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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帝之乱 第11节

作者:星辉恺撒 字数:24201 更新:2022-01-01 01:57:32

    “包在我身上,你就一千一万个放心吧”庇乌斯拍着胸脯说道。“诶夫人怎的还带着这么厚的面纱啊现在天气挺热的,摘掉吧。不瞒你说,我和安东尼过去一起在日耳曼服役的时候就是朋友了,大家都不是外人,你不用这么拘束。”

    可那中年女子却有些为难地小声说道“我相貌丑陋,怕吓坏你们”

    “哎呀,你这不就说笑了么”庇乌斯说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儿子,能生出那么漂亮的一个儿子,又怎么可能会相貌丑陋呢”

    无奈之下,女子只好一点点地揭开了面纱。

    随着面纱渐渐剥落,庇乌斯的嘴不由得越长越大;安东尼虽然表面反应不大,内心却也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再难以平静了

    原来,这女子竟是朱迪斯的母亲奈奥比。

    美丽精致的五官丝毫不见衰老的模样,形状美好的脸颊依稀透露着她年轻时的风韵,只是,这张脸上竟承载了几道狰狞的刀疤,又深又长,将原本美丽无暇的脸割裂,将那精致的五官拉伸到了看上去有些扭曲的位置。

    安东尼曾经听提格里努斯说过奈奥比被毁容的事情,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一个美丽的女人被毁到这般狰狞,还能如此平静祥和地面对生活,让安东尼的心头颇为震撼。

    看着两人呆滞地眼神,奈奥比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脸上一捂,说道“哎呀,我是不是把你们吓坏了”

    两个大男人赶紧齐声摇头道“没,没有”

    “那真好。”奈奥比托着自己的脸笑了笑,虽然有些狰狞,却又在神情中流露出了一股孩子一般的天真。安东尼突然觉得,奈奥比虽然已经有些衰老而又面目狰狞,但却依旧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性。那种可爱,就像朱狄斯在那爱逞强的外壳下小心翼翼包裹的柔情一样

    午时已过,安东尼告别了奈奥比和庇乌斯,开始启程返回罗马。他答应奈奥比自己会常来看他,还骗她说朱狄斯正在外省任职,等他一回来,就和他一起来看她。于是奈奥比满心希望满心欢喜地在这美丽的庄园中住了下来,挥手送走了安东尼。

    夜晚降临时,安东尼回到了罗马的家中。

    罗慕洛最终没有看到安东尼带回来的女人,不免有些失望。他有些腼腆地谢绝了弗瑞斯的挽留,最后被来催了他好几遍的曼提纽斯领回家去了。

    没看到神秘的女子,弗瑞斯也不免有些失望了。吃完饭以后,他好奇地问安东尼道“爸爸,人接到了”

    “接到了。”安东尼淡淡地回答道。

    “她是谁”

    安东尼没有回答。

    弗瑞斯突然想起了罗慕洛的话“你爸八成是要给你找个新妈了”于是,弗瑞斯禁不住怯怯地问道“新妈妈”

    安东尼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这“新妈妈”是就自己而言的,于是不由得感慨这小家伙的预感竟是如此精准。

    既然都被他猜到了,那自己也就不好再编谎话了。于是安东尼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轻轻说了声“是。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见她,过一阵子吧。”

    听到安东尼承认,弗瑞斯的心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大事不好

    这一晚,行了一天路的安东尼有些疲惫,早早休息去了;而弗瑞斯却辗转反侧地琢磨事情,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以出去找小朋友玩为借口,一改往常的胆小腼腆而跑出了家门,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了罗慕洛。

    当两个小孩替他们的父亲炸开了锅的时候,安东尼却又神清气爽来到了院子里,伸手拔掉了第三棵小菊花,口中喃喃道

    “三个,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安东尼已经把朱狄斯的老妈给收买了,不知大家看出来没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将是一个不平静的上午。

    当弗瑞斯把安东尼要结婚的消息告诉正在家学习拉丁文的罗慕洛时,罗慕洛差点吃惊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于是两个小家伙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朱狄斯,而此时,朱狄斯正在急匆匆地赶往元老院。

    除了不久前的敛财事件之外,罗马这些日子还是相对比较太平的,因此盖尔巴突然紧急召集所有元老开会的行为让朱狄斯心中疑窦丛生。不过,当他穿过市政广场,看到漆着朱红色的罗马柱下,那些当值的禁卫军一个个吊儿郎当晃晃悠悠时,心中渐渐有了预感。

    只听禁卫军的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说道“我们在盖尔巴来到罗马之前就宣誓效忠于他了,他也许诺过会给我们更多奖金,可他现在给了我们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

    “哎,老兄,没办法呀。盖尔巴正在标榜尼禄为自己积累金钱,好让自己变得不朽呢,哪还有工夫赏赐咱们呀”

    “标榜尼禄啊呸尼禄当皇帝的时候,咱们这些人还时不时地能得到点赏赐。可是现在,咱们违背了对尼禄的效忠,倒向盖尔巴一边了,却什么都得不到了。我看啊,这就是神对咱们不忠的惩罚啊尼禄的确有点太那个,但这盖尔巴真的好么我看不见得”

    “哎,你说的对。咱们为了那几个赏钱把自己的忠诚卖了,恐怕连神都觉得咱们的忠诚不值钱了咱们可真是活该呸”

    若不是听到这两个禁卫军的对话,朱狄斯还真没有想到盖尔巴已经遭厌弃到这种程度。朱狄斯对此非常满意,禁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他越来越越强烈地预感到,盖尔巴已经快没多少戏唱了这位原本就垂垂老矣的皇帝,如今俨然已成为了罗马帝国社会矛盾的中心。

    果然啊果然,当盖尔巴坐在了元老院中央的王座之上时,一张口便是悲愤的控诉

    “高地日耳曼的军队竟公然反抗我,不但拒绝效忠、还拒绝拒绝起誓,除非是以元老院的名义;他们甚至发信给我的禁卫军,要他们立刻宣布与我决裂,选出一个所有士兵都拥戴的人当皇帝。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没有给他们足够的赏赐这些混蛋”

    比盖尔巴更加老态龙钟的阿庇安站了起来,“陛下,我认为有些事情暂且可以一放,譬如您想要举办公共竞赛的事、您打算修缮王宫的事”

    “然后用这些钱来给那些不忠的士兵作为赏钱,是吗”盖尔巴接过了阿庇安的话,愤愤道,“我的习惯是召集军队,而不是购买军队”

    阿庇安全身一颤,不怎么稳当地跌坐回了位子上。盖尔巴书双手按着膝盖,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个时候,朱狄斯说话了“陛下,我认为高地日耳曼的军队并非有意要背叛您,也不是为了那几个赏钱,而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指责身为罗马帝国皇帝的您竟然没有子嗣。”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朱狄斯在元老院中一说话,别人就什么都不敢说了不管他这话说得靠不靠谱。

    盖尔巴竟然来了兴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朱狄斯从容地说道“陛下,恕我直言,我认为您的士兵之所以躁动,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而赏钱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您虽然已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但是却膝下无子;只有当您选定一个合法继承人之后,罗马帝国才算是在经历了尼禄时代这一番劫数之后真正稳定了下来。到时候,您的士兵自然也就会有一种安全感,认为自己追随的乃是罗马帝国真正的皇帝,从而效忠于您了。”

    盖尔巴的年老、糊涂、喜怒无常,自他当上皇帝以后就成了所有罗马人的笑柄。那么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呢

    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得为朱狄斯捏了把汗,因为他们都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朱狄斯似乎在故意捉弄这个老东西。此刻无疑成了检验盖尔巴神智和理智的最佳机会。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盖尔巴竟然摸起了下巴,表现出了对这个猜想的无比认同,甚至还张口道“我想,你说得对。”

    这一刻,在场的诸位元老们禁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口无言。

    朱狄斯淡淡一笑,又道“陛下,所以说,您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怎么样用金钱去收买这些军队,而是赶紧选出一个优秀的王位继承人,让罗马帝国的所有子民都看到,您是一个真正的皇帝。”

    盖尔巴略一思忖,又道“你说得对。”

    在场众人彻底哑口无言。

    盖尔巴的年龄足够当朱狄斯他爷爷了,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如此的令人啼笑皆非“孙子”居然正在把“爷爷”当成个小孩来糊弄。

    朱狄斯今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冒险,但是这次冒险的收获却着实非同小可,盖尔巴的喜怒无常、赏罚无常、亲疏无常,曾一度让急欲了解他的朱狄斯摸不着头脑。他推断盖尔巴是老糊涂了,却始终得不到证据;但是到了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元老院散会之后,朱狄斯压抑住想要狂笑的心情,四平八稳地走下了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台阶,心中暗爽道安东尼啊安东尼,看咱们谁笑到最后

    自从罗马的地下输水系统重建完成之后,尼禄花重金请工程师盖尤斯设计了新的艺术喷泉,并且在尼禄死亡的头一天彻底竣工。此时,灵感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传说的美丽海妖和粗硕的海怪正浸润在源源不断流出的清水之中,阳光下,白色大理石水池周围雾气蒸腾。一个中年男子把一束鲜花放在了水池旁的一堆花之中,像其他人一样,这个市政广场中心的标志性建筑成为了他缅怀尼禄皇帝的地方。

    想当日盖尔巴风风光光踏进罗马城的时候,所有平民都在一边欢庆尼禄的倒台,一边恭迎他们的新皇帝;然而,盖尔巴掌权这还没多久,尼禄就成为了平民们缅怀的对象,甚至有人强烈呼吁在市政广场旁边的雕像广场中树立尼禄的塑像。

    一切似乎都在朱狄斯的预料之中若当日他顺应民意登上皇位,铁定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消灭像盖尔巴这样的威胁。但是,登得越高,摔得越惨,只要把他推上皇位,就可以坐等他自己从高位跌下来,自我毁灭。

    正当朱狄斯面向广场中央的喷泉,看着眼光灿烂的水雾洋洋得意之时,瓦罗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鲁西贝拉已死去多年,但多年来朱狄斯一直和这位前任岳父保持着比较良好的关系。朱狄斯发现瓦罗会在自己困难之时接济自己,而瓦罗也越来越察觉到朱狄斯的价值。但是,失去鲁西贝拉之后这种关系已渐进微妙,于是现在,瓦罗将要设法加固这种关系了。

    只听瓦罗轻叹一声道“一眨眼,我的女儿鲁西贝拉就已经去世四年了”

    “是啊,四年了。”一提到那场灾难,眼前的灿烂日光顷刻就变得暗淡。那场大火在朱狄斯的心中深深地烙下了一个炽痛的印记,经久不灭。

    “朱狄斯,你今年多大了”

    胸中依旧洋溢着不灭激情的人总是忽视自己的年龄,朱狄斯也是这样,冷不防地掐指一算,自己竟已经快二十七了。

    瓦罗终于说出了他最真实的目的“朱狄斯,你是时候再找一个妻子了。”

    朱狄斯却笑道“我不会再娶妻了,除非你还有一个女儿。”

    朱狄斯此言本意是婉拒,不料瓦罗却眼睛一亮,欢快地说道“实不相瞒,我正想为小女儿卡桑尼亚觅一桩婚事呢,她今年已经十四了。”

    呃瓦罗竟然真的还有一个女儿而且还正巧是妙龄待嫁

    朱狄斯的脸不由得白了白,自己前脚刚说出非瓦罗之女不娶这样的誓言来,难道后脚就要抽自己一个耳光

    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朱狄斯只得先委婉地说道“啊,原来你真的还有一个女儿,我想她一定也像鲁西贝拉一样美丽吧只是,她身边必然有众多优秀的追求者吧。我是一个被人爱戴也被人憎恨的男人,身世屈辱、经历跌宕,如今又过得很拮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恐怕不能令你的女儿卡桑尼满意吧”

    瓦罗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你不必担心实不相瞒,卡桑尼亚早就悄悄对我这个父亲说过,在罗马的所有男人中,她最恋慕的就是你。要不是她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会突然想到与你来谈这门亲事啊。朱狄斯,你看怎么样呢”

    朱狄斯的脸彻底白了,于是托词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直接落荒而逃。瓦罗看着小伙子远去的背影笑得阳光灿烂,还以为他是因为害羞才做出了这般举动来

    朱狄斯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家,推开门,却见罗慕洛和弗瑞斯两个小家伙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看到弗瑞斯再次出现在自己家中,朱狄斯突然有一种美好而温馨的感受,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问这小家伙最近过得怎么样,小家伙却先一步开了口

    “朱狄斯,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难过”

    朱狄斯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罗慕洛道破了天机“朱狄斯,我觉得安东尼就算真的找个女人结婚,也一定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他内心深处,肯定还是爱你的”

    听到这么一番颇有成熟口气的话从这么个小家伙口中对着自己蹦出来,朱狄斯颇为羞赧。不过脑袋一转,他就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重要信息

    “什么安东尼要结婚”

    罗慕洛神情悲壮地使劲点了点头,道“昨天安东尼出城去接一个女人,弗瑞斯问他,是不是要给自己接回来一个新妈妈,安东尼点头承认了”

    朱狄斯一时有些恍然。

    是啊,再找一个女人结婚,这对安东尼来说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英俊潇洒、英武强悍、有权有势,还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追求他的女子必然不在少数,说媒的人定然络绎不绝。作为一个完全适合结婚的单身男子,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只是,朱狄斯不明白,自己的心中为何会如此的伤感呢伤得如同失去了全世界一般,凄苦难言

    尽管同为男子,可他却不止一次地对自己倾吐过爱的情愫;尽管同为男子,可他却不止一次地占有过自己这具身体。罗马的法律从未有过对同性婚姻的描述,但是朱狄斯无法欺骗自己,他曾不止一次地经幻想过,他们会在一起,早晚会在一起;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当自己成功地搓掉他的一身锐气之后,他就会跪在自己面前说“我属于你”

    朱狄斯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你争我斗、互相掣肘,非但不会获得他的臣服,反而只会让他们之间越来越远而已

    看着神情恍惚的朱狄斯,罗慕洛和弗瑞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朱狄斯也已无力再伪装,道了声“我累了,你们慢慢玩”,便绕过两个小家伙回了卧室。

    仰卧在铺着粗麻布的床上,伸手抽出那张安东尼从千里之外寄来的信件,看着上面令人怦然心动的字眼,朱狄斯这才发现,其实自己早就输了他爱上了安东尼,并且深陷在了这份感情之中,抽身不能。只是,这种灼热的爱情是一直以来都是通过一种比较变态的方式呈现出来的那就是不停地争不停地斗,为难他、挫败他、伤害他,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以此来成为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角色。这是自我保护欲泛滥的结果,也是自卑与不自信的遗留产物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佯装淡定地看着安东尼娶一位妻子,然后在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程中给自己制造痛苦

    何苦

    扔掉信,朱狄斯一个轱辘站了起来。攥攥拳头咬咬牙,他决定将自己的幸福托于一场博弈。

    这个下午,他又去了那个他们发生过关系的公共浴池豪华包间里。据朱狄斯了解,安东尼有点选择性洁癖,他不厌恶战场上的血垢和汗污,却极其讨厌喧嚣都市中的肮脏和糜烂,尤其是讨厌的人,即便那人只是说话时照着他脸上喷了口气,他回家也得洗脸洗上三四遍。因此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是在罗马生活的时候,安东尼就经常在公共浴池里泡上一天或者半天。半成是为社交,半成是为清洁。

    朱狄斯也索性豁上自己的时间在浴池里耗起来了。他在心中暗暗地立誓,如果神让他今日在此遇见安东尼,他愿意遵照神的旨意,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向他说对不起,不该敌视他,不该心口不一,不该不辞而别不该,不该,一千一万个不该请求他的宽恕,请求他不要结婚

    但是

    朱狄斯最终没有见到安东尼的身影。

    莫名其妙地,眼泪就这样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命运降临的痛感最终令他朦胧了双眼

    最终,朱狄斯身心俱疲地回了家。坐在低价买来的破木头板凳上,抬眼就看到了花瓶中奥托送来的紫罗兰。那个上午,奥托满怀激情、傻了吧唧却不失可爱的行为举止又浮现在了脑海,朱狄斯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神的安排

    安东尼,既然我们注定无缘成为爱人,就索性把这敌人的角色演到底吧

    作者有话要说昂预告一下,下一章的剧情可能会比较狗血,抢媳妇神马的

    “朱狄斯,你想和卡桑尼亚结婚”

    当奥托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后,立刻公鸡炸毛似的奔到了朱狄斯的面前,像摇一根稻草似的使劲摇着朱狄斯的肩膀。

    罗慕洛正躲在破木头柜子后面偷听,一不小心碰到了有些腐朽的木头,发出了“咯吱”一声响,引得奥托的视线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但是,奥托并没有看到偷听的罗慕洛,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木柜上方靛蓝琉璃花瓶内的紫罗兰上。

    这处位于埃斯奎林的奢华房产,是罗马大火之后由韦帕芗帮挑选、朱狄斯自己花钱买下的。后来,他的所有财产都因一场赌注而被尼禄没收,这个家也变得破败起来朱红色的墙壁因为没有资金维护和粉刷,颜色已经掉得斑斑驳驳,只剩下了那副描绘恺撒大帝征战高卢的马赛克壁画还完整的保留着;从前手工精雕的红木家具也全都随着其他财产一并被没收,如今,只剩下了提图斯勒紧裤腰带给他置办的一件件已经有些腐朽的桌桌椅椅。

    一切色彩都是那么灰暗,唯有那一束象征魅力与爱情的紫罗兰如此明丽,它静静地倚靠在透明的琉璃花瓶中,宛如一束妖娆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厅堂。

    奥托一时有些情绪上的颤动。想想那天上午自己捧着紫罗兰在朱狄斯面前激烈地告白,再想想现在朱狄斯或许就要同一个女人走入洞房,心中说不出的委屈。于是他又试探性地、悲悲戚戚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要和卡桑尼亚结婚,是么”

    “是的。”与奥托的情思颤动截然相反,朱狄斯表现得格外淡定。

    这一个肯定地词汇瞬间弄得已经酝酿好感情的奥托泫然欲泣。

    “你和卡桑尼亚结了婚,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奥托好好一个大男人竟真快被他急哭了。“我说过,我的人生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回了原点。朱狄斯,这一次我是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和你在一起的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娶卡桑尼亚,好不好”

    朱狄斯竟然苦笑了起来。“理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这还是你教给我的,不是吗”

    “是,可是”

    “是就没有可是。”朱狄斯不容置喙地说道,“奥托,如果你觉得一个女人就能阻碍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我也只能说,我对你非常失望。难道当年你固执地娶了波培娅之后,我有停止我对你的爱吗甚至,到后来,你去了路塔尼亚,一别数载,我依然一封信接一封信地帮着你一步步向前走,费尽心思为你筹划你的未来,我的心里几时放下过你现在,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来质问我的婚姻,你觉得你有这个权力吗”

    朱狄斯说着说着,也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奥托见朱狄斯也委屈成这样,一下子就乱了手脚,只能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朱狄斯的右手突然充满了柔情地抚上了奥托的脸颊,口中说道“奥托,我需要一个儿子,你懂的。”

    “我懂,我懂”奥托也不管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足够多的回路来思索清楚这个问题了,眼下在他看来,安抚朱狄斯的情绪才是第一位的。在重返罗马的那一刻,奥托就已经暗暗立誓,自己的后半生将只为朱狄斯一人而活,既然这样,不管他将要做什么,在奥托看来,只要让他伤心,便是自己的罪过。

    朱狄斯终于长叹一声,平静了下来。

    看着这双微微低垂的、妖娆美丽的双眼,奥托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在朱狄斯与鲁西贝拉结婚之前,在那片他们过去经常偷偷约会的小树林里,奥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如果我们的父亲没有结婚,又哪里来得你和我呢”

    如果朱狄斯只是为了留下自己的子嗣以延续奥古斯都家族的血脉,弥补之前在灾难中失去妻儿的遗憾,那么真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力质问他、阻碍他

    “我懂。”

    这一句,是经过思考后,真心的。

    奥托终于安心离开了。临走前,朱狄斯提醒他,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贿赂禁卫军以及盖尔巴手下的部队军官,因为现在,这些因得不到赏赐而不满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收买了他们,也就等于把天下装进了口袋。

    奥托说自己现在生活也很拮据,根本没有钱来行赏,结果朱狄斯狠狠地拿胳膊肘敲了他脑袋一下,大声道如果拥有了皇权,不就等于富有天下了么

    反应慢半拍的奥托终于被敲醒,开始了即将影响他命运的借债这条不归路

    奥托走后,朱狄斯陷入了无奈而又略带愧疚的呆滞,直到罗慕洛从木柜后面跑了出来,抱住他的大腿问“朱狄斯,你要给我生一个弟弟,是吗”

    不料,朱狄斯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呢”

    “为什么”

    “因为那道挥之不去的阴影。这种无法抛弃的债,我已不想再背负一条了。”

    罗慕洛又开始眨巴他的一双又大又圆的蓝色眼睛,“既然不想多一条不得不背的债,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罗慕洛等待着答案,却只等来朱狄斯的一声轻叹,和一句让他下巴都掉地上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在决定了要娶卡桑尼亚的第二天,朱狄斯便去瓦罗家登门拜访商谈婚事了。虽然瓦罗有言在先,不收他太多聘礼,但是朱狄斯觉得依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能太寒酸,于是他向朋友们借了一些钱来,多少混个体面。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到瓦罗的家,朱狄斯就发现自己那点寒酸的财礼根本拿不出手

    他刚一跨进瓦罗家的门槛,“迎接”他的居然就是两箱钱币,外加一堆价值不菲的金银器。此时此刻,瓦罗正站在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财物当中,尴尬地冲着朱狄斯笑。

    朱狄斯一脸尴尬,瓦罗也一脸尴尬。瓦罗知道朱狄斯在尴尬什么,可朱狄斯却不知瓦罗为何一副这么困难的表情。

    “这这是”朱狄斯指了指瓦罗脚下那些令人颇感自卑的物什。

    瓦罗笑得别提有多困难了。“哎,实不相瞒虽然我之前已经答应了将小女许配给你,可是”

    “可是,突然有别人来向你提亲了”

    “呃是是啊”

    朱狄斯差点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虽然娶卡桑尼亚这个决定是出于对安东尼那份感情的挥别,也是出于对他的报复,但是在灵魂深处,朱狄斯却是无比抗拒的。他正巴不得有什么不可抗力、身不由己、天意难测来体面地拆散自己和卡桑尼亚呢这不,事情还真就这么发生了既然来人能够这么大手笔,想必贪财的瓦罗心早已从自己身上飘走了吧

    得知自己即将有机会摆脱卡桑尼亚和这门婚事,朱狄斯欢快非常。

    可是

    可是,当他从瓦罗的口中得知,这个上门提亲且如此大手笔的人名字叫安东尼赛尔维乌斯的时候,朱狄斯无论如何也不能淡定了

    安东尼赛尔维乌斯罗马就算是一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大都会,但是,叫这个名字的富有阶层还能再揪出第二个一样名字的人来吗

    就在朱狄斯越来越不淡定的时候,安东尼就这样潇洒自如地从瓦罗招待他的不远处那片客厅中央的院落里走过来了。他步履稳健,而且走到朱狄斯面前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

    朱狄斯禁不住指着他的鼻子就问“别开玩笑了,安东尼你儿子才七岁”

    安东尼却非常淡定反问道“你儿子不也只有八岁么。”

    “谁告诉你我是来给我儿子提亲的”

    “那有人告诉你我是来给我儿子提亲的吗”

    朱狄斯被堵得面颊通红。

    瓦罗不由得慌了,生怕两人会在这里打起来,于是赶紧上前和稀泥,连连道“有话好好说。”结果安东尼很潇洒地大手一挥把他挡在了一边,从容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向来都是好好说话的。对么,朱狄斯”

    朱狄斯努力让自己淡定,然后压低声音压低火气说道“安东尼官安东尼,重婚是违反神圣的罗马法律的,你知道么”

    “我的前妻波培娅已经死去多年了。况且在她死之前,我们就离婚很久了。”

    “你可是你不是已经已经有结婚对象了吗”

    安东尼十分从容地说道“没错,那个女人就是卡桑尼亚啊。”

    “那那你去城外从外省接来的那个女人呢”

    “从外省接来的女人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

    厅堂中战火升级之时,卡桑尼亚的闺房中却飘满了喜悦和娇羞卡桑尼亚正和自己的几个女伴躲在屋内的红珊瑚珠帘后面偷听。

    此时此刻,长得漂亮又可爱的卡桑尼亚正使劲按着自己突突跳的心口,满脸绯红地喘息着,然后小声告诉自己的几个女伴“你们听到没有整个罗马最英俊、最优秀、最出色的两个男人在争着要娶我我想他们一定早就在我孩童时期就恋慕我了,他们一定都爱我爱得发疯噢”

    卡桑尼亚陶醉在了自己臆想出的美丽爱情之中,而她身边的几个女伴也禁不住向她投来了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没错,也许在这一刻,卡桑尼亚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全罗马少女中最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一个,可是没过多久,她却成为了女伴之中的笑柄

    安东尼和朱狄斯并没有过多的争吵,事情结束得竟比想象中多十倍的干净利落脆

    安东尼说“既然卡桑尼亚已经许给了朱狄斯,那我也不好做出破坏别人誓言这样不道德的事情来。虽然遗憾,但也只能告辞了。”于是安东尼招呼随从抬着财物潇洒地走了。

    朱狄斯说“我原本以为你是真心想把女儿嫁给我的,但是没想到竟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你接纳安东尼的财礼感到非常的失望。虽然遗憾,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娶卡桑尼亚了。告辞。”于是,朱狄斯也干净利落脆地走了。

    卡桑尼亚无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梦想破灭和丢了面子的双重打击让她在家哭了好几天。不过好在,她这样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是永远不会缺少追求者的这不,当女孩们在茶余饭后把卡桑尼亚的事情作为笑柄的同时,男同志们却都对卡桑尼亚怀有无比同情,并且一个个蠢蠢欲动,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她悲伤时温暖的怀抱。没过几天,卡桑尼亚就和一个叫马赛鲁斯的年轻男士陷入了热恋之中。

    任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竟会是这样,就连瓦罗也完全想不明白。

    只有安东尼知道一切。

    当乖宝宝弗瑞斯把朱狄斯伤心的样子告诉安东尼之后,安东尼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原来朱狄斯误以为自己要娶妻,甚至要通过与卡桑尼亚结合这样的方式里还击自己的行为。安东尼当然不会让朱狄斯爬上别人的温床,所以才将计就计地想出了这个办法。

    话说那日,从瓦罗家回到自己家中后,安东尼指使随从将借来当道具用的钱财物归原主,又走到了自家的花园里。

    蹲在地上,看着那一丛小菊花,回想着朱狄斯和自己较真时那股子认真的劲儿,安东尼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记忆将他带回了十年前。当朱狄斯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第一次相遇。其实现在想想,就在那一瞥之间,他已经被朱狄斯的魅力所征服;就在那一瞥之间,朱狄斯已经注定成为他生命中的那个“特别”;就在那一瞥之间,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将会有更多的故事若不是遇到朱狄斯,他不会相信世上竟会有一个同性可以如此地牵动自己的心弦,令自己又爱又恨,又欺又怜

    伸出双手,安东尼又轻轻拔掉了第四颗小菊花。

    虽然这只是一场意外的事件,并不在计划之中,但也算是成功化解了。

    就在他重返罗马的那一天,他亲手栽下了这十朵小菊花。在将它们的根扎进土里的刹那,他就默默许愿,每向前走一步,就拔掉其中的一颗。他就这样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路的尽头,便是朱狄斯。

    在这十朵小花被通通拔掉之前,他发誓,一定要让朱狄斯变成自己的人。

    此时的安东尼一定不会料到,他与朱狄斯之间原本就若即若离的关系,又将迎来一场怎样的浩劫。

    而这场浩劫,注定将是割断情丝的利刃,是拆散相爱之人的魔鬼的手,是,被倾覆的历史

    话说,经历了数月的长途跋涉之后,低地日耳曼总督维特里乌斯终于到达了他就任的地方。

    日耳曼的官邸如同这满目的秋景一般肃杀,而驻守这里的军队更是一派蓄势待发的模样。

    内乱让历经了一场战争洗礼的总督府破败不堪,几栋罗马式的标志性建筑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一部分甚至被破坏得只剩下了几根孤零零地罗马柱和拱门。落日残阳之中,红褐色的焦土上这些巨大的黑暗剪影有着一种惨烈的悲壮。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刻,唯一闪耀的是战士们那被残阳镀上一层血红色的铠甲。头盔、胫甲和护胸甲紧紧贴在他们身上,短而锋利的佩剑挂在他们腰间,圆形护盾和锐利的双峰矛则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上。

    什么叫全副武装这就叫全副武装。大腹便便的维特里乌,初来乍到之时还是一派威武雄壮的傲然模样,可刚一看到眼前的景象,接着就像撒了气的纸老虎一样吓软了脚。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维特里乌斯问这支日耳曼军团的指挥官卢福斯,“你们这是要去和谁打仗去吗”

    卢福斯毫不开玩笑地说道“没错,总督大人,我们要推翻昏君盖尔巴请你带领我们,立刻进军罗马”

    维特里乌斯听后先是全身一震,随后眼睛滴溜溜随着脑袋瓜转了起来。他早就听说罗马的禁卫军和日耳曼的军团对盖尔巴的统治非常不满,却没有想到这些家伙竟已愤慨到了要打仗的地步。盖尔巴当政还不到一年,目前正是江山不稳的时候,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讲,这绝对是起兵谋反的绝佳时机奥古斯都家族的统治已经彻底无法再延续,如果此时能够推翻盖尔巴的统治,不也就意味着一举夺下了罗马帝国的统治权么

    想到这,肥头大耳的维特里乌斯两眼放光。

    等等,可是

    可是,作为一个在帝国之内呼声并不高的野心家,自己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呢这,还真不好说

    人到中年的维特里乌斯早已不再是什么热血小青年,心血上涌便掳起袖子来闹革命。多年历练出来的政治家素质使他懂得如何沉稳地静观其变,选择最适宜的时刻来进行冒险。另外,他还要想办法考验这只部队的忠诚。

    于是他灵机一动,敞开胸怀语重心长地对军团的所有士兵说道“盖尔巴是迟早要滚下他的王位的,但是眼下他还没有择定一个王位继承人啊如果我们推翻了他,又该由谁来统治罗马呢”

    卢福斯道“总督大人,您曾是盖乌斯、克劳迪亚和尼禄三位皇帝的座上宾,深得他们的赏识,还有谁会比您更适合登上这罗马帝国的王位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

    卢福斯满意地看了看手下的战士们,又回头看了看维特里乌斯。

    眼下,维特里乌斯正需要一直军队来支持它的野心,而日耳曼军团也正需要借助一个像维特里乌斯这样的人来为他们的革命树立起一个旗号。简而言之,他们在相互利用,于是轻松地达到了和谐。

    维特里乌斯似乎非常满意,但却更进一步地试探道“你们的忠诚令我感动,但是如果盖尔巴选出一位得民心的继承人来拥有他的王位,我们的起义就会变得没有意义,缺乏支持。所以,一切还是等盖尔巴选定继承人之后再做打算吧反正这老家伙活不了多久,你们知道的。”

    卢福斯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心想这维特里乌斯说的话还的确有点道理。于是他点头道“总督大人说得对。我们都是罗马人,我们一切行动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罗马的荣誉和兴盛,而不仅仅是为了盖尔巴欠我们的钱。一旦盖尔巴选了一个无法为罗马带来荣誉和兴盛的继承人,我们就立刻起兵”

    “好好好”

    又是三声震天响,维特里乌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如维特里乌斯所期盼的那样,远在罗马的盖尔巴正在琢磨着继承人的问题。

    好几个面孔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他终于把思绪锁定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尽管不知道盖尔巴在心中敲定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但在这些日子里,奥托的确做出了颇令朱狄斯感到欣慰的事情。近十年的波折与坎坷让奥托没有获得什么丰厚的积蓄,于是,为了赢得声望,他就只能靠借贷来获得金钱塑造自己的形象。

    当他的一个朋友因为一块土地的归属权而与邻居争吵,并委托奥托做仲裁人的时候,这个曾经一花点大头的钱都心里不安的奥托居,然潇洒地用借来的钱买下了那块土地,并慷慨地赠给了自己的朋友,这一举动使得向来以软弱和和稀泥而闻名的奥托在人们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后来,奥托又多次花大钱宴请盖尔巴,每一次宴请,除了招待皇帝的好酒好菜之外,他还会给当班的禁卫军步兵大队一人一枚金币。

    奥托的一系列表现渐渐让人们觉得,他就是那个穿上皇家紫袍的不二人选。

    可是啊可是

    可是,没有人会倒霉一辈子,更没有人会一辈子走运。

    此时的奥托尚不知晓,自己生命的转折即将来临。

    盖尔巴选定出的继承人并不是他。

    此时此刻,那个被盖尔巴选定即将在他死后成为罗马帝国皇帝的男人,正带着自己不到八岁的儿子骑马奔向罗马的郊区田园

    安东尼决定不再隐瞒弗瑞斯了,所以这一次来看望奈奥比的时候,他带上了这个调皮的小家伙。

    当弗瑞斯知道安东尼从外省接来的那个女人其实是朱狄斯的母亲的时候,那是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告诉安东尼,其实他一直希望他能跟朱狄斯好,因为他喜欢朱狄斯就像喜欢罗慕洛一样。

    安东尼虽没有什么表情,但弗瑞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欢快。话说,这还是这小鬼拍马屁第一次拍到对的位置上。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颠簸,他们终于到达了庇乌斯的庄园。但安东尼在庇乌斯的带领下来到奈奥比居住的小庭院时,竟看见奈奥比正一边欢快地哼唱着歌曲,一边手执梭子在一架织机前面纺织。

    “妈,你怎么干起这些活来了,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安东尼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抢奈奥比手中的梭子,结果奈奥比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人家解解闷都不让啊”

    安东尼收回了手,脸颊竟有些微微泛红,而庇乌斯则在一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弗瑞斯突然跑到了安东尼的身后,躲在他的腿后面怯怯地问“这就是奶奶”

    听到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叫自己奶奶,奈奥比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扭头一看,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正抱着安东尼的大腿探着脑袋看向自己。

    “这孩子是”

    “我儿子。和前妻生的。”

    奈奥比看着小弗瑞斯心花怒放,不由得笑出了声,“天呐这小孩居然比朱狄斯小时候还可爱”

    庇乌斯道“当然了,这孩子的父母都是人上人呐。”

    “哎呦”奈奥比欣喜得不得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来,让我抱抱”说罢,奈奥比便伸手去搂弗瑞斯,却不料,弗瑞斯竟吓得后退两步。

    奈奥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带给小孩子的冲击,不由得缩回手去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弗瑞斯,奶奶长得太丑吓到你了,是不是”

    弗瑞斯没有回答,却问道“你你真的是朱狄斯的妈妈”

    奈奥比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朱狄斯长得那么好看,你却长得这么丑呢”

    要不是庇乌斯一把抓住了安东尼的胳膊连连道“童言无忌”,只怕安东尼这个严父早就一巴掌掴到弗瑞斯脑袋上了。

    “弗瑞斯,快道歉不然我回家揍你”

    弗瑞斯本来就胆小,被安东尼这么一吼,彻底吓破了胆,赶紧躲得他远远的。小脚丫踉踉跄跄地后退着,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奈奥比的怀里。奈奥比一伸手就把小弗瑞斯抱到自己怀里护了起来,先是逗小家伙开心,后是教训他老爹,“你怎么对小孩这么凶啊”

    安东尼不说话了,弗瑞斯便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靠山,在奈奥比的胸口上不停地蹭脑袋。

    奈奥比捏了捏弗瑞斯的小鼻子告诉他“朱狄斯长得那么漂亮,是因为他有个很漂亮的爸爸。”

    弗瑞斯眨巴着深褐色的大眼睛说道“那朱狄斯性格那么可爱,一定是因为有一个可爱的妈妈咯”

    奈奥比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庇乌斯也哈哈大笑,顺带使劲拍了拍完全陷入呆滞的安东尼的肩膀

    这是一个充满了幸福温馨和愉快气氛的下午。

    弗瑞斯被庇乌斯的两个女儿抱走了,这俩年龄稍大点的小丫头把弗瑞斯这可爱的小家伙当成了小玩意儿,追着他满院子跑,笑声不绝于耳。

    吹着夹带泥土气息的清风,听着耳畔孩子们的笑声,奈奥比和安东尼坐在庭院之中聊起了往事。

    奈奥比问安东尼“你和朱狄斯是怎么认识的”

    安东尼省略了关键部分,只是说“他来到罗马不久我们就认识了。”

    奈奥比欣慰地笑了笑,“看来朱狄斯这孩子还算走运,一来到罗马就结识了你这样能干的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担心他,因为我知道,他和他父亲的性格一样一样的争强好胜,爱逞强,可是真遇了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不过现在,知道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也真是的,每个月都给我写信,可是却没一封信提起过你。”

    安东尼虽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若朱狄斯真在信中如实提起过自己,那自己今日欺骗奈奥比的伎俩恐怕也要穿帮了。于是他说“正如你了解的那样,朱狄斯是个好强的人,罗马的文化又轻视同性恋者,认为这是女气的行为,所以与男性相恋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讲还是很羞于启齿的吧。”

    奈奥比却道“同性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好轻视的呢人家希腊人就不会这样,反而还会对通性伴侣高看一眼。要说起来,凯撒大帝、奥古斯都、提比略这些皇帝都是同性恋者呢;听朱狄斯他爸说,他的几个兄弟都有这方面倾向,连一向被人认为是纯粹异性恋者的盖乌斯皇帝其实都和他有过几次关系呵,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恺撒奥古斯都这一个家族是不是都天生就这样”

    安东尼不由得蹙了蹙眉“盖乌斯和赛扬斯也有过”

    “哎,是啊。要不你以为朱狄斯他爸当年凭什么混得那么风光要说起来,罗马人现在轻视同性恋者,还都是因为朱狄斯他爸当年影响力太大,最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才形成的,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呢。”说到这,奈奥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朱狄斯这孩子唯有脸皮薄这点不像他父亲。还记得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都落魄到衣衫褴褛的地步了,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吹他以前与提比略皇帝如何如何,与盖乌斯皇帝如何如何”

    奈奥比露出了沉浸于往事之中那份无奈的微笑。要是在常人看来,赛扬斯显然不是个体恤女性情感的好丈夫,但奈奥比回忆这一切的时候,却的确是感到幸福的。这让安东尼很是不解,于是他不由得问道“朱狄斯的父亲赛扬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就像那太阳啊”说这话时,奈奥比的眼中闪烁着深邃晶亮的光泽,“无论到哪里,他都在释放着自己炽热的能量,无论到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他的前半生经历我也都是从他口中听说的,也不清楚哪些是狂言,哪些是真实,但他的后半生是我亲眼见证的。虽然我出身卑贱,但是因为美丽的容貌,也始终怀揣着自己的骄傲,但是在他的身边,我却总是觉得自己仿佛低到了尘埃里哎西西里那个糟糕的地方,真是委屈他了”

    “他爱你吗”

    突来的问话让奈奥比眼波一颤。

    “谁知道”

    “但你很爱他。”安东尼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奈奥比带着深沉的笑意沉默了良久,又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那样的一个男子,谁能不爱呢少女时代的我曾经痴痴傻傻地问过他这句话你爱我吗结果他却给了我一个不相干的答案,他说我只要最大限度地燃烧自己,用这身体在历史上打下一个深深的烙印,便不枉此生。”

    从前,安东尼对赛扬斯的了解一直局限在世人对他的诟病上,但这一刻,他窥见了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更深刻的一面。

    奈奥比又说“安东尼,你知道吗就在朱狄斯离开我的那个清晨,也说过类似的话呢。他说我要在历史的长河中跃出得更高、更高,让更远、更远的后人看到。你瞧,他果然是赛扬斯那家伙的儿子,不是吗”

    奈奥比微微笑了起来,而安东尼的心却在这一刻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从未真正了解过朱狄斯。但是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迷茫的、孤独的,只会用名利和权势麻醉自己的人,脑袋里时不时就蹦出一些惊人的想法和手腕来,所以爱他的我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应该改变他、拯救他,于是我经常对他”安东尼当然不会让奈奥比知道他们真实的现状,“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是一个清高自傲、自以为是的傻瓜,而他,其实目标很明确,也比我看得更远。”

    奈奥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朱狄斯一定也迷茫过,从他写给我的那些信就能看得出来,尤其是在关于爱情这样的问题上。这些时候,他一定是非常需要你的。”

    安东尼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黄昏来临。在离开庇乌斯庄园的时候,安东尼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告诉朱狄斯他爱他。

    是的,现在应该是时候了。朱狄斯的种种表现已经让安东尼能感受到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网之中,而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似乎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要向他表达自己的爱,就像当日在浴池中朱狄斯揪着他的胳膊说的那样他爱上了他,爱得难以自拔,一天见不到他就想他,得知他和别人在一起就寝食难安。他想要跟他在一起,想得发疯

    安东尼叮嘱弗瑞斯先守住自己和奈奥比的秘密,等朱狄斯接受了自己再给他一个惊喜。弗瑞斯点头答应了。

    但是,安东尼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作为一个信用一流的人,他太盲目信任自己的小孩了。尽管那是他的孩子,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第二日,安东尼经历了两个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刻

    第一乃大幸在观看完一场剧院演出之后,盖尔巴在公共场合对周围的人表示,他要让安东尼成为自己王位的继承者;

    第二却是大不幸当他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地在法庭上解决一个关于奴隶的纠纷时,朱狄斯突然出现,发疯似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双眼微肿、脸带泪痕、眼带血丝的朱狄斯就像是失去理智一般,伸手当众扼住了他的脖子,用已然喑哑的声音怒吼道“安东尼,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加鲁迪的城中央血流成河。被染红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躺着的,既有天界守卫的尸体,也有堕天使的尸体。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我终于看见了德兰西斯所拎着的那个血淋淋的翅膀的主人尤利尔。

    鲜血染红了银灰色的战甲,他用剑撑着地面,几乎站不起来,而他的面前挡了一圈保护他的四翼天使,个个戒备万分地持剑对着德兰西斯。

    我听见尤利尔艰难地喘着气,对着远处大喊“德兰西斯,就算你把我所有翅膀都砍掉,甚至把我碎尸万段,我的回答依旧不会改变,因为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笼罩了尤利尔是法诺亚。

    德兰西斯从法诺亚的肩上跳了下来。惊慌中,四翼天使赶紧上前阻拦,可是还不等他们摆出架势,眼疾手快的德兰西斯就在他们肩上一人留了一个伤口嗯,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四翼天使团负伤后退,再不敢近前,而德兰西斯则站在了尤利尔的面前,对其睥睨而视,一脚踹掉了他手中的剑,然后又把自己战斗所用的宝剑“星魂”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听德兰西斯低声怒吼道“简妮不会骗我,她告诉我,在把潘希利亚救出第四天审判庭的时候,她亲眼看到负责行刑的人是你”

    这一刻,我的心头万般滋味。有羞耻,有苦涩,有委屈,有不甘。原来德兰西斯已经知道我来过天界的事情,知道了我所受到的屈辱我那么费劲心机地瞒着他,却还是被他给知道了。

    当初他把我一人甩在地狱,现在听闻我的遭遇后,他又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诘问尤利尔,此时他的心中氤氲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迷惑中我细细看着他的脸,那双怒火满溢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情感,让我的心阵阵抽痛。

    就在这时,尤利尔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告诉你实话。我是受了米迦勒法座的指示才这么做的。但是我信任米迦勒法座,所以我认为我没有做错”

    德兰西斯抡起剑来,用剑的侧面打了尤利尔一个耳光。

    “你的实话未免太没有说服力米迦勒根本不知道潘希利亚是谁,更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用这样卑鄙残忍的手段伤害他他凭什么伤害他”

    “但是雷米尔座下呢”尤利尔突然说道,“你应该知道雷米尔有多么爱你,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痛恨潘希利亚。米迦勒法座虽是她的兄长,对她却像在侍奉圣母玛利亚,事事依着她。所以,米迦勒法座一定是接受了雷米尔座下的提议才这么做的”

    德兰西斯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与雷米尔好歹夫妻一场,我对她有所了解。她虽然性格粗野,却绝不是那种用卑鄙龌龊手段报复别人的女人”

    “哈哈哈”尤利尔居然笑了起来,“德兰西斯啊,你还真是可怜”

    “你说什么”

    尤利尔道“对一个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女人,却一点也不了解不仅如此,你甚至连潘希利亚曾经来找过你都不知道。你连自己最爱的人脾气性格都把握不住我说你真可怜,难道不是吗”

    一直那么傲然众人之上、被不停地加诸赞美之词的德兰西斯,今日,竟然被尤利尔如此轻视和羞辱我可以想象他的羞耻和愤怒,可以想象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但是

    只见德兰西斯握着剑的手不停地颤抖,紧紧咬着后牙槽,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你说的没错。”

    连豁出去羞辱他的尤利尔也愣了。

    德兰西斯说“我的确可怜。我总是喜欢自己敲定主意行事,并且强行把我的安排加诸在我心爱的人身上,还很坦然地认为这是为他好。正是因为太自以为是,所以到最后总是弄巧成拙。前世已经错过一生,这辈子竟然还犯同样的错误我明明知道潘希利亚是一个独立的人,不需要我告诉他如何去做,可我还”

    “德兰西斯,你”尤利尔吃惊地望着他。

    德兰西斯说“尤利尔,我们现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这没错。但是,我和你,同样拥有丰富的感情。你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的谬误,就一定能理解我现在的痛苦之情所以,这里没有对手,没有敌人;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满心悔恨的可怜男人。我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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