵头痛欲裂。
“越王殿下,你来了……”
夫差转过身,望着鸠浅,眼角眉梢是写不尽的温柔。
“与夷呢,你把与夷藏哪了?”
因为担心与夷的安全,鸠浅不想与夫差多费唇舌,直接单刀直入。
“越王殿下可知这姑苏山怎么来的吗?”
“与夷在哪里,你把他……”
“大禹时代,九州水患……”
夫差打断鸠浅的话,继续说着自己想要告诉他的故事,
“大禹的儿子夏胥,佐禹治水有功,禹本欲封胥为帝,可是胥却将帝位让给了启,自绝于吴,自那以后,这座山便被称作‘姑胥山’,因在吴地方言中‘胥’与‘苏’同音,所以后世变成这座山为‘姑苏’,你可知这是为何?”
……
“原来夏胥与夏启乃一母同胞之兄弟,启较胥小了十岁,自生了启后,其母便难产而死,启便由胥一手带大。夏禹后宫,诡谲多变,为争帝位,兄弟相残,屡见不鲜。启因年幼且又体弱,全赖其兄胥的保护,日子长了以后,夏胥竟对夏启生出异样的情愫出来……”
听得此言,一直担心与夷安危的鸠浅也忍不住感到有些震惊,又听得夫差继续说道,
“夏禹的儿子们都在勾心斗角中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胥和一直被胥保护的启。随着启的长大,他的野心也渐渐膨胀,他想取代他的哥哥,成为大禹的继任者。所以启便想尽各种办法杀胥,可是都被胥察觉并且巧妙地化解,而胥对启的感情一如当初,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地对启好……”
“后来九州水患,胥为了不与启争帝位,自请去治水,原本是想有去无回,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启对他的信任,可是没想到胥治水患却立了大功。大禹心中甚悦,想要封胥为少帝,不料胥不愿受少帝之位,自绝于吴。这是启才知道胥对他的真心。启回想起胥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愿意给启这世上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哪怕是献出他的生命。那时候启不相信,可是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视线了他对启的承诺。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夏启的少帝之位,胥说过他不悔……”
整个山巅似乎都沉默了,只有风在呼呼地呼啸而过。夫差似乎沉静在自己所讲的这个故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最后,鸠浅打破了沉默,
“吴王殿下,你的故事已经讲完,可否将我的与夷还给我……”
回答他的是良久地沉默,突然只见夫差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鸠浅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手无寸铁,且又没有丝毫无功,倘若夫差真的想要伤害自己,自己根本无法逃掉。
可是半晌,夫差却依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突然鸠浅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一道刺眼的光晃了下。只见夫差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匕首尖部朝他的胸膛慢慢靠近……
夫差深邃的眸子望着自己,那双眸子似充斥了盈盈秋水,温柔得能将人的灵魂溺死。只见夫差的嘴巴一张一合,嘴里喃喃念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