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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睢之臣 第6节

作者:唐酒卿 字数:24318 更新:2022-01-01 03:30:07

    今儿是带外使团在秦王的马场边上狩猎。这命还是秦王自己请的,皇帝一听便松了口风,面壁的人自然就不必再面壁了。

    “就等着今年呢。”辛弈快速吃净一个饼,道“这几年易马之策多有疏漏,大苑是越养越肥,如今得了公主,对周境旁国也是震慑。”

    “如果打起来公主怎么办”萧禁伸手一摸,立刻叫起来,“你这什么食量我买了十个饼这么快就消失了”

    “下回去笑笑楼买吧。”辛弈从马车里拖了个食笼出来,打开尽是笑笑楼的良心份量。“联姻本就图个平定,你怎么老想打起来的事。”

    萧禁飞快的挑了几个喜欢的,才道“别说你没想,我才不信。我姐和谢净生都说过了,大苑老实不了多久。”

    “你明白也没用啊。”辛弈笑起来,“这得圣上也明白。”

    “不知道圣上怎么想的。”萧禁撇嘴,“他到现在都不开口提你回北阳这事,和当年绝口不提我爹爵位一个样子。你说这陛下,大方吧,他还惦记着封位。可你说他小气吧,北阳和山阴的藩地他也没收回来。”萧禁摇摇头,“我是搞不懂他。”

    “这不简单的很吗。”辛弈又飞快的吃掉了一个豆沙包,道“京卫司的兵力归你管吗”

    “当然啊。”萧禁咬了口糕点糖心,“自然是我说的算。”

    “不对。”辛弈酒窝微露,“你只能管,却不能用。京卫司的调兵令绝不会在你这里,并且京卫年前补充后的人马已经扩充到了五万人,你在京都里实实在在的用起来的,其实只有五千人。剩下的四万五千人你连面都没见过,即便是你职位所管辖,却是由陛下一个人说的算。”

    “别提这糟心事。”萧禁蹲着移了移,委屈道“我原本以为来京都是真给我五万人呢,来了才知道,这位置就是一京都闲事专管使。”

    辛弈本想再说些什么,又忽地咽下去,只咬包子不说话。

    “诶,这京都净是些嘶”萧禁停口嘶了声,不懂这人为何要踩自己,待别头一看,秦王不知何时慢了马正跑来。

    “殿下怎么不猎了啊”萧禁拍净手上的屑,“或者有何吩咐”

    秦王勒马在不远处,目光沉沉的压在辛弈身上,对萧禁也是皮笑肉不笑,“四王子兴致高,萧大人和奕世子也一并来吧。”

    两人只得上马跟着去。到了跟前,见察合台的样子已经热过一圈了。阿尔斯楞不见踪影,应该是自成一队去玩了。秦王指了指马场最尽头的靶子,道“这边上都是养起来的猎物,没什么趣味。不如玩这个。在场子里放只羊,四王子挑几个人来比试一番骑术叼抢。既得了羊又中了靶的,算个彩头赏一赏如何”

    “好。”察合台应声,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辛弈身上,“世子是燕王之子,想必骑通,我便选世子吧。”

    秦王道“既然如此,本王便挑个侍卫吧。”他回身随意的点了一个,“中靶有赏。”

    萧禁在马上跃跃欲试,“加个我呗,反正是讨彩头,也容下官得个赏”

    察合台笑道“萧大人有职在身,伤着该如何是好。”

    萧禁立刻道“世子乃皇家贵胄尚且可以,下官算什么。”说着他拍拍自己肩头,“况且下官皮糙肉厚,伤不了。”

    胡庸也挑了个人,总共凑齐了十三四个人上场。辛弈坐下这匹马是柏九府里的,所以倒不太可能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也不信秦王就真的是无趣到要玩个游戏。这游戏他认真不得,却也不能太不认真。

    羊一松绳,就有人驱马围追。辛弈策了马,只跟在其中,与后边人保持一截距离,但也没有超过前边的。萧禁策了马就和疯子似得,跑过他身边还带了一卷风过去,风风火火的就执弓追羊而去。

    羊受惊慌不择路,被阻了前途只得回头就跑。辛弈后边的马蹄声一急,便紧追上来。前边的人撤笼头转回,辛弈驱马出了夹击,马奔策过羊直冲的位置,弯身抄起羊就飞奔起来。后边人一路追赶,有人已经架弓欲射靶。萧禁猛然策出,横挡在辛弈身后,紧咬着不放。

    辛弈明白他的意思,臂下一松,羊像是不甚滑下马背,重新乱跑起来。萧禁一个勒马扬蹄,众人已经随着羊跑去。他低声道“果然有问题。”

    辛弈没做声,重新策马追上去。

    这次是秦王的侍卫抄起了羊,聪明的选择了绕圈奔近靶子。一众人随之架弓,想凭抢先靶心来阻拦一二。辛弈只在靠后的位置,见为首的侍卫已经拉起了弓,羊又落地逃走。中间有人陡然回身,搭起的箭头直对辛弈。

    箭离弦直冲门面,距离短速度快

    辛弈坐下的马突然嘶鸣一声,高高跃起前蹄。他人身顺势滚翻下马,那一箭擦着手臂掠过。

    萧禁的弓箭也倏地离指,将射箭之人箭钉肩头,大喝道“拿下此人”

    辛弈翻马无碍,但是手臂那一下委实惊险。他骤然回头,盯在了秦王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手起刀落,咔嚓。

    、苦肉

    察合台眼看京卫要将那人拿下,只赶忙抬手阻止道“萧大人做什么,这不过是游戏擦伤,还没有胜负,怎么能停”

    萧禁已经下马亲自将人按了,闻言顿时面露冷笑,对察合台道“这么好玩,四王子也下场来一手”

    “萧禁无礼。”秦王在马上也是冷笑,“四王子乃国之重客,下场若是有个好歹,你担待的起吗。”

    萧禁气的肺疼,只想把这人骂的狗血淋头,又生生碍着面说不成,只能将伤人的侍卫踹了几脚,骂道“混账东西”

    察合台毫不见恼色,只道“小王虽无缘今场,狮王却能够陪诸位玩一玩。”他正说着,果见那边的阿尔斯楞策马回程,他道“况且当年奕世子的父亲兄长都与狮王惺惺相惜,今日就让狮王陪世子过过瘾,算作小王的赔礼。”

    这算哪门子的赔礼,只怕是想借故再削辛弈一次。萧禁撸袖子就要再和察合台讲讲道理,辛弈拍了他肩头一下。辛弈手臂已经见了红,他只将袍子上的灰拍了,又安抚了马,翻身再上。

    萧禁登时就急了,扒住他的马笼头道“你干什么啊,你还真和他玩啊”

    辛弈见阿尔斯楞到了不远处,对萧禁摇头意示无碍。萧禁看他的样子还真是想和阿尔斯楞来一把,想拦住人,又见他没了笑,模样平平静静,却叫人说不出劝阻的话。萧禁不仅一愣,辛弈便拉了缰绳,调转了马头。

    阿尔斯楞马到跟前,察合台道“狮王来了这京都,若是不和奕世子赛一场难免遗憾。但世子年少,不如省了叼羊这一手,就玩弓箭吧。”

    “四王子委实体贴,辛弈,那你就陪狮王玩一玩吧。”秦王笑道“当年且不说燕王骑术如何,就是你哥哥们也十分了得,今日有幸,也叫本王开开眼。”

    阿尔斯楞只将辛弈看了,辛弈已经驱马上前。两人马并一线,同时拉弓。阿尔斯楞到底还是让了辛弈几分,并未用自己的弓。只见他拉弓指正,目露肃然,身在马上,却已经有端毅泰山之态。仅仅气势,就不是辛弈初出茅庐能够相媲。再者大苑人常年骑居草原,只要上马全民皆兵,像阿尔斯楞这样上战场的汉子多爱用硬弓,拇指和肩臂常年锻炼出的力道绝非大岚弓能够磨砺。吉白樾能被称之为破风箭,与他手持一改常人使用的巨大牛筋反曲弓密切相关。

    阿尔斯楞率先开弓,箭离弦飞旋直中靶心,砰一声撞的靶子摇晃不定,力道骇人。但紧接着辛弈的箭也离弦,直掠擦风,追撞在阿尔斯楞的箭后,竟然生生撞入此箭尾

    箭身裂开,却未能彻底穿过此箭,输了一招

    阿尔斯楞率先笑起来,将手中弓抛还给一侧的人,对辛弈道“虽不如吉白樾,却也算是好手。”末了摇头道“可惜你留在了京都。”

    辛弈矜持的笑了笑,转手又搭一箭,本是正对靶子的身体忽然转过,箭尖直逼向秦王。

    秦王看见他眸子生冷,竟真有几分杀意,不仅在马上慌斥道“辛弈你这是”

    箭猛然飞出

    一侧的侍卫都未曾料到他竟真的射出来了,仓促阻拦已然不急,秦王在马上面若白纸般盯着那箭眨眼便到眼前,他叫声还在喉咙里,箭锋已经锐利擦断他鬓边发,钉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

    萧禁站在一侧暗自喝彩,就差抬手鼓掌。面上立刻焦急道“世子这准头不太行啊。”

    辛弈收了弓,冷眼看着秦王颤颤巍巍的被扶下马,抿紧的唇线自有几分锐利和固执,竟与他常常含笑春风的模样迥然不同。

    察合台似乎还想搅这一番浑水,只是阿尔斯楞在侧并无帮腔之意,他便见好就收,没有开口。

    秦王被人扶下马后腿肚子都在打颤,只不愿在这里露怯,强撑着指向辛弈,嘴里的话转了又转,还是强咽下了。原本一直缩在一边当不在的胡庸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赶忙将秦王也扶了,只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世子爷这几日陪着外使团跑了不少路,今日日头又大,眼花也是常事,常事。下官送殿下回府休憩休憩,这大热天的殿下可万万别染了暑气。”说罢招人就将人快速抬送走,一头汗都来不及擦。

    直到萧禁来拍马,辛弈才松开了握弓的手,掌心湿了一片。

    回府时人便犯了愁,他手臂虽然已经包扎过了,可袍子却没得换,回家灰头土脸的模样,难免叫人担心他。

    辛弈在门前踌躇一二,才入了门。进了院见曲老正在廊下看只竹编笼子,近了一瞧,竟是几只锦鸡。

    “世子爷回来的正好。”曲老逗着鸡,本想说让他挑挑花色好放池边去,一靠近见他臂上破了袖还带着血迹,不仅大惊道“这可是怎么了”

    辛弈便道“下马场小蹭了一下,没多大事,已经好了。”见曲老要人去请大夫,即刻道“已经在京卫司看过大夫了,大夫说没什么要紧。”

    “外边的大夫不经事,哪能有府里的好”曲老给他将袖子口的灰又拍了拍,道“大人还在里边等着世子爷回来用膳呢。”

    “大人没出”一想柏九今日许是休沐的日子,便止了话。辛弈摸了摸手臂,喃喃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里边早就听见了音,他一直不进来,像是等的不耐烦了,只听茶盏落瓷的声音微响,辛弈便从门边冒出个头,柏九狭眸一扫过去他就先笑了。

    “站门边上等大夫吗”柏九推开茶盏,对他道“还不过来让我看看。”

    辛弈磨蹭进来,道“就是擦伤,过几天就好。”

    柏九将那包的乱七八糟的纱布看了半响,道“萧禁的手艺真是剑走偏锋。”

    柏九见他袍子上沾灰不少,给他把外袍扒了,叫人换干净的来。辛弈微局促的站着,待人收了袍出去后,柏九又把他手抬来瞧,见拇指上弦痕破了道,狭眸高深莫测的将他看了,道“你这是功夫不少,尽往自己身上使了吗。”

    辛弈垂眸,道“心里气不过。”

    “京都就这么个地儿,谁给你气受你就是照他脸上摔也没事。”柏九唇线本抿的有些紧,见他可怜兮兮的垂眸听话,话微滞,神情也就松了几分。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心,低声道“说了多少次有人撑腰,自己硬扛什么。”辛弈又酸又甜摸不清心里什么味,抬手就抱了他。柏九将人环了,也惆怅道“你倒是学坏了。”

    尽招人心疼。

    大夫来得快,给辛弈把那都成死结的纱布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弄下来,新添了药,给正常的包上了。

    晚上辛弈都要睡着了,那手轻捏了他指尖,在他耳边问道“记住了没。”

    辛弈都半身入了周公院,听着话竟一个激灵还知道怎么回事,闭着眼睛飞快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声。

    柏九似乎低哼了一声,将他五指包握在掌心,让人枕着自己舒舒服服的睡了。

    第二日秦王就给宫里递了信儿,说是染了寒要养几天。这天才刚要转凉,前几日都热的人头昏,怎么就染了寒。皇帝自然要询问一番,秦王没说什么,倒是有风声说是昨日奕世子在马场和外使团起了争执,伤及了秦王。只道秦王担辛弈一声皇叔,要把这事揭过去。

    皇帝对辛弈态度本就值得人琢磨,秦王又是常年在他跟前的儿子,加上前些日子辛炆没了,他心里自是对秦王有些亏欠,转头就叫康福亲自去了趟秦王府问问怎么回事。康福转了一趟回来只说瞧着不像是染了寒,肩头不知怎么被锐器伤着了,秦王已经卧床起不得了。

    “锐器伤着了”皇帝一摔折子,就要起身外去,走一半皱眉道“他一个亲王,谁敢伤他”

    康福赶后边哈腰道“这奴才也想不通啊,殿下为人又善乐,这世子才怎么就又遭了这趟罪。”

    他一提起辛炆,皇帝就想起了辛弈,眉间皱的更深,道“朕去看看他。”

    皇帝到时秦王经人搀扶着在外边候着,皇帝见他面色苍白,立刻叫人赶紧扶进去,连礼都免了。一入屋,就问秦王怎么伤着了。

    秦王靠在枕上对皇帝摇头,只道“儿臣这是昨个误伤的,算不得事。”

    皇帝看他这么一动一卧,肩头都见了红,眉头紧皱,语气也越发硬了些,道“康福,差人去叫洪院使来。”康福弯着腰退出去,皇帝才道“这伤岂能是误伤你竟还对朕说是染了寒”

    秦王长叹一声,合眼道“父皇不知父皇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儿臣府上了。”

    “朝上日日都见。”皇帝见他眉间真缠了病气,顿了顿,道“倒是的确少有再来。”

    “朝上那是君臣。”秦王缓声“自打炆儿没了之后,儿臣常梦回还在宫里时。那会除了桓王大哥,太子和燕王具在,我们兄弟六个,上马骑射,样样都是父皇手把手教的。”他声音添了些许沧桑,只道“那会多好儿臣还想陪父皇几年。”

    皇帝沉默半响,道“谁要你陪不了朕,朕就割了谁的舌。”

    秦王道“儿臣不成器。”

    “胡说什么。”皇帝见他不仅沧桑许多,还有心灰如死的颓败,道“你在京中十几年,向来安分守己。这朝堂之上还有谁会比自家儿子来得真心实意。”

    秦王一静,抬眼时已然红了眼眶,道“桓王早去,成王中折,燕王不正,平王谋乱,而今唐王久居江塘回钱府,太子常伴皇太后身侧,唯剩最不肖的儿臣在京。兄弟们聚少离多,物是人非。儿臣早年丧妻,不愿再续。儿子混账,咎由自取。除了父皇,如今已再无牵念。父皇,倘若儿臣不在,您须要留住太子在京。朝中权势分立,旁人谁儿臣都信不得,只有太子,只能是太子。”他挣扎起身,撑在床沿怆然道“恣睢之臣在侧,儿臣怕是,如何也死不瞑目”

    “胡话”皇帝猛然抬高声音,起身按下他,斥道“满口胡话你正当壮年,有的是好时候,提这些诛心之言,让朕如何不难受”

    “儿臣自知身体。”秦王蓄泪强忍,“炆儿该是这个下场,但儿臣、儿臣终究为人生父,心里窝得难受,难受啊。”

    皇帝面色不正常的红色,手也有些颤抖,犹自道“朕如何不知道。”他缓了缓,沉声道“燕王和平王皆丧,朕如何不知道”

    秦王握紧皇帝的手,哽咽道“父皇,叫三哥回来罢。儿臣已经倦了这朝堂,心力难续。”

    皇帝按着他哽咽的身,只道“回来,朕立刻就叫太子回来。”

    外边洪院使已经到了,皇帝立刻传人进来,且再看秦王,竟是不大好的模样,哽咽到直至昏厥。皇帝大惊,抬声道“洪湘莲叫洪湘莲速速进来”

    洪院使小跑进来,康福也跟在后边,见皇帝也抖的厉害,哎呦一声就去扶上,给顺着背道“陛下陛下您慢慢说洪院使来了,已经来了”

    皇帝扶住他的手,面色狰狞道“你去传信,叫太子回京,叫太子回京”

    快马一出京,书房里的柏九就得了信。他在窗边看池边树黄了星星点点,将茶一饮而尽。含着苦涩的茶叶,唇角却冷冷清清出了笑。

    秦王这一手来得好。

    太子这是要亲自来收拾他了。

    、深秋

    一场转寒的秋雨骤然突袭,从京都一线到青平之沿,大雨瓢泼连续几日。秦王一病竟难再起身,和这秋一起,愈渐寒重。从京都策出的快马要先通过青平辽原府境才能到达无翰佛山,太子急召一路高举前行,到了青平地界却缓了速度。

    谢净生一句规矩办事,就将这京都召令推了个七八天,过驿的通告都是慢工出的细活,就怕哪里词用的不恰当似的,只叫这快马也成了慢驴。

    那鸦青鹤氅直挺挺的立在楼外栏边,没开的扇子和着楼里边的铮铮琵琶音调,一下下敲在指尖。

    “你若不想人过,直接寻个由头截了不干净这般吞吞吐吐,唯恐太子不知道吗。”一侧站着个身着交颈短衫雪青锦裙的女子,额前光洁,发髻高绾。分明是简洁利落,虽做已婚打扮,眉间待尤少女温婉,言语间又见果敢明静。

    “就是真拦了下来,太子也了然的很。”谢净生折扇一抛,翻了个花又稳当当的接住,他笑道“如今他恨我不浅,只怕这人摔个跤都得算我青平路不好。这秋雨湿寒无趣又乏意,我寻个乐子还不成了吗。嫣姐姐,休管啊。”

    “秦王这次苦肉计威力不小。”萧嫣袖手,“我躲都来不及,谁和你一般不要命的往上凑,生怕太子不知你挑头。”

    “我还就喜欢他恨着我。”谢净生折扇一开,捏着嗓子道“太子太子,奴家待着呢。”

    萧嫣立刻避退几步,“我的天,大人也醒醒吧。这秋雨寒天,拿个扇子做什么怪。”言罢又笑,“是了,太子只恨上你,最好记不起那案子原开始是谁属意彻查。”

    “不正是我吗”谢净生摸了摸下颔,道“这几日光顾着给人添堵,倒忘了打理自个。这一摸还挺扎手。”

    萧嫣见他不欲提,便作罢,只笑他“本就是个青平狗尾巴草,再打理也是扎手。”

    “狗尾巴草。”谢净生念着笑,“这倒实话,我就是这青平一只狗尾巴草。”罢后又笑,“还是叫声地头蛇威风。”

    地头蛇的本事就是要在地头上才显得尽,可惜这边谢净生还没添够堵呢,那边老天爷先翻了个水,冲了唐王江塘的坝。要说这也是秦王的运气不好,苦肉计来得妙,却不如老天暴雨来得巧。这江塘洪水一翻,先顺道涌下无翰佛山与青平之间的长河之中,沿岸水涨的厉害,是江塘来得水,却淹了青平的地。幸得谢净生和萧嫣早在这秋雨下来头几日就将长河沿岸人都撤后几里,将田里该收的粮食早收了个干净,虽泛了水,却无伤亡。

    只这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前年暴雨江塘水患也是连累的青平良田。谢净生年年上奏要京都来人把江塘的堤坝给修牢实整齐了,可是因着没出什么大乱,唐王自己也不吭声,京都硬是年年拖着没钱的理由。

    消息一到谢净生手里,上一刻还靠椅上看戏本的男人下一刻就摔本暴跳如雷。

    “老子就知道一定会出这事”他点着消息冷笑道“唐王饭吃多了吗年前开口向中书省吱个声他能憋死过去不成有种他就自己掏钱补上,没种就老实听我的话叫京都来个人给好好修稳了年年淹老子的田,年年淹他要再这么办事,老子先阉了他”

    “谢净生”萧嫣斥道“你脑袋待久不耐烦了吗说什么混账话”

    谢净生平日里嬉笑怒骂来得快,可是这狗脾气真上来的时候却不是轻易能退的。他为这事年前是费尽了心思,青平就这么一条长河,渠修得好,良田灌输都顺稳,百姓也活得安生。可自打江塘的堤坝塌了一次之后,年年一到雨期就不安稳。这江塘上堤就是青平上首的一把摇摇晃晃的刀,江塘水网密集,这堤坝这漏那塌,一直不固修,若是有一日彻底崩了呢不但江塘遭殃,青平首当其冲必受其害

    谢净生压了火,“给京里递折子,立刻递就说这堤又他妈的塌了京都再不出来修,老子就把唐王揍到他肯修为止皇帝前几日不是想儿子么,只管将这老王八蛋接回去,别给老子添堵”说罢他就出门叫了马,带着人冒雨往长河边去。

    这雨停了还好,如果这雨一直不停,长河也恐怕担不住江塘的大小水网,到时候洪水泛涌,就是撤人也无处可撤

    却说谢净生压着火去了长河,折子就飞快到了京都。朝上皇帝将这事又问了问,柏九这边人自是要道清这其中危险。只是江塘堤坝自修好到如今十几年都没出过一次大乱,青平年年都撤得及,这水过月就退了,朝中自觉不急。

    中书省照磨先道“谢大人年年都上折子,若非火烧眉毛,何以至此况且青平与江塘水土相衔,洪泛绝非小事。依臣之见,朝中自是该修补江塘堤坝以防万一。”

    那边参议立刻道“如若真是火烧眉毛,谢大人身为地方布政使,财政事宜皆可做主,何必年年向京中开口”

    照磨先是一愣,紧接着光禄寺少卿冷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倒还从未听过有一方布政使向藩王封地出钱修坝的先例。谢大人主事青平,而非江塘”

    参议不退,接着道“既非主事管辖,何必插手人事唐王殿下若是当真觉得不妥,自会上奏朝廷,何须人另开旁声。”

    这照磨奉位虽低,却实在心忧洪泛,便道“古人云防患未然绝非托辞,现下无事亦非安稳,居安思危实乃君子所为。江塘、青平皆是国之重地,朝之粮仓,若是当真遭了洪灾,干系万千百姓。此事陛下还望三思”

    参议冷眼,显是半分未听进去。只说这事年年都要争论一番,皇帝也觉索然无味,只欲拨些银子下去意思一下罢了。岂料皇帝还未开口,下边贺安常忽然跨列而出。

    “臣附议。”他清冷抬首,目光端肃,“洪泛之防不可不急,江塘堤坝经年未过重修新整,就是铁打的也耗不住。既然长河已涨,暴雨未停,此事就是迫在眉睫。但修顿之事亦非随意,财银拨款也不可大意照惯。往年只有谢大人上折奏明,我等未曾亲眼所见。今年臣请亲下长河沿江塘,以做财银整报。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迟疑,“如许亲下长河”

    “该的。”贺安常垂眸。

    “既然如此。”皇帝颔首,“那便交由如许查访,若是紧要,立刻防修。”

    朝散时贺安常正在下阶,见柏九擦身,便道“平定王。”

    柏九驻步,回首含笑,“难得。”

    贺安常面无表情,只道“江塘堤坝一事既然如此之急,谢大人就没有书信以求平定王吗”

    “谢净生向来不会求人。”柏九侧身,掌中转着玉佩,缓道“他虽不在京中露头,但一个青平还是左右尚可。正所谓水来土掩,倘若他正等着京中拨钱修坝,青平早是淹没影了。”说罢继续往下走,淡淡出声道“为民之心,我不及他。贺大人,好走。”

    贺安常怔怔。

    一上马车,就见辛弈递了暖炉过来。柏九索性将他手一同包握了,笑道“怎么又来接人。”

    “大雨。”辛弈也笑,又道“修坝一事如何”

    “稳了。”柏九就着他的手喝了姜汤,眉微皱,“这次拖不得,哪有堤坝能年年塌谢净生此番已经是逼到界了,倘若再不修坝,唐王恐怕就没有安稳日子过。”

    “我在山阴时听过此事。”辛弈道“若非谢大人紧推青平水利河渠,只怕长河连头一年都撑不过。只是这事利害得失唐王最清楚不过,为何年年不声”

    柏九唇边延了笑,狭眸中却冷清,“皇帝这几年对藩王是谁出头就杀谁,唐王恨不得装死龟缩在封地一辈子不见他父皇,岂敢开口要钱”

    辛弈回忆,“这位皇叔从前倒不是这个样子。”

    自然不是,正所谓扮猪吃虎,越是缩的紧,越是所图不小。不见一列六王,今天只剩他一个尚在藩地。

    柏九揉了辛弈的发,道“若你回北阳。”言罢又笑了笑,“记得别理他。”

    辛弈肃然颔首,柏九被他逗笑,又笑一番不提。

    未过四日,贺安常已经赶到长河。

    雨还在下,谢净生不敢离身,这些日子就住在长河渠道现搭的简陋木房里,没床就睡长板凳,得亏他皮糙肉厚,晚上经摔。尝尝眼还未合,外边已经又叫了。他不敢大意,守盯着长河水涨。

    今日大雨砸的人生疼,谢净生和固渠匠人一并在泥巴洪水里边抬木架道。他这三日就睡了两个时辰,现下眼睛熬的微红,扎手的胡渣都更猖獗。什么公子风雅一并丢掉,就是布衣污泥,脏的泥都是一层加一层。

    贺安常下车竟然一眼没有分辨出哪一个是谢净生。直到有人朝站在半腰水里边抬板的泥人喊声“谢大人”,他才知道那是谢净生。

    喊谢净生的是位布袄老妇,在渠道上跨了个竹篮,一路分发过来,叫谢净生上来吃点东西。可是谢净生没回答,贺安常看他肩头的木板滑掉水中,人忽然向后倒下去。

    贺安常心头猛然一跳,人就像被谁从后踹着似的。妇人惊叫才出口,就见那车上才下来,一身干干净净的俊俏公子陡然推开人,飞似的冲到渠旁,想也不想的跃下去,就在水中摸索大喊道“谢净生”

    雨太大了,打在发间脸上,贺安常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一边在水中捞找,一边大声道“谢净生”胸口紧张的手都在抖,贺安常在水中摸不到人,只怕他被冲出渠道,越发慌张。

    不料腰上一紧,这人猛地从他身后出来,将他连抱带拖的往边上靠,骂道“你脑子进水了吗下水干什么”

    贺安常区区书生如何挣得过他,被他简直是掐腰抱上去的,顾不得其他,只转身扒拽着他满是泥沙的领口,怒骂道“你在干什么”

    谢净生一愣,语气先怂了,“洗脸啊。”

    贺安常心口还在猛跳,他喘着息冷冷推开这个疯子,起身用尽自己的冷冽盯着他,在这人要起身时冷哼一声,倏地甩袖转身就走。

    谢净生方才回味,人先笑起来,索性撑在地上大笑,仰头让雨淋了个彻底。对一身泥水滴答的贺安常大声道“贺安常”

    贺安常不防被乱七八糟的木板拌了一下,听到他笑只觉得自己也像个疯子。

    “贺安常”谢净生见势爬起身就追,“你别跑”

    “滚”

    “这不来了吗。”谢净生拽住他衣袖,顺势擦了把自己的脸,道“哪去雨下大马车也走不了,淋雨迟早得风寒。”

    贺安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扯袖子也扯不回,一辈子讲究君子端肃的贺公子抬脚就踹过去。谢净生挨了也不恼,将人长腿顺道抱了,道“好你个贺如许,还殴打地方大官。”

    “滚”贺安常挣不开,站不稳只得单脚跳。谢净生立刻顺杆上爬,将人腰一扶,体贴道“滚滚滚,先进个屋我滚给你看。”

    他一笑,牙白脸黑。

    贺安常原本咬牙切齿,见他这副模样,忽地就骂不出来了。

    暴雨如注,他隐约觉得自己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净生终于出来了。

    却只骚包了一下。

    、堤坝

    这木房简陋到令人心酸。雨就顺着顶往下漏,谢净生踩凳上给补了一处,对他道“这屋住不了几天,雨停了就撤。”他补了这处,那边还漏着。完了谢净生跳下来,将凳子擦了,道“坐。”

    贺安常就坐了,谢净生摩挲着鼻梁,“吃点东西”

    “不劳。”贺安常气也罢了几寸,人坐在破破烂烂的长凳上,淋了雨的发滴水,清冷也清冷的可怜。

    谢净生转身朝外喊了声“给个干净的巾陈婶,饭搁这来。”待东西送来后就打发人都出去,他把干净的巾给贺安常,道“擦发。”

    贺安常接了,看着他将篮子上盖的蓝布一掀,里边是一碟腌菜,再加两个馒头。谢净生将唯一的筷子送他手上,将腌菜推了推,道“这边正紧着,没好东西,唯独这道腌菜很得我意。每日都要来一碟,算是山野小味,你尝尝吧。”

    贺安常盯着他手指上细密划痕,才舒的胸口又莫名堵住了。接了这筷,就吃了。

    陈婶在外边喊了声,“谢大人诶。”

    谢净生还没来得及拿馒头,只得开了门,问道“婶儿什么事啊。”

    陈婶又塞给他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小声道“这是京都里来的大人吧哎,您看咱们这也挑不出好东西,总也不能让人吃冷的吧这包子是二里村媳妇们一起包的,咱这都送了,这两个您留着给人尝尝。”又自个嘀咕道“这京里来得大人吃包子吗戏本里都说人家吃金玉汤。”

    “谢啦婶儿。”谢净生揣着包子笑,“我不也是京里来得吗,怎么就没尝过什么金玉汤啊。行吧您老给二里村小媳妇们都道声谢,就说我谢净生收了啊。”末了又道“您赶紧回去罢,大雨天。”

    送了人立刻几步到贺安常跟前,将包子露出来,挑眉得意道“小媳妇包的包子。”

    贺安常冷哼,没理他。谢净生见他有拿冷馒头的意思,眼疾手快将包子递过去。贺安常这次没接,他转手就将冷馒头抢了,道“才来就抢饭。”说着把包子索性递到贺安常唇边,道“吃这个,赏个脸。”

    贺安常抬眸盯着他,就在谢净生要调笑时一口咬了,露出来的是豆沙馅。这包子包的并没多超凡脱俗,皮厚馅腻,还端在一个不知道到底洗没洗干净的指间。但是贺安常吃的狠,一口一口,鼓起来的雪白腮教人教谢净生看得口干舌燥。

    直至吃完,最后一口热气和薄唇擦在指尖,让谢净生指尖抖动一下。他赶忙转递了另一个过去,道“拿着吃。”

    “饱了。”贺安常皱眉,别开头,“吃你自己的。”

    “你既然是来查坝,吃这点当然不行。”谢净生将最后的包子掰开,一半塞他手里,自己吃了另一半,道“查完赶紧回去报,这雨不停,长河堤也不安稳,待这保不准事。”

    贺安常真是烦死他这副自作主张的样子,拿了包子咬,完了又将筷子塞回去,“闭嘴吃你的,怎么报我有数。”

    谢净生一顿风卷残云,冷馒头也下了肚,腌菜吃的干干净净。他一天都泡在水里抬重物,现在手脚冰凉,再冷的馒头都觉得能让胃里舒坦些。贺安常拿着还热的包子,坐在一边看着,渐渐平了意,只觉身上哪里有些酸。

    这人是地方布政使,从二品一级,就是比郡王侯爵也就只差那么一线。狗脾气,京都里见不得谁爱往他身边凑,背地里没少嘲弄他是靠着柏九锦衣卫一脉弄权上位的狗尾巴草。没家门,或许连家也没有,还爱讲些风流无耻的话。

    就这么个混账。

    就这么个混账,民生看的比京都中枢谁都重。兴水利,垦良田,通渠道,亲民意。他出了青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不知道多久,入了青平就是在泥巴里打滚干的也是实在事。何经历命案没袖手旁观,嘴里打着陪人胡闹的名头,做起来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转身名也不要,恨不得躲的远远的,再也见不着。

    “混账。”贺安常突然冷声。

    谢净生无辜。就一个板凳,两个人只能挤一块坐,他虽然心里对这冷冷清清的人想入非非,可面上没露啊,被骂的一头雾水,也只摸着鼻梁笑。

    “几日不见脾气又见长啊贺大人。”

    贺安常起身,“走罢,去渠上看一看。”

    “稍安勿躁。”谢净生活动了下肩头,靠墙道“让我坐会。”

    原本以为少不了一声哼,谁知贺安常真的就又坐下了。谢净生被他近在咫尺的味道撩的心痒,长叹息一声,转头抵在木板上,心骂自己清醒点。过了半响听不见声音,又忍不住转回来,见贺安常坐的端端正正,肩平腰挺,腰,腰谢净生舔了舔唇,还真不打算移开目光。可惜流氓还没开始,终于又有人敲门了。谢净生转了目光,懒得动,道“你的衣裳来了,拿了进来换,换完我们就走渠上。”

    开了门果然是包干净衣物,摸起来还加了厚,连带着大氅也有。贺安常翻了底,皱眉道“你的呢。”

    “我不换。”谢净生懒洋洋,“带你转完还得下水,浮板还没铺完。你得换,好歹是京里来的,可不能让”还湿的外衫兜头盖在他脸上。谢净生笑出声,当然不会闭眼,但也没取下来,就这么隔着沾染冷香的衣衫,从朦朦胧胧的影中,看着那人一件件褪掉衣物。

    肩是冷削,腰细腿长。瘦,起码让谢净生摸起来就是瘦。腿很长,笔直的让人喉中发紧腹中发热。谢净生惊异的发觉自己没想多么龌龊的事情,就是单单隔着他香朦胧看这个人,已经冲动到难以遏制。这种面对劫难还要揣着君子的滋味形如自虐,谢净生微仰头,鼻尖轻点在这衣衫上,隐忍又无奈的无声叹息。

    他明明躲得远,怎么还是逃不出来。他明明心下明了,怎么还是不敢下手。这人摇身一变该是他心尖上的月光,可他手掌还是蠢蠢欲动的欲望和占有。怎么办,抢过来吗他能吗贺安常能吗贺家巍峨,难道真的要拖着贺安常在断袖这条路上叛众亲离他是混账,可是贺安常不是。这人是高门贵公子,有一望平坦的锦绣前程,还有双亲长辈。

    人一生就是会遇见这么一个孽障,躲不过,逃不脱,自缚其中,苦中带甜。

    眼前忽然亮了,贺安常正垂眸看他,道“走罢。”

    谢净生狠狠滚动喉结,一把握住他手腕,人登时借力站起身,将被自己拉的摇晃的贺安常往胸口一按,又刹那改成扶稳,闷笑道“走着。”

    江塘地势较高,水渠择其南高之地而建,本是极其功德的事情。因江塘往下,青平和无翰都借此渠灌溉,长河涨势调控得益,泥水肥田,造福江塘、青平、无翰三境,因此这三地也被大岚合称为国之粮仓。但这关键之处是最疏忽不得的地方,堤坝重要,年年查修是本分。可是唐王近些年不知犯了什么糊涂,自己闷头修来修去也不见成效。

    贺安常查的用心,因为这事朝廷必须立刻拨款,数目小不了。他得心下清楚是个什么账,回去才不会被几两银子打发了。

    “若今年这款依旧拨不下来,你怎么办”贺安常面对长河涛浪,已经可见水漫过了渠道的三层刻线。暴雨依旧,江塘堤坝的小口补不严已然如此,只能祈求今年雨退,千万不要全面决堤。

    “那就无法。”谢净生拨开自己额前碎发,露出含刹气的眼,道“唐王一直修不好,恐怕只是不想修好。江塘决堤,青平和无翰立刻遭殃洪灾。两地的粮仓跑不掉,就是断了大岚冬天的粮食。洪灾一时半会收拾不得,粮无存库,民心不稳,又有灾后民定及瘟疫等麻烦。朝中混乱,有心作梗,你我两方必然先咬在一起。到时候就是皇帝有力修堤坝之意,恐怕也是难以短期成型。水患不除,洪灾害人,百姓倘若再安置不当,民心浮动绝非小事。”谢净生一手扶上贺安常肩头,将人带转面向另一边,道“再看江塘,唐王有粮仓稳固,又有兵马实权。太子在外尚且未归,北阳地远,燕王又去,剩下的府州兵马都得靠京都调令才动的了,而且人数不多,鱼龙混杂。只有京都三万京卫尚能一战,如此一来,这大岚谁能与他争锋”

    贺安常抬手,指道“他要靠洪灾人命,可终究不正。趁乱逼宫也非有名。不正不顺,他岂敢他若敢就不会龟缩这么久。”

    “那就想办法让自己顺。”谢净生呼出口冷气,道“你常年在京都,不知地方腌臜。封疆大吏尚有这个胆子,况且一方亲王你漏了一个大苑。”

    贺安常转头看他。

    谢净生正色道“大苑正待契机,没了北阳威慑,北境出入如同儿戏。不乱则罢,一旦乱了起来,大苑狮王还虎视眈眈宝刀未老。我们如今只有一个唐王尚能接帅挂印,到了那个境地,谁能不求他”

    贺安常默了半响,忽地道“难为你年年请奏。”

    谢净生笑出声,将人往回带。两人并肩一伞下,一直走回屋前。谢净生道“你进去等,晚些自会有马车来。”

    “来干什么”

    “送你走。”

    贺安常一怔,我不走差一点就要说出口。可是谢净生突地抬了手,在雨里冻的冰凉的手掌覆在他的颊面,叫他忘记了要说什么。

    谢净生微眯起眼,狐狸似的满足。扯了笑,痞气道“你得帮我拿下这一回。”

    “这是自然。”贺安常没有动,眉眼平澜,可他还是察觉自己冷调已经散了七八分。

    谢净生像是舍不得离手,将那颊面磨蹭一下,还不等人回神,他便出了伞下。隔着大雨仿佛两界,他扬了扬下颔,大声道“进去吧。”又冲人眨眼飞了个笑,转身就上了渠,一晃眼,就又混在了泥泞里。

    可是这一次贺安常分辨的清楚,清楚的知道哪一个是谢净生。

    贺安常回京快速,先呈奏折,转向章太炎力说修堤坝之必要,随即一改常态与柏九一属站在一起。银款批的迅速,有两方人各派监制,一路顺畅到了地方。谢净生马不停蹄,立刻冲到江塘,连唐王府都没进,直接将京都旨意拍在王府门上,转身就去修筑。

    这一修就到了冬天,请太子归京的快马最后硬是被谢净生磨成了老牛,临放人前还用酒灌了个腿软。他自己也好不着哪里去,一回府就栽倒睡不醒,足足缓了五六日才缓回人气,瘦了一圈不止。

    却说这人才缓回来没几时,萧嫣来看他,见他胡茬都收拾干净终于有个人样,不禁骂道“你就仗着年轻不要命迟早一天累死”

    谢净生只笑,通身一变又是锦绣风流的公子爷。将扇子后颈,笑道“不打紧,折腾不死。”说着靠在软垫上,将腿舒服的伸展出去,道“十几天没洗澡也没熏死爷,可见我还是体魄强悍,活个百十来岁都不在话下。”他说着说着忽然坐起身,问道“我带回来的包袱呢”

    萧嫣嫌弃道“那几件衣裳你是捂了多久,刚才叫人收拾了。”

    谢净生倏地跳起来,“诶我的姐。”说罢鞋也没来得及穿,就拖了一只飞蹿出去。

    萧嫣追不及,只能将另一只鞋给他砸过去,道“疯了你”

    谢净生接着,往脚上一套,对她喊道“那是我宝贝啊姐”说着人就跑没影了。

    萧嫣震惊的扶门,对这小子怎么修了个坝就修傻了的问题思考了半响也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骚包要暂别了。

    、磨锋

    章二十七小磨锋

    江塘堤坝解决后,京都也骤然冷了下来。鹿懿山的枫红染京都天际,笑笑楼的晚秋俯景美中萧瑟。宫中开始赶制冬衣,平定府里得了几缎绸,曲老也开始张罗冬日备需,后院的菜园没倒腾几天就要入冬了。这院里还飘了些应景的黄叶,曲老没叫人打理,就铺在石板上,特别的有庭院秋韵。辛弈穿了大氅,束手站在廊外。晨起还带着薄雾凉霜,他犹自面对马场在等待谁。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蒙辰从旁院过来,见世子已不知站了多久,眉眼间也像是覆了薄霜。只这霜一见他来,便就消融不见。

    辛弈含笑道“参将。”

    蒙辰抓了抓后脑,别开身不敢受礼,颇见为难道“我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世子爷怎还这般客气。我本就是边陲粗人,世子爷还是叫名字罢。”

    辛弈日日受他指点,但叫师父也不合适,略一思索,改口道“蒙叔。”

    蒙辰颔首,转向马场。辛弈跟着去,他边走边道“世子爷的骑术是各位公子们教的,先前虽然疏废,但这把个月强训也追的差不多了,今日起咱们就走刀吧。”蒙辰在马场宽阔中心站定,拍了拍腰侧的宽背重刀,“此刀名百战,是大公子取名。记得大公子取名时道百战沙场1,应是诗里边的,但我一粗人也不知是什么酸文的诗,只这百战沙场四个字着实合我心意。百战与我多年不离,数见敌血,今日特带这老兄弟出来见见世子爷。”

    说罢腕一动,刀锋划破稀薄残剩的雾,虽还未起势,却已经仿若有铁马之声踏寒奔来。辛弈精神一震,目光落在那锵声出鞘的刀上离也离不开了。

    刀如其人,锋随其主。此刀长三尺,宽背厚脊。因常年摩挲,刀柄处已经有擦损的痕迹。最为不同的是此刀锋刃开的奇深,若非长度,几乎能与战斧相提并论。蒙辰力大,握刀时尚需双手。这刀的的确确称得起一声“百战”,此形最适宜劈砍,锋破皮肉,势斩人骨。

    蒙辰滑步,沉声道“世子爷,请吧”

    辛弈无刀,便需夺刀。此刀如此之重,蒙辰应是躲闪不便。但真直面而上的时候,刀人浑然一体,如同巍峨峰定,根本无从下手。

    辛弈大氅一褪,抛在一边。

    晚秋最后的雾已散尽。

    辛弈回到院里的时候没见着萧禁,他看锦鸡踱步在树下,便知是怎么回事。萧禁没事就来廊上溜一把,自从发现府中不仅养了赤赤,还有锦鸡时便来得更少更谨慎了,真是一副怕死了家禽的怂样。

    赤赤飞快的从廊下溜到辛弈脚边打转,辛弈俯身只揉了揉它的脑袋,没抱起来。只这么一俯身,他便觉得肩骨在咯咯的疼。赤赤吐着舌扒他袍角,辛弈就这么拖着个小黑球入了屋。

    柏九还未回来,那榻上的小案上还堆了不少卷宗,都是给辛弈的。其中除了柏九自己手底下,还有许多是从大理寺誊抄出来的。这半月辛弈虽未踏出府门一步,却着实辛苦。每日早起在马场和蒙辰走一番功夫,午时小睡半个时辰,下午紧接着就是柏九的卷宗提考和旧案对谈。幸好夜里亲昵都止在界点上,不然唯恐他一双澈眸熬成红眼。但都道功不唐捐,这肯下功夫,都是值当的。要辛弈自觉,这半月委实收获不少,比他先前只管揍人要强多了。

    收拾一番换了干净衣衫,外边就听见柏九回来的声音。辛弈几步跨出去,掀帘正见柏九,顿时露了笑,灿烂的不得了。柏九替他将帘子拿了,差点被这笑晃神,顺势在他鼻尖上亲了亲,将人带进去。外边曲老机智的没跟进来,叫人赶紧上午膳。

    帘子一放,柏九就将人抱了个完满,手在他身上缓慢的四下摸索,道“今早如何”手到辛弈肩骨,听辛弈微嘶声,手上立刻转成揉,道“今儿怎么又挨伤了”

    “不练骑术了,改刀术。”辛弈渐渐松气,舒服地趴他怀里,道“招笨,过几日就好了。”转而继续道“今日秦王如何”

    “老样子。”柏九一手给他揉肩,一手握住他右手,抬起来一看,果见青了一片。狭眸一沉,指腹摩挲在上边不说话了。

    辛弈倏地抬头,澈亮的眼望着柏九,道“你说不管这事的。”

    柏九垂头用额抵在他的额上,笑了笑,沉声道“我何时说的”

    辛弈脸飞烧,口齿不灵便道“就、就前几日、晚、晚上。”

    “是吗。”柏九狭眸近在咫尺的压迫道“我怎么记不得了,在哪儿”

    “床、床床、床上。”

    “啊。”柏九微拉长了慵懒调,“那是只不管那一日,早过去多久了。”

    辛弈脸红道“你、你没、没没这么说”

    “那我怎么说的。”柏九虚心问教,“全部复述一遍。”

    辛弈一猫身,鼓着脸不说话了,烫的跟小暖炉似的。柏九偏就不知道的样子,指尖扫着他耳廓,“我记不太清了,小孩子不是记性好吗,讲一遍让我听听。”

    辛弈哑然的伸出双手捏这人脸颊,就是不开口。柏九任由他指尖在脸颊上作怪,低笑着在他耳边,缓慢道“要我不管这事自然是可以商量的,但得看你怎么商量。泪眼求我也是不行的,叫大人也不成,这些日子听了那么多不正经的话,此时说出来都应景。”他讲的原原本本,连逗弄人的语气都讲的一模一样,最后更低声道“小奕含得好,我只允这一回。”

    辛弈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恨不得大人将对外边的那副冷戚戚的样对着他。柏九只笑,啄了啄他掌心。

    “只那一回,今日自然是要管的。用完膳给你好好揉开淤血,睡一下再论今日的案子。”

    辛弈慌不迭点头,“听你的。”

    柏九又笑,将人按在怀里狠狠抱了一把,“别撒娇。”

    辛弈无言,默默由大人贴着他的颊一阵蹭。耳尖烫,被蹭的脸更红。

    用膳时下边小案上有个小竹桶,里边都是热米饭。辛弈自从早上跟着蒙辰之后,饭量更是要与蒙辰看齐,甚至有反超的意思。他原本就饭量大,如今更是吓人。曲老想着世子年纪还小,这是还要长身体呢,每日盯着厨房里给各种补,就盼着这孩子更结实更高大些。柏九高出他一个肩,想赶上还得好几年疯蹿才成。

    饭后柏九给他推淤青,辛弈脱了衣衫,就穿了个裤趴床上,直到见了身才知道整个后背都是。柏九眉头皱的紧,却没提一句。跟着蒙辰是辛弈自己坚持的意思,他嘴上说着不理北阳事,可那是他家,他父兄一辈子都为北阳抛头洒血,他心里有自己一番惦念。他不说,那谁都不能因为苦和累叫他停下来。这么做就是小看他,也是打他的脸,更是戳他的心。柏九先前提一提也没说过停下来的话,全凭心疼的劲在心窝里倒腾,只想把蒙辰踹出门叫吉白樾来提人,再把辛弈好好藏在怀里哄捧在手里疼。

    柏九手下仔细,辛弈趴在床上,笑问他“我是不是变得结实了些”

    柏九嗯了声,摸了摸他腰,笑回他“还是一手握,倒是有劲多了。”

    辛弈下巴枕在枕头上,被柏九摸的痒,笑出声道“哪有那般细的腰。”

    柏九指尖滑过他腰内侧,摸到了紧致的肌理。这段时间的的确确没胖,结实多了,连腹肌都渐渐有型了。

    柏九越摸,辛弈越笑。柏九指尖摸过的地方都像是火辣辣的蹿着酥麻,辛弈笑声逐渐忍了下去,气息有些不稳。柏九一停,笼身俯撑在他身上方,道“转个头。”

    辛弈懵转,柏九猛然吻住他,激烈到想是要生吞。辛弈舌尖被擒的发麻,闷喘一声,柏九直接将他翻过来,压下去困在身下吻了一个兽血沸腾。

    好容易被放开,辛弈脸红着红着,竟然又笑起来。柏九腻着他咬了口脖颈,道“笑什么。”

    辛弈被这一口咬的麻,眯着眼语调都打了颤,“一上药就出事”

    “所以你就尽伤着叫我给上药。”柏九扯过被将他裹上,抱在怀里道“这跟谁学的勾人的坏法子。”

    辛弈闷笑,“大人、大人教得好。”

    柏九揉了揉他的发,轻弹了一下,道“睡一会儿吧,时候到了自然叫你。”

    辛弈点头,脸贴柏九胸口,被捂的热热的睡,柏九也敛了眸,手轻拍在他后背。没过多久,辛弈就睡熟了。柏九手没停,一直轻拍着。

    外边一骑策鞭直冲宫门,趴笑笑楼上正填肚子的萧禁一眼就看见此人前襟上细绣的梦舟印,将最后一口甜馅塞进嘴里,给身后的下属抛了几个碎银子,道“去趟平定王府,给平定王捎一声,老虎要归山了。”

    下属匆忙就去,萧禁自拈了把松子靠在栏边抛着吃。心里装着事,偏生了张娃娃脸,叫人摸不清到底是想事还是不高兴。正看下属上马出街,另一边一个熟人就上了楼。

    萧禁哎一声,挥手道“这不是贺大人吗,贺大人也到这儿来”

    他一不该待在不贰楼喝茶吗,跑笑笑楼这地干什么。

    贺安常才抬眼看见他,因老贺大人与晖阳侯也是有交情,故而抬步到他身边,算是打个招呼。

    萧禁见他冷冷清清一过来,就忍不住拢衣哆嗦一下。见他端了盘包子,奇道“贺大人爱吃笑笑楼的包子”说着凑过去瞧了瞧,“这不豆沙馅的嘛。”

    贺安常姿态何其端正优雅的吃了一个,叫一向只会和辛弈赛着狼吞虎咽的萧禁头皮发麻。他一直觉得贺安常十分了得,是端的十分了得,别说京都,就是大岚也挑不出几个能比得过他的。但萧禁吧,打小就怕这种,看上去斯文冷清,实际上剖开全是一片赤子之心,一言不合就耿直策言,将天下安危都揣肩上扛,恨不得先天下而尽身的人。

    怕的要命,比赤赤和锦鸡都让他怕。

    贺安常不察他心里想什么,吃了一个目光微转,竟有一股失望的意味。

    萧禁抛着松子,道“全京都最好吃的豆沙包就这儿了,别处做不出来。”

    “不好吃。”贺安常又尝了一个,还是道“不好吃。”

    萧禁瞪眼,“您舌头没、没咳,那您嘴叼啊。笑笑楼的豆沙包,净生哥,诶就是谢净生谢大人,他最好这味了,以前在青平天天对我姐姐念,说我姐姐做不出味。您真觉得不好吃啊那改日尝尝我姐姐做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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