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府的证词是谢净生呈至圣上处,此案到此告终。最大罪责莫过辛炆草菅人命、暗拐官女,凡此线上牵连者皆一律贬斥。辛炆世子封位不复,交与大理寺听凭处置,由左恺之按律奏斩。秦王纵子行凶、位压行查,降为二字郡王,无缘封地,于府中思过无期。周知府为官不正,目无王法,也按律奏斩。
另一边,京卫指挥使也上任新主,名叫萧禁,出身军中,既非柏九下属,也非之流。倒是这名字让辛弈琢磨好一会儿,向柏九问起此人,柏九也只道了声巧。
何经历命案落下帷幕,谢净生已经在京中待了近月,上书离京。辛弈送他到京外长亭,谢净生告辞。
“此案辛苦大人奔波,只怕此番回程绊子少不了,还望大人留心,千万平安到青平。”辛弈从袖中拿出一信,道“这是敬敬、敬大人的。”
谢净生谢过接来,看是柏九的字迹,便知道这是柏九给的通行令。笑道“让大人费心了。”
辛弈酒窝微露,“我未能助大人半分,也是惭愧。”
谢净生将通行令装了,道“世子爷何必客气,叫我名字便是。况且此案,能查到此处少不了世子爷的功劳。”辛弈不解,谢净生也不说,只笑了笑,“大人待世子爷好。”
辛弈微笑,耳尖不惹人注意的微红,面上平静温和,答道“大人是好人。”
谢净生听到好人这个词果不出意的忍笑,干咳一声,端起正色,道“我将回青平,下一次再见只怕是年尾了。我只对世子爷说一句,大人不缺北阳兵马。”
辛弈也正色,道“我知道。大人放心。”
大人的事,谢净生不便多言,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便翻身上了马,道了声再会,辛弈同声,谢净生就策马而去。
约摸走了一会儿,长亭已经不见灰尘时,京都却又急策来一匹马,竟是贺安常。贺安常经过长亭时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辛弈打,就直追而去。辛弈看着他也跑不见了,才上了马车回去。
回去路上辛弈捎了份笑笑楼的鱼丸,到府里时赤赤先蹭在他脚边撒欢,闻着鱼丸的香味,更是黏着他不离。辛弈只笑,却发觉院中气氛不太美妙。他用眼神向门口的曲老询问,曲老默默做出摊手的动作。
入了屋柏九正坐在椅上,下边跪了一溜串的人。辛弈一进屋,柏九就将手中的册搁在案上,对他道“过来坐。”
曲老进来给了为首人一脚,一众人慌不迭的退出屋子。赤赤还围着他撒欢,被曲老也一并拎了出去。辛弈移步过去,将抱了一路的鱼丸放在桌上,柏九神色如常,将人握着手拉到腿上抱了,才道“去笑笑楼了”
辛弈颔首,笑道“掌柜人好,热情得很。”柏九喜欢捏他指尖,当下又握在手里捏,辛弈脸一红,道“这手没什么奇特的”
“舒服。”柏九长指划在他掌心,勾得辛弈笑出声,颊上酒窝一现,柏九便扶稳他后背垂头在他酒窝上吻了吻。辛弈莞尔,又抬了拳掩在鼻尖,无处可藏。柏九闻了闻,笑道“一股鱼丸味。”
辛弈脸红道“我、我还没吃”
“闻着不像。”柏九道“尝了才知道。”辛弈微侧了脸,快速在他唇上点了点。柏九的手立刻滑到他后脑,复碾上去,当真是里里外外毫不客气的尝了个遍,尝的辛弈腿软,方才作罢。摩挲着他的后颈,道“下午去鹿懿山。”辛弈被尝得隐约有抬头之势,得了话题赶忙应声,就要跳下他膝头。偏偏柏九就不放人,道“鹿懿山顶有个院子,虽然是晖阳侯那会建的老宅子,但看景致却是好地方。”
“晖阳侯的宅子”辛弈眼睛一亮,道“听我三哥念过。”
“下午便去,呆两日再回来。”
“我一个人吗”
柏九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两个人。”
辛弈对鹿懿山肖想已久,怀里揣着的赤赤也是第一次来,两双眼睛四下看得尽兴。曲老的马缓缓到了柏九身边,没靠太近,因为赤业脾气不好,道“宅子已经换过人了。”柏九嗯了一声,曲老缓声道“那原先的人大人意思是”
“送回去。”柏九微笑,“手脚不干净的就送手脚,嘴巴不干净的就送舌头。都是太子给的人,留下来未免不敬,给他整整齐齐的包送去,也算是我的心意。”
曲老胡子抖了抖,笑道“成。”
辛弈正回头看柏九,柏九夹了马到他身侧,问道“嗯”
辛弈侧身到柏九耳边小声道“晖阳侯的宅子不该是萧家人住吗听闻如今都剩些女眷,大人带我去”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际,柏九狭眸微垂,也小声道“听闻萧家女眷不但貌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你不想见见吗”
辛弈道“不想”柏九还想逗几句,不料他继续道“你不晓得,从前萧家有位姐姐和我三哥是两小无猜,早年去北阳渡冬时都会来我家中玩耍,这位姐姐性情十分,直爽揍得了我三哥。若是她已成婚,见着我怕是只会勾起往事。”
柏九知道他说得是谁。
晖阳侯这个人特别,和燕王是年少交,情义颇深。他这个爵位也特别,它不世袭。晖阳侯在世时都是女儿,唯一的儿子是遗腹子,他死后皇帝便没提过他这儿子,北阳又兼落难,更无人帮衬,这爵位就渐渐罢了。晖阳侯的夫人女儿都是硬气,皇帝不提,她们也不提,只当丢了弃了,也为北阳憋口气。辛弈说得这位是晖阳侯三姑娘,姓萧单名一个嫣字,与他三哥有过指腹之约。辛弈说怕萧嫣见他伤心,只怕也有自己不欲见的意思在里边。
故人情怯。辛弈已经多年不曾见过这些带着记忆的故人了。
赤业忽然向前踏了踏,柏九顺势伸手到他颊侧,在他鬓边安抚式的磨了磨,却又带着说不清的缠绵味。辛弈温湿的眼看向他,柏九道“萧家女眷去年便迁出京都去往青平,是谢净生对门。萧嫣未嫁人,眼下在青平做都指挥使。这宅子如今是我的。”
“未、未嫁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柏九笑了笑,收回手,只转了眼,淡淡道“萧大人闲情。”
枫叶间拨开一道,露出一俊朗的年轻人,冲柏九虚抱了抱拳,道“巧了,竟能遇平定王。世子爷也好。”
辛弈耳尖滚烫,不知先前与柏九亲昵之态是否被看了去,稍作整顿,再抬首便温和有礼了。
萧禁道“平定王这是山顶去”
柏九不答,道“山中景好。”
萧禁便知道这是要他别在此处碍风景,想起方才看见的,略染了些窘迫,道“是挺好的。下官与平定王道不一路,先行告辞。”说罢对辛弈也拱了手,便从树上翻下来,顺着林一溜烟的就跑了。
“这就是萧禁”辛弈道“与晖阳侯很是不同。”晖阳侯豪迈,教得女儿也都是直率坦荡的女中英豪,不想这萧禁竟有些呆。
“瞧着如何”
“倒有些意思。”
柏九见他仍旧望着萧禁去的方向,也未多言。两人继续往上去,到了宅子里,辛弈放下赤赤让它撒欢,自己也欲同去时,柏九道“去看看主卧。”
辛弈虽不懂为何要看主卧,但柏九已经往那边去,便跟上了。入了卧,才合上门,他还未来得及看一眼,便被柏九压在门上吻了个正好。柏九压得有些用力,吻的也有些用力,辛弈被吻的晕头转向,半敛的眼睛都蒙了层雾气般的旖旎,“你比他有意思。”柏九的话来得莫名,辛弈正被他侵略到晕晕乎乎,哪里想得出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点头应。柏九像是不满意,轻咬了他舌尖,让辛弈一个轻微的颤栗,哼了一声。
“你比他好看。”柏九将已经乱了气息的辛弈揽了揽,逼在他耳边道“还看他做什么。”
辛弈眼角都被蒸红了,慌不迭的应声道“不、不看他了只看你。”柏九似乎轻笑了一声,将已经埋下去的脸索性捧抬高,又吻了他一个天昏地暗。
“看你。”
辛弈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
这气氛正热,赤赤忽然跑进来,围着两人脚下打转,扒在辛弈袍角,哼哼的叫。辛弈朦胧着眸子去瞧,柏九拇指爱惜的摸过他眉梢,将人放了。辛弈察觉到他似有不满,面红耳热道“我带、带它出去。”
柏九笑,“去吧。”辛弈抱起赤赤就跑了。待他跑没影了,柏九还站在原地,直到许久后冲动压没了,才掸了掸衣袍,风轻云淡的出去。
辛弈抱着赤赤跑出门,正值傍晚风吹的热,他风风火火的跑出回廊,正见曲老背手看人植株。见他跑来,不由道“世子爷慢来、慢来。”辛弈到跟前额前已经是一片汗,曲老道“待着时间不短,世子爷可以慢慢转着看,不着急。您瞧这一头汗。”
辛弈脸一红,想自己才跑了几步,多半是方才紧张的,便用拳掩了掩鼻尖,道“记着了。”
他本就年纪不大,这些日子被府里养得白嫩,额前的发一湿,就显得眼睛澈亮澈亮的,眉间稚气还存,酒窝更甜了。曲老瞧着只觉得和才来时变了个样,性子也要活泼些。老人家心里都喜欢这样的孩子,自然要心疼些,道“这要入秋了,山里边晚上易冷,可得把汗擦了,等下易着凉。”
辛弈应声,从袖里拿了帕听话的擦。赤赤人来疯,跑进丛里撒开着蹿来蹿去,辛弈让它自己玩去。眼睛在这丛里转了半响,忽笑道“有甘薯。”
曲老倒惊异了,“世子爷还认得甘薯”
“在婆娑时常见。”就是平王府里,辛弈帕子压在鬓角,道“喜欢烤着吃。”
曲老只笑道“今晚烤几个吧,大人从前也常吃。”
“大人”这次轮到辛弈惊异,转念又想到柏九不是门第出身,便停了话。
曲老不在意,蹲身挑拣着甘薯,道“老早的时候了,那会大人和世子爷一个年纪,比世子爷还瘦几分呢。人又傲气,没少撞头。”
辛弈也蹲下去,将曲老挑出来的甘薯抱了,忍了半响,还是道“我对大人鲜有知道那会我才学会跑呢。”
曲老道“大人和您二哥是一年的,世子爷不知道,也是正常。”曲老说着将土拔了拔,道“大人那会还在山阴,先生手底下蹲着呢。”
辛弈啊一声,抱紧了甘薯,道“我二哥那会也在山阴,正拜在白石老人门下。”
“二公子是龙驹凤雏,该是这位教出来的人。”
他二哥辛敬,字凤渊,当年还是白石老人亲提的字,“北阳凤雏”的名头也是从这传出去,华冠大岚。他二哥身死后,白石老人绝门不再提弟子一事,但终没熬过头三年,和燕王府是同时没了。
辛弈忽然心下一动,冒出一念头,但话到嘴边也未问出来。只擦了擦甘薯,道“白石老人是位好先生。”
曲老拍拍土,起身扶腰道“这许久没翻过地了,腰也不行。老夫果然是老了,不大中用了。这甘薯新鲜,咱们现在就烤着”
“行。”
烤甘薯,最美的就是炭灰埋起来焖烤出香味的时候。辛弈对烤甘薯还真有几分心得,扒出来的时候正好,里边甜软烤香,连赤赤都激动的一直摇尾巴。
柏九正在批文,碰不了,辛弈便掰了些喂给他。柏九吃时舌尖卷过辛弈指尖,辛弈耳尖一热,倒也能装得很淡定了。柏九吃完了一个,辛弈想着等下还有晚饭,便停了手没再喂。
“手艺好。”柏九墨笔勾了一圈,道“回去叫人在家里也种些。”
辛弈想到他书房前养鱼的院子,笑道“那正好种书房边,和鱼池碍着,也算是风景。”
“种那好。”柏九停了手,抬头看他,道“这样案牍劳形,也能日日被投食。”
辛弈道“总不能天天都烤甘薯,那得再种些青菜之类的。”
柏九想了想,从旁抽了张纸给他,道“开个菜园,想吃什么种什么。”
辛弈一愣,微懵的看着他,重复道“开个菜园”
柏九抬手将他脸扶正,“菜找人种着,你种点别的。”
“我种什么”
柏九拍了拍他脑袋,笑而不语。辛弈想说谁吃啊,一想又默默咽回去,道“这要是种出来一树圣上得吃不下饭了。”
“不要一树。”柏九之指尖暧昧的在他酒窝边画了画圈,“再长大点就行了。”
辛弈脸渐渐红了。“已经十六了。”他说着,柏九目光下移到他难以言说的位置,狭眸中带了细微的笑。辛弈立刻挡了挡,脸已经红得烫手,他道“那是、是头一回。”
柏九挑眉,点头道“怪我。”辛弈还没舒气,就听他继续道“貌美如花到让人梦里都硬。”
辛弈目光慌乱,咬唇硬撑道“男人么”
“说得是。”柏九低头继续在案上勾画着,道“到年纪了,硬一硬也正常。”辛弈捂着耳朵要跑,被柏九拎了后领捉回桌上,将其余物件都推了,柏九两手撑在他身侧,狭眸盯着他认真道“脸皮薄成这样,也不反驳,就任我欺负”
“我、我讲不过大人。”而且还真做过那样的梦,心虚。
“糟了。”柏九淡淡道“若是再说些床笫间的话,你还不直接钻去床底下。”
“床、床床、床”辛弈懊恼的咬了咬结巴起来的舌尖,道“那是什么话”
柏九沉默了半响,突然将他按在胸口。辛弈一愣,手迟疑半天,小心翼翼扶上柏九的腰间,不知这忽然是怎么了。
他十二岁前是父母兄弟中的掌中宝,哥哥们都不是孟浪的人,就是他三哥也将小黄本藏得严严实实,还没来得及在这方面开蒙呢,人便都没了。入了平王府更无人教他这些,除了马,他连人都少见。你说他长得天真讨人喜欢倒还真是,但这心性到底有些不符。可你要说他心机深重内经沧桑,他又阴差阳错空了些余白,干干净净。是故这眉目间的天真还是天真,但这眼底藏得狠劲也是狠劲,都是独一份的辛弈。
“敬渊怎么了”等了好一会儿,辛弈在他胸口有些闷,便闷闷地问。柏九垂头在他发心亲了亲,到他耳边缓缓说了句什么。辛弈脸倏地蒸烫了,偏这还是个开始,柏九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些不正经的话,辛弈头越埋越下,直到柏九停下来,道“往哪去,再往下边就不合理了。”
辛弈又默默移上去,等柏九把他从胸口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红成被烫过虾子了。柏九指尖在辛弈唇角蹭了蹭,道“小孩子。”
不知道不会说不明白,都不打紧,柏九有时间,愿意慢慢教。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人只会乐意他自己一个人来教
这宅子的厨子倒不如府里的好,但辛弈正记着“小孩子”和“长大一点”这两句话,饭量更超人了。饭后两人出院子散步,赤赤跟在后边,辛弈好好接触了一番这鹿懿山的枫叶,对柏九慢吞吞道“大人怎么想到要买晖阳侯的宅子”
“景致好。”
“景致好的宅子京都不少。”辛弈给鹿喂着食,掌心被舔的湿漉漉的。不等他自己去拿帕子,柏九先用帕子给他擦干净。
“在鹿懿山上的就这么一个。”
“那也可以自己再建一个。”辛弈被他擦着手,呢喃道“大人和晖阳侯是相识吗”
“不是。”柏九捏了捏他指尖,道“我来京都的时候已经没有晖阳侯了。”
“大人是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大人不会告诉你。”
辛弈有些气馁道“敬渊。”
“四十七年冬。”
枫叶踩在脚下作响,辛弈被柏九牵着在枫叶间行走,他道“唔,那敬渊那时候还年轻。”
柏九脚下一顿,“如今已经年老色衰”
辛弈脸微红,道“不是”他跳过溪水,“大人咳,敬渊很好看。”柏九回眸看向他,忽然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辛弈微惊,道“这溪我跳的过去”
柏九将他往上抬了抬,“向南看。”
辛弈一侧头,顿时被枫叶渐染的山峦起伏迷了眼。看那覆山而盖的枫叶雄茂,一直欲燃到京都的亭台楼阁,横镀着夕阳橘光,让人觉得热烈又炽烫。天际雁字声声经渡,灿烂和孤寂相融一体,奇妙的初秋美感。他酒窝深陷,伸手虚点了点,笑道“好秋景”
“鹿懿山枫绝。”柏九只看着他,“美不胜收。”
辛弈哪里知道他到底在说谁,只以为他说这景,颔首应着。澈亮的眸惊艳环视,只觉心神气爽,胸中浊气烟消云散。
柏九问道“如何”
辛弈点头,眼睛都是细碎阳光,他道“喜欢”
柏九笑,“只是一山的景”辛弈垂头看着他,柏九狭眸深邃,枫叶层驳间,他的眼像潭水一般深宁寂静,清晰地倒映着辛弈的模样。辛弈捂了捂胸口,飞快的摇头道“不不止这景。”
柏九静静看着他,冷静地像是端详。辛弈被看的有些心动,还有些大胆,他难得没逃开目光,忍着羞直勾勾的回望柏九。
“喜欢吗。”柏九声音无波澜。
辛弈顿时用拳挡了鼻尖,使劲地点点头。柏九笑了一声,辛弈突然伸手抱住他肩头,哪怕掌心已经紧张出了汗,也紧紧地抱住柏九。
柏九静了半响,在他后背上按了按,“抱我要付代价。”
“嗯”
柏九笑了笑,“小孩子。”
辛弈垂眸,莫名有些沮丧,可是柏九就到此为止了。明明有话,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任由辛弈抱着,像是在给他反悔的机会,却又早划定了对他的占据。
这是个狡猾的人。
辛弈局促着想。天渐渐暗了下去,他抱在柏九肩头的手有些寒凉,辛弈默默松开手,想要收回来,却听柏九在他耳边低声道。
“从一开始,你就没得选。”
只能是柏九的。
必须是柏九的。
蛇掩藏在一旁,冰凉的眼一直等待被恶犬追逐的兔子。这只兔子它仅仅是闻见味道就已经不能罢休。恶犬的吠声一路追过来,兔子背着胡萝卜盲目的跑。豹子惺忪的眼还未睁开,蛇已经嘶声露出毒牙,它游走靠近。
注视着它的兔子。
、山漫
这宅子虽然大,但主卧却仅有一个。晚上辛弈看着那拔步床犯难,对柏九困惑道“只有这一间屋子有床”
“其他还未来得及翻新,睡不了。”柏九正脱着外衫,准备去这屋子侧开的内里沐浴。抬眼一看辛弈已经犯难到快咬上指尖了,笑了笑,道“我虽貌美,还请世子爷晚上留情。”
辛弈脸一红,道“正经人不乱来。”
“那倒也是。”柏九抽了腰带,人已经到内里的屏风边,不忘对辛弈吩咐道“擦了发再上铺。”
辛弈应了,将发擦得差不多了,便倒进被褥中先滚了一圈。这拔步床就是一个大字,外围屏挡,放了帘子就是屋内屋式的封闭空间。褥上两个枕头并排放,辛弈看了看,将其中一个抱进怀里。一想到柏九就要睡在其中之一上,脸就发烫。
柏九出来时听不见帘子里的动静,还以为人已经睡着了,待掀了帘进去,正见辛弈抱着枕滚来滚去。心里头已经记上,回去叫人把府里的床也换成拔步床,任由他滚。想着手已经在辛弈头发上摸了摸,辛弈冲他露了酒窝,道“早擦干了。”
柏九俯首在他额间啄了一下,“赏。”
辛弈脸红,将枕头放好,给柏九让出位置。柏九吹了床首的灯,入了被。察觉到辛弈靠在里边规规矩矩的不敢动,翻身对他道“这来。”
辛弈胸口扑通的缓不下来,在黑暗中眨了好几下眼,才移过去。柏九摸到他的手,是细微的汗,不禁低笑出声。辛弈被握了手,听见柏九笑声,耳尖隐约滚烫,他说“头一次和外人睡,难、难免出些汗。”
两个人靠得近,柏九能感觉到辛弈的身体像个小火炉,捏了捏他指尖,低声温和道“先前和兄弟们睡过一铺”
辛弈轻嗯,觉得柏九一压低声音,两人像躲在被窝里讲悄悄话一样,便也低声回他,“头几年都是和哥哥们睡。”完了还心有余悸道“三哥最爱踹人。”
柏九道“真好。”
“嗯”
“我不踹人。”
“嗯”辛弈黑暗中寻到他模糊的轮廓,悄悄凑近了些脸,想再靠近些,小声道“真好。”
柏九怎会不知道,索性将他抱进怀,顿时觉得自己后背似乎都烫出了汗。而辛弈只觉得这内衬和内衬都薄的不像话,两人这么一贴,再让汗一浸,就没剩什么隔的了。这么一想,脸就不可控制的通红,他结结巴巴道。
“热”
“那是你气血方刚。”柏九笑,“我年纪大,受不得冷。”
他话还没完,辛弈已经伸手抱了他的腰,在他胸口闷声道“我热你抱着就不冷了。”
柏九已经出了汗,将他抱紧了,“承蒙关照,就热你一晚上。”又笑,“也许。”
“也许”
“一晚太短了,下次还冷。”
辛弈听懂了意思,倏地的就埋了脸。柏九揉了揉他的发,只道“睡吧。”
辛弈的紧张和羞涩在柏九有节奏的轻拍后背中渐渐消散,转为心安和困乏,就这么被轻拍哄睡着了。他睡得快,柏九却要难得多。两个人贴得紧,就是不再气血方刚也会有所意动。
一直到后半夜人还是清醒的,心情却好的很。
次日辛弈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像被水泡过的一样,柏九的手就没松开过他,他惺忪的叹口气,沙哑着声音道“都是汗。”
柏九笑了声“去沐浴吧。”
辛弈就摸着床迷糊的去了。一大早这里边热水已经备上了,应该是柏九吩咐的,辛弈进水的时候还有些烫。沐完浴,人已经清醒了,换了衣出来早膳也上桌了。他看柏九也是才洗完的样子,应是在别屋里洗的。
虽说到山上来了,但政务还是得看。还没起身时就送到了宅子里,柏九也得不了清闲。辛弈要是困了就在他边上的榻上睡会儿,要是不困就带着赤赤满山溜达,总是要比在京都里放松。
他这溜达时又遇见了蹲树上的萧禁。赤赤闻着生味,绕着他那棵树吠不停,萧禁竟怕狗,在树上就不下来,冲辛弈苦笑说。
“您就将这家伙拎远点成吗我这一三品京卫使总挂树上也不好看啊世子爷。”
辛弈微微笑,任由赤赤仰头冲他兴奋的小声哼汪。
“不是。”萧禁抬手无辜道“我蹲这就是想见见你,见了人我年末遇着了三姐也好交代。看在咱们世交的份上您叫它让让”说完又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似的,“说句话呗世子爷,我知道你能说话。”
“知道的不少。”辛弈笑,叫了赤赤回来,问他“现在见着了,还有什么事”没事会守这等着吗
萧禁猴一般的就从树上滑下来,跳到地上还踉跄了一下,赶紧抬手道“无碍我功夫好着呢,这就是蹲久了有点麻。”
晖阳侯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小儿子是这个性子会不会从土里跳出来辛弈只管笑,又道“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见他转身要走,萧禁赶忙喊道“三姐说让我看着你,休叫人给欺负了,尤其、尤其是平定王。”
“嫣姐”辛弈停了步,对他道“那你给她捎个话,我挺好的,平定王也挺好的。”
“这你可说得不算。”萧禁缓了麻劲,在他身边转悠,想靠近又怕一直摇尾巴的赤赤,跳来跳去的样子傻的冒泡。
辛弈觉得不但晖阳侯要爬起来,只怕一城京卫也得爬起来。你看这新上任的指挥使怎么一脸傻样不开口还有几分世家矜贵,一开口就是初入京都的小傻子。辛弈忍不住问他“我说得不算谁说得算”
“我啊。”萧禁顺理成章的接了话,想起了什么,面色变了又变,话咽了又咽,吞吞吐吐的凑近些,小声道“平定王是不是逼迫你了”
“还真没有。”辛弈忍笑。
萧禁一急,道“你说实话啊,我虽然才到京都,可一路上听了的都是柏九的阎王名声,昨日一看你们他要是逼迫你,你得和我说。”
“和你说能如何”辛弈奇怪的问。
“我替你揍他。”萧禁比划了下自己的拳头,“我就功夫好。”
“告辞。”
辛弈抬步就走,萧禁诶了一声立刻跟上,喋喋不休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真敢强迫你你跟我这千万别客气,虽然咱们到底没做成亲家,但情理也就那么回事。你看我三姐到现在还没嫁人呢,诶,也不是,她现在还是说自己嫁给了你三哥辛笠,是你们辛家的儿媳妇。那咱俩可不得是兄弟了”
“你们家老夫人同意了”辛弈猛一听萧嫣这样有些难受,停了步问他“你们也不给嫣姐挑着些”
“同意啊。”萧禁一脸应该,认真道“三姐和辛笠是真指过婚的。”
“我知道,那也没拜堂,不用不必为我三哥守寡。”这句话说得有些难,辛弈捏了捏自己指尖,竟有些想柏九。
“拜过啊。”萧禁一脸你竟然不知道的模样,“辛笠送回来第二个月三姐就和他牌位拜了。一开始老夫人是死活不同意,可是三姐就铁了心要跟你三哥,说是这样拜了堂过了门怎么说都是半个夫妻,你三哥不敢不在下边等她。”
辛弈怔在原地,心里五味参杂。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萧禁抓抓发,“你在平王手底下收着,我们也在京都压着,大家都不容易。如今三姐总算在青平熬出头了,你又从平王那边回来了,自然要给你撑撑腰,省的这京都里边的人不知好歹的欺负你。”说着他哎呀一声又绕回到柏九那里,问辛弈“我其他都不怕,我只问你,平定王是不是拿这宅子的事逼你干什么”
“宅子的事”辛弈问他,“宅子什么事”
“我们离京的时候没盘缠。”这句话萧禁说得很坦然,“平定王收了这宅子,让我们一家畅通到青平。”
辛弈胸口一窒,昨天在曲老那里听到的话又翻上心头。他问道“大人和萧家是故人”
“当然不是。”萧禁折了枫枝拿在手上把玩,神色收出了几分端正,道“我还想问你家是不是和平定王有故交。若是有,那便说得通,若是没有。”他顿了顿,抬头对辛弈道“到底有没有”
没有吧。
依照柏九的性子绝不会多管闲事,但不论是助萧家还是带他回京,都不像是临时起意。可他思来想去,也不记得从前在家听过柏九这个人。
“若是没有。”萧禁又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发,“若是没有那到底是为何呢原本我左右想不通,昨日一见你们那般亲密,好像明白些缘由,但又对不上时候。柏九是五十一年入京的,那会你才多大,他总不能丧心病狂”
“五十一年”辛弈心口快速跳起来,他隐约皱起眉。不对,大人昨日明明说得是四十七年怎么变成了五十一年
“五十一年山阴贪响大案就是他翻出来的,那会京都还没人知道这个名字,都说是圣上亲信的锦衣卫。这案子让平王吃了个哑巴亏,折了一员帐中大将。他自此才在朝中露脸。”萧禁见他神色不对,不禁问道“会不会是你兄长的故人”
辛弈未回答。
萧禁说“你还没说他到底逼没逼你呢”
“没有,从来没有。”
“那你和他”
“好上了。”辛弈用了昨日才学会的词,对着萧禁字正腔圆的念了遍,“我们好上了。”
萧禁震惊加钦佩的神情傻的胜过了赤赤,他一瞬间连赤赤都忘了,几乎是跳了一下,大声道“祖宗”
吓了辛弈一跳。
“你真是祖宗你、你这,你这和谁好不成啊”说完抱头转圈,碎碎念“完了完了完了,三姐来了得先剥了我的皮。我怎么不早点来呢怎么不呢哎呦我的天,这我怎么交代,你和、你、你和它好我都没这么愁啊”萧禁跺脚指着赤赤,“你看这不好吗长得多心疼”
辛弈是真的想给他一拳,怕给完这孩子还傻着转圈呢。
“心疼,你尽管拿去。”
“世子爷,你说这怎么就不是强迫的呢”
辛弈叹气,“我强迫他的成吗”
“我说正经的,他哪好啊”萧禁悔不当初似的拍腿,“这事不好解,圣上还盯着你呢,你这就和他好了。他可是圣上的臣子,要是京都像、像当年那样,这该怎么办”
“宽心。”辛弈酒窝旋了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你对嫣姐坦白说罢,若实在不成,我和嫣姐说。”
萧禁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袍角一抚,红叶中露出个挺拔的身形来。柏九将枝叶拂了,浓丽的眉眼和红枫相映凉寂,却温声道。
“萧大人,巧的很。”
、宿敌
“巧”萧禁边笑容满面的打招呼,边自顾自言道“下官实乃撞运之人遇世子爷又遇平定王啊想来也是就一个鹿懿山嘛大家当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啦哈哈哈哈告告辞。”说罢冲辛弈飞了几个秋波兔子一般溜蹿进枫林,一晃眼又不见了。
辛弈忍笑,“见了你就像见了虎的猫。”
“若真怕就不会来了。”柏九微挑眉,“萧嫣把他教得胆子肥,这会正谁也不怕,又猴似的机灵,捉不得。”说着过来牵了他,道“庄子上送了一茬葡萄来,回去尝尝。”
辛弈与他同去。
谁知下午又遇着了萧禁。辛弈无语,看他在院墙上如履平地的窜来窜去,道“你还真打算一直盯着我”
“那自然不能啊。”萧禁坐在墙头,从怀里掏了个果子出来,嘎吱嘎吱的啃,“我好歹是个京官,怎么能一直盯着你。只是近来凑巧就在这鹿懿山边,所以时至尽用。”说着他伸出头,神秘道“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要听吗”
辛弈直接转身往廊下走,萧禁面上挂不住,只能硬生憋出几声豪壮的大笑,道“哎呦我就直说了,你知道柏、柏大人他为何要挑这个时候带你来鹿懿吗”
辛弈回首,高深状的望着萧禁。萧禁还没开头就一缩头,哈哈道“诶,又巧了啊平定王,哈哈哈哈”
柏九在书房窗上撑首,被日头晒得有些懒,道“巧字不容易。这样吧,我送份礼给萧大人。”
“什么礼”
柏九温和笑,“且先下来。”
萧禁好奇,从墙头滑下来,人还未站定,柏九就唤了声曲老。曲老应声,只见四下房门皆开,一群壮犬飞蹿出来,一瞬就围住萧禁猛地一阵嗅。萧禁脸都白了,炸毛一般被狗追着跑,几个圈绕到廊下,抱了柱子就嗖嗖地爬上去,紧抱着梁不下来,闭眼大声道“咱什么仇啊”
柏九闲散道“窥妻之仇。”
“你什么时候咳,我、你们、哎呦我的天。”萧禁被狗吠的冷汗直往下掉,“我不看不看不看他”
柏九没理,趴在窗沿对下边一直笑不停地辛弈招了招手。辛弈走了几步,仰头对他笑道“大人再逗他,他可就得哭了。”
这么仰头的时候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甜的柏九眸子深色。柏九看了半天,只道“见他烦。”
萧禁一听,立刻大声道“我走”
辛弈才上了楼。柏九正坐窗边的榻上撑首看萧禁又不走寻常路的翻墙跑,只笑。柏九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地,辛弈过去坐,人还未坐稳呢,柏九已经懒在他身上了。
“大人这是看书还是看人。”辛弈抬手,在他发间轻轻揉了揉,触感一到便笑,“怎么这么软。”
“看人。”柏九任由他摸,叹气道“改明让他外放出去得了。”
“那估计他得天天守在门外见你。”辛弈觉得这手感尤其的好,大着胆子又揉了一阵,想了想道“我也想知道,怎么现在来山上啊”
来山上不稀奇,稀奇的是住这好几日。
“事多。”柏九一想起来眉间就皱。
辛弈猜这事多半和自己有干系,能让柏九选择避而不撞的事和人还真不多。他看见远远地红枫燃天,心神一动,说了声“秋天到了。”
秋天到了,草场该黄了。草黄了,那再过几个月,草原该到换粮食的时候了。若是今年又逢着大雪,怕是仅仅换是换不够。萧禁说因事在鹿懿山,鹿懿山在京都外边,附近就是长亭官道的驿站,让京卫到这来活动,除了接护外使,难因别事。
是故辛弈猜测着说“大苑来人了”
果不其然,柏九嗯了一声。
大苑来人了。绝不是简单来讨个冬天,柏九都带他出来了,说明来得人绝对非同一般。一谈及大苑,就不得不提及与北阳的渊源深仇。
洪兴五十四年是大苑的噩梦。那一年燕王首先力压划界,北阳军打到了大苑的地界上,而后最致命的一刀是燕王长子辛靖留下的。辛靖一鼓作气驱逐大苑各部,大苑三十二族被迫北上逃到了冰川沿境。此战让当时大苑汗王一支的乞颜部迅速衰弱,被哈布格钦氏夺取政权,如今的大苑汗王正是哈布格钦。如果辛靖没有死在宛泽袭击,那么今天还有没有大苑,就是个未知数。辛靖死后平王接手战事前沿,战事结束后太子提出以马易粮,从此大苑年年凭大苑马和大岚交换粮食,得以喘息回缓,如今已经归立宛泽以南,成为游骑大国。
燕王一脉已经不再,辛弈哑巴之名不足为惮,京都官派政斗,外藩只有一个唐王还活着,太子禀文削之策不愿战事,皇帝好吸五石散年以垂暮。大岚已经没有镇守边陲的狮虎,大苑也逐渐露出蠢蠢欲动的爪牙。实际上有消息传回时,正是辛弈归京的开始,大苑使臣将近,皇帝有意让辛弈入鸿胪寺出城接待。让辛弈去接大苑人,少不得迎遭折辱,不定会多加责难,皇帝自然也有用辛弈去示好之意。只是这意思在柏九手下越推越远,最终绕了个萧禁进去,才留得了辛弈如今的清闲。
“这次来的是哈布格钦第四个儿子,叫做察合台。此人虽不是顺位第一人,但却是哈布格钦最喜欢的儿子。他母系是孛儿只斤氏,舅父是孛儿只斤部首领。”柏九指尖捏玩着他的手,“孛儿只斤部怕死了北阳军。辛靖杀了大苑十四个部落的领头羊。孛儿只斤北逃的时候被乞颜部安在后边断后,据说那一年他们做梦都是你大哥提刀策马的样子。”
辛弈放下了揉他头发的手,笑道“看来此次是来势汹汹,要找我大哥的幺弟算算账。”
柏九笑了笑,“有人给你撑腰。”辛弈瞅了柏九一眼,柏九在他肩头蹭了蹭下巴,慵散道“燕王和辛靖的余威可是不那么容易就淡了,况且我近日得了个新乐趣。”
“嗯”辛弈问着,“什么乐趣”
柏九蹭到他耳边轻轻道“就乐意看你照脸打他们。”
微湿的热气从耳廓传进来,酥的人一阵麻痒,辛弈的脸顿时一红。
等他们回京都的时候,大苑使团已经入京了。驻留在都外驿站的人也不少,入京的都是紧要的人物。比如说四皇子察合台,比如说札答兰部的阿尔斯楞。察合台不必多说,这个阿尔斯楞却不是普通人。
扎答兰部作为大苑乞颜部之后的大部,本是大苑汗王争夺中最有力的一支。等到哈布格钦上位,此人正是扎答兰的首领,却深得哈布格钦的信任,是大苑的,就是“英雄”,在大苑各部中都享有威名,又被称为札答兰的“狮子”,大苑的“狮王”。此人和燕王起码有过三次交锋,若不是辛靖接替燕王一改风格,北阳军也到不了大苑深地。辛靖死后,平王总集五十万的兵马却越不过宛泽后的迦南山,就是因为这个人像铁板一样死死卡住了大岚突进。必要一提的是,他南撤回阻平王的时候,手上除了札答兰部六万骑兵,只有旁余十七部的四万散兵,所以他仅仅靠了十万余人的杂合部队,让平王五十万无功而返。
在大岚军中,这个人被称为“迦南铁翼”,就是因为一度传闻,只要狮王守在宛泽,大岚永远也跨不过迦南山,就像是垂天铁翼,永击不破。
辛弈站在高高地台阶上,目光越过皇帝,越过一众人,最先看见的就是阿尔斯楞,也只看着阿尔斯楞。这是他父亲一生的宿敌,也是他大哥最终没跨过的山峦。
男人已经四十有六,行走之间依然虎步生风。胡渣青茬,哪怕阶上站着是大岚的皇帝,他也依旧不修边幅。眉目深刻,曈色是明显的黄色,和狮子的曈色一样。
他几乎是一眼就盯在了辛弈身上,像是觅得猎物一般,眼底隐约的审视带着浓重的战意。
辛弈面无表情,分毫不让。
迎了使团客套一番,自然不能再在阶上站着。双方融洽,移步殿宴。太子不在,秦王面壁,皇帝下首只能坐平定王柏九,和对面的察合台形成平级。阿尔斯楞和章太炎左右分坐,一武一文倒也合适。只是辛弈此次座位很值玩味,就跟在章太炎之后,面对大苑使臣,就连贺安常、萧禁等有正品官职在身的人都要移后一位。
酒过三巡,礼也上过,终于到了群臣交锋的时候。
这次大苑来意很简单,他们要个公主,而且是单刀直入,他们只要皇帝的女儿。
“两国联姻是普天乐事,不过如今我大岚只有明恒公主尚且待字金闺,不但是圣上的心头娇女,也是大岚的掌上明珠。贵国这要求亲,也得照礼来。”太常寺卿刘曲胜接着道“这是大岚的规矩,随便不得。”
使臣道“大人不知,我等此番前来是诚恳求娶明恒公主。我们四王子不辞千里而来,正是为一表决心。”
察合台在上举盏露了腼腆,道“我仰慕公主贤名已久,正是大岚书中说得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此次求亲不仅带了大苑宝马,还请来阿尔斯楞叔叔做礼。”
狮王威名大岚谁人不知,听到这个名字席间竟一时间静了静。不太友好的气氛暗涌在杯盏下,大苑的意思明确我们带了宝马,也带了狮子。
皇帝面色隐约不佳,扯了扯嘴角,目光在朝臣中巡视,找了一圈竟没有能震慑回去的名字。唯独掠过辛弈时顿了顿,又快速移开了。
辛弈低眼剥着桔子,不仅做了个称职的哑巴,把聋子也扮演的很好。
“狮王啊。”萧禁猛然出声,塞了颗葡萄冲察合台笑着说“那王子可是失策了。公主是养在深宫中的仙女,仙女是见不得凶兽的。狮王威名远扬,我听着都怕,何况公主呢”
阿尔斯楞自倒着酒,闻言大笑出声,对萧禁举了举,“年轻人就是快人快语,可我坐在这里你也未怕,足见名声多误人,认真不得。你瞧着眼熟,晖阳侯的什么人”
萧禁揉了把脸,叹道“果真和我老子长得像么”
宴席间皆笑出声,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一笑多少冲淡些。辛弈塞了瓣桔子入口,心想,这京都果真没个蠢人,就连萧禁这样的,到了时候场合,也会傻的刚刚好。
“晖阳侯的聪明儿子。”阿尔斯楞抬手喝了酒,连敬酒一事提也未提。
“我慕公主长久,料想公主也不是凭声取人之人。”察合台深情款款道“不知皇帝陛下如何想我知此番路途遥远,万不会辜负公主。”
皇帝转问章太炎,“太师意下如何”
章太炎正眯眼喝茶,祥和道“老臣年纪大,陈言腐语,略提一二罢了。只说明恒公主是皇后嫡幼女,太子胞妹,是将来大岚的长公主殿下,身份尊位绝非金玉俗物可匹配的。这驸马,自然要与众不同,锦上添花才好。且说四王子万里迢迢,难道就只愿凭宝马俗物来尚我大岚长公主”
辛弈将手中的桔子一点一点吃完,就听阿尔斯楞道“且不说这世间什么是不俗,就论贵国章大人之言。四王子千里逢迎,车马劳顿,对公主的痴心就连迦南山上的鹰都要垂泪,这是难得之事,是钱财俗物衡量不得的。这般心意若是都不够。”他酒盏一压,掷地有声道“那就让北阳燕王来和我谈”
此话一出,辛弈的肩头陡然被四面而来的目光压了个千百重。殿中胶着一静,辛弈抬眸,直勾勾盯在阿尔斯楞身上,还未起身,却听酒声一倒,柏九慢条斯理道。
“我来和狮王谈。”
作者有话要说 在蒙语里,阿尔斯楞的确是“狮子”的意思,放在剧里阿尔斯楞的身上也十分合适。
明天见。
、脂粉
“平定王。”阿尔斯楞对柏九不陌生,虽无好感,却抬手说着,“请讲。”
柏九倒酒的手一停,“正是心意难得,所以才更值得珍重斟酌。若是天作之合,自不怕好事多磨。贵国使团方才到京都,此事不急一时求全。”
“我等只为此事而来。”阿尔斯楞皱眉,“只有此事值得我来。光阴宝贵,此事不宜再三延后,贵国一避再避,意在如何”
意在如何
辛弈吃得索然无味,柏九挡了阿尔斯楞的燕王话引,便是挡了他的麻烦。他坐此且看这双方争执不下,也暗自揣摩着大苑的意思。
大苑如今焰势正盛,何苦来求娶一位大岚公主。它三十二部紧密携手,根本不需要靠联姻来维系什么,反是大岚如今被它逼的节节退让,应生忌惮,多加防备。阿尔斯楞一再失尊敬之态,皇帝却佯装不知,这是惧怕的直接表现。可群臣却不松口,只怕也是多有思虑,猜疑其中另有所图。
那么大苑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宴散了辛弈还在剥橘子思考。他站在宫门外的马车边等柏九,四散的大臣还在私语今日席间之事。有几人瞧见他,相互低声道。
“倘若燕王殿下尚在”
“今日岂能遭此折辱。”
“可”
辛弈对手中的橘子皮目光专注且深情,一全程副温和耳背的样子。正时柏九已经出来,顿时各路鬼神皆消散,耳根清净。两人上了马车,帘一垂,辛弈才放松下来。
他将剥好的橘子塞给柏九口中,汗颜道“再来一次宫宴,橘子得先吃伤着了。”
柏九身上有些酒气,便没抱他,只挨得近,“下次让人给你备其他的。”说着抬了抬辛弈的下巴,“方才眼巴巴的望着我干什么。”
“我没有”辛弈说话间唇角被他指腹摩挲,登时红脸结巴道“就就、就是想、想看看大人。”
柏九叹息一声,“就只想看看”
辛弈抿唇,拉住他的手掌,在颊边蹭了蹭。柏九笑,手掌滑握住辛弈的手,抬按在车厢壁,倾身将人也压到车壁上,缓缓在他唇上点了点。辛弈微热,还未反应,陡然压来的亲吻像暴风骤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