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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合璧 第15节

作者:月佩环 字数:8153 更新:2022-01-01 03:15:06

    体会过阿芙蓉欲仙欲死的快感,傅君衍很有可能以后会再次服食。可是安云慕当初就一口回绝了薛易所提出用绝情丹的建议。

    安云慕不是第一次给薛易出难题,若在往常,薛易好生与他解释,他定然也是肯听的,只是发生了这许多事,薛易还没有做好准备去与安云慕详谈,只怕没说上几句话,便又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早在当初和安云慕欢好的时候,他便有预感,两人不可能走得太长久,毕竟安云慕这般外表,又是这样的家世,以后终归会见异思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他来不及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去找了许知,不料许知也不在,打发了一个侍卫过来,请他多留几天,请他再想想办法,为傅公子多费点心。

    感情是怀疑他先前没有费心了?

    薛易几乎气笑了。

    他医治过那么多人,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不用心。

    行医多年,无论是什么病人,他都尽量做到全力以赴。很多时候都是他有雷霆手段,虎狼之药,但病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到最后无法痊愈,令他扼腕抱憾。

    要解决傅君衍的心瘾,归根结底都在于安云慕和傅君衍两个人身上。若是安云慕狠心让傅君衍服下忘情丹,纵然有些不圆满,但可以从头开始,若是傅君衍从此修身养性,吃斋念佛,或许一辈子不用忘情丹也会安全无虞。

    可是他身边既然有安云慕,想必以后每晚被翻红浪,巫山云雨,清心寡欲是万万不能的了。

    薛易忍不住想,能得安云慕的喜欢,短命一些也没什么可惜。不过,安云慕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定是想和心爱的人共偕白首,恨不得日夜耳鬓厮磨,若是当初他没治好傅君衍,让他死了,安云慕第一个杀的就是他薛易,随后就有可能会自杀。

    他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睡到下午才起来,仍觉得头疼得厉害,想找清心丹来吃,从药箱中寻了半天,才想起早上都给了傅君衍的侍童,自己一颗也没留。

    ……

    安云慕到阁楼的台阶下的时候,脚步不急不缓。

    他身着一袭黑色胡服,衣上并无配饰,一条同色的腰带系在腰间,身材十分挺拔。

    他不像是来和心悦的人见面,倒像是要出去练武,只是顺道从这里经过,说不出的风姿俊雅,行止从容。

    许知暗自嘀咕,大白天的,看到将军一身黑,会不会有点晦气,晚上他们哥几个还要喝酒赌钱。不过话说回来,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安将军这么一穿,倒是更俊了。

    自从安将军拿了圣旨进府,他们就忙得脚不沾地,眼见得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手底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打算今天晚上喝点小酒,庆贺一番。

    听到阁楼上传来隐约的琴音,许知知道自己不好再跟随,站定了脚步,安云慕没理会他,拾级而上。

    此时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傅君衍的病情已然稳定,理应再无他烦忧之事,然而这些日子以来的恩怨情仇仍然像是迷雾一般,横亘于他的心头。明明是极致浓烈的情感,再加入仇恨以后,变成了一种难言的苦涩,让他再也不想去回味。

    安云慕停住了脚步。

    那个温柔儒雅的男子正坐在琴桌旁,手挥素弦,香炉中燃着的檀香萦绕了一室。

    依稀仍如当年,他们还是至交好友,彼此间都怀着难解的情愫。那些令人切齿痛恨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但安云慕却无法忘记自己滚落悬崖,那些尖锐的石棱划过皮肉的疼痛,就像被凌迟一般。

    他注视着傅君衍清高如许的样子,以前曾经是他最喜欢的神态,现在却觉得有三分陌生,五分的不以为然——无论是谁,天天在镜中看到一张绝世容颜,纵然他能保持心态平稳,不自傲自大,但也会无意识地·在审美上苛刻许多。

    傅君衍弹的是一曲《凤求凰》。安云慕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虽然懂得乐理,但混于行伍有好几年,和一群糙爷们混久了,哪有心思琢磨琴弦上的细微区别,只是少年时学过不少固定曲目,略知一二罢了。

    可是傅君衍却是一个会自创曲子的人。虽说那些曲子传唱不广,但至少证明了傅君衍琴上的功夫比他好得多。

    以前他与傅君衍谈论琴艺,傅君衍善意地嘲笑他不必如此附庸风雅。如今他遭逢大难,心性大变,颇有些阴暗心思,回想当初,便感觉傅君衍嘲笑是真,善意就未必了。现在傅君衍弹这么一首妇孺皆知的曲子,是唯恐他听不懂么?

    来时的那点仅有的热切登时烟消云散,安云慕的神色瞬息了变了变。

    或许发现听琴的人心不在焉,琴音陡然停止。

    傅君衍垂下了手,面上似乎有些红晕“许久不弹了,手有点生。”

    安云慕坏笑了一下“是许久不弹这首曲子,还是许久不弹琴?”

    他当然听得出傅君衍在说谎。若说是前者,傅君衍在安意怜面前不可能不弹,至于后者,傅君衍是在谴责他将他囚禁于此地,让他没心情抚琴?

    傅君衍的目中隐隐似乎有些许水光,却是转过了头,不去看他“昔日我日日操琴,不曾一日离手,如今多日不碰,自然生疏。安云慕,你怎么说话如此刺耳?”

    安云慕笑道“操琴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操你好了。”

    傅君衍没想到安云慕一出口就是这种下流脏话,惊得眼泪都收了回去,吃惊地道“你……”

    “不过就做了几次,你就哭哭啼啼的,现在又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还当自己是个处呢?”

    傅君衍气得面色铁青“我们之间就不能彼此冷静下来,好好聊聊吗?”

    “要怎么聊?”安云慕走到琴桌的另一侧,盘膝坐在傅君衍的对面。他饶有兴味地用指甲抠起了琴上的琴漆,琴木是上好的桐木,登时发出了难听的刮擦声。

    傅君衍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纵是清雅如他,也几乎忍不了这种煞风景的举动。他平缓了呼吸,说道“云慕,你承认吧。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你不会用心良苦地救我,现在还每天都来探望我。逝者如斯,过去的事情,我们都忘了,以后重新开始,好吗?”

    安云慕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我都差点死了,叫我如何忘记?”

    傅君衍面容惨澹,低声道“云慕,你还在怪罪她么?她毕竟是你妹妹,还那么小,不懂事,你何苦因为她,就怨恨整个侯府?答应我,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了?”

    傅君衍幽幽地道,“我愿意陪在你身边,就当做是为她赎罪,只希望你能忘记仇恨。云慕,上苍让你跌落山崖后痊愈,又拔除了我身上的剧毒,或许就是暗示了让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即便是旧友,我们亦可抛开过往恩怨,当成初识,不是吗?”

    他抬起头恳切地看着安云慕,手扶在桌沿,纤长的手指泛出一种清白之色。身体较之以前瘦削了三分,反衬得衣裳宽大许多,让人心中大起怜惜。

    安云慕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你我的伤不是上苍治好的,是薛神医治的。”

    傅君衍被噎了一下,却道“若不是上苍注定,又怎么能让薛神医前来相救?话说回来,无论是救你还是救我,他出现的时机似乎真的巧合了些,阿芙蓉也不是寻常易得之物,却在此边关之地出现。云慕既肯不顾一切地救我,想必当初给我下毒,并非云慕本意。”

    “阿芙蓉是我自京城得来。你不是说不提往事了么?东拉西扯地作什?”

    傅君衍居然想转移视线,让他怀疑到薛易身上。在他看来,薛易就是个被他迷得神智不清的傻瓜,还没有这么大本事设计他。

    傅君衍没想到他一力回护薛易,心中打了一个突,神色惨然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并无他意。云慕这般冷淡,我实在是不知从何开口挽回。你若是对我无意,直说便是,又何苦说这些话来寒碜人?”

    看他示弱,安云慕心神一阵恍惚。他追逐了十多年的人,终于说了一句明确的话,表示要在一起,让他心潮起伏,暗自想道,明明是喜欢的人,怎地自己半步也不想让他?

    心下叹了一口气,他道我也想设法清除我们之间的阻碍,可是安意怜怎么办?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妇。

    傅君衍摇头道虽然陈夫人许诺,将安姑娘许配给我,但还没有三媒六聘。而且经历过……那事,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她了。我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成全。

    安云慕嘴角抽动了一下,对傅君衍的说法颇为不适。似乎他抱了傅君衍一次,傅君衍就不是男人了一般,拿那个地方来谈贞洁,让他啼笑皆非,忍不住深沉地道你配不上她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只有她配不上你。

    傅君衍嘴角微微翘起多谢云慕这般看得起我……

    不是,是她得了花柳病,命也只剩下半条,不管怎样你也配得上她了。

    她……得的是花柳病?傅君衍吓了一跳。他只听说安意怜生病,但消息被封锁了,他并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没想到竟然是花柳!

    傅君衍嗓子干涩地道,听说你前几天给她请了大夫,想必她的病定会治好的。

    安云慕最厌恶傅君衍在他面前维护安意怜,安意怜年纪小,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原谅,就他该死。

    他露出一点讥诮的笑意谁告诉你,大夫是我请的?分明是姨娘拿了偷藏的簪子请的。不过你放心,我让婆子搜过身,保证他们身上一文钱也搜不出了。这一家子倒也有趣,看似温情脉脉,关在一间柴房以后,一个个都原形毕露。威德侯装疯卖傻,把每天供给的饭菜都分给自己和新欢的两个婢女吃了,只给儿子留一份。陈姨娘开始还能忍饥挨饿,饿昏了头以后,也跟着抢,父子两个把她打得不成人形。没人管安意怜,她连水都喝不了一口,只能躺在病床上,哭都哭不出声。

    傅君衍神色大变你……你骗我的,意怜是你妹妹,你不会让意怜这么惨的,是不是?

    当然了,我怎么舍得就这么让她死了呢?安云慕柔声道,她毕竟是我心上人的意中人,我亲爱的妹子。我把她从柴房里移了出来,让她给她敬爱的爹娘、姨娘们、还有几个弟弟送饭。还给她一包春药,只要她下在饭食里,就让她离开侯府。对了,就在今天中午,她离开侯府了。

    傅君衍惊慌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她就这么走了?

    她办好了事,我当然就让她走了,难道还留她吃晚饭?

    可是这里是侯府,是她的家!

    恐怕这里已经不是侯府了。宅邸和田契充公,府库的财物我折成了银票,给了薛神医做诊金,约莫有三十多万两银子吧。这个宅子,我也就再住几天。她选择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三十多万两,你全给了姓薛的?傅君衍惊怒之极。

    他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安云慕提醒道。

    那也不该给那么多!他生受得起吗?你这么做,如何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安家的列祖列宗?就因为对我不满,你就要把祖宗的基业败光?傅君衍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安云慕冷哼一声就凭他?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但他既然救过我,诊金自然是不能少的,何况我还嫖了他挺久,嫖资总是要给的。

    他们说你和他有了苟且,我还不信!昨天晚上看到你和他在树下搂搂抱抱,我还愿意相信你是清白的,没想到你就这么承认了……傅君衍面色惨白,嘴唇颤抖。

    安云慕的嘴角微微一撇,讥讽之色再难隐藏。忽听得门外隐约有声音,他心生不妥,疾步走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

    外面的人已不知站了多久。

    薛易面无表情,只是抿紧了嘴唇,旁边站着的许知神色尴尬,赔笑了几声薛神医是来复诊的,昨天晚上不是听说傅公子头疼么……

    薛易打断了他的话傅公子精神得很,想必头疼病已经好了,在下便先行告辞了。他正要转身,忽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翻了片刻,取出了一张最小面额的一百两,塞在了安云慕的怀中。

    算起来我也嫖了你。不过,你技术太差了,也就值这么点钱。他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许知尴尬得恨不能立刻缩小不见,木着脸向安云慕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却听得安云慕沉声道把他的药箱扣下,不要让他离开,此人留着还有用处。

    许知答应了一声,连忙退下。

    安云慕无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银票,眸光晦暗难明。

    傅君衍幽幽一叹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难缠。只怕你留下他,那三十余万两也是不容易取回的了。

    谁说我想取回了?安云慕嘴角一弯。他方才只不过是在回味,刚才薛易把银票塞入自己衣襟,指尖碰到自己坚硬的胸膛时手指僵直的那一瞬,可惜很快就收回了手。

    恐怕是真的生气了吧?自从安云慕识得薛易以来,薛易几乎事事遂他心意,没想到竟然也会生气。

    其实薛易和傅君衍在床上的表现都会有些羞涩,但傅君衍让他觉得自己强迫凌辱于他,下作之极,但薛易在情浓之时,却会一反常态,完全顾不得羞耻。

    安云慕完全不介意再与薛易再颠鸾倒凤几回。不过薛易正在闹别扭,恐怕不会再答应与他云雨,待他冷静下来以后,自己再去寻他便是。

    傅君衍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咬了唇瓣,低声道你又何必为了气我,说出这种话?既然你能请到圣旨,想必是和京城那边有了往来,要恢复侯府昔日荣华也是易如反掌。那些银子毕竟是侯府根基,是安氏百年攒下的基业,万万不可就这么放弃了。你虽和意怜不能和睦相处,但你们毕竟同一个父亲,不要为了一时痛快,就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世袭的荣华富贵让王侯子弟安于现状,不肯进取,依附威德侯府为生的人当然也有傅氏一家,所以傅君衍的劝说当然是情真意切的,但安云慕却觉得兴味索然。

    他生于侯府,自幼拘谨有礼,但侯府容不下他,逼得他十三四岁就涉足江湖,骨子里的浪子心性早就生根发芽,只是傅君衍不喜,才一直装作温良谦恭的模样。坠崖之后与其说是心性大变,倒不如说是本性复苏。

    我是侯府的嫡长子,以后这侯府也应是我的,我给了他又能如何?

    侯府是安家的,以后也只是有可能由你掌舵,更何况,你二弟……如今也是嫡子,侯府的家产,理应有他一份。

    安云慕按压住心头不快,缓缓地道侯府还有家产?早就被威德侯和他的爱妾们败得精光,还吞没了我母亲的嫁妆。我母亲是安国公的独女,嫁妆亦有三十余万两。我只不过拿回我应得之物。

    若不是安国公府败落了,威德侯怎敢如此大胆?这些事原本不足为外人道,可是傅君衍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说了出来。

    可是……那么多银子,你怎么就给了一个外人?傅君衍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

    是不是我不名一文了,你就不愿意跟我了?

    当然不是。傅君衍看他苦涩的表情,心中却是一安原来安云慕只是想试探他的感情,所以把钱财都舍了出去。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安云慕的衣袖,在安云慕的目光注视他的手时,面上微微一红,缩了回来,你待我之心,我又岂能不知?以后就是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

    这也是在安云慕的意料之中,毕竟傅君衍眼中的迷恋并没有掩饰。事实上无论对方掩饰与否,别人对他是否有爱慕之情,他都不会认错。

    安云慕心下大定,带着他进了房,闲谈了一番。

    傅君衍大病初愈,不宜相谈过久。安云慕便让人传了膳,稍稍吃了一些东西,便让他早些休息。傅君衍虽有倦色,却仍是恋恋不舍。

    安云慕再三安慰,这才从阁楼中离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看着天边的霞光只留下了一点,暮色已然降临,侯府中零星地点燃了几盏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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