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去。”拿着浴巾的手移回沈砚舒光洁的后背,苏少衍牵起唇,不徐不疾的语气一副好似在说着家常,“晚上你来我屋里,有些东西,总是你办起来我比较放心。”
反客为主的语气苏少衍说的没有丝毫不自然,可在沈殊白听来却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有些话说来轻巧,但往危险听了说,究竟是场鸿门宴。让心系之人为自己涉险,在这世上大概还没几个大脑正常的人会这样做,他不是李那祁毓,心头不舍得也未必会说出口。
“小衍,届时你和我一起去。”微略想想取了个折中,沈殊白随即走上前几步看向小儿子沈砚舒,一挑眉,眉峰且皱了个恰好的弯度“怎么就起了痱子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昨天你有看过么?”
“有……呃,有的。”到末处声音也轻了,沈殊白面色微微一窘,索xi,ng朝着苏少衍附耳开口“不过说实话论心细谁人及得上小衍你,这当爹又当娘的……”
此时距发妻汀娘去世已经三年有余,虽说未有过多的夫妻感情,但毕竟是砚舒砚启的身生母亲,又为着这兄弟俩不幸难产,沈殊白心中叹了口气,看向苏少衍的目光不知何又深了一分。
想当初若果自己还能再多一点私心,那现在的这人大概就不会这样进退维谷了吧。可是,如果当初真的那样做了,怕现在的这人也不会这样让人动心了。
如此坚韧内敛的锋利,像把明明割手也不愿放弃的剑戟。
一弯唇角,旋即将面前人的肩向自己的方向扳过一点点,眼且望着,心中却低低喟叹了声,一步之距和百步之遥的差别在哪里?其实不都一样是进不去你心底里?
苏少衍,此一生没有谁能让我觉得如此棘手又挂心。
为着初遇那一眼,便从此万劫不复的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8章
初六是个晌晴天,明媚的日光糅杂着满院的花香一并投入窗格,半支起的和合窗后,早醒过来的沈殊白已盯看了身侧的人好一会儿。
在历经了那样多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之后,这人眉间仅剩的优柔更显得尤为的难得。他勾了勾唇,看这人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实难忍住了上前触一触的欲望,不知是从何时起产生了想把这人据为己有的念头,如一粒种子,在心中生根破土终成为参天的大树。岁月轮转,当曾经的执念好不容易真正实现,他才恍然发现,有些事或真是如此,求不得是苦,求而得也未必就若初衷以为的幸福。
说到底,是执念了太久,也习惯了太久,就像心头横生的一根刺,初时只觉得疼,久了和心长在一块了,不时忘了扎上一扎搞不好都还会念叨惦记。只是,想起那个时候在得知还有苏寄这么个存在后,又不知花了多久耗了多少气力,自己才能勉强平息下心中的那份难言的郁结。
其实也没什么道理的不是?既然自己都早早名正言顺的娶了兰家小姐,那么苏少衍又为何不可和他的青梅竹马多进一层的关系,实在清楚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人总是宽以律己严以律人,如何都不愿承认是双重标准而已。
对苏少衍,大概就是自己的那不论以何种标准来看,都最难把握好的特例。吐不出也咽不下,卡在喉间,进退两难。
“字里带个白,不代表就当真可以白看,”睁开眼,苏少衍嘴角牵了个弧对上,复了那笑意又深了些,一伸手将沈殊白的后颈拉向自己,唯剩彼此间呼吸可闻的气息,尤比暧昧更暧昧“我听说有人最近在担心少衍,嗯?”
“小衍你这样我可不习惯,”不甘示弱的,沈殊白单肘支向苏少衍的枕侧,朝那耳根吹了口热气“人总难免会有小心眼的时候,说一句担心,非就代表我沈殊白在求你,感情这种东西,非你情我愿不可到极致,我觉得我大概……还差一点点。”
一点点,怕亦比不得你心里眼里千山万水的距离。像想到什么似的,沈殊白低低又笑了笑,苏少衍看着他,头一次产生种难以用辞令形容的错觉,就仿佛面对的是一潭漆黑的水,他所看见的,不过是它会反光的那面。
“我是答应过会回去帮他。”一句帮他,似是撇开了所有的干系。“何况,我也不年轻了。”想了想,苏少衍还是补充,人总不能一错再错的,忘了曾经听谁说过,遵守游戏规则的才是风流,肆意爬墙的那叫下流,爬墙以后还想再爬回来的,那是下贱。
有时候,人不服老还是不行的呢,眨眼间,就连他的苏寄都有七岁了啊。心中默叹了声,搭在沈殊白后颈的手似乎也不那么坚定了,“昨日下头各自缴了例银,我听谢安说最近郡内来了个云吉班子戏唱的不错,今晚我请你。”
“这就是你要的自食其力么?”沈殊白凑近了些,目光且停在苏少衍开合的唇间,“有时候想想,倒真宁愿你没这一身的本事。”可惜如果真那样,你恐怕也不会留在我身边了罢,沈殊白俯身在那水色唇缘印了个吻,皱眉。
或者人实在就有时候什么都不图,只为求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已入了夜,暮里街次第亮起了花灯,一路通通透透照过去,也像是行在凭添了异彩流光的湖上,倒是云吉班地处暮里街的西南偏巷,青石甬道沿途折曲蜿蜒,仿佛是刻意躲进了这灯火阑珊。
换了身便服,拿柄山水折扇的沈殊白勾着苏少衍的肩,本就生的甚有看头的脸一路都笑的不大正经,反倒引的路人频频侧目。
苏少衍则手里攥着不大的牛皮纸包,没留意露出内中澄黄的一角,淡淡道“这松子糕多吃会胖,你可要想好了。”
“啧,听这口气,小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
谁能料得这个堪称完美一度被赞作男人中男人的沈殊白居然喜欢吃这种甜腻腻软趴趴的东西?苏少衍瞥了他眼,合着也就收下了那份继续劝的心思,只道,“我知云吉班新出了种花式果茶,味道当是合你心意。”
“知道这么多,想必小衍是一早打听好了罢?”一笑,偏头见臂内人面上浮了抹不自然的薄红,趁着四里无人,匆忙在那白皙的面上再印一道痕迹,偷腥般啧啧唇,且将手里山水扇得意摇上一摇,步子虽上前,目光却远了些。
苏少衍啊苏少衍,你可知你越是如此,就越会让我误会你已经在意上我了么?可是,有些误会,却是经不住误会的。
“沈大人总不是眼力已经差到连苏某现在是在讨好都看不出来罢。”眉眼蜿出丝脉脉的湖光,苏少衍在后头跟的不紧不慢,“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沈大人已经打算把时间花在和苏某拌嘴上,那苏某……”
“停,一口一个苏某你还真叫上瘾了?”沈殊白回过头剜了他眼,倒是那眼神瞧着,旋即让苏少衍哧一声笑出来,一副回敬模样的啧了声“沈大人方才这眼神,若被瞧见的不是苏某,还当是……”
“是什么?”
“苏某不敢说。”
“是不敢说还是不肯同我说?”停步,回身,沈殊白面上挂着笑,眼里却明摆着计较。
“还当是苏某负了哪个馆子里的绝色相公。”
“呵,”抱肘,勾笑,落步上前,沈殊白再瞧他的目光也似二月里饮下口热辣的酒,自舌尖烫至喉稍,半晌才道“牙尖嘴利。”
不多时偏巷里便稀疏来了三两路人,没留意间,目光总会在黑影里这对相望着不言语的清俊公子哥身上住一住,继而咂咂嘴权作是兄弟间的吵架拌嘴,倒是时光也仿似就这么着一并停了停,夏风一拂,且听得离落竹叶的沙沙声,落雪一般,更显出静默,倏地,四里一声胡琴悠悠一转调门,端的是月华秋水初登场——
位置虽是一早定好的二楼雅室,但却非正中的主座,难得出趟门,自是低调些打紧。在垣翰郡,云吉班着实尚不算多出名的戏班,倒是听说那班主姓了个少见的楚姓,从大燮南边的涪陵郡一路唱来,除了手头有几个扮相唱功均不错的角儿,从来登台的戏本更是不多见的清正卓雅。
这一出,不知是谁点了出没听过的戏本《弱水事》。
离戏台隔着有些远,女子的模样便愈发模糊,勾了面,眼角细黑勾起的线便愈发惹眼,嗓未亮,水袖盈盈先扬,一并燃的是高挑出戏台不少的茜纱花灯,六角的花灯打了个转儿,当下便映亮了女子的颜,其实也非多绝艳的容色,颦笑间却有倾倒众生的风骨。
台下随即一声好,女子微一欠身,再转流目,启口清悠
金陵高楼阆苑西,顾盼流连谁家女
轩窗幽结华枝碧,鸳鸯相对浴红衣
秦淮逐波碎灯影,清歌一啭口氛氲
纤腰束素蹑丝履,问君何故不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