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自己走。”莫沾衣还拖着铁链,书墨坚决不肯再给莫沾衣添重。
两人向西走了一会,直到太阳下山,他们再没回到有记号的地方。山上参天大树多,夏日枝繁叶茂,月光再皎洁,也很难穿过树叶照亮山路。何况,根本没有什么山路。两人手拉手,一脚深一脚浅,磕磕绊绊往山下走。
莫沾衣认定,只要出了那个怪圈,往下走就肯定能下山。
两人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这次连莫沾衣都有些吃不消。突然他看到下面火光一闪,当即兴奋大叫“是火光,有人。”
书墨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会不会是劫匪,我们还是小心些吧。”
“唔,我就是桃花山的劫匪,这座山只有我们一家打劫的。”莫沾衣肯定道“他们肯定是过路的路人,而且应该有好些个人呢。”
两人赶紧冲下面大喊,但是无人回应,火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他们只好继续往下走,本来一向坎坷不平的山路忽然变得宽阔起来,而且平坦的地方面积不小。
“师父应该来这里建房子,桃花山陡,找个平地不容易,这地儿可别我们住的地方宽敞多了。”莫沾衣摸着下巴思忖。
书墨惊慌道“不好,不好,这里不能住人。你瞧,那边好多座坟。”
这里没什么大树,月光倾泻,十分明亮。莫沾衣顺着书墨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面不远的地方全是高高低低的坟头。
“这里居然埋着这么多人。”莫沾衣的音量放低。他还未真正见过死人,更别提见到数量如此多的坟墓。“我们赶紧走吧。”他胆子不大,书墨的胆子更小,两人一拍即合,匆匆往山下赶。
可惜事情并不如他们的意。走到前面发现是悬崖峭壁,东面也是。折回去有路,可是他们担心再次进入到怪圈中。
没办法,莫沾衣提议穿过坟墓,看看西边有没有路下山。
两人慢慢走过去,从一座座坟墓中穿行。书墨吓得闭紧眼睛,任由莫沾衣牵着他走。
“这两座坟墓明显比其它的高大许多。”因为高大,莫沾衣难免多看了两眼。他留意到上面的字,停下脚步。
“怎、怎么了”书墨拽拽莫沾衣的衣角“别看了,我们赶紧走。”
莫沾衣却不肯,他蹲下身,将墓碑上的泥土抹去,喃喃念道“莫宁氏之墓。莫宁氏”
书墨眼睛睁开个缝,偏不巧让他看到恐怖的景象“夫、夫人,有人骨。”
“别吵。”莫沾衣不理他,将旁边同样高大的墓碑擦干净,上面写着一模一样的字莫宁氏之墓。
书墨躲在莫沾衣身后,等莫沾衣发够呆,他胆怯道“有白骨。”
莫沾衣拍拍他的肩膀“男子汉不怕的。”他惦记着两个墓碑,倒也不觉得害怕了。
书墨被他说得,挺了挺小胸脯,声调仍是发颤“相见即是有缘,咱们帮他入土为安吧。”
“好,这地儿松软,好挖。我去寻个尖些的石块来。”
“不,别留我一个人,你带我一起去寻。”
两人挖好坑,不大,但是埋一具白骨足够了。书墨不敢拿骨头,莫沾衣只好一个人来回将人骨运到坑里。他捡骨头的时候,从旁边拾到个玉扳指,在月光下发着淡绿色的光。
莫沾衣纠结良久,把玉扳指同白骨一起埋了。心道虽然那扳指看起来挺值钱,但是不好贪已经过世之人的物件,那人也只有这件扳指陪葬,连棺材都没有,挺可怜的。
墓地那边也是悬崖,两人恹恹原路返回。书墨困得厉害,使劲揉眼睛。莫沾衣强打着精神看路,不想再迷路。
“你今晚都没哭。”莫沾衣决定以打趣书墨来消磨疲惫。
书墨撇嘴“哭了也没用。”
“我平时不爱哭。”莫沾衣不想闭嘴“只有做错事挨罚的时候,哭出来博取同情。”
“我一哭,砚哥就会让着我。”书墨道“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大人,因为砚哥和公子太惯着我了。”
莫沾衣道“回到贺府,我一定要哭给轻舟看,让他不好好护着我。”
“我见到砚哥,绝对不会哭。以后也不哭了,我不想再成为砚哥的包袱,我也该长大了。”书墨勾起唇“夫人,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己敢在夜里爬山路,敢埋死人。”
“胆子都是逼出来的,你当我不怕啊,我最怕黑了,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睡的。”但是书墨比他更怕黑,莫沾衣只好站出来承担勇士的角色。如果同行的是贺轻舟,莫沾衣早挂在他身上嚷嚷害怕了。“我特别想轻舟。”
“想我,还不赶紧过来。”浅淡月光中,前方的人看不清面目,但是莫沾衣想都未想便扑过去了。
51回府
几个人举着火把往回走。
书墨窝在书砚背上,红着眼,一声不吭。
“怎么了”书砚担忧的问。依着书墨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会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就能忘掉。这样不哭不说话的,书砚反而更担心。“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书墨蹭进书砚的肩窝。夏日的衣衫单薄,书砚能感受到书墨脸上的皮肤温热,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别怪我。”书砚垂头“以后不会再让人把你劫走。”他要把书墨紧紧拴在自己身边。
书墨闷声道“我不怪你。我怪自己没用,总给你们找麻烦。”
“谁说你没用的”
“还用别人说,我本来就一点用都没有。”
书砚感觉到肩膀处有湿润缓缓铺开。书墨终是忍不住哭了。他往上托托书墨,逼着自己以高兴的口吻说道“有,你很有用。”
“哪有”书墨鼻音很重。
书砚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开心。你说我开心重要,还是你文武双全来的重要”
“当然是你开心最重要,什么都没有你开心重要。”毋庸置疑。
“那,能让最重要的事情实现,书墨你是不是很有本事”
“砚哥。”
贺轻舟抱着莫沾衣,看着他小口小口“咕噜噜”的喝着水,笑道“你向我扑过来的那一刻,我特别害怕你张嘴第一句便是问我要吃的。”
莫沾衣差点喝呛。这个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一个怕黑的主儿在坟墓堆里穿行都没尿裤子。
“还好,你第一句说的是好想我。”贺轻舟勾唇,在月光下,黑玉石的眸子里有细碎的波光闪耀。
莫沾衣搂着水袋,嘟囔“自然想你,有你才有吃的喝的。”
贺轻舟感动的神色一僵,然后瞬间黑脸,怒道“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去。”
“我才没有说废话。”莫沾衣靠在贺轻舟胸前,低声问“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他们是谁”后面跟着的约有十几人,多是瞧着面生的。
“怕打不过你师父,想抢人。”
莫沾衣嬉笑“带再多人也不管用,我师父的迷烟一撒,所有人都得倒地。”
贺轻舟不屑“那你怎么没有学到一招半式,也没见你师兄几个有多厉害”
“那是师父不肯教我,师兄们又没我聪明,他们学不来。”莫沾衣怕再说下去败下阵来,遂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保密。”
莫沾衣使劲晃荡身体,让抱着他的贺轻舟更费劲。“告诉我吧。”
“你安生点,再闹,我就不管抱了,你自己走。”
“你生气了”莫沾衣小心翼翼瞅贺轻舟的脸色,试探问“是我哪句话说错了么”
贺轻舟哼了声。
莫沾衣哄道“别生我气,我是真的想你,想你比想吃的喝的还要多一点。”
贺轻舟仍板着脸。
“轻舟。”莫沾衣低声唤。
“亲这儿,我就原谅你。”贺轻舟指着脸颊。
莫沾衣莞尔,抬头直接亲在贺轻舟嘴上。脸颊可没有嘴唇好吃。
书砚跟在后面吓的不轻。
“为什么夫人和公子会嘴对嘴”好多次了,书墨到底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书砚在心底默默寻思,书墨才十五岁,怎么着也得过两年。“咳咳,因为夫人贪吃,爱抢公子嘴里的东西。”
“哦。”书墨挂着泪珠欢喜道“我觉得他们这样很亲密,下次,我们也试试。”
书砚急的要跳脚。
一行人匆匆下了山,倒也没遇上怪圈和拦路人。莫沾衣和书墨实在疲惫,分别赖在贺轻舟和书砚的身上呼呼大睡。
进了杭州城,贺轻舟便打发掉跟随的人,只带着书砚进城。天色微亮,城门口的小巷,画雪早派了两顶轿子等着。
莫沾衣迷迷瞪瞪间被扛回小院,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贺轻舟备了水沐浴更衣,整理好仪容,往老太太院里请罪。他昨天将人叫到老太太院里,自己反倒没去,老太太心里头肯定怪他做事没个轻重。
“夫人,该起了。”画雪轻声唤道“已经是正午,婢子给您备了冰镇酸梅汤,调了几味凉菜。公子出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夫人起来吃午饭,您可别为难婢子。”
“你先把酸梅汤端来,我吃两口便起。”
画雪将床幔挂好,回头笑道“夫人可别唬婢子。您起了到外间吃。如今越发闷热,在里间用饭味道太大。公子前个就骂过婢子,说婢子熏的衣裳有股饭味呢。”
“嗯,我前天也闻到一股甜味来着。”莫沾衣坐起身,打着哈欠问“轻舟呢”
“公子一大早去了老太太院里,后来又给丝绸铺子的小厮叫走了。”画雪奉上茶服侍莫沾衣漱口。
“把书墨叫过来,我同他一起用饭。”莫沾衣撇嘴,贺轻舟一天两夜寻他都没休息,怎么不知道先睡会再办事。
画雪拿过梳子要给莫沾衣梳头,这平时都是贺轻舟的活计,莫沾衣避开,夺过梳子随便将头发扎起。
画雪道“恐怕不行。书墨挨了训,正在屋里头禁足呢。”
“谁训的,他刚回来便犯了错”
“还不是书砚生气了”画雪掩帕娇笑“书砚总是生起气来将书墨骂哭,等书墨哭了,书砚自个又心疼的不得了。”
莫沾衣暗里道了声“活该”,谁叫书砚脾气差。
“说起来,书砚打小跟公子一块长大。他们俩的脾气多有相通之处,都是对自己人凶巴巴的,却是极护短的。”
“哪里一样。轻舟总是黑着脸,书砚对书墨却是笑脸多。书墨哭了,书砚会心疼,我哭了,轻舟总是骂我。”骂他装哭博同情。虽然是真的,但是可以不用说出来,像书砚对书墨那样哄哄他多好。
对了,还有事要问贺轻舟呢。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婢子可不知道。铺子里忙起来,哪里分时候。”
莫沾衣直接出了外间,撂下一句“我去找书墨。”
“千万别去”画雪追出来,莫沾衣已经钻进去书砚与书墨的屋子了。
屋里头,书墨和书砚正在吃饭,简单的两菜一汤。见他进来,书砚眉头皱起,搁下筷子,起身问“夫人来此,有何吩咐”
“我来找书墨陪我用饭。”莫沾衣咬唇。
书砚冷冷道“夫人,书墨是下人,他不能陪您用饭。他笨手笨脚的,亦不方便伺候您。您若是缺人服侍,小的这便过去服侍您。小的屋里杂乱,不敢多留夫人。”书墨跟莫沾衣待着,只会学坏。
再者,书墨跟桃花山必然有什么关系。书砚不愿意书墨跟莫沾衣多接触,他怕,怕极了,有朝一日,书墨会离开。
书墨在书砚背后,指指书砚,摆摆头,再指指书砚,指指门口,然后点头。
莫沾衣轻而易举便懂了书墨的意思。是要他等书砚不在院里时,再来找他。
他以为书砚是因为他师父偷东西而迁怒于他,无奈只得出去,正赶着画晴小跑着进来,见到他,凑上前说道“夫人,公子命人传话过来。说是邢妇人和白妇人等会过来问安,您单独留下邢妇人说话。只跟她说,叫她抽空陪东盛管事回邢家庄一趟。”
“轻舟不回来”让他自己面对管事娘子虽然他抵死不承认害怕,可终是有点胆怯。
画晴抹汗,笑道“无妨,只是命邢妇人回乡去。白妇人您若不愿意见,婢子帮您挡了。”
“不,让她进来吧。”人家来了,他不敢见,传出去多丢人。好歹他是强壮男儿身,哪里能将女管事挡在门外。他同样想叫书砚瞧瞧,他可是有本事的人。
“画晴姐姐。”三院门口有个小丫头唤道。
画晴回头,厉声责备“好没规矩的丫头,夫人在院里呢,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那小丫头惊慌不已“婢子该死。邱妇人带着几个丫头过来,说是请夫人过目新院门帘和帷幔的图纸。”
“来便来,你慌什么”画晴蹙起细眉,对莫沾衣解释“夫人,贺家有自己的丝绸铺子,咱们的小院用的着布的地方,都不必从外头采购。府里头绣娘的手艺个顶个的好。所以,咱们新院需要的帘子幔帐都得邱妇人给缝制。”
“她来找我选样式”那就没什么可怕了。
画晴道“或者选样式不过是明面上的口号罢了。婢子听说,她家的小女儿,让赵氏米铺的公子给瞧上了,说是要给赎了身去呢。您现下正管着府里的米粮采购,她肯定想巴结您,好为她的亲家谋福利。”
“巴结”就是讨好吧。莫沾衣眼睛一亮,是要有银子赚了么
52采购
莫沾衣自打回来,还没沐浴,浑身脏兮兮。他本不想让人等着,招呼她们进来边吃边聊。但是画雪坚持要莫沾衣先用过饭,之后沐浴更衣,最后再叫她们进来。
玩着水里的花瓣,莫沾衣百无聊赖的问屏风那边整理床铺的画雪“叫她们在一院干等着好么她们不用去忙自己的事”
画雪道“邢妇人和白妇人都是您手底下支使的下人,叫她们等一会有什么要紧。那邱妇人不请自来,难道非得强求您不吃饭先见她夫人,您可千万小心着点洗,莫教伤口上沾了水。”
“我知道。”莫沾衣急忙去扯屏风上搭着的大布巾,他玩水玩的太投入,烧伤的胳膊早湿了。
画雪正好看见,绕过屏风,责备道“夫人啊,不能沾水的,诶,快出来,在水里会憋死的。”
莫沾衣开口让画雪出去,一张嘴喝了一大口的水。他伸手,只露出手腕以上,往窗户的放向拼命摆动。
“夫人,您害羞什么婢子平时伺候公子沐浴,不但服侍更衣,还要给搓背呢。”
莫沾衣心里突然觉得不舒服,狠狠踹了一脚木桶。
“你们都坐吧。画雪上冰镇酸梅汤。”
画雪怔住。
邱妇人满面含笑“少夫人给口香茶便可。”夏日的冰可不是谁都吃得起。
莫沾衣见邱妇人神色亲切,准备从邱妇人下手询问。对付人的第一步嘘寒问暖。
“天热着呢,几位一路上走过来没热坏吧。”
这叫什么话
邢妇人和白妇人对望一眼,不敢吭声。邱妇人干笑道“劳少夫人惦记,今日日头并不是很足,倒是适合多出去走走。”
嘘寒问暖完了,开始进入正事。“那,你来我这儿走走可有什么事”莫沾衣突然想起贺轻舟提起过来别句句都透着赶人的意思。他怕邱妇人误会,忙解释“我说这话,可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邱妇人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忍耐力,生生挤出笑容来“婢子明白少夫人的意思。不过,婢子不忙,还是让邢妇人和白妇人先说吧。”本来不解释,还没有那个意思,一解释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邱妇人恨恨的攥手中的帕子。
人家不想先说,莫沾衣也不好为难。“那你俩可有什么事”
“回少夫人的话,府里关于粮食果蔬的采购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婢子一直拿旧的贴补,可几个院的主子都嫌是王氏米铺的东西,不干净。”白妇人管着大厨房的蔬菜,那也是从王氏米铺采购的,要比邢妇人米面短缺的局面严峻的多。
上次陪着贺轻舟见她们,莫沾衣就很问上一问“不是查出是府里人动的手脚么,到底关王氏米铺什么事”
白妇人迅速思索如何答话,小心翼翼开口“少夫人有所不知,主子们都在吃食方面一向诸多忌讳,若是出了事,不管责任在谁,势必要一同换掉。”
莫沾衣托腮“我仍是不懂,一同换掉,那为何你们没被换掉还有一事,我想问问,正好你们食材布匹各位管事娘子都是,为什么府里能用铺子店里的丝绸,却不能从自己庄子里买米面和蔬菜”
邱妇人怕莫沾衣断了自己女婿的财路,第一个起身解释“这是贺老爷子定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府里头的各个主子管事强逼农户们低价卖粮食。庄子的田地虽是贺府的,但农户们是自由身,他们租贺府的田地耕种,其收成除了需要上交的租税,其余都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而贺府的丝绸铺子、钱庄等等,是完全归贺府所有,不管其中的管事、账房、小厮是否是贺府的下人,其收入皆归于贺府,所以府里头能使铺子的东西,却不能征收农户们的粮食。”
莫沾衣听的直点头,咬唇思索。
邢妇人站出来回禀“少夫人,婢子和白妇人原是给程妇人打下手的,她办错事被发落之后,婢子两人才正式接受府里米面果蔬采购的事宜。”
“少夫人”邢妇人良久未得到回话,忐忑唤道。
“哦,你坐下说。”莫沾衣心不在焉。
邢妇人头皮发麻,她没什么好说的了。立场忠心都表了,再让他说什么。“少夫人,婢子和白妇人在之前也只是听命跑腿的下人。”
“请少夫人明鉴。”白妇人也站起身。
莫沾衣此刻方回过神,摆手“坐啊,怎么好好说着话都站起来了”
两人只得忐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