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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 第14节

作者:唐酒卿 字数:21073 更新:2022-01-01 03:30:12

    “徐杭对本王而言至关重要,青平与徐杭不过一河之隔。”唐王垂眸平声“先生觉得颜绝书抵得抵不过一个平定王”

    “若谈政事,自是平定王要果决厉害的多,可若论商事,谁又比得了颜大人”钟子鸣上前一步,缓声安抚道“王爷如忌惮这平定王,待取下京都,木已成舟之时,即可。”他微微一笑,“任由王爷处置。”

    唐王眉头不展,又道“辛弈在北阳,如今属意不明,只怕也留不得。”

    “北阳军远,救不了这场火。”钟子鸣淡淡道“只要王爷取了京都。”

    唐王攻京都,不过三日即破。京卫司未能久战,萧禁先退后让出城门。江塘军一气入城,太子置后而逃,却不料被追了个正着,生生砍死于乱军之中。

    然而王宫未入,后方便被本该远在迦南的辛弈堵了个死。颜绝书的供给不知为何而停断,唐王连头都为来得及回,便被北阳军斩于马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杀一斩,大岚皇室中衔一代就断了。而往下一数,偌大个皇族,竟只剩个辛弈名副其实。

    北阳军退到鹿懿山时,萧禁为首出迎。在与辛弈交接之时,萧禁竟为其披黄袍,跪地称万岁。

    至于哑巴一事,竟然无人提及。

    贺安常后声礼致,辛弈登基顺理成章。毕竟都死了个干净,没一个容得他们挑。

    最为重要的是,平定王平徐杭,拿颜绝书在手,备粮仓于一脉。他属意燕王,柏九派自不会有异议。左恺之又为燕王师,是有情义在里边的。章太炎不再秉持权位,由侯珂为首,亦显辅佐之意。

    辛弈一跃称帝。

    此时天才回暖,热起来了。

    有一事很有意思。

    辛弈在襄兰带走的小崽子随他姓辛,名了个明字,意在心明。这小崽子也不怕柏九,在府中谁都不怕,只黏辛弈的很。

    两个人没儿子,就拿他当儿子。

    只说没几年,这小崽子长了几岁,渐渐开了脸露出模样,倒真有点辛弈的样子。

    那位古道仙风的钟子鸣钟先生受意坑了唐王,又得令去德州查小崽子的出生。这一翻查去不见事情,他往山阴一去,偏偏见了端倪。

    他把查出来的事情往折子上一写,递上去自己便缩了。

    辛弈看了折子,又与柏九看了。

    “难怪。”柏九将折子扣了,“他倒好运气。”

    “我原本便有意于阿明,如今出了这一层,也算是名至实归。不算落了旁人。”辛弈踌躇道“再待几年,便可以。”他一止声。

    柏九就倾过去,侧耳道“便可以什么”

    辛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柏九抬手在他下巴上勾滑了滑,笑道“好一个新帝,竟就想着偷懒了。你想往哪去”

    辛弈也笑,“南睢吧。”他对柏九微红了脸,低声道“去看看南睢山。”

    柏九微顿,丢了书转身过来,贴得极近问他,“去南睢山做什么”狭眸掩了光,指尖在他唇上摩挲,“去其他地不好吗。”

    “去看看南睢龙驹。”辛弈小声道“白玹。”

    柏九压覆在他唇上,含糊道“叫什么”

    “白”那个弦字就堵在唇齿舌尖,不让他说出来,又要他继续说。辛弈断断续续的白了半天,也能说完整。

    钟子鸣在外边等了又等,也不见皇帝和平定王召他。

    他心道这事也不大啊。

    不就是太子的遗孤吗,怎地要商讨那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观阅,到这里正文就马马虎虎的结束了,虽有诸多不满意,但有关辛弈和柏九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明日起是番外。

    谢谢大家。

    、番外北阳辛家一

    辛靖才驯服他小马的那天,在草场上摔的灰头土脸。吉白樾和蒙辰一直不忍直视,看着他从马上摔下,只觉得骨头都震的酸疼。唯独吴煜那个小痞子,扒在栅栏边哈哈大笑,恨不得全军营都来看看公子的笑话。

    辛靖终于骑在马背上开始跑圈时,忍不住挺直了腰身。纵然额头上摔了个青肿的包,他紧抿的唇线看似冷静,心下却已经要飞起来,就想让他父亲看看。

    可惜那天父亲不在,他骑在马背上的英姿也没抵过吴煜肆无忌惮的嘲笑。

    辛靖心里委屈,还得揣着大人样,趁没人的时候将吴煜揍的同样鼻青脸肿。

    回家时母亲的贴侍英姑姑已经在府门边上等他了,远远见他垂头往回来,人已经先几步跑过去,对他笑道“公子今日慢了,快速奴婢走,王爷和王妃久等了。”

    辛靖不知所云,跟着跑回去。里边还竖了屏风,他听见父亲在里边的低声软语,母亲倒没怎么回话。

    见他要往里去,英姑姑赶忙将人拦住,道“公子回来了”

    燕王好一会儿才转出来,辛靖坐在外边的椅子上吃点心压胃,听见他父亲往过来,立刻咽了点心,脱口道“爹,我今日”男孩子的尾音猛地跳脱的扬高,“这是什么”

    声音里受惊的成分要多些。

    因为他父亲臂弯里揣放了团皱皱的小猴子,瞧着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样子,根本不像他们家的人。

    “你弟弟。”燕王俯身给他看,男人骄傲又炫耀道“好看吧你弟弟”

    尽管他说了两遍你弟弟,辛靖还是选择性的没有听见,他震惊的脸和着他父亲得意的挑眉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好看。”燕王伸手在他后脑勺轻拍一下,又揉了揉,“可是你弟弟。”又自接道“长得和你小时候很像。”

    像个猴子。

    他小时候也像个猴子

    辛靖不肯承认这个现实,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喜怒显露,被他父亲看得一清二楚。辛靖被看的头皮发麻,踌躇的伸出手,干笑几声“那我、这,好啊。我抱、抱抱他”

    小猴子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他从来都是跟着父亲举刀抬枪的手臂没有抱过这么轻的东西,仿佛只要用点力,就能揉成一团云。小猴子还没睁眼,但是襁褓上有母亲的木香味。

    辛靖没忍住垂头靠近些,看见他小小的手,真的是小小的。

    好小的弟弟。

    辛靖莫名放轻了声音,悄悄问他父亲,“他能长大吗长我这么高。”

    “那当然。”燕王就凑在另一头,父子俩头对头的盯着小猴子。燕王眉眼间很温和,他道“但他也许不会长的比你高。”他抱了抱长子的肩头,“毕竟你是兄长,你会是他的顶天柱。”

    辛靖矜持的点头,心里却因此生出愉悦感。他也许就是那种天生为当长兄而生的人,成为弟弟的顶天柱让他满心欢喜,又仿佛在一瞬间充满力量。既能一往无前,又能胸怀温柔。

    母亲给小猴子取名叫“敬”,敬,肃也1。希望此子慎始敬终,端肃为人。辛靖则为“靖”,是燕王与燕王妃一同择的名,第一意是靖难,父亲期望他平定难乱,为国肝胆。第二意是靖晏与思也,母亲希望他安宁一世,将来即远也思。

    两个孩子读音相同,是父母祈愿来日阴阳相隔,早辞鹤去时,手足能一心同体,相持始末。

    自此燕王府中有了“阿靖”与“小敬”。

    但辛靖还没来得及多抱抱这只小猴子,小猴子他就突然变成了个粉白的软团子。能念书写字,长到不让他抱。

    可是辛靖觉得这个“敬,肃也”说得不好,因着他家小敬到了七八岁时,已经显露出“肃”,即十分严肃,笑颜难得。倒不是不开心,而是自觉端肃,不肯如寻常小儿一般张口大笑,有违他书生的斯文。

    没错,才这般小,辛敬已经自觉是个读书人,要端拿的起,还要吝啬笑容。所以他每每见到吴煜这个小痞子,眉头都能皱的出了印。

    这时候老三辛笠也已经长到了狗都嫌年纪,他没出来之前,燕王妃还一直忧心不要如他二哥一样是个小面瘫,岂料出来没几年,就已经是整个府里都躲不及的捣蛋鬼。

    燕王私底下给辛靖讲“虽说你二弟的名跑偏去显了,但好歹也有些作用。看你三弟,都起了个笠字,就想他收敛自制些聪慧灵怪,不要以捉弄人为乐。”

    他父亲话正说这,两人就看辛笠从廊下屋窗翻爬出来,回头一见他们俩,又脚下抹油一般溜爬回去。

    燕王怒道“看见了,出来,从正门”

    辛靖这会儿已有些少年人的身形,正疯狂的长着个,吃再多也胖不起来,故而一身墨色劲装往跟前一站时,隐约有些燕王威严的迫势。

    他看着父亲去收拾辛笠,自觉这小子自己插不上手,转身往阶下去,就见他二弟蹲在院里的池边一动不动。

    “小敬在干什么。”辛靖从辛敬后边俯身一同看去,见他手里捏着枝花,伸在池里边逗鱼。看见辛靖的倒影,辛敬从怀里慢吞吞的摸了一会儿,又拿出朵压的皱巴巴的花递到头顶上。

    “娘给的。”辛敬仰头望他,面无表情道“香。”

    辛靖十分温柔的对二弟笑,没接花,而是捏了他的脸颊。“你留着,大哥的都给你。”

    辛敬被捏的口齿不清,“窝的,也给阿靖。”

    跟父母亲学的,辛敬只叫他阿靖,不叫大哥或哥哥。

    辛靖垂头和他对视,两双眼睛都映着对方。辛靖一个劲的笑,将他整个一团抱起来,翻到自己背上。

    “走,大哥带你去骑马。”

    “不骑马。”辛敬趴在他后肩,听到骑马就紧张,赶忙建议道“骑阿靖。”

    辛靖颠了他几下,背着他往门外去。“好,那就骑阿靖。骑着阿靖去抓兔子好不好东草场的小兔子,抓回来给小敬养。”

    “不养。”辛敬怕他听不见,又趴在他耳边道“不养。”

    软软轻轻,让辛靖心都化了。这是阿笠那个小混蛋能比的吗小敬乖的就像他养大的兔子,香香软软,一本正经也很可爱。

    然而可爱的小敬没过几年就渐渐显露了他的另一面天赋,就是毒舌。他通常不大爱说话,就那么披着清俊的外皮往边一靠,直挺端正,像个正人君子。可但凡一开口,三句就能吓退小混球辛笠,一个眼风就能让进退自如的长兄辛靖绷紧脊梁。他在文上的天赋也尽展无疑,清谈笔书,都能横扫千军。辛靖从前是不信舌战群儒这么个事,有了辛敬之后,他对造出这个词的人钦佩的五体投地。

    等到这会儿燕王已经匀出大小军务给辛靖忙,他常常离家好几日,有时候要去柔回,就会十天半个月在外边。他跟着军队,最起初连饭都抢不上,因为没有任何军功在身,只是个新兵蛋子。北阳军只认燕王,燕王把他扔进去不当儿子看,那就没人把他当燕王大公子看。饿极的时候就让自己面壁想大大小小古往今来的战役和将帅,用天降大任来说服自己。

    这一年过去,他既长得高,也瘦得厉害。人去了骄矜,就显出更锋利的沉静。

    但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家,府前那棵合欢树下都会站着一人等他。

    那人长及他肩头的位置,就再也没长了。爱松垮拢着发带,着青白的衫。露着修长净白的手,在树下一圈一圈转,捡几片落叶或碎花。一圈一圈,也许是清晨,也许是深夜,一圈一圈。

    等着他。

    头几次辛靖没留意,后来只要在离津周围,再疲再累他爬也要爬回家。吴煜起初不知这回事,听后还笑他没断奶,就爱黏着娘。直到一次回程已经三更,辛靖前一天一夜没睡,骑在马背上都会打困摇晃,还要赶回家,吴煜才闭了嘴,再也没拿这事打过趣。

    那棵合欢树长得又高又大,花开的时候粉红团雾。他觉得辛敬往底下一站,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画。为了看这幅画,他摔过一次马,结果摔下去半天没起来,惊了吉白樾等人一跳,下来一看才发觉他是摔下去直接睡着了。想停下来抬人打个帐篷,他又倏地醒过来,往马上一趴,继续往回赶。

    他就是这样,心疼他二弟等着他,却也不愿意说一声别等了。

    因为他喜欢。

    只要记得辛敬在树下等他的样子,泥水他也喝得下去,千里路万里路他也跑得欢快。可是他从来不去深思,他把这当成兄弟情谊,他就是这么喜欢他家小敬,从辛敬还是个小猴子的时候就喜欢。

    却从没想过,如果这个人换成辛笠,他会不会胖揍一顿扔回去。

    辛靖还不到二十岁,他年轻,纵然一度表现着他的沉稳内敛,却也有些不自知的张狂和放肆。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北阳军中显露头角,并且十分迅猛的崛起,带着他一众亲信,野心勃勃的开始自己沙场峥嵘。

    大苑时不时要和北阳边境摩擦,三十二部的骑兵得意时会拉着哨撞开柔回的警戒,无视骂声嚣张的在前跑马。辛靖就是和这样的混蛋们打交道,把自己练成了外表人模狗样,里边更加混蛋的人。

    一年冬,他回家过年。

    席后辛笠吵着要带话还说不清的幼弟辛弈守岁,燕王妃身体已经不大好了,燕王难得回来,自然要陪媳妇。将他们兄弟四个一拎川踹出门,让他们自己乐去。

    辛靖席前还去了北阳军的年宴,喝得有点高,却不觉得自己醉。冰天雪地,他家府上檐下都垂着漂亮的灯笼,他带弟弟们到自己院里,拿出了早给备着的烟火,放给弟弟玩。辛笠爱玩,拖着小小一团的辛弈在光芒里打雪仗,他就抄着手,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

    看着看着,就落在不远处一截白皙的后颈上。

    辛靖也不知道怎么,他看得自己都察觉到迷恋,他靠在那喊了声,“小敬。”

    辛敬闻声回首,爆声中他的眉眼在光暗间忽隐忽现,让辛靖看不够的生出渴望。

    辛靖抬了手,招了招。

    辛敬转回去又看了眼烟火,才拢着袖,慢吞吞地往过来走。站在阶下时得抬头看辛靖,才到胸口的位置。他道“说。”

    辛靖微微笑,“你今年还没对我说过吉祥话。”

    辛敬想都不想,“过年吉祥。”

    辛靖咽了一下,伸手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太敷衍了。”触感非常好,好到他的手不经意的移到了后面,冰凉的指尖滑过了辛敬的后颈。

    两人俱是一震。

    辛敬是被凉的,辛靖也是胸口震动,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冷。”

    辛敬偏开头,辛靖的手就空了。他动了动唇角,却没说出话。可是下一刻辛敬就拿了他的手,拢在自己袖里,贴捂在自己的手背上,道“捂一下。”

    他大哥不知怎么回事,直愣愣的呆在那里,盯着他像是丢了魂。辛敬也不问,就更加直愣的回望过去。两个人这么对视,二傻子似的。

    一个雪球飞过来,辛靖抬了另一只手给辛敬挡了,这才转开眼,睨向一边探头探脑的辛笠,“带好小弈,别烫着了。他要是烫着了,今晚我就泡你在池子里待一夜。”

    辛笠吐了舌,明明是个少年了,笑起来还像个大男孩,灿烂又天真。他道“辛弈胆子小着呢,烫不着。哥,你们这是干嘛呢两人跟对了眼似的,钉着装木桩啊”

    “是啊。”毒舌辛敬倏地醒了,转头看着三弟,“对了眼,就跟你见了人家萧嫣,就差流口水了。”

    辛笠脸也不红,笑得更可爱真挚,“那我们和人家晖阳侯是朋友,他闺女我自然要照顾了。见着美人不仅要夸赞,露出惊艳的神情才是点睛之笔。”

    “那你挺厉害的。”辛敬没表情,“点睛之笔点的和哈巴狗似的。”

    辛笠哈巴狗“汪汪”羞愤的转身找他幼弟去发泄一腔悲愤之气。结果连话都说不清的辛弈这次却学的清楚,一见他往自己跟前走,立马乖巧的大声道“汪汪”

    辛笠“”兄弟是什么,我要找娘。

    “哈巴狗似的。”辛靖低声对辛敬笑,贴覆在他袖里的手突然把他的手全部包握起来,“来岁平安,小敬。”

    辛敬原本只要点头就可以了,可这一次他点了头,耳垂却烧起来。他垂眸盯着自己脚下的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滚烫,烫的他明明有些不妥,却又不舍得推开。

    这一年之后,辛敬的笔越来越出名。山阴有座南睢山,山上有位大家,叫南睢老人。南睢老人来北阳三次,均是为了求得辛敬为徒。可是这一年燕王妃身体不佳,燕王与辛靖在外紧张,下边还有两个弟弟,辛敬便拒了。

    这事辛靖不知道,在柔回一次“外猎”回来时才听闻。所谓的“外猎”,就是在外打猎,猎物是大苑的侦查骑兵。他回来时正在打理自己一身的土,就听练拉弓的吉白樾道“二公子厉害了。”

    “嗯”辛靖擦了后颈,想起那夜同样是后颈的一滑,不禁先露了笑,“这不当然的事吗。先前晖阳侯来府里,说在京都收了贺家的小公子,长得俊又学得好。”他将帕子丢盆里,穿着外衫道“这两点谁比得过我家辛敬。”

    吉白樾拉弦的指一滑,他忍了忍,还是露出不忍听闻的样子,无奈道“公子咱谦虚一点成不成,哎呦,二公子天下第一。”

    辛靖探手过去拎出他的弓,在手上掂了掂,抽了一旁的箭,对着远处的靶拉开弓,“这次做的重量合适,你臂力异人,这把坏不了。”说着登时松指,那箭嗖的直钉靶心,撞得靶前后摇晃。“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二公子在我心里还真是天下第一。”辛靖笑着将弓还给吉白樾,“我给这弓起个名字,不然太丢吉白将军的份。人攀明月不可得,就叫攀月弓、破风箭。”

    “好。”吉白樾爱惜的摩挲着弓,道“我在前边听人说,南睢老人都去府里请二公子了,二公子拒了又去。”他比划出手指,“整整三次,我二公子大名更显啊。”

    “南睢”辛靖一顿,“山阴的”

    “山阴南睢山。”吉白樾道“皇帝都请不到的大贤。”

    辛靖笑了笑,转头做自己事去了。他理着案上的军务,心情却不如开始好。辛靖说不出什么味,他靠在椅上,发觉自己从未想过辛敬会离开他到别处去。

    哪怕是为学,他从未想过。

    或是不敢想。

    、番外北阳辛家二

    又翻过年末时,府里有了好消息。辛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竟还真和晖阳侯的三小姐萧嫣合了拍,讨了个貌美如花的暴力娘子。就是晖阳侯还舍不得,要留着再等一两年,两府订了约,就算是定数。

    这几日辛靖回家休息,整日都能看见辛笠恨不得贴脑门上写着“我娘子”招摇过市的嘚瑟样,但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都会以“我娘子是”为开头断送大家与他讲话的欲望。

    最可怜的就是最小的辛弈,才被这小混球嘲笑过结巴,正是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每次被他拽在跟前唾沫横飞说上几个时辰,都只能抽抽搭搭的听。

    辛靖遇见几次就揍他几回,但鉴于辛笠小混球的名头,他皮糙肉厚挨习惯了,也不怕,转头等人走就还追着辛弈玩。

    “你娘子。”辛敬正好出来晒书,辛笠跑过他才擦的围栏,他将人拎着后领捉了,只道“你连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娘子娶回来也是给娘当闺女的,挨着你一星半点的事都没有。”又用看似正直实则蔑视的眼神将辛笠从上扫到下,没有起伏道“你十岁的时候还在尿床,前年春十三才来得梦遗。辛公子,你娘子她知道吗”

    辛笠脸红到脖子根,他抱着耳朵大声啊啊啊着,羞愤至极的呐喊“天呐你真的是我二哥吗你这个坏人别说了啊啊啊救命娘”

    辛弈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抱着他大哥的大腿,仰头天真道“大、大哥,梦、梦遗是什么”

    辛靖拍了拍他脑袋,沉痛道“是你三哥另一种不能自制的事情,你要记牢这事,他以后再也不敢闹你。”

    辛笠才长大的少年心已经碎成了豆腐渣,他愤怒着喊道“大哥也是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啊啊啊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啦”

    辛敬将人丢出去,“快走。”

    辛笠捂着心哽咽着飞跑去找娘。

    辛靖抱着小结巴来帮辛敬晒书,他个高,辛敬书架的上头自己够不着,就叫他够。只两人都够不着的,就尴尬了。

    辛弈已经跑出去了。

    辛靖觉够不着这事挺驳他颜面的,所以颇为不自在的四下看了看,也没见能踩的,都是书。

    辛敬目测了下,对他道“你抱我。”

    辛靖正寻思着凳子呢,闻言先点了头,又霎时胸口一跳,紧接着跟揣了几百只兔子似的疯狂跳起来。他自觉这个年纪不该这个样子,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只能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好像很坦率,让自己的表情表现的好像很寻常。

    他曲下膝,将辛敬从后边环腰抱起来。

    天热,辛敬的衣衫有几层,但在辛靖手下似乎又没有几层。他好像摸到了柔软,是辛敬肚子上的一点点软肉。

    手感很好,非常好,好到他能一瞬间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外口干舌燥的地方去。

    “阿靖。”辛敬只摸到了边,叫了他一声不听答复,只觉覆在自己肚上的手似乎紧了紧。辛敬耳有点红,他有些慌张的目光只敢往上看,又叫了声“阿靖。”

    “嗯”辛靖声音不变,似乎游刃有余,又似乎并无异常,“怎么了”

    “够不着。”辛敬干巴巴道“你抱腿试试。”

    辛靖低咳一声,没松开,将他登时抬了个高度,道“现在呢”

    辛敬将上边的书笼抽出来,“好了。”

    又不见动静。

    天还是正午,弟弟们都不在。院里廊下寂静,火热的温度似乎让书架后的两个人也变得滚烫。辛敬抱着书笼,白皙的后颈也红成一片,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了。

    辛靖就这样抱着他,也不觉重。他抱着抱着,在热度无声炸响在心头的那一刻,忽然像是妥协了,又像是这一刹那的放纵和罔顾。他放下手臂,却没有松开人。辛敬才踩到地,就被他从后压在了书架上。

    辛靖扳转过他的脸,来势汹汹的唇在极近极近的位置和他呼吸交错。辛靖低声几近呢喃的唤他,却带着些迷茫和无措。辛敬白皙的下巴被他捏的泛红,可是两人唇间这薄薄的一线,又像是看不见的荆棘和深渊,抵抗着什么。

    辛敬的眸望向他,却发现他紧盯着自己。辛靖从未露出这样的痛苦和渴望,在辛敬望过来的那一刻,辛靖轻轻地,吻在了他微张的唇上。

    轻的无声,就如同他们,不敢惊动,不敢出声。到了这一刻,也不敢说一句僭越人伦的誓言。

    这蜻蜓点水的一下一触即分,辛靖立刻痛苦又兴奋的发现,他不会因为这轻轻一下而满足,他因为这轻轻一下而如火烧。

    他想要更多的,更多的,更多的辛敬。

    他松开了捏着辛敬的指,抚在整个颊面,垂头深深的吻下去,深到让辛敬呼吸急促,让自己几乎丧失理智。

    书架在辛靖用力压下时晃动,头顶的书砸下来。他撑在书架上,挡住辛敬,依旧吻着他。

    书哗啦的滚摔一地,他们还在吻。

    吻到汗水和泪水混杂。

    吻到有人止步在门口,惊愕又震怒的砸在门上。

    辛靖迅速抬起头,捏住辛敬的手腕,拽在自己手里,力道骇人。他几近狰狞到无礼,他哑声道“爹,你来得不是时候。”

    燕王从不见他沉稳内敛长子这个样子,他明明痛苦到红了眼,还拽着辛敬的手腕,对燕王肆无忌惮的笑了笑,“爹,我怎么办,我对辛敬着了迷,我费尽心机,你说我该怎么办。”

    燕王一脚踹在他侧腰,他顿时松开辛敬推到一边。燕王劈头盖脸的拳脚在身上脸上,辛靖不躲不闪,他甚至连抱头都不做,任由父亲砸在他脸上,浑身疼。被踹翻撞在书架时他已经站不起来,是不想站起来。

    他有些担忧,担忧母亲会不会知道,知道会不会难过。他还有些难过,难过心底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却多年佯装不知的任由自己混下去。他更有些无奈。

    无奈他本该止步,却抵抗不住,忍受不了,渴望不止。

    他辛靖也只是这样一个败给私心私欲的普通人。

    难看极了。

    辛敬拉住燕王的手,他垂下的眸不知浓烈,他恳求道“爹。”

    燕王停下来,突然砸在一侧的架壁。他不看辛靖,沉默着。三个人都沉默着,难堪,痛苦,愤懑,交错混杂。

    直到有人停在了门口,哽咽着打起嗝,结结巴巴的祈求道“爹、爹,不要、不要打哥、哥。”

    辛弈惊恐着小脸,他不懂这其中男人的颓败与煎熬,但他懂。

    他们都流泪了。

    辛靖去了柔回,一去就是大半载。燕王妃不知道长子怎么不回来,但她依靠对丈夫和儿子的了解,以及女人直觉,察觉到了这其中不可言说的一二。她没再催促长子归家,也没有阻止二子离家。

    辛敬要去山阴了。

    如果没有这个转折,辛敬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去山阴。也许他永远都不会遇见那个生命终止的冬天。也许他能活下来。

    但。

    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

    、番外北阳辛家三

    山阴是平王的地盘,平王这会儿和他们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因为平王出生卑微,当年在宫中得以封王,全靠燕王跪求来的。据闻当年他与燕王情同胞亲,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但很快,十几年的功夫,他已经是北阳辛家兄弟几个口中客套又疏远的“王叔” 。

    辛敬自觉是来求学的,所以不想惊动这位横竖不顺眼却要走一番套路的王叔。他单身骑了只驴子,挂着他的书袋,就这么一路到了南睢山。

    南睢山高,因贤而显。这个“高”,更多是指它高不可攀的才气和名头,也是南睢老人的门牌。

    辛敬骑着毛驴上了山,上边就一个大院子。院子门修得朴素,辛敬二话不说就敲了门,里边老半天才有个老人来开门。

    不待辛敬说话,便道“二公子请,公子以待多时。”

    辛敬也不知这公子姓甚名谁,就跟着进去。里边中亭空开,分割成菜园、葡萄架,还有几棵老榆。有个野石上还残了幅棋,瞧着一派野趣,不像是糊弄人的。

    门是推式大开,里边就铺着席子,随意散着些书。老人在门槛外为他拾来内鞋,辛敬抬手阻了,自己脱了鞋,就入了内。

    最里边靠窗的地方,有个白衣人。窗子很大,大的像是另一面门。这才春来的天气已经有暖日,辛敬自认为身子骨不怎么结实,也只穿了加衫,而坐在窗前的白衣人,还披了厚重的大氅,抄着暖炉。

    那人转过头,苍白的脸颊消瘦。也许他长得很漂亮,但也被病气磨的差不多了,眉眼间浓重的戾气和厌色,让眉眼颜色尽失。唯独捏着书的手,干干净净,白洁好看。

    “辛公子。”他微微颔首,“师父下山讲课,傍晚当归。劳你等待。”

    辛敬也回了颔首,盘腿坐在房间中,从自己书袋里翻了书,跟着看起来,连话也没说半个字。

    这个人就是白玹,辛敬日后的师兄,他终其一生的唯一至交好友。

    这一年他还叫白玹,几年后他叫南睢龙驹。再几年后,白玹也死了,有了另一个人,叫做柏九。

    辛敬就这样留在了南睢山上,这山上只有四个人。他,南睢老人,白玹,还有那日开门的曲老。他一留就从春去留到了秋来,一日开窗察觉叶黄时他还呆了一会儿。仿佛山中不知光阴愁,不知不觉过得如此快。

    快到他自觉还没有想辛靖很多回,就已经与他不见面了很长久。

    “一叶而知秋。”白弦在廊下盘腿坐着,手里捏着石头和刻刀,对着一片叶子不停的看,不停的刻。可他手腕没什么力气,便刻的轻轻浅浅,仿佛一抹就会消失的样子。他不觉得无趣,仿佛这样已经很知足。

    “冬天要来了。”白玹吹净石头上的细碎,“你不回家吗。”

    辛敬没说话。

    白弦便自轻声唱道“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2”他在石上叮的一敲,“回去吧。”

    辛敬便回去了。

    也许他早就想回去,只是需要有个人替他说出来。

    久别不见,辛弈长高了,只连话也不说了,小跟宠似的只跟着他后边。辛笠还是混账样子,甚至比之前更甚一筹,给他点酒,他就敢在屋顶上耍他定情用的“无名”枪。辛靖,辛靖没有回来。

    据说他在几千里外的雪窝子里烤兔子,带着吉白樾几个整天偷鸡摸狗纵马狩猎。

    辛敬给弟弟们带了礼物,辛笠的是玉佩,辛弈的是石头兔子。

    “哥哥买来的吗”辛弈捧着兔子问他,这小子一开口,倒让辛敬侧了目。

    竟没结巴。

    “不是。”辛敬用指戳了戳兔子耳朵,“一个人刻的。”

    “真厉害。”辛弈赞叹着,小心翼翼地拢在胸口,“我很喜欢,谢谢他。”

    辛敬点头,表示愿意替他传这句话。

    元春节晚上依旧放了烟火,不过是辛笠放的,他仗着身手好,在屋顶翻开窜去。辛弈由燕王妃牵着,陪辛敬在院里看烟火。燕王虽在,却只问了他学业,没提别的半个字。

    没有人提,辛敬却在烟火爆声中想起了辛靖的手。滚烫、宽大的手,包裹着他的,一起站在阶上,也看过那么一次烟火。

    晚上小子们守夜,辛敬没在堂里,也没回屋里,而是抄着个暖手,顺着廊边踩雪。他踩着踩着,一抬头时竟已经到了外边的合欢树下边。

    这树今年不大好的样子,恹恹的。辛敬开始围着它转,一边转,一边数。不知走了多少圈,不知数了多少数,直到撞到人肩头,才倏地想起来自己在哪。

    被他撞到的人也不躲闪,直挺挺的挡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辛敬盯着他肩头上线脚整齐的地方,知道这是娘的绣活,他自己肩头也是这样。

    两人这么对站。

    辛敬冻得鼻尖有点难受,难受到酸涩上眼。他面无表情的叹气,面无表情的道“好狗不挡路,大哥,让一让。”

    辛靖不动。

    辛敬就自个移步往边上绕,可这人也跟着往边跨,就得挡在他正前方才痛快。辛敬觉得冻得脚也有些麻,于是他高抬贵脚,踩在不做声的人脚上。踩着玩似的,低头看着道“说话。”

    辛靖老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声颤巍巍、哀怨怨,索命似的“辛敬”

    这声一出,两人都震惊了。辛敬震惊于此人许久不见怎的学会了这样扭捏的唱腔,辛靖震惊于这该死的夜太冷了他一寒颤就叫成了这一声。

    两人各退一步,在极其短暂的震惊中对视一眼,同时被对方惊恐的小表情逗乐了,一齐笑起来。笑完之后气氛就和缓舒坦,两个人并肩围着合欢树绕圈。

    “南睢上有什么”

    “人。”

    “南睢老人”

    “还有师兄。”

    “师兄。”辛靖点点头,走了几步后倏地一偏头,“什么师兄”

    “同出一门共拜一师所谓师兄。”

    辛靖好学的行了一礼,“先生教的好。”然后含蓄、婉转、矜持的表达了自己的深藏的那么一点点的敌意,“下回请师兄来北阳,哥带他玩。”

    辛敬应了声,两人这一圈转完,就停了。

    辛靖该走了。

    他踌躇着,轻轻抱了抱辛敬,讨道“吉祥话。”

    “过年吉祥。”

    辛靖叹气,又觉得这敷衍听着听着还挺有几分吉祥气,便垂头在他耳尖轻吻一下,低声道“来岁平安,小敬。”

    而后照旧是辛靖上马,辛敬看着他远了,才将已经冷了的暖手隔袖端着,往府里去。走到门边上了,才看见门洞里斜斜靠着一人。

    宽肩王氅,他爹。

    他爹应该等得久了,手边上的灯笼都昏了一半。燕王拢着袖,靠在壁上似乎睡着了。辛敬觉得这要是真睡着了,明早就该去西边了。他俯身提了灯笼,对他爹道“爹,回屋。”

    燕王含糊的嗯一声,就由他提灯照路,提提踏踏的走着。辛敬这才发觉他还穿着屋里边的绒趿子,心里边立刻涌上股酸,又和着点暖,让人眼眶发热。他道“您这真不讲究,娘也没赶你出来,活菩萨转世。”

    “再不讲究我也有媳妇。”燕王鬓边几缕白发,在昏暗的灯笼下有些打眼。他不在乎的踢着绒趿子,“你娘活菩萨转世,也还生了你们几个混账小子,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院口了,燕王也没接灯笼,就这么仙似的拖沓着往里飘,“混账。”

    这一声骂也跟飘似的轻悠悠,夜风一吹,就消散了。

    年一过,春还没到,辛敬就又骑着他的毛驴去了南睢山。

    这个冬白玹过得不太好,他突然病的厉害,几乎连人形都没有。拢在宽袍里时,几乎像是会乘风而去,拉长腰带都栓不住他。

    辛敬回来时他已经在榻上了。辛敬在他榻边坐下,开头就道“师兄要驾鹤了吗”

    他师父从后边给他脑袋上敲了一书。

    白玹闷闷地笑,“他这是难得打趣。我不驾鹤,因鹤不载我,当空随风去,它西边去了也不好交差。”

    辛敬动了动唇角,从自己书袋里扒了扒,拿出一只布老虎。“你给我幼弟的石兔子他很爱惜,我离时一定要我带这个给你。他再小一点时胆子小,一个人睡不好,我娘就缝了这个给他。他贴身抱,得有它才睡得着。如今给了你,以表自己对石兔子的喜爱。”

    白玹竟露了些局促,他将布老虎抱进怀里,轻轻摸了摸,“我也喜欢。”他眉间的病气和戾气都平淡些,显出眉目的俊丽,他道“他叫什么”

    “辛弈。”辛敬今日似乎话很多,他接着道“我三弟名笠,却实为个混世魔王。故而在幼弟时,一家人谨慎非常,觉得这弈字能驱散我们几个兄长的王霸混气,斯文的很,就叫了弈。”

    “和着这辛,意好。”白玹果在那布老虎下边寻出个小小的弈字,他指尖摩挲其上,竟笑了,“辛弈,心意。”

    见他笑了,辛敬心底那点惶恐才退下。他进来时曲老站外边都要哭了,师父恨不得抱着他蹭一发鼻涕,他才知道这场病是真的要了白玹半条命。

    据说当年有人为白玹算命,指他撑过一次生死劫难便能寿命得续,福泽深厚。南睢老人既想要一个生死劫难,又舍不得一个生死劫难。因他这么个身体,若是在挺不过这一个生死劫难,便是黄泉末路,再也回不来了。这一次病的凶,既然过来了,自然要祈求就是这次了,日后就让他平平安安的活。

    因白玹的身体,这一年辛敬也没怎么下山。又匆匆到了秋,他该卷铺盖回家时,记起了辛靖那句“下回请师兄来北阳”,便提了声。不知怎么,一直不下山的白玹竟同意了。

    冬病之后他就像是真的好起来一样,这一次随辛敬去,还是自己骑的马。到了北阳,白玹却没随他入府,就在离津住了。中途辛靖回来也见了一次,辛弈这个娇气包当时只顾着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为了让他不哭而编了草蚱蜢的那个牵马哥哥。倒是白玹见了辛弈,很开心,只这一开心,就受了寒,整个人就起了烧。

    他烧起来自然不能与普通人比较,他病的久,自然也不是其他大夫敢接手的,只能快马加鞭赶回南睢。辛靖差人马车相送,还给寻了个有几分真本事的高人,就赶紧让辛敬带着回。

    北阳军的马车一路畅通,迅速入了山阴境内。这时已到了冬,山阴这一年雪下大分外大,路上堵了两回,本该顺畅下去的时候,被婆娑城挡住了。

    确切的是,被平王挡住了。

    山阴军莫名备了刀,从马车要入婆娑开始就以警备相待。辛敬不是傻子,相反,他甚至能通过擦过车窗那一匹战马洞察平王不是好意。

    眼下边陲才起了纷争,京都连行军调令都没下至北阳,山阴却先有了备刀集兵权,这不正常。这意味着,在北阳兵拼大苑的时候,背后还匍匐着一只随时能咬住他们喉咙的京都家犬。

    不能入婆娑城,一旦入了城门,只怕就是有去无回。

    辛敬当机立断,马车立刻调头,在辛靖差来送马车的北阳军拼杀中脱出平王视野,回调北阳。

    这个消息要给父亲或阿靖

    可是雪太大了,马车被堵在路上,根本行不远。辛敬只能背负着白玹在雪中跑,隐藏远比马车有效。

    前提是如果不被冻死的话。

    途中那位医术高人也散的不见踪影,北阳军一路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负伤,为了不拖辛敬的后退,几乎是拼命迷惑追兵。等到回过神来时,只剩他和白玹了。

    已经靠近山阴边界,只要再过一晚,他们就能离开山阴。只要离开山阴界内,各方府州绝不敢轻易得罪北阳,更不提是要接二公子的命这样不共戴天的仇。

    只要再过一晚。

    风刺骨,白玹即便烧的昏沉,也能察觉辛敬身体在不住的颤抖。雪堆满了头发和眉毛,辛敬背着他,一步一步,在灰白无尽中徒行。

    “凤渊。”白玹喊辛敬的字,他道“我怀里还有瓶驱寒丹,你拿出来。”

    辛敬膝盖冻得不能弯曲,他将白玹往上托了托,唇冻得几乎张不开。“我懂你的意思。”他低头缓缓喘了几口气,吸进去的仿佛都是冰渣子,他摇头道“我不会做的。”

    等他从白玹怀里拿出驱寒丹,白玹也许就会以极其匪夷所思却又无可奈何的方法让自己抛下他。

    辛敬移动着麻木的脚,呢喃的念着“君子舍己为人,师兄。”他咽了口唾液,“你不是君子。”

    白玹垂下的发在风中被白雪覆盖,远远看去就像是白发人,他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已经死了的人。”风呼啸着吹掉了他的绒帽,他的戾气也变成一直没有显露的麻木。“你不想救你弟弟吗。”

    “过了今夜。”辛敬脸颊被风刮的生疼,他甚至没法睁开眼直视前方。

    这偌大又空荡的风雪里,他们像是挤在一起妄想逃生的蝼蚁,不自量力,又不受眷顾

    辛敬在风雪中失了脚,翻滚下猎户挖掩的陷坑。他摔断了一条腿,躺在撞碎的冰渣上喘息不定。

    糟糕。

    后背似乎了冰碎块,让他的胸口都跟着疼起来。他动不了,他手指在地上扒着冰,喊着白玹。

    “师兄。”好像哪里流血了,辛敬不知道,他已经感觉不到哪里断了。他没有辛靖和辛笠的身手,他是个读书人,也只是个读书人。

    “嗯。”白玹摔在不远处,不如他糟糕,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瓶驱寒丹就滚在两个人的不远处,探手再近一点就能触及到的地方,可是两个人都不行。

    “以后。”辛敬喘息,“以后的路,你要走下去。”

    白玹闭上眼,手一点一点勉力去扒他这一生至今唯一的朋友,他说“凤渊,我们要出去。”

    白玹的手扒在他衣角,摸到黏稠的液体在飞快冰凉。

    “真是无作为啊。”辛敬动了动喉结,“我,我幼弟,辛弈。师兄,我过,过不了今晚。你,明天。”他似乎有些混乱,勉强理清思路,强撑着,一字一珠,缓慢道“平王,欠我父亲,一条命。一条,他必会还的命。所,以,纵然,北阳,危急,众,众命。”他说到这眼角忽的滑下泪来,这个极其聪慧的人,他几乎能看见他一家的尽头,他猜得到这一夜送不回的消息会变成怎样的结局。可是他到此为止,无能为力,愤怒和无奈,让他无声的掉下泪。他继续道“众命皆丧,我北阳,辛家,也能,尚留一人。辛弈年幼,哑巴,之名,平王,必定会,留他一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白玹脸上湿了一片,奋力扯着他衣角,却只能拉动他的衣角。

    “辛弈。”白玹闭上眼,失声哽咽,他念着“辛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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