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算,你不是我,除了和我有同样的相貌,你根本就不是我……连你现在的名字,那也是我的,不是你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未因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争相流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你真的是我,又或者我确实是你,那我们为什么要在此争吵,杞柳,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到底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
未因什么也想不到,也不想再想,更不愿再理会身体里的那个声音。
“杞柳!!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颜倾鸿喜欢的根本不是你吗!!!!”
未因再也忍不住惊惧地大声喊了起来,仿佛想借此掩盖住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
一直留意着未因状况的颜倾鸿闻见声音立刻便撞开门冲了进来,见未因痛苦地蜷在那处捂着耳朵仍旧撕声裂肺地尖叫着,忙上前询问着发生了何事。
可未因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般根本缓不过来,颜倾鸿见此只能将未因抱进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未因,别怕,你别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别怕……”
这是那么多年他头一回看见未因的情绪如此激烈,但他却丝毫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竟会让未因这般惊恐得不能言语。
声音太大,就连在书房看书的古霜迟也被惊动了,他赶到未因房中,见颜倾鸿已经在,忙走上前唤道“师父……”
颜倾鸿皱着眉头看了古霜迟一眼,继续哄道“未因,别怕,我在,告诉为师发生了何事,好不好……”
但未因却始终没能控制住情绪,体内灵力的流动也越来越紊乱,互相激烈地冲撞着。颜倾鸿察觉到后,不由地心中一沉,若一直这般下去,未因迟早会将自己折磨致死。颜倾鸿将未因的手扯下对着古霜迟说道“霜迟,用镇魂咒,先封住未因的魂魄。”
古霜迟闻言一愣,迟疑了片刻后依言召出了香檀,往镇魂咒里注入了自己的灵力,剑上的咒文顿时展开来,朝着未因而去,将魂魄封住。
不过瞬间未因便失了力气晕倒在颜倾鸿怀中,安静下来。
颜倾鸿将未因放回床上,扯过被子盖好,站起身示意古霜迟同他一起出去。
古霜迟担忧地看了未因一眼,跟着颜倾鸿走到房外,问道“师父,未因师弟他可还好?”
颜倾鸿皱着眉答道“不太好……”
古霜迟道“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惊吓,而且……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如此激动的模样。”
颜倾鸿摇了摇头,道“他什么都不肯说,我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古霜迟想起自己的镇魂咒仍封着未因魂魄,问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颜倾鸿叹了一气,道“先这样过了今晚,明日再说。”
古霜迟看着颜倾鸿的神色,觉得暂时也只能如此,便应道“是,师父。”
第章
颜倾鸿守了未因一夜,清晨的时候他唤了古霜迟来解开了镇魂咒,打算若未因仍是无意识地伤害自己的话,那就只能让古霜迟用镇魂咒再封住,等过段时间再解开。
可未因醒来的时候十分平静,完全不像发生过什么事的模样。
颜倾鸿疑惑地问道“未因,昨夜发生了何事你可还记得?”
古霜迟也在旁问道“师弟,你是听见了些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未因看着他们二人半响,坐起身摇了摇头,道“弟子昨晚……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颜倾鸿愣住,问道“什么噩梦?”
未因想了想,答道“我梦到什么都没有了,师父不在,师兄也不在,一个人也没有,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颜倾鸿听着,忽然觉得手心一抽一抽地疼,转瞬便又消失,他抱住未因说道“那只是一个梦,不会什么都没有,我们也一直都会在的。”
未因没有说话,将头靠在颜倾鸿的肩上,忽然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一直在等着江未因回来,倘若回答是的,那其实……他将身体让给那个江未因,这也未尝不可。
从醒来之后,那把声音便一直很安静地没有再出现过。可是他知道还在,江未因还在,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一小团蓝色萤火,乖乖地窝在远处看着他,没有靠近。
未因想了又想,不自觉地唤道“师父……”
颜倾鸿拍了拍未因的头,说道“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未因抬起头看着颜倾鸿半响,几次想问个所以然,却还是忍了下来,转问道“师父,人是不是一定会死,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
颜倾鸿和古霜迟闻言都一同愣住了。
虽然他们修习仙术,入了天道,跳脱了老和病的界限,却始终逃脱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身为人的事实。
只要是人,就会死。
不止是人,众生亦皆如此,所谓的长生都不过是相对而言,长短之分而已。
颜倾鸿对未因的问题向来是有问必答的,但这样一个问题,就像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一样,多思无益,却又关系甚重,敷衍不得,而且这答案说起来,也很是沉重。
“是。”颜倾鸿最后还是答道“是人就会死,这是我们都没法改变的事实。但还有一点,每个人的出生都有他特定的意义,他的一言一行,最终也都会影响改变着所看到的一切,哪怕只有极轻微的一点,于这三千世界,都是永远不可忽视的最重要的东西。”
未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答道“弟子明白了。”
那日之后,未因仍旧同往常一样上午学炼丹画符咒,下午练剑,晚上则在书房临字帖。
略显枯燥一陈不变的日子却隐隐有了些不一样,但具体变在哪里,不论是颜倾鸿还是古霜迟都说不清楚。每次他们想问的时候,都会被未因有意无意地转开话题,就算回答了,乍听之下似乎很贴切,事后仔细一想才发现那根本答非所问。
除此之外,一切都正常得很。
也只有未因自己知道,这一切有多不正常。
江未因没有再提过让他把身体让出来的话,反而向他道了歉,说自己其实早已没有资格让未因将身体给他,哪怕只有一时半刻,那日说的全部也都不过是控制不住情绪说的混账话,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执着较真。
未因听了后并没有回答,只是默许了这个声音的存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便会出来和他说一些过去的事情给他听,有他听过的,也有他从来没听过的,当然还夹杂着一些关于颜倾鸿的事,未因将这个当成了一个秘密,不论被怎么问起,他都没有说出来。
未因对这些过去其实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但是架不住听得多习惯了,时不时还会问上一两句,尤其是听到关于颜倾鸿的事的时候,他总会一直忍着不打断,安静地听完。江未因似乎是发现他更想听到关于颜倾鸿的事迹,述说的内容渐渐便也都成了颜倾鸿的过往。
他听着觉得那样的颜倾鸿十分陌生,却又非常真实,仿佛那样的颜倾鸿才算是活着,所以也没有阻止。
江未因总不会说得太多,每次的结尾都恰好能让未因陷在沉思中,久久不能释怀。
见他越是沉默,江未因便说得越多,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频繁,不再限制在晚上他一个人的时候,而且毫无预兆,颇为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好在未因已经习惯了,就算江未因出现得多么突然,他也能维持着一贯的模样听着,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但偶尔也会出现不太一样的情况。
“这个桫萝丹里加两片恬梦草的叶子效果会更好,你要不要试试?”
未因闻言正在取药的手瞬间便停了,迟疑了一会儿后,他往前走了两步,打开放着恬梦草的药柜,拿了些叶子出来,又把其余要用的药材取毕,走回到丹炉前。
“只要两片就够了,分成三份,开始和中途还有取出前添进去。”
未因依言做了,江未因向来不会说些害他的话,反而处处提醒着他小心注意着,所以这次他也信了。
等丹药炼成后,未因打开丹炉将桫萝丹取出,神奇的是以往一炉的丹里总有那么几颗是作废的,可这次却一颗也没有,而且成色也比他以往做的更好,确实就像江未因说的那样。
未因还在捧着那盒桫萝丹出神的时候,颜倾鸿打开了丹房的门走入内,见他还在,便走上前问道“桫萝丹炼好了?”
未因抬起头看着颜倾鸿,将手里的丹药盒给颜倾鸿看,答道“炼好了。”
颜倾鸿看了眼盒中桫萝丹的数量,从盒中拿起一颗闻了闻,顿时皱起眉头。
未因看着颜倾鸿的神色,疑惑地问道“师父,难道这炉桫萝丹有什么问题吗?”
颜倾鸿从丹上掰下了些许又仔细闻了闻,看向未因说道“没有,这些桫萝丹炼得很好。”
炼制桫萝丹的草药都十分脆弱,对火的控制要求极为严格,而且就算没有半点差错十分小心地去控制炉火,却仍免不了在一炉丹中出现几颗废丹。
但江未因却是个例外,除了第一次炼的时候出了几颗废丹,之后的每一次都没再出现过了,而且成色也总比他们几个人炼的好,清淡的药香里夹着一丝甜味,深受师父的夸赞。
可当他去询问这中间有什么秘诀的时候,江未因却笑着反问他知不知道桫萝丹那么普通,又算不上常用的丹药,为什么师父一直反复地让他们炼。
颜倾鸿闻言立即便也明白了过来,炼制桫萝丹的意义自然不在于炼出可用的丹药,而是为了更精确地掌握丹炉的火。所以当时他也没再继续问有何秘诀,江未因也没再提过,所以至今他仍是猜不到江未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完整炼出了一炉桫萝丹。
而现在未因炼的这炉桫萝丹,却和当年江未因炼的一模一样。
未因垂下眼,明白过来颜倾鸿在想些什么。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他来问我炼这桫萝丹有什么秘诀,我没告诉他,想让他自己猜的,结果他既没猜也没再问过了……”
未因想了想,在心中回道“师父说过炼桫萝丹是为了练习更好地控制炉火。”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还当真了啊……不过其实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吧,倒也不算说错。”
未因默默地听着,可是这句话说完后便再也没有下文了。
“那弟子先去把这盒桫萝丹放好,然后这就去练剑。”未因将丹盒的盖子盖上,低着头说道。
颜倾鸿看着未因,半响答道“去吧。”
未因行了一礼后便转过身要离去,颜倾鸿看着他的背影,忽又唤道“未因。”
未因顿时便停下了脚步,转过来问道“师父有何事要吩咐?”
颜倾鸿打量着未因的神情,终于发觉了这段时日的不妥之处到底在哪。
未因向来很喜欢粘着他,只要他在,从不会主动提出先走一步的话,未因喜欢看着他待在他身边,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但近来却不是了。
未因微微歪着头看着颜倾鸿,片刻后他折了回来,抱住颜倾鸿说道“师父,待会你陪弟子练下剑法可好?”
颜倾鸿轻轻愣了下,最后还是抱住未因,答道“好。”
第章
“今天是西州府的花神诞吧?”
“似乎是的,为何突然说起了。”
“没什么……那年我和倾鸿师兄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的,结果没去成,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去看一次,觉得有些遗憾。”
未因闻言沉默了片刻,因为他忽然想起那时候颜倾鸿说的话。
他说,他想让他看看这西州府花神诞,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那是为什么没去成?”未因皱起眉头问道,心中不住地去想,如果颜倾鸿当年和江未因去看了西州府的花神诞,那颜倾鸿还会不会带他再去看一次。
又或者是,从此避免再去一次。
“那年东琰会,我被阙闲抓走了。”
未因无心再看手里的书,却仍是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在看着,一边在心中问道“这件事我听师父说过,后来你成了妖皇,这是为何?”
“那时候我被困在阙闲的锁魂链中,日夜难记,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而我看着同我一起被抓进来的人陆陆续续被折磨得或死或疯,心中惶恐溢增,可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仍是活着,阙闲觉得我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便将我从锁魂链中放了出来,将我带到了樊渊的面前。”
未因疑惑道“樊渊……妖皇樊渊?”
“是,那时他离死并不远了。”
“那你……”未因想起自己几年前的猜想,难道真的和他猜测的一样,江未因有一半妖皇的血脉?
“我母亲从不说起我父亲是谁,一直到她意外去世那天,也只是命我等着岚华君来找我,然后拜入琛凰。所以见到樊渊的那天,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未因翻页的手轻轻顿了下,问道“可是……不是说妖界是很看重血缘的?就算你父亲是樊渊,他又为何非得让你继位,他……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
“因为当时的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