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这时候正批着折子,看见将军来了,脸上立刻便带上了一丝笑意。
“爱卿啊,”景明帝道,“你来得正好!昭德前脚刚走……”
将军一听“昭德”二字,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臣而今已然娶了夫人成了家,万万不敢再染指公主殿下!”
景明帝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将军伏地“臣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万望陛下为公主另择良婿啊!”
景明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拍桌子“你不是说你喜欢男人吗?怎么还成上亲了?啊?你耍着朕玩儿呢?”
将军哀呼“陛下明鉴!臣的……夫人,是男妻!男妻啊!”
“啊……”景明帝张了张嘴,出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儿,“朕想起来了!哈哈哈哈!前儿梓童说的那个一两银子买了个男妻的死抠门儿,就是你啊!哈哈哈哈!爱卿哟,你可真是……哈哈哈哈……”
景明帝在上头笑得龙体舒畅,将军却在下面白了脸。
这可糟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竟连皇帝陛下都已经听说了他的倒霉事,也就是说,整个建阳都已经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他的男妻是一两银子买来的了!
将军两眼一抹黑,死撑着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将军含屈忍辱地在大殿里里受够了景明帝的嘲笑,这才告退出来。
他站在宫门口,迎着冷风,正暗自神伤,这时候拐角突然走过来一行宫人,打头的那位一身大红色劲装短打,骑一匹菊花青骢马,手里还牵着遛狗绳儿,拴着两只灰黑色细犬,却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昭德长公主。
将军犹自沉浸在自己威名扫地,从此就要沦落为众人笑柄的悲惨命运中,并没有注意到这行人。
长公主骑着马,路过皇兄宫门口的时候也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就不巧瞧见了失魂落魄,一脸倒霉样的将军。
长公主在将军面前停住马,弯下腰,靠近去仔仔细细瞧了又瞧,突然大声笑道“哟!本宫还当是谁呢!这不是骠骑大将军吗?”
将军一听这声音,还未抬头,人便先抖了三抖,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嫌弃地坐直了身子,自打四年前景明帝起了要将她许配给将军的心思,她就对将军全无好感——虽然说将军最后勇敢地承认了感情取向,及时地制止了景明帝的头脑发热,但是那种厌恶感却深深地扎根在了长公主的心里,拔也拔不走。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觐见完皇兄还不赶紧地回家去,”长公主突然“噗嗤”一声笑,那当真叫一个貌如春花,明艳照人,可惜说出来的却是叫将军吐血的话,“你那一两银子才买来的热乎乎的夫人,也不知道多疼爱疼爱,让人家独守空房怎么能行!哈哈哈哈!”
长公主说完,也不看他反应,驱着青骢马便乐呵呵地走了。
将军深深地埋着脑袋,心中哀叹,瞧瞧,这是没出阁的公主殿下该说的话吗?
热乎乎什么的,疼爱什么的,独守空房什么的,就连……就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说呢!
将军在皇宫里受够了嘲笑,一身晦气地回来,才真正地了解了,今天,一定就是他的受难日!
你看,青州王那花里胡哨的牛车,正大喇喇地停在他家门口呢!
拉车的那四头头戴彩花身披薄纱的老青牛们瞧见了将军,还鼻孔里喷着气,“哞哞”连声地同将军打着风`骚的招呼。
将军哆哆嗦嗦地拉着老管家陈叔问“王……王爷来了多久了?”
“您出门没多久王爷就过来了。”一点都感受不到将军心里的恐慌,陈叔喜悦地答道。
“什么?”将军大惊失色,“那他来干嘛了?我……我可不在家啊!”
陈叔摸着那一缕长胡须,笑得既和蔼又欣慰“自然是同夫人在一块,相谈甚欢呢。”
将军“!”
“孝白啊,送到这儿便可以了。”
将军如一阵风般地冲进了正院,就听见青州王那装模作样的声音。
青州王年方弱冠,身段风流,那叫一个貌如姣花照水,动似弱柳扶风,此时站在正厅门口,一只手扶在那柔弱少年肩上,远远看去,竟颇有些风情万种的味道。
将军甩了甩头,抛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走上前去,端端正正作了一揖。
“微臣见过王爷。”
将军抬眼,目光盯着青州王放在少年肩上的手,好似要看出点儿花来。
青州王浑然无觉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将军“孟大哥真是好福气呢,平白得了这样一个妙人儿——哦,对,也不算是平白得的……”
将军听他语带嘲讽,终于忍无可忍、自暴自弃地打断他“对!是一两银子买来的!”
青州王作出一个吃惊的表情“什么?才一两?!”
将军“……”
青州王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将军,一脸惋惜“唉唉唉,这样的好人,若放在南歌馆里,一两银子怕是还不够说上半个时辰的话儿,怕是连拉个小手都不够呢……”
将军见他当着少年的面,这话说得十分地不尊重,立刻沉下脸,严肃地说道“还请王爷自重,微臣的夫人,怎能同南歌馆那些人相提并论!”
青州王张开嘴,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孝白啊,本王一时忘情,有些失态,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少年细声细气地答道“草……草民不敢。”
将军心中暗恨,这青州王向来风流成性,还男女不拘,你瞧瞧,本将军才回来,他就如此堂而皇之地勾搭起了本将军的夫人,真是欺人太甚!
……还一口一个“孝白”呢,叫得可真够亲热,该不会早就勾搭成奸了吧?
——等等,“孝白”?
将军盯着少年泛着薄红的脸,心里一惊,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连本将军都不知道的名字,青州王这个骚狐狸都叫上了!
五
青州王仿佛全然察觉不到将军刀子一样的眼神,搭在少年肩头的手又揉来揉去,拍了几拍“哈哈,有什么敢不敢的,都是自己人嘛!孟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谁跟你是自己人!
将军在心里啐了青州王一脸,面上却只能不情不愿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王爷说笑了,微臣同王爷尊卑有别,哪里敢妄称什么‘自己人’。”
青州王摆了摆手“嗨,孟大哥你就是这么没意思,咱们都是亲戚,乡里乡亲的,成天守着这些个破规矩做什么?况且本王心里很是喜欢孝白,咱们多亲近亲近,不好么?”
将军心中狂呼“谁要跟你亲近!你平日里都亲近了些什么人,当本将军远在西北就不知道了吗?!”
可嘴上却只能说“承蒙王爷厚爱,只怕孝……孝白命浅福薄,担当不起。”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死活将少年拽了过来,又侧上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少年的脸上更红了,悄悄地抬起眼,偷看将军高大坚实的背影。
青州王手底下的人眨眼间就没了,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乍然,瞅了瞅将军那全没善意的防备目光,抚掌笑道“哎哎,孝白人小福薄,孟大哥你替他多担待担待不就成了,孝白,你说是么?”
少年又瞅了将军一眼,怯怯地道“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一出,将军顿时感觉腰板儿也直了,腿脚也利索了,整个人都精神了,挺了挺胸膛,对着青州王一抱拳“嘿嘿,让王爷见笑了。”
青州王“啧啧”连声“孝白啊……”
那尾音拖得老长,仿佛含着无限的情思遐想,让将军心里又是一阵别扭。
好不容易才将青州王送到了门口,将军一伸手,不着痕迹地拦下了还想上前去道个别的少年,朝着青州王拱手行礼“王爷慢走,恕不远送。”
青州王伸出一根水葱似的手指头,点了点将军,又点了点少年,那笑容,真是明若烟霞,灿若桃李“孝白啊,改日咱们再聊。”
“嗯。”少年在将军身后含笑颔首。
将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光天化日之下这眉来眼去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三人正你来我往地明争暗斗着,一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孟兄。”
将军心里正憋屈呢,回头一看,那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青年却不正是石仲。
“仲达啊,”将军下意识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青州王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乍一见来者身姿挺拔,体格健壮,本还欲带着笑意打声招呼,可哪知,仔细一看,哎呀呀这脸!
青州王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真是天可怜见哟!唉唉,可惜了这好身材,偏偏是张阎王脸……还是瞧瞧水灵灵的孝白来得心旷神怡。
他不看石仲,石仲却一眼便认出了他,只微微一怔,便抱拳行礼道“卑职石仲,见过王爷。”
“免礼免礼,”青州王扭着脸,敷衍着挥挥手,又笑着朝将军说道,“既如此,本王便去了,孝白啊,改日来我府上做客。”
“嗯,”少年含笑道,“王爷慢走。”
“哎,哎!”青州王答应着,一双桃花眼笑得要开出花儿来,连将军也不理了,笑吟吟地回头上了牛车。
将军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面上却不欲让石仲看出来,只得打点好精神,强笑着对石仲说道“仲达啊,你来找我是做什么呢?”
石仲原本正目送着青州王的牛车离去的背影,听了这话,才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貔貅“你将这个落我床上了。”
“哎哎哎?”将军一摸腰间,那随身带着的玉貔貅果真不见了,连忙双手从石仲手上将东西接了回来,“哎哟,你瞧我——嗨,真是劳驾你特意跑一趟!”
“也亏得是你,”石仲面无表情地说道,“总说着什么伯父留下来的遗物,要紧得很,丢了一整天也不知道。”
“嘿嘿,”将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门儿,“今天……这个,事多,不大记得了——要不你进屋来坐坐?”
石仲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装束“我今日当值呢。”
他一转眼,瞅到怯生生站在将军身后的少年,挑眉“这位就是……”
“在下阮孝白。”少年微微上前一步,礼数周到地作了个揖。
石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赞许地点点头,拍着将军的肩膀“嗯,不错,值!”
将军“……”
六
送走了石仲,少年紧跟在将军身后,亦步亦趋地回了正厅。
将军别别扭扭地侧身看了少年几眼,在右首坐下了,见少年低眉顺眼小厮一样地垂手站在自己身侧,不由感觉更加不自在,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