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料到这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亲眼看着江未因替颜倾鸿挡了阙闲的魂勾，然后消失不见，只有一个近乎疯狂的颜倾鸿还留在原处。
颜倾鸿失了至爱，他失了至亲，如果五百年前没有发生这么一件事，现在弱尹和琛凰两派的掌门也不会是他们两个，没有大痛就没有大彻。
他悟了，可颜倾鸿显然还没有悟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对世间的每个人都不会例外，不止是人，众生万物亦皆如此，只要死了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转世了，也会不一样了。
可要真的放下过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至少看颜倾鸿的样子就知道还没有放下。
许久后，张莫堇终于察觉身旁落下来一个人，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那杯酒看了半响才一饮而尽。
张莫堇转过头看着已经在桌边坐下的颜倾鸿，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神情才说道“不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么？”
颜倾鸿看着杯中的酒，忽地想起那天未因看着他的眼神，反问道“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要去找回莫蓉的转世么？”
颜倾鸿是见过张莫堇的那位双生哥哥的，两人相貌长得分毫不差，性格却截然不同，可有一点他很肯定的是，他们兄弟之间感情甚好，只需一个眼神就会知晓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只是五百年前张莫蓉便死在了阙闲手中，剩了半具尸体被张莫堇带回来安葬。
“想过。”张莫堇抬手将垂在一旁的芙蓉花枝扯下了些，摘下一朵碗口大的花拿在手里把玩着。
颜倾鸿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可你从来没有去找过。”
张莫堇看着手中的芙蓉花说道“你也没有去找过，不是吗？”
颜倾鸿闻言没有说话，从酒壶中倒出一杯酒饮尽。
“你没有去找，却还是重新遇到了，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张莫堇顿了顿说道“是件好事。”
颜倾鸿看着张莫堇说道“说来也很奇怪，你和莫蓉明明长得没有丝毫差别，却从来没人说过你们很像。”
张莫堇回头看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因为我和他，这里想的东西并不完全一样。”
“可第一次见到钟书遥的时候，我便觉得他和莫蓉很像。”颜倾鸿垂下眼说道。
张莫堇说道“是很像。我有时看着他，也会误以为是莫蓉回来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当成莫蓉，又或者……把他变成莫蓉。”
他看着愣住的颜倾鸿，说道“江未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可你特地给他取了个相同的名字，对他关怀备至，你到底是把他当成了江未因，还是想将他变成江未因。”
这句话一年多前在西洲府他便想问了，可突然出了那么一件事，瞧着颜倾鸿对未因那紧张的态度，再看未因对颜倾鸿也是有情的，如果这谎话能说一辈子，对他们二人又何尝不好。
烽玺和见章子想必也是这般觉得，所以没有出声劝说。
每个人的心里都放着一把秤，用来相互衡量相互比较，所以知道到底什么对于自己来说才是重要的。
对他们来说，活着的颜倾鸿比死去的江未因更重要，不论多么痛苦都好，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好起来的希望，一旦死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张莫堇破天荒地笑了一回，说道“看来，是二者兼有。”
颜倾鸿沉默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张莫堇没有再取笑颜倾鸿，转过头饮尽杯中的酒，说道“所以你现在这个模样跑过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没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颜倾鸿迟疑了半响，说道“他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张莫堇闻言轻轻愣了下，说道“是因为你放回去的那一魂三魄？”
颜倾鸿叹了一气答道“大约是的。”
张莫堇看着颜倾鸿，道“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可他能想起来过去的事情，难道你不该开心才对么。”
颜倾鸿皱起眉头，说道“因为我发现，想起来过去的未因虽然也有着这一世的记忆，可这一世的未因，却仍然是未因。”
张莫堇也轻轻地皱起眉头，问道“让你觉得，是不同的两个人？”
颜倾鸿有些失神地应道“嗯……”
张莫堇打量着颜倾鸿，问道“你是为何会这么觉得的？”
颜倾鸿抬头看了眼张莫堇，思考了片刻后，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遍，包括那夜发生的事情。
张莫堇听罢像皱着眉头十分难以理解地看着颜倾鸿，问道“然后你就这么抛下他来找我了？”
颜倾鸿轻轻叹了一气，说道“那时我脑子里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张莫堇无奈地看着颜倾鸿摇了摇头，道“用齐真的一句话来说，颜倾鸿你怎么就那么窝囊。”
颜倾鸿闻言并没有反驳。
张莫堇看着颜倾鸿那失落的模样，说道“你难过，你愧疚，我们都能理解，但这整件事，他比我们更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有多喜欢江未因，我们这些旁人都看得那么清楚，难道他就看不见么，如果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两个确实是不同的人，那最难过最愧疚的那个人，是叫杞柳一心一意喜欢你的那个孩子，他才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那个人，不是你颜倾鸿。”
说罢，张莫堇转过头看着前方，冷声说道“你没有这个资格，坐在这里悲痛伤心。”
颜倾鸿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半响将手握紧站起身来。
张莫堇看了眼见他站起身似乎是想离去的模样，可颜倾鸿往前走了两步后便又停下，转过身来问道“一个身体里，可以装得进两个不同的人的魂魄吗？”
张莫堇被问得一愣，随后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清楚。”片刻后，他看着颜倾鸿问道“你是在疑惑，为什么他会给你两个人的感觉吗？”
颜倾鸿皱起眉头，这是他最疑惑的地方，自从未因恢复上一世的记忆后，那还是他头一次看见未因，或者说是杞柳。
“倾鸿。”张莫堇看着颜倾鸿忽地唤道“如果有一天江未因告诉你，你必须杀了现在的未因他才能真的活过来，你会选择让谁留下。”
颜倾鸿怔住，他看着张莫堇许久后摇了摇头，说道“不，他不可能这么告诉我的。”
张莫堇疑惑地看着颜倾鸿。
颜倾鸿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会什么都不说，宁愿自己消失……”说罢，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紧紧皱着眉头，神色也越来越冷。
“除非……说这个话的人，不是他。”
张莫堇看着留下这句话后便只余下自己的院落，不由地也皱起眉头，除非那个人不是江未因？
那会是谁。
张莫堇举起手中的那朵芙蓉花看了片刻后，放在了桌的另一边，半响小声地唤道“莫蓉……”
只是喊完这一声，张莫堇自嘲地笑了笑，倒了杯酒喝尽。
那个在他刚喊出口话音还没停就会回过头看他的人，不在很久了呢。
第章
颜倾鸿赶回琛凰的路上便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未因没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未因是不是会真的什么都不说就消失。
如果未因消失了，那留下来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
他不是没有疑惑过，只是没往深处去想。
忽地颜倾鸿停了下来，他看着手中的画月剑，想起画月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画月说的是当时他所杀的江未因余下的一魂三魄，确实就在剑中。
如果当时他杀的那个人不是江未因，剑中的魂魄自然也不是江未因的了。可这样却很说不过去，因为他很确定死在他怀中的个人就是江未因……除非……身体还是江未因的，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
只是这样就更没理由了，他颜倾鸿或许会分辨不出真假，但剑灵属于灵体，没道理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不是江未因的魂魄。
颜倾鸿低头想了一遍，难道，和那突然多出来的咒印有关？
未因……
他怎会如此大意放任未因离开。颜倾鸿想罢不再停歇，继续赶路，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宫主。”
古衡熙闻声停下手中的笔，看向门口，说道“进来吧。”
门打开后，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走入殿中，朝着古衡熙俯身拜倒行礼。
古衡熙见是平日跟在霍依婆婆身旁神殿中的侍女，便说道“起来吧。”
侍女谢过后站起身，对着古衡熙又是轻轻一礼才开口道“霍依婆婆命我来请宫主前往神殿一趟，婆婆说有要事想与宫主当面详谈。”
古衡熙愣了下，想来应当是那个咒印霍依婆婆那处有了眉头，道“劳烦你回去告诉婆婆一声，我随后便到。”
侍女闻言答应了一声后，朝着古衡熙一礼拜别便退了出去。
古衡熙提笔将刚才没写完的几句话添上，然后放下笔翻了下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看的书文汇报，将比较着急的几份拿出来批阅罢，这才抬起头唤道“易凛。”
一个人影便从房梁上探了个头出来，问道“又要干嘛了？”
“我要去神殿。”古衡熙看着易凛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下的文书说道“这些你替我送去给该送去的那些人。”
易凛看着古衡熙笑着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到书案前，看着厚厚堆起来的一沓，说道“好的吧。”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古衡熙问道“你一个人去神殿？”
古衡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易凛抱起桌上那沓文书，跟在古衡熙身后说道“叫上易萧送你过去呗，那样快些。”
古衡熙一点头道“也好。”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后窜出来一拳敲在易凛的头上，说道“难得闲一会儿。”
古衡熙侧过身看了眼身旁的易萧，说道“不想去可以留下。”
易萧看了眼古衡熙，对着易凛的头又敲了一拳，转过头说道“不，宫主去哪我去哪，宫主今天想去哪？”
古衡熙闻言笑了笑，道“嗯……我要去神殿。”
“好叻！。”易萧说罢，变身成了一只白色的巨鸟，身上还带着一些朱红色的奇异花纹，身后的尾羽从台阶上一直拖到台阶下，在古衡熙面前低下身子来。
古衡熙伸手摸了摸易萧的头，坐到它的背上，说道“走吧。”
易萧长鸣了一声后便展开翅膀，拖着尾羽打着旋飞到了空中，易凛目送着古衡熙和易萧离去后，将文书塞进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兜兜中，双手结印念了个变字后也化身成了一只白色的鸟，体型却没有易萧方才的大，身上的花纹与易萧的反了过来，颜色也变成了宝蓝色的，尾羽却依旧拖得十分长，拍了拍翅膀也飞远了。
易萧在神殿前停了下来，收起翅膀俯下身子好让古衡熙下来。
古衡熙看了眼面前的神殿，跳下来转头对已经又变成人形的易萧说道“你在这等我就好。”
易萧对着古衡熙低头一礼道“是，宫主。”
古衡熙踩着阶梯走入神殿，沿着路找到跪坐在祭坛中央的霍依婆婆。
霍依婆婆闻见声响，站起来对着古衡熙一礼后走下祭坛，抬手请道“宫主请随我来。”
古衡熙轻轻点头，跟在霍依婆婆身后走入一间石室，他问道“那个咒印，婆婆已经知晓了它的用处？”
霍依婆婆转过身看着古衡熙摇了摇头，道“说实话，这个咒印设得十分巧妙，我研究了这些日子，也仅是对它一知半解。”
“这咒印竟如此深奥？”古衡熙皱起眉头来。
霍依婆婆将那朵莲花的咒印打在半空中，对古衡熙说道“宫主可别小看了这么小小的一朵红莲，它比不归莲的咒文多了近乎三倍。”
古衡熙不解地看着霍依婆婆，问道“那它到底……”
霍依婆婆将咒印拆解成一句句的咒文浮在半空中，说道“不归莲只能造出一个虚幻之境，可这个咒印造出来的却是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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