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霜迟看了眼颜倾鸿身后略微凌乱的案桌后执礼应道“是，师父。”
颜倾鸿走后，古霜迟仍在回思方才所见的那一幕。
从五岁拜入琛凰起过去这么多年，古霜迟早已习惯了颜倾鸿那副不苟言笑冷静沉着的模样，见过他怒不可遏大发雷霆也见过他无奈叹息，就是从未见过他笑，哪怕只是扯动嘴角做个样子也没有。甚至有玩心重的弟子伙同长老们一起尝试了三年就为了搏他一笑最后也都以失败告终。
他听烽玺长老说过颜倾鸿是从杀了绛焱妖皇后回来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就在刚才，未因的一个动作他却笑了。嘴角轻轻上扬着，看着未因的神情也很是温柔，是他不曾看过的风景。
想来酒麟是见过颜倾鸿笑的模样的，否则也不会在美人册上如此公然将颜倾鸿排在第一位那么多年。
古霜迟走上前，将剑放下跪坐在案前开始整理书籍。
一本又一本的典论被整齐收归到案上，笔墨也洗净放好。古霜迟拿起未因抄录的篇章，看了几页正要放好，却发现桌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因被压在纸下所以方才收拾并未发现。古霜迟从纸下抽出拿起，立刻便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目光。与其说这是一本书还不如说是一本读后心得，书页陈旧，看起来应当是某位前辈的手稿。古霜迟翻了翻，翻到最后一页去看，见最后有篇总结，落款上写着江未因三个字。
古霜迟盯着那细细的名字看了许久，确定这并非他看错或者字迹模糊。
的确是江未因。
古霜迟将书册放回到案桌上，用其余的书盖在上面。
这个名字他并非全无印象，刚入门时便听师兄们谈论过，如今他终于知道刚听闻杞柳被颜倾鸿收为弟子后改名为未因时，那股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了。
古霜迟将灯内仍在燃烧的火灵符毁去，退出书房关好了门便离开了知意殿往琛凰的藏书楼走去。
琛凰的弟子名录素来放在藏书楼的最顶层，从入门前身份为何、入门时间是何时再到入天道时间离世时间均有记录，就连被逐出门派的弟子也都有专门的柜阁收藏，数量之庞大以至于需要整整一层楼来存放。
古霜迟从那手稿的破旧程度来推算时间大约是五百到三百年前，书柜以十年为一个单位，百年为一列，他找到自己入门的时间的那一个，往左数了三列，运起灵力将江未因三个字刻在法术上，钻入书柜中安放的各个卷轴里查看搜寻起来。
一轮毕，古霜迟收回法术，发现竟然没有任何的记录，不由疑惑，难道是在更早前
如此想着，古霜迟扩大了搜寻的范围又重新开始搜寻起来，连逐出门派的弟子名录也不曾遗漏，可最后等他再收回法术时，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这不可能，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可以肯定是琛凰的弟子，而且似乎还是位才华很出众的人，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消失再无踪影。如今的未因师弟，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古霜迟想了想，又运起灵力将未因二字刻在法术上钻入书柜里搜寻起来。不止未因的找不到，就算换做杞柳的也还是没有。
看来是有人特意拿走了。
古霜迟笑了笑，想不到颜倾鸿竟做到这个份上。
知道再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古霜迟也没再停留，关好门离开了藏书楼。
第 6 章
回了偏殿的颜倾鸿将未因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
未因的脸上还留着方才衣袖褶子压出来的红印，连布料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颜倾鸿伸出手用灵力从红印处抚过，红印立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的手却不愿就此离去，仍贴在未因的脸颊处，轻轻摩挲着，回想着过去。
江未因是师父最后收的徒弟，虽然十三岁拜入门下已算有些晚，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将融雪心法练至第十层，仅三年便已达至大圆满，更在十七岁那年入了天道，其速度之快令当时的许多人都咋舌惊叹，就连师父也称赞其天分在他之上，将来必有大成。
可谁也没料到，就在这之后的那一年，妖界同仙界两界争斗越发激化，趁着东琰会五派掌门加固东琰封印之时，阙闲悄然带领千名妖神突袭，两方血战僵持整整五日后，阙闲祭出了锁魂链。
此时剩余的弟子俱已疲惫不堪，力也已用尽。
他看着向自己投来的魂勾半点力气全无，丝毫不能躲避。而江未因竟奋不顾身冲了过来替他挡下魂勾，他虽逃过一劫，可江未因已被锁住，再无力气挣脱，被阙闲收归至锁魂链的虚空冥阁中。
就在阙闲快攻破结界破坏东琰封印之时，幸得晋司、沈元二位神君得知此消息同数十位仙者赶来相助，以化尘剑阵重设结界，阻止了东琰封印破灭，并将未能逃出结界的妖神尽数除去，阙闲见再无机会得手，当即带着锁魂链遁入妖界离去。
沈元神君追去数月，遍寻无果，遗憾而归。
此役包括各派掌门长老与弟子在内共计死伤三千余人，被掳弟子数百，生死不明。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陆陆续续有被锁魂链带走的弟子从虚空中抛出被发现，或已疯癫，又或只是一具尸体，可直到师父抱撼离世，江未因也没有再出现。
阙闲此番作为成了后来人界各门派与仙界合力讨伐妖界的导火线。
在上代妖皇樊渊神魂俱灭后，妖界推举了绛焱继位。可妖界与仙界争斗多年早已凋零不堪，会去破坏东琰封印也不过是想与魔界联手也都只是垂死挣扎。
当初他潜入妖界只是想寻找江未因的下落，却不想会误闯入血莲殿遇上绛焱妖皇，见绛焱抬起手似乎是要拿出武器。他不曾多虑，觉得既然被发现了便也只有拼死一搏，若能用画月剑上的灭灵咒伤其一二，也不算枉走这一遭。
可现在想来，那时的江未因只是想摘下脸上的面具与他相认。他却将画月刺入了毫无防备的江未因体内，一剑命中了要害。
灭灵咒裹着玉珥剑气生生将江未因的魂魄撕成了碎片，若非江未因有自身所练的心法灵力一直护着，早在那一剑刺下去时便应当立即死去。
但却偏偏没有，那短暂的片刻江未因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思慕了很多年寻了很多年的面容，然后倒在他怀里，唤着他的名字问为何要杀他。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江未因碎去的魂魄便已离体四下消散。待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想再寻回那些魂魄碎片时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
江未因死了。
最后一位妖皇死了。
妖界彻底败了。
他颜倾鸿莫名其妙地成了为天下苍生作出杰大贡献的人，琛凰的名声也随着这件事越来越响亮。
然而事实只是他杀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仅此而已。
“咚，咚。”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过后，寒樾抬起头看房门，心道，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找他门中的弟子
寒樾站起身去开门，见竟是钟书遥，不由诧异问道“书遥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不，只是睡不着，过来看下你睡了没。”钟书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请进吧。”寒樾微微笑道，侧过身迎了钟书遥进房。
钟书遥见寒樾摘了发冠，头发披散在身后松松地用绸带缚着，换了轻便的衣服，便道“你是打算歇下了”
“没有。”寒樾回头说道“尚有点事情有些在意。”
钟书遥随着寒樾走到桌旁坐下，想了想，道“好巧，我也尚有点事情有些在意”
寒樾道“书遥是因为何事”
钟书遥答道“我在担心这次的东琰会是否能顺利进行”
“为何”寒樾取了茶壶与杯子，替钟书遥倒了杯茶递过去，道“请。”
“多谢。”钟书遥接过茶，看着杯中浅黄的茶汤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寒樾抬起头看向钟书遥道“不过是例行的加固封印而已，何必担心到睡不着的地步。”
钟书遥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曾听门中的前辈说起过五百年前在东琰会，阙闲带领千名大妖欲破坏封印一事”
寒樾道“此等大事自然听过，那一役我们五派损失极为惨重，若非有仙界相助恐怕东琰封印早已被阙闲所毁。可如今妖界被灭，妖皇血脉已断，阙闲也已身死，纵使还有余孽未清，也是难成气候。”
钟书遥依旧皱着眉道“话虽这么说，可十年前东琰封印各处遭到破坏，导致逃出了大批魔兽肆虐”
寒樾皱起眉头，道“书遥，十年一次的东琰会从来都是险象环生的时候，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避免意外之事发生。”
钟书遥叹了一气，道“寒樾，我一直不明白东琰封印的来历，就算问起师父和长老们他们也都只笼统回答是因为魔皇毁了和约，放出魔兽为祸人间，所以才需要东琰封印永远隔断魔界通往人界的大门。”
寒樾闻言笑了笑，转头看着钟书遥道“我以前也曾好奇问过，我师父只告诉我，不论过去缘由为何，到如今东琰封印也只能永远存在下去，否则人界必遭大祸。”
钟书遥皱起眉头道“我现在觉得这每十年一次的东琰会就跟考验一样，考得好就好，考得不好就得死。”
寒樾有些黯然地说道“我倒觉得这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钟书遥听罢重重叹了一气，沉默半响后，钟书遥看着同样不说话的寒樾问道“不说这个了，方才我来的时候你说你也在想事情，那你是在想什么事”
寒樾回过神，看向钟书遥道“不过是饭间听到隔壁琛凰的弟子说起一个人而已。”
钟书遥问道“什么人”
寒樾答道“颜掌门收的入室弟子，未因。”
钟书遥挑了挑眉道“颜倾鸿的入室弟子不是古霜迟吗这未因又是何人”
寒樾道“难道你忘了今天见到颜掌门时还发生了何事”
钟书遥疑惑地看着寒樾，片刻后醒悟过来，说道“喔喔抱歉，我想起来了那这个未因就是传言里颜掌门的入室弟子不对啊，你好奇别人这个做什么”
寒樾无奈道“自然不是好奇这个，我只是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
钟书遥道“你听过这个名字”
寒樾道“只是隐约有些印象，并不确定。”
钟书遥道“那也有可能只是恰巧同名或者同音也说不定呢，你想那么多，又是想做什么”
寒樾道“因为我记得这与颜掌门有关系。”
钟书遥忍不住露出诧异与无奈的表情看着寒樾道“人家有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别说你也觉得颜掌门长得好看，想当一回他的入室弟子尝尝是什么滋味。”
寒樾闻言觉得又气又好笑地说道“钟书遥，你刚才说了也这个字，看来你的确是觉得颜掌门长得很对你眼吧你才是想当颜掌门徒弟那个人我没说错吧”
钟书遥转了转眼珠子，辩道“哪有，论仙风道骨，我师父比颜掌门强多了。”
寒樾轻轻笑道“哦是吗”
钟书猛地站起身说道“很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别再想了，左右我们都没这个缘分当颜掌门的徒弟咯。”
寒樾轻轻笑了笑，看着钟书遥合上房门离去。
未因
这个名字，他到底在哪听过。
第 7 章
“师父。”
颜倾鸿陡然听见未因唤他，连忙回过神来，却见未因不知何时醒了，睁着双眼正看着他。
颜倾鸿愣了下后缓缓收回手，说道“怎么醒了”
未因坐起身，道“师父，对不起”
颜倾鸿问道“何事要说对不起”
未因低下头，捏着被子说道“弟子今天在书房看书，没记住些什么”
颜倾鸿沉默了片刻，道“无妨。”
未因又唤道“师父”
可颜倾鸿没等未因说完便先开口说道“你能尽力而为便已足够。”
“可是”
未因尚未说完，颜倾鸿便又打断道“不早了，你还是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说罢颜倾鸿便站起身离去。
“师父”未因见他要走，连忙起身冲过去，从颜倾鸿身后抱住了他。
颜倾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极力忍耐着让自己的声音如往常地说道“还有何事”
未因将头埋在颜倾鸿的后背上，问道“师父，为何你从不跟弟子一起睡”
颜倾鸿掰开未因的手推开他，惊谔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未因略带惶恐地看着颜倾鸿答道“弟子知道，难道这个不能问吗”
颜倾鸿愣住，他看着未因半响才说道“这并非能不能问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未因问道“师父，你先前不也曾和师兄他们同吃同睡的吗那为何师父从不曾与弟子吃过饭也从不曾和弟子一起睡”
颜倾鸿闻言愕然地看着未因，思绪陡然都成了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父”未因皱着眉往颜倾鸿走了一步说道“师父是不喜欢弟子吗”
颜倾鸿回过神来反驳道“不是”可反驳的话出了口他又后悔了。
未因看着颜倾鸿，不解地问道“那是，为何”
颜倾鸿看着未因，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丝毫没法冷静，双手颤抖着连内脏也都在抽搐痉挛地发疼。
“师父”未因走上前伸出手想抓住颜倾鸿却抓了个空。
颜倾鸿惊愕地看着未因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开。
未因见此立即想追过去，却不慎被门槛绊了脚摔倒在地。等他挣扎着起身抬起头看时，四下已经没了颜倾鸿的身影，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偏殿门口，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身影。
他等了许久，脚站得酸麻胀痛也没有再看见颜倾鸿出现。
这是为什么，他这样问是错了么，他想再亲近些也是错了么那怎样才是对的，谁又能告诉他该怎么做。未因回到房内，第一次觉得这偏殿大得可怕，让人没法安下心来入睡。
自弱尹和流冕门的弟子来了后，古霜迟每日一早便会来请颜倾鸿去尚礼殿讨论东琰会的事宜，直至深夜才归，等他想起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未因出现后，已经过去十多日了。
“师父，未因师弟去了何处，为何这些天都没有看见他”古霜迟看着走在前面的颜倾鸿问道。
颜倾鸿脚步顿了顿，答道“他在书房。”
那夜之后未因便一直在躲着他，要不是他在未因身上画下了血咒，或许他也会像古霜迟这般疑惑，可也因为他知道未因在何处，反而不会主动去找。
古霜迟疑惑地看着颜倾鸿，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如是又过了几日后，古霜迟抽了没那么忙的一天提前回了知意殿，从偏殿找到书房再找到丹房，各处都找了一遍，最后在药园找到坐在廊下的未因。
未因身旁放着一本书，手里拿着一支恬梦草在出神。
古霜迟走到未因身旁坐下，问道“师弟，你怎么了”
未因回过神，转过头见是古霜迟，愣了片刻后，摇摇头唤道“师兄不忙了”
古霜迟微微一笑道“已经差不多了，而且再过些日子师父就要考核我的剑法，也该努力练一下了。”
“噢”未因应道，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草药。
古霜迟见他如此消沉，问道“那你呢，这些日子为何没看见你。”
未因沉默了片刻，忽而抬起头问道“师兄，你对绛焱妖皇知道多少”
古霜迟轻轻愣了下，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未因答道“就是好奇师兄能和我说一下吗”
古霜迟看着未因，想想开口说道“如果你是问他的父亲樊渊，我会知道得多些，但是关于绛焱我知道的并不多。”
未因皱起眉头道“他的父亲”
古霜迟道“你不知道樊渊是绛焱的父亲”
未因摇了摇头。
古霜迟见此笑了笑解释道“妖界是很看重血统的，这和他们能力的继承有很大的缘故，上代的妖皇和下一代的妖皇只能是父子，连兄弟也不行。”
未因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古霜迟道“我刚才说过，这和他们的能力继承有很大的关系，只有父传于子才能继承妖界始祖留下来的灵力，而这第一个继承了妖界始祖灵力的妖便是第一位妖皇，太夙。”
未因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就是，只能妖传给妖人是不行的”
“人”古霜迟看着未因，道“自然是不行的，虽然妖看起来与人很像，可妖的灵力是天生的，人的灵力却是后天修炼而成，所以人是无法继承妖界始祖的灵力的。”
未因愣住，许久后又问道“那半人半妖的话会如何他能继承那个妖界始祖的灵力吗”
古霜迟诧异地看着未因半响说道“你是在问，人和妖能不能结合生出一个可以继承妖皇之位的人”
未因轻轻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看着古霜迟。
古霜迟也皱起了眉头，道“似乎是可行，但这样的事我从未听说过，而且据我所知，历代的妖皇无不都是以最纯正的血统继位，绛焱也并不例外。”
未因低下头，不再说话。
古霜迟拍了拍未因的头，问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会突然问起绛焱妖皇的事”
“师兄。”未因说道“你觉得在师父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古霜迟挑了挑眉，失笑道“你自然算是师父的徒弟，不然还能如何”
未因道“那师兄你说会不会有哪天师父他会把我遣出知意殿，不要我了。”
古霜迟闻言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师父不会不要你的。”
未因低下头，道“可是师兄我和你不一样师父只是一时兴起才收了我为徒，不过是为了挡住五位长老的嘴而已。”
“不是这样的。”古霜迟笑了笑道“你和我的确不一样，可你和师父以前收的那些弟子更不一样，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师父他会把你遣出知意殿，他也不会不要你。”
未因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古霜迟转头看向院子里的草药，道“因为师父他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如果不考虑江未因的缘故，以他所见，颜倾鸿确实很喜欢未因。
这并非虚言。
第 8 章
又过了几日，未因从书房换了本书去药园继续对着草药辨认，他无法辨认颜色，只能依靠嗅觉和触觉还有味觉来记住丹药方子里的药草，再对着书里一条条信息对下来，这药园里的草药也都记得差不多了。
未因蹲下身看着面前那株被锁在结界内的居客草，伸手碰了碰结界，然后很轻松地便穿了过去握住居客草的叶子。
未因想摘下一片叶子拿出来，却在手离开结界那一刻，那叶子便又回了居客草的枝干上。
如此反复了几回，未因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结界，果然有这个结界的话居客草就跑不了了，若要将其入药就只能破开结界。
未因站起身，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古霜迟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说话的内容，颜倾鸿似乎也在。
未因心中惊了下四处看了眼连忙跑出药园，往另一头离去。
颜倾鸿走在半路突然停下，古霜迟不解地回过头看着颜倾鸿问道“师父，弟子安排的有何处不妥吗”
颜倾鸿回过神，看向古霜迟说道“没有。”
颜倾鸿往前继续走着，来到了药园。他驻足在廊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停留在居客草那处，结界上还残留着被人触动后留下来的波纹，一圈圈地荡开。
古霜迟顺着颜倾鸿目光看过去，见是那株居客草，显然刚被人动过，略思索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向颜倾鸿问道“是未因师弟刚才来过”
颜倾鸿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古霜迟的问题，转身离开了。
古霜迟跟着颜倾鸿走了几步，忽而又停在原地。反正要说的事情也都说完了，他没必要再跟着，还不如回去练练剑。这般想着，古霜迟看着颜倾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后便也离去了。
未因跑了很久，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身后，等他确定颜倾鸿并未往这个方向走来时才停下。他看了看手里的书，想着那去书房换本书看吧，正好是顺路，却不想会在书房门前看见了颜倾鸿。
而且似乎在等他的模样。
未因愣住，手里的书一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回过神弯下身子捡起书，抬起头看了看颜倾鸿，唤道“师师父。”
未因抱着书不敢走近，颜倾鸿看着他半响，打开了书房的门，说道“未因，过来。”
未因内心挣扎了下才迈出步子往前走去，临到书房门口又停下。
颜倾鸿走入书房内，对仍站在门口的未因道“进来。”
未因抬起头看了眼颜倾鸿，依言走入书房。
颜倾鸿将书房的门合上，走到书案边坐下，对未因说道“过来坐下。”
未因闻言，虽有些不愿，却还是走过去，坐到了颜倾鸿对面。
颜倾鸿抬眼看着未因说道“药园里的草药，能记住多少了
未因悄悄地看了眼颜倾鸿，答道“西南角那边的还没看过，其余的能记住了。”
颜倾鸿轻轻“嗯”了一声，已示自己知道了，他翻了翻案上的书，有几本显然最近刚被翻阅过的都被拿起，挑着书中的内容又问了几道题让未因回答。
最后颜倾鸿问道“你想学炼丹”
未因被问得一愣，答道“弟子是”
颜倾鸿没等未因说完便打断道“我知道了。”然后他便将书放下，道“明天开始继续修炼心法吧。”
未因闻言，不由疑惑地看向颜倾鸿。那这就是说颜倾鸿会来看着他修炼心法的意思了
颜倾鸿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未因，未因不敢看他，便一直低着头。过了许久，颜倾鸿才说道“未因，你需记住，你是我的徒弟，并非随便的什么人，至于你疑惑为何我待你与先前所收的徒弟不同，那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也不希望用对待他们的方式来对待你。”颜倾鸿顿了顿，问道“如此说你可能明白”
未因忐忑地抬起头问道“那师父会不要弟子吗”
颜倾鸿答道“不会。”
未因又问道“那师父会等弟子长大后就将弟子遣出知意殿吗”
颜倾鸿默了片刻，答道“若你想留下，那就不会。”
未因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师父喜欢弟子吗”
颜倾鸿轻轻皱了皱眉头。
未因见此连忙站起身，道“弟子想起把书落在药园了，现在去拿回来，弟子告退。”说着便转身要走。
颜倾鸿开口说道“站住，转过身来。”
未因身形一顿，许久才低着头缓缓转过身来。
颜倾鸿看着未因，说道“方才你的问题，我尚未回答。”
未因抬起头悄悄地瞄着颜倾鸿，内心像有跟羽毛在轻轻地挠着，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
颜倾鸿想了想，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他说“喜欢。”
如何不喜欢。
从初见面起他便喜欢。
从江未因替他挡下魂勾那一刻起，他心中便注定再也装不下第二人。
从江未因死在他手里那一天起，他剩余的人生就只是为了江未因活着。当琛凰的掌门是为了江未因，想守着这个用江未因死去的代价换来的安宁人界。他收徒还是为了江未因，他想从那些弟子们身上找到一丝属于江未因的痕迹。他没有去找江未因的转世，说到底，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已经失去所有过往记忆的江未因。
可一切因缘际会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让他还是重新遇到了，尽管再转世丢了一魂三魄的未因早已是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但对他来说不论是未因还是江未因，至此至终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有相同的面貌，也会有相同的喜好，甚至是相同的想法。
未因抬起头看着颜倾鸿，怯怯地问道“真的吗”
颜倾鸿颔首道“嗯。”
未因站在那处，不知该回去坐着还是离去，便又问道“师父今日不忙了吗”
“不忙。”颜倾鸿低下头，道“回来，坐下。”
未因看着颜倾鸿严肃的模样，心中不由一惊，却还是乖乖坐回了原位。
颜倾鸿将书桌上先前未因抄录的一些文章拿出来放到面前，说道“你的字，该好好练练了。”顿了顿，他又补充说道“太丑。”
未因低下头尴尬地看着自己那些字，支支吾吾了半天，索性闭了口不说话。
颜倾鸿见状站起身，走到书架的后方寻了片刻，然后抱了一沓书法拓本出来放到案上，然后他坐下拿起一本翻开道“坐到我旁边来。”
未因闻言起身走到颜倾鸿身旁坐下。
颜倾鸿研了墨，执笔沾匀墨后对着书上的字一行行抄写下来，一边写一边说道“写字讲究以字立形，疏密得宜，意到笔随，最忌杂乱无章，心燥气浮，看字如看人，一个人的品性如何看他的字便可知道，现在这般写着或许你看得懂便已足够，但始终会看着不舒服，久而久之，便会连自己写的东西也都不想看了。”
未因看着颜倾鸿笔下的字，张驰有力，筋骨分明，对比之下，自己的真的完全不能看
良久，颜倾鸿停下笔，看着身旁的未因说道“这些字贴，你抽空临摹，临完一册便拿给我看，然后再接着临，直到完了为止，听明白了”
未因看着案上高高摞起的拓本，点头应道“弟子明白了”
颜倾鸿站起身，坐到了一旁，道“现在便开始临，我会在这里，有何问题便问吧。”
这些字帖都是当年江未因费心思从藏书楼里找出来的，想必如今未因也会喜欢。
未因依言坐到位置上，看了字帖许久才开始动笔，写写停停看看，书房的香炉青烟袅袅，人影灯烛颇相宜。
古霜迟练完剑打算回去修炼心法时路过了书房，走上前正要敲门，却陡然听见了颜倾鸿的声音，便又放了手下来，听了会儿转身离开了。
看来是无事了啊。
第 9 章
东琰会眼看便已临近。
弱尹同流冕的弟子在几日前便已离去赶回门派中，之后五派掌门会各自从门派出发，到达东琰海上加固魔界之门的封印。
依惯例，掌门首徒并不能随行，而是由各派长老陪同前往。往年见章子会留在门派内，但由于今年已选出了掌门首徒，所以也不再有所顾虑，便也一同前往。
自上次月末考核过古霜迟的剑法后，由于大部分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只等处理妥当便能出发，这中间等待的时间便使颜倾鸿有了些许空闲来指导古霜迟与未因二人。
未因在昨日便已将融雪心法练至第十层，因修炼心法灵力透支这样的状况已减轻了许多，倒也不会再昏睡几日不醒，在较长一段时日内也不会再受幻象所惑了。只是因他情况略微特殊，颜倾鸿特地交待了未因尽可能跟随古霜迟一同修炼，并一切功课剑法在他离去的这一个月内也都暂由古霜迟代为指导。
古霜迟闻言俱点头应下。
未因听完，想了想，说道“弟子听说这东琰会很危险师父非去不可吗”
颜倾鸿轻轻愣了下，伸手摸了摸未因的头，道“嗯，我更不想你们遭遇危险。”
未因低下头，他入知意殿三年，这还是颜倾鸿第一次会离开那么久。
颜倾鸿看着未因，右手手心传来轻微的刺痛，并着一阵一阵的酸麻，他想了想，又说道“我会回来的。”
未因皱着眉点点头应道“嗯”
颜倾鸿又想了想，说道“等我回来，我便教你炼丹如何。”
未因抬起头看向颜倾鸿。
颜倾鸿又道“符咒也一起教你。”
未因终于没再皱着眉头，可他还是问道“可师父先前不是说我灵力不足，无法画出可使用的符咒吗”
颜倾鸿答道“以前是你心法尚未有所成，以后慢慢的就不会了。”
确实不会了，等未因融雪心法练至大圆满，虽不能有十分强大的灵力之威，却也不会再有灵力不足的情况，恰好能弥补其自身的不足。
未因看着颜倾鸿点点头，说道“弟子会努力修炼心法的。”
颜倾鸿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未因感觉这是个不太好完成的要求，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颜倾鸿等他继续说下去。
颜倾鸿叹了一气道“把字练好。”
古霜迟闻言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未因尴尬地咬了咬嘴唇，点头应下。
颜倾鸿抬起头看向古霜迟，说道“霜迟，至于你，该交代的我都已交代清楚，最后唯这一点我想再说一次，当时刻谨记自己身为掌门首徒的责任，即便是日后你成为琛凰的掌门，这份责任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古霜迟俯首一礼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嗯。”颜倾鸿召出画月，以融雪灵力暂时将剑上的灭咒覆盖住，以免误伤，然后说道“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尽全力伤我分毫。”
明日他便要启程前往禹洲与其余四派掌门汇合，趁现在还有时间多指导一些，若是这次他回不来，倒也不至于无法放心未因会无人庇护。
古霜迟见此也执剑说道“是，师父。”
“未因，退后些。”颜倾鸿说罢手中画月剑一转向古霜迟刺去。
古霜迟侧身躲开，以手中剑挡住，后退拉开了距离。
未因退到屋檐下，看着颜倾鸿与古霜迟比试，剑影交织，灵力随着剑气游走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倒也十分赏心悦目。
未因看着颜倾鸿与古霜迟暗自想道不知自己要何时才能像他们二人一样厉害，不至于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全亮，颜倾鸿便已同众人启程出发前去禹州。
未因并不被允许离开知意殿，只能站在高处远远望着古霜迟与留下的弟子送别颜倾鸿一行人。
古霜迟回到知意殿时，见未因仍坐在那处一动不动地，活像尊石像，便走过去摇了摇他，说道“师弟，师父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修炼心法吧。”
未因转过头看了眼古霜迟，站起身，点头答道“嗯。”
颜倾鸿一行人御剑飞行了近十日后赶到了禹州，流冕门的掌门林笑早已来到等候，见颜倾鸿从画月剑上下来，便走上前轻挽一礼道“颜掌门，许久不见了。”
颜倾鸿回以一礼，道“林掌门。”
林笑抬起头，对颜倾鸿说道“寒樾回来都同我说了，我派弟子在贵派期间言辞上多有不善，是我疏忽了，那名弟子我已罚他面壁思过三年，还望颜掌门不要放在心上。”
颜倾鸿轻皱了皱眉头道“无妨。”
林笑又道“我看他们这趟回来都稳重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毛毛躁躁，恐怕这也得归功于颜掌门的指点。”
颜倾鸿闻言看向林笑道“我倒认为这与我无关。”
林笑疑惑道“此话怎讲”
颜倾鸿答道“你收了个好徒弟，寒樾我看他很好。”
林笑轻轻一愣了下，不由低头笑了起来，道“可惜尚未成气候。”
忽地又是一行人落了地的声音。
颜倾鸿与林笑转过身去看，见竟是点苍与弱尹门的掌门一同来到。
点苍门的掌门齐真见颜倾鸿与林笑也已到，走上前对着两人亦是一礼，道“林掌门、颜掌门。”
林笑与颜倾鸿便也一同回礼。
弱尹门的掌门张莫堇上前一礼，道“几位别来无恙。”
林笑看了看几人，道“你们来得早，现在只差飞羽的掌门向澜君了。”
齐真挑了挑眉道“向澜素爱迟到，倒也合他性子。”
“我是爱迟到不错，可但凡大事我从来都不迟到，齐真你莫要又偷偷说我坏话。”话音刚落，向澜便从颜倾鸿几人身后破开虚空走出来。
齐真瞧了瞧见确实是向澜，上前道“怎么只有你来了其他人呢”
向澜指了指齐真身后，道“喏，那边，还在天上飞。”
齐真叹了一气，道“向澜，也不是我说你，你当了那么久的掌门，这心性怎么就没点长进。”
向澜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颜倾鸿与张莫堇性子较为冷淡，见状不过也是站在那处看着。林笑上前道“向澜君来得正好，我们也都不过是刚到罢了。”
向澜一把勾住林笑的脖子道“还是笑笑说话好听，齐真你学着点。”
齐真转过眼，也是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颜倾鸿见状也不好再不开口，便说道“既已到齐，那现在便开始让弟子们去准备安放符咒灵器吧。”
张莫堇轻声应道“嗯。”
向澜也停下了玩闹，放开勾住林笑的手，转头对齐真严肃地说道“齐真，我们走吧。”
齐真迟疑了一会儿才执礼对颜倾鸿与张莫堇林笑说道“那其余的有劳了。”
林笑见他们三个说罢又各自离去，便也向颜倾鸿说道“那我也去了，主位就有劳颜掌门了。”
颜倾鸿微俯身还了一礼，并未说话。
烽玺与见章子从后走上前，道“那我们也开始吧。”
颜倾鸿抬起右手看了看，然后便召出画月飞往东琰封印的正中位置。
第章
颜倾鸿立于海面，召出先前备好的符咒布于身周，念动封印的咒文从符纸上延展开来，五位长老站于五方也一并召出符咒将封印咒文展开，展开后的咒文相互衔接连成了一张巨网。如是几次直到所携的符咒全部用尽，主位的咒文也已画毕，见章子朝颜倾鸿执礼道“掌门师兄，保重。”
颜倾鸿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见章子几人朝着颜倾鸿又是一礼，然后便离开退到了封印边缘。
崔英回头看了眼已渐渐从东琰海面四方及中心扩散开连成一片的封印咒文，说道“一眨眼又是一个十年，倒是快得很。”
烽玺闻言说道“快不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该开始筑起结界了。”
颜倾鸿见四方咒文已与主位的连接，便召出画月插入封印咒文的正中，灭灵咒被裹在融雪灵力中沿着封印展开，瞬间便也铺满了整个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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