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连忙说“还有醉排骨、七星鱼丸。”
“那就一样来一份。”俞思冕看着莫尽言,“小莫,再加点素菜吧。”
“好。来个烩三鲜,再来个凉拌昆布丝。”莫尽言加了两道菜,他全然没将俞思冕当客人看,没跟他礼让。
“那诸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茶水?”小二继续问。
俞思冕道“长乐的方山露芽极富盛名,来一壶吧。再来半斤黄酒?”最后一句话是征询性的。
莫尽言点点头“我没意见,两位陈大哥呢?”
陈良和陈平生自然也不反对,天气太冷,喝点小酒还可以御寒。
茶很快就送上来了,陈良赶紧起来给几个人沏茶,莫尽言连忙站起来道“这里我最小,该我给几位兄长倒茶。”
俞思冕笑道“小莫你坐着吧,就让陈良倒吧。”
莫尽言只好坐下去。陈良给几个人都倒上茶。
俞思冕端起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几下,笑道“方山露芽从唐时起便是贡茶,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这小酒楼,居然还有露芽茶。小莫,尝尝,看看什么滋味。”
莫尽言学俞思冕的样,轻嗅了几下,茶香清淡,却令人心安神宁,轻啜了一口“味道略淡,但是颇有些回甘。”闽人好茶,就连莫尽言这种乡野之民,都能懂些茶意。
陈平生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大半杯“甚么回甘,比白水的味道好那么一点点。”
桌上几人全都笑了起来。正笑着,小二端了菜上来了,第一道上来的,便是一个大瓦罐。小二将瓦罐放下“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天下第一汤。”
众人听得好奇,引颈看着那个瓦罐,小二揭开盖子,一股浓浓的鸡汤香扑鼻而来。
陈平生道“我们没有点鸡汤啊。”
小二笑道“客官说甚么笑话,这是西施舌,是用鸡汤煨制而成,客官请慢用。”
莫尽言笑道“天下第一汤,好大的口气。”说着亲自给大家拿汤,那西施舌是连壳一起煮的,足有成人的拳头大小,一个就能装一碗了。
陈良奇道“咦,我还以为西施舌是鸭舌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蚌壳。”
莫尽言笑道“这西施舌盛产于长乐漳港,因其张嘴觅食时会吐出一截白肉,像美人的舌头,当地的读书人管它叫西施舌。我们一般都叫它为沙蛤。”
俞思冕夹起一个贝壳,叹道“一个小小的贝壳,居然叫了这么个名字,真是唐突了美人,罪过。”
陈平生夹起碗里的蚌肉,塞到嘴里,嘻嘻笑道“好么,我今天也尝到美人的舌头了。嗯,软滑爽口,果真名副其实。”
莫尽言嘻嘻笑道“没想到陈大哥还精通此道?”
陈平生嘿嘿笑道“我倒是想呢。不过小莫肯定尝过,你说是不是这滋味。”
莫尽言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引火上身,还当着俞思冕的面,他尴尬地看一眼俞思冕,只见对方正满脸深思地看着自己,连忙咳了一声“胡说八道,我哪里知道,无可奉告。”
“咦,老方家的小女儿,不是每天都殷勤地给你送吃的穿的,你难道真没尝过?”陈平生故意调侃道。他若是知道莫尽言的心思,这话断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莫尽言苦着脸“陈哥你别说笑了,春丫头还小呢,这话要是给方师傅听见了,我就是跳进闽江也洗不清了。”
陈平生嘻嘻笑道“放心吧,这话我自然是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的。我不是看着那小丫头伶俐得很,你又无动于衷,替你着急么。”
莫尽言把头几乎埋进碗里去了,这个陈平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生要在俞思冕面前说这话,心里叹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道“我大仇未报,哪里有心思去考虑这事。”
陈平生放下筷子“小莫,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就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这仇呢,早报都是要报的,但是娶妻这事却是拖不得的,你难道想像我这样拖下去,那可就要打光棍的啊。俞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俞思冕心里一动,小莫已经十九岁了啊,的确不小了,笑意不由得浮上嘴角“陈大哥说得有理,小莫是不能再这么单着了,该成家了。”
莫尽言心头一跳,看了一眼俞思冕,却看不透他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是希望自己娶妻生子?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碗里那滋美味鲜的西施舌汤都变得索然寡味了。
俞思冕将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只是含着笑,不住地给他夹菜“小莫,多吃点。”
吃过饭,莫尽言道“俞大哥你们和陈哥先回去吧,我去买点柴米油盐。”
“我也去。”俞思冕马上踊跃报名。
“那我也去帮忙提东西吧。”陈平生跟上去。
陈良拉住道“算了,还是让我家公子和小莫去吧,四个大男人去买米,让人笑话。”
莫尽言看看俞思冕,对陈平生说“陈哥,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俞大哥一起去好了,今天买的不多,明天再一起出来采买年货。”
莫尽言和俞思冕并肩慢慢走在街道上。日头很好,一些老人袖着手在自家门口晒太阳,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撅着屁股抽陀螺。这个时候,做生意的最好时间已经过去了,街道两边的小摊贩大多都撤了,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倒是都洞开着大门,店家悠闲地或坐或倚在门口,不知是在等客人上门,还是等阳光光顾。
两人一路走走看看,难得默契地都不说话,尽情享受着这冬日午后的静谧和安逸。
一个摇着铃铛背着一个草把子的人从街那头过来,拉长了声音喊“糖葫芦哎——卖糖葫芦——”
他的草把上,插着一串串圆球状的糖葫芦,果子上裹满了半透明的糖稀,被阳光一照,似在闪闪发光。
48、第四十八章一起睡
一群刚刚还在抽陀螺的孩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各个门洞里,不久又都跑了出来,手里拉着自家的大人,围着卖糖葫芦的“糖葫芦,要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笑嘻嘻地一边收钱,一边给大家拿糖葫芦“拿好了,糖葫芦,正宗的山里红,又酸又甜,好吃着呢。”
俞思冕看着那群仰头殷切盼望大人垂怜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莫尽言站住了“小莫,等我一下。”然后朝卖糖葫芦的走去,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满脸笑意地走回来,将糖葫芦递给莫尽言,“给你。”
莫尽言看着他“我又不是小孩,给我买这个干吗?”
“拿着。就是很想给你买个尝尝。山里红,你吃过吗?”俞思冕笑看着莫尽言,他忆起那次小莫在船上喝药的事来了,当时想着要给他弄点糖吃,如今终于可以弥补上了。
莫尽言接过来“山里红是什么?”
俞思冕告诉他“山里红是北方的一种果子,味道酸酸甜甜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莫尽言还没吃,嘴就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巴里仿佛冒出一股子酸水“俞大哥,真的很酸吗?”
“不会,外面不是还有糖稀呢么。”俞思冕安慰地笑道。
莫尽言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那笑容有些促狭,鼓起勇气舔了一下糖葫芦,甜丝丝的。
俞思冕笑“怎么?还是不敢吃?你瞧那些小孩们吃得多高兴。要不我也吃个吧。”说完拿着莫尽言的手,将最顶上那颗山里红咬了下去。
莫尽言的脸红得比山里红还艳丽,因为俞思冕咬去的那个果子,正好是自己舔了一下的。
俞思冕转过身去,抬腿向前“唔,这味道真叫人怀念。”
莫尽言红着脸,偷偷看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似乎并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他赶紧也吃了一个果子,一咬,几乎酸倒了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追上俞思冕“俞大哥,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牙都要倒了。”
俞思冕哈哈笑了一声“孩子么,什么都爱吃,尤其喜欢好玩和新鲜。我们那儿管这个叫冰糖葫芦,一到快过年了,街上都是卖冰糖葫芦的,糖稀上挂着冰渣子,一咬又凉又甜又酸,有趣啊。看到冰糖葫芦,就知道要过年了,这东西真喜庆。”
莫尽言追上俞思冕,将手里的竹签子递给他“俞大哥你爱吃你吃吧,我不喜欢酸的。”
俞思冕接过来“真不吃啊?”
许哥突然从天而降,扑啦啦落到莫尽言手臂上。俞思冕举着糖葫芦对许哥说“许哥,你吃不?”
许哥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爬到莫尽言肩上去了。一个买糖葫芦的孩子眼尖“哇哇,快看,大鸟,那个人有只大鸟。”
很快,一群买糖葫芦的孩子都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就看见许哥了,小人儿好奇心重,纷纷都围了过来,卖糖葫芦的一时间也失去了吸引力。
“这鸟是什么鸟?”
“好大呀。”
“它吃什么呀?吃不吃糖葫芦?”
“它有没有名字?”
“它腰不咬人啊?”
“……”
七嘴八舌问得莫尽言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俞思冕在一旁解围“这是雕,你们看它的爪子和嘴,都很尖,会啄人,还会抓人。它不吃糖葫芦。别去惹它,惹恼了会啄你的。”一个胆子较大孩子开始用棍子去捅许哥,俞思冕突然有些恼了,小屁孩就不能安分点,满脸不高兴地看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孩。
莫尽言一看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抓起许哥,往空中一抛“许哥,先回家去。”
许哥拍拍翅膀,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一群孩子失望之极,都去找那个拿棍子的孩子问责“都是你,我还没看清楚呢,你干嘛捅它?”
“就是,真讨厌。”
那孩子胆子还挺大,脾气也不小,梗着脖子粗着嗓子说“我就捅了,你们想怎么样?”说着将棍子挥了挥,不让人靠近。
莫尽言一看便笑了,这小子还是个纸老虎呢。不过在一群穿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当中,这孩子的衣衫也太破烂了些。
一个小孩笑道“二宝,咱们走,我娘说他是个花子,脏死了,身上还有虱子呢,别跟他玩。”
一时间所有的小孩都散了,就余下那个拿棍子的小孩,一脸沮丧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是颇不示弱地啐了众人一口“呸,你们才是花子呢,你们身上才有虱子。”
莫尽言与俞思冕对望了一眼,敢情这孩子是个经常被人孤立的对象。俞思冕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莫尽言手里,莫尽言拿着糖葫芦走过去“喏,这个给你吃吧。”
那孩子大眼睛黑白分明,小脸上也干干净净的,虽然有些破烂,但是倒不算脏。他看了一眼莫尽言,不接。
“不要吗?不是吃剩下不要的,是我和那个大哥哥都不爱吃酸的,我家的雕又不吃糖葫芦,所以送给你了。”莫尽言和善地说道,“是不是你也不爱吃酸的?”
那孩子这才伸出手来“谢谢,我吃的。”
这时俞思冕又买了一串糖葫芦过来,递给那孩子“这个也给你。你刚刚为什么要戳我们的雕呢?”
那孩子不接俞思冕的糖葫芦,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就想知道它会不会飞。”
俞思冕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别用棍子去戳,会伤到别人的。”
那孩子拿着两串糖葫芦,啪嗒啪嗒掉眼泪“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没关系,回去吧。以后别那么凶,对别人好一点,他们自然就会和你玩了。”莫尽言摸摸那孩子的头,转身走了。
那孩子连忙说“我不是花子,我身上没有虱子,我祖母经常帮我洗澡洗衣的。”
莫尽言转过头,对他莞尔一笑“我知道。”
俞思冕追上去“想什么呢,小莫?”
莫尽言摇摇头“想起我小时候了。”
“你小时候也经常被大家孤立?”俞思冕问。
莫尽言感慨地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就没娘,我爹有时候忙得顾不上给我洗衣裳,所以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村里那群孩子就常欺负我。我当然不让他们欺负,老和他们对着干,别人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
俞思冕有些苦涩地笑“刚刚那孩子和你小时挺像的吧?”
莫尽言点点头“有点。一样倔强、好强。”
俞思冕伸出手,用自己的宽袖子挡着,迅速捏了一下莫尽言的手心“以后哥罩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