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狄斯觉得自己要是不弄清楚这件事情,这辈子绝对会死不瞑目。但是,他又知道,这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开口向提图斯问的……
想着想着,朱狄斯的手指甲禁不住抠紧了木质的柱子。他看着正在和罗慕洛与弗瑞斯拿着小木剑互相对打、玩耍的提图斯,心中说不出的纠结。
到底是何等天意、何种力量铸就了他与安东尼最终的分离!
让他一千一万个没有想到的是,到最后,提图斯竟然对他主动开了口……
当提图斯抬起头来看到了隐匿在柱子后面静静看着他的朱狄斯时,他用早就准备好的“后备糖果”打发了两个孩子,静静地走到了这个躲了他两年的男人身边。
“朱狄斯,我有话要对你说。能不能去一个安静地地方,就我们两个?”
结果朱狄斯把他带到了安葬安东尼的小河旁。提图斯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只看了一眼那桩矮矮的坟茔,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它。
又是一年春天。朱狄斯埋在土丘上的树种开始发出了嫩芽。
提图斯说“约瑟夫是我安排用来抹杀安东尼的……”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了。”
“不,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提图斯说,“其实本来我们二人之间,更有可能死去的,是我……”
“说下去!”朱狄斯隐隐感到,他离那个答案不远了。那个“但是”之后,必然就是安东尼之所以会在最后的关头栽在提图斯手上的答案。
终于,微风吹拂中,提图斯咬了咬下唇又抿了抿嘴,讲了一个埋藏在他心底两年、折磨了他两年的故事
他说,两年前,有两个男人,一个叫提图斯,一个叫安东尼。提图斯在犹太省呆了很久,然后有一天,安东尼也来了。
这个叫提图斯的男人觉得自己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知道安东尼此行的最终目的,自以为是地认为两人之间免不了一场相杀。
他觉得他们会相处得很微妙,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但却都不会把话说破。
可是提图斯万万没想到,就在安东尼到达犹太省的那一天晚上,就举起剑来和自己打了一架。这个叫安东尼的男人明明胜过了自己,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他。
安东尼居然说我的爱人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当皇帝,而我答应了他;
安东尼居然说我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不敢再贸然做有风险地事情了,只想珍惜现在的拥有;
安东尼居然说天下是你们父子的,我不会跟你抢,你大可放心。
提图斯非常震惊——他本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到死也不会说破的那些话,居然一下子就被安东尼给说开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安东尼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对皇位失去了兴趣,只想和朱狄斯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
不。提图斯觉得,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要知道,安东尼是何许人也!他精明而强悍,并且在政权频繁更迭的阶段默默地左右着天下大势,甚至有两次差一点就登上王位。他是现在整个罗马帝国之内最具备帝王之才的男人,他潜在的能力和力量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父亲韦帕芗!
所以,提图斯觉得,安东尼搜说的话,虽然真诚得让人心底发颤,却绝不肯能出自真心。安东尼素来聪明,所以,这种故意把话说开的方式,极有可能是他故意使出的、用来骗取自己信任和放松自己警惕的诡计!
想到这,提图斯长舒一口气真是厉害的杀手锏!不过,好在被自己识破了。
于是,提图斯一面和安东尼在表面上维持着兄弟一般的友谊,一面却命心腹默默关注着他。提图斯不敢亲自盯他,因为对于机敏的安东尼来讲,自己的这点小动作太容易被他发现,所以他必须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而这个人,就是约瑟夫。
约瑟夫不停地向提图斯汇报安东尼的表现,结果提图斯发现,安东尼的“狡诈”大大超越了他的想象——他居然一点也不露马脚,就好像他真的向他说的不愿与自己争了似的。
安东尼表现得越从容淡定,提图斯越发觉得危险,越发觉得窒息。终于,提图斯受不了了,决定下手。
他以为自己一旦下手,被安东尼反吃的概率在七成以上。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谋杀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他有点瞠目结舌……
就这样,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罗马,拥有了一切。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事情到最后为什么会是这样。直到凯旋的那天晚上,他的父亲韦帕芗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你和安东尼那天夜里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这辈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了,阅人无数,所以当安东尼对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感到,他说的全部是真心的。孩子,若是硬碰硬,说实话,你真未必是他的对手。你之所以这么轻易就挫败了他,全是因为他是真的无心与你争斗……”
提图斯惊呆了,问道“父亲,既然你那一天就看透了安东尼,又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你告诉了我,我是绝对不会再对他下手的啊!他,本不该死的!”
可韦帕芗说“正因为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啊。”
“为什么?!”
“因为智者千虑,也难免会有一失。安东尼当时掌控的力量不容小觑,一旦我料错了,那么我刚刚从维特里乌斯手中夺下的这片江山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而且,到最后,我很有可能斗不过他。”
提图斯不由得苦笑道“所以即便他已无心皇位,你还是希望我杀了他,以便高枕无忧!好吧……我,懂了……”
“你既然懂了,就应该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万不得已!”那一天,提图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发了火,“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生活困难、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朱狄斯是怎么帮助我们的了吗?!你忘记了他是如何支持你起兵造反,助你登上这个王位的了吗?!父亲啊!”
然而,韦帕芗却说“情感不能用来解决问题。有些事情,是只能够放到时间与历史的高度上,才能给予客观评价的。孩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提图斯当然没有听进去,扭头就跑了。直到很多天后,静下来的他才渐渐明白了韦帕芗话中的真谛。
的确,有些事情是只能够放到时间与历史的高度上才能给予客观评价的。安东尼是一个牺牲者——只要他到最后放弃了自己的野心,就横竖必死。
但是提图斯又有了新的困惑安东尼是个非常明智的人,难道他自己不会料到这一点吗?
为了弄明白这一切,提图斯又去询问了正在罗马编纂有关犹太人起义历史文献的约瑟夫。然后,同样地,约瑟夫对他说了一件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大人,难道你没有发现,安东尼其实早就知道我是你的眼线了吗?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经常做出一些很针对我的举动、说一些很针对我的话吗?”
提图斯这才回想起那些几乎被他忽略的细节,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安东尼早就知道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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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图斯终于把整个故事讲完的时候,朱狄斯全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