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废物,每每只会拿着朕的俸禄,真到要救人时一个两个都成饭桶了?!从前是少……”提起那个名字,李祁毓还是不由得僵了僵,一敛眉,扬手拿起一个灯盏就是向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太医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
要说这事还得追溯到半月前北烨李氏王朝每年一次的乌兰围场狩猎,这一年,重光帝李祁毓带去的人是陆容止。
虽说以近臣之名将陆容止带去不管说对崔皇后或者说对文武百官都显得不那么地道,但这事儿终究是皇上自己拍板儿的事,只要他李祁毓觉得不亏待自己,余下的那些个谁又吃饱了撑的去做刺儿头?
再说了,好容易出趟远门狩猎一次,谁还不都是图个放松?将宽心看作最正经?
于是乎对这个以近臣之名前来的陆容止,基本上的官员不是三缄其口,便也是持睁只眼闭只眼的持观望态度,至于说那可能出现的惹重光帝不高兴的情况,也早早被新上任的席丞相席君缪除名在了狩猎跟随的名单之外。
熟料纵是这千般布置,到中途竟还是出了掉了链子,乌兰围场位于雍州城以北的百里之地,历史上便有“山高林密藏鸟兽,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形容。
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来时正值深秋,林密草丰,山清水秀,正是最适合狩猎的时节。
而重光帝李祁毓的好兴致,则全因一支错手s,he偏的箭消失殆尽。
遇母鹿幼兽一律放生这是乌兰围场在李氏王朝建朝的初期始便一直严格遵行的随军令,也就是这条随军令,让某位已经箭在弦上的随行官员恍然想起来后倏地偏转了拉开弓弦的方向。
值时陆容止正同李祁毓一起坐在那匹威风凛凛的赤骥上,说来这也是李祁毓第一次带他坐,谁知千钧一发间就出了这样的状况,分明一副需要人保护的瘦弱模样,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让他这样拼了命似的替自己挡那一箭。即使没有泪痣,怀中刻意想忍住眼泪的样子还是让他不由想起了苏少衍。
换了那个人大概只会一边坏嘴巴的说,能让皇上如此心疼,臣是赚到了,一边刻意弯起唇笑的云淡风轻。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牢牢攥紧自己的手说,容止就算是个影子,也想分皇上一点点的喜欢,因为容止……是真心喜欢皇上的啊。
永远是这样单刀直入的口吻,也爱也恨,也妒也醋,但这张分明相似的脸,又分明的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有些话,大概那个人自己不逼他,他就这辈子都不肯说出口罢?李祁毓将怀内的陆容止横腰抱过,只是这泾渭分明的差距,却同样微妙的让人觉得心酸。
“陆侍郎伤势沉重,皇上您还请……”孟九龄叹了口气,试图打断李祁毓的沉思,“只要能熬过今晚,待陆侍郎退了烧……”
“朕就在这守着,你们都下去吧。”神情极疲惫似的,李祁毓阻了他继续下去的话,想一想,还是替睡着了的陆容止掖了掖被角。
少衍,朕想你了。看着这张相似的脸,他一瞬的又开始恍然。他的少衍,竟然真就这么消失了,还是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那日的情形还是会时不时的在自己的梦里演练,随即而来的便是那句冰冷冷的话语,他对自己说,那时皇上说的话,您说臣怎么就信了呢?
何其痛心的,正如现而今的自己。
听太后说,花冷琛将苏少衍的坟头修在了大佛寺的后山上,他知道那个地方,是座杂草丛生的小山包,想象中,他的少衍就被这么孤零零葬在了那个地方,不大的一座坟头,随意立了块碑,坟上头或许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经年的雨水一冲,碑上的字都变得难以辨认。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自己一直一直的都不敢去看,就算在那次他人都已经入了大佛寺中还是不敢,怕这一看,哪怕偷瞧一眼,事情都会变成了真的。
他从不知原来自己还有这样怯懦的一面,悄悄将苏少衍曾饮过的开片釉瓷杯长久的搁在自己的寝宫中,早已积满了灰,也舍不得擦,总生怕一擦,就抹去了那人的味儿。
那清浅的,又扰人心神不宁的……药苦味。
也不见得是多好闻的味道,但就是让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简直如鲠在喉。
他迷迷糊糊又想了一夜,所幸的是第二天陆容止总算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李祁毓几乎要痛下决心对眼前能握住的这个人好一些了,当然,那时的他还意识不到,如果没有自己现在对这个人的骄纵,那么两年后一先一后发生的两件事,也不会险些连自己都失了判断。
那种感觉,如同压在欢喜之上的y云。
李祁毓记得那日从重华殿的偏窗向外望去,天边的红霞赤的近乎不祥。
已值傍晚,他接到幽啼夜判离部之人回归报告消息的时刻,不知何,苏少衍送自己的那条玉骰银链中的玉骰竟从球形镂空吊坠中滑落了出来,他皱眉,记得当时苏少衍是请师傅做成过一个活动按扣的,然自己摆弄了许久均不得要领,堪要准备发火,方才想起对面的人已杵了好一阵。
其实自苏少衍离去后,李祁毓就压根没放过多少心思在这离部上,一方面自己不愿这部分归给席君缪,另一方面如果直接归自己统辖的话,总难免的多少会触景伤情。故而现在的离部除了每月一次前来紫寰宫汇报周边列国的情况外,风纪几乎要成为幽啼夜判里最差的部分,好在,苏少衍尚为离部统领时,便已培植了几个行动力出色的副手。
除去收养过来的莫非,司空赭暮也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这个司空赭暮,李祁毓还是多少有些印象的,究竟是苏少衍推荐的人,想他李祁毓如何也会多看上两眼。
倒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他想起三年前连苏少衍还在的时候,也曾夸过这人办事稳重,而今天,司空赭暮给自己带来的消息,又何止让李祁毓对他多看了两眼?
“臣已调查清楚,现而今主人确确是在大燮公子殊白的府上,不仅如此,臣还留意到主人现而今的身份已成为明灯暗浦的最高指挥不系舟,且于不日前成功替公子殊白狠将了公子襄一军,更有……”
“说下去。”
“据说连公子殊白的孪子之一沈砚启也被主人一直细心照料,观主人同那公子殊白行动暧昧怕是……臣,臣不敢妄自揣测。”
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他跌坐在龙椅上许久没反应过来,他的少衍骗了他,以那样决绝的方式骗他,只为离开他?甚至,还要帮着那沈殊白带儿子?
而自己,其实只是被他单方面的抛弃了?
他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手掌里,可他甚至感觉不出任何的痛。
苏少衍是在报复自己,以越过自己底线不知多少的方式狠狠给了自己致命一击,想一想,苏少衍还真从来是如此,生一张骗人的脸,却往往口腹蜜剑。
可怜自己不单要上套,还上的如此心甘情愿,想到这,他简直要忍不住的唾弃自己了,最可恶的……是他得知苏少衍还活着,尽管是在旁人身边以如此暧昧的姿态活着的消息时,眼眶还是没忍住的先酸了一酸。
原来真正的爱是如此,即使他如此狠心决绝的背叛你,你也一样不舍得他死。
是这样的恨,也这样的爱。
说不清楚了。
如同少年时代思忖一番就敢开口说一句我喜欢你,可到了现在却需要花光所有积攒下来的勇气。
他已不年轻了。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他将这辈子最炽热的爱都给了那个在花树下相遇的少年,为了那个梦一样的少年,他燃尽了自己所有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