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最近非常地不清闲了。
在乾少表示“这些书我还有很多之后”,他从乾少那里借了几本画本演义回来,天天躲在楼上看,看到兴致来了还在自己房间里打上一套拳。他最喜欢三国,尤其喜欢赵子龙,书上怎么说来着
“明亮亮烂银盔上生杀气,风飘飘九曲簪缨绕过顶梁,神灼灼阔目浓眉精神满,端正正鼻直口阔地阁方跨一匹追风赶日银角獬,手中拿兵惊将怕五钩神飞枪。”
这简直就是大当家梦想中自己的形象
但是,母亲是江南人氏的大当家,虽然因为练武,身量并不清瘦,但是离江湖上人人盛传的“身长九尺,膀阔腰圆,虬髯环眼貌似张飞”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要只是身量也就算了,大当家对自己的脸,也是很不满意的。
虽然竭力地整天板着棺材脸,可是也没听小乾夸过自己很有男子气概
自己一定没有给过小乾可以依靠的感觉
在这种自怨自艾心理的促使下,他每天发愤图强地看着三国的画本,险些把纸张看穿。
大当家的努力带来的效果是显著的。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就是乾少这两天几乎没有在饭桌上见过大当家,唯一一次碰到大当家,还是在乾少路过后院厨房的时候,整天都没有露面的大当家正一手搂着几个大馒头另一手举着一本三国,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地走回自己住的院子。
在旁敲侧击地弄明白大当家很喜欢赵子龙之后,乾少感觉到了深深的郁闷。
虽然他很豁达,但是当大当家宁愿看十五文钱一本的画本上画工粗劣的小人也不愿意看他的时候,他的自信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挑战。
就在乾少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的时候,另一件事发生了。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正好可以组成一句俗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天下午,大当家看完了半部三国,正好看到“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想起自己几天没去逛古玩铺子了,就拿着本三国出了门,一路看着书朝古玩铺子的方向走去。
他在离古玩铺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按理说,大当家也算是江湖高手,押镖走险这么多年,警戒心还是很强的,但是那个人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撞上了大当家。
大当家反应敏捷地闪让到了一边,戒备地看着那人。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白面书生一样的,细长眼,看起来有点阴险。
那阴险的人对着大当家拱了拱手,彬彬有礼地道
“雷大当家,在下姓慕,是个王府的管家,受我主人命令来找您,是想告诉您一点事”
“什么事”
阴险的管家笑而不语,递过来一叠薄薄的纸,脸上仍然带着笑容。
那叠纸上,最上面的一张,俨然是一溜名单,大当家翻开一页,看见了护送过琅琊世子的义士、古玩铺子的店主、雷秦的画像。
下面寥寥几行字
雷秦。
风雷堂第二号杀手,擅使刀
大当家再翻开一页。
他看到了乾少的画像。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说北静阴险起来无人能敌么
管家什么的,其实是军师慕容,此人我师姐写过,被我拉来跑龙套了。
、真相完
乾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他在雷虎门长大,没有母亲,所以学不会悲天悯人,见惯了这江湖上的险恶,所以也从不心慈手软,当年背着所有人偷偷建立风雷堂,最开始只是两三个人,在江南接杀人的生意,他那时候就是常年一张笑脸,让人胆战心惊。现在江南还有人记得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杀手。
他从不觉得骗人是一件坏事。
他有太多不能告诉人的事,风雷堂、桐华镇,护送琅琊世子
这些事当然也不能告诉大当家。
正是因为沾染过血腥,所以越要装得温和无害。
大当家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风雷堂这些天“钩子手”接下来的生意,里面有一条被妖火用朱砂勾了出来,是刺杀唐门少主唐璿。上面写着委托人是个白面书生,南方口音。
唐璿,不就是要和苏缨成亲的人么
怪不得妖火特意勾出来,这件事确实有点耐人寻味。
唐门仇家确实不少,真要算起来的话,大半个江湖都和唐门有仇。但是敢于买凶杀唐门少主的人,寥寥无几。
有了那样实力的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亲信出手,而要选择一个不知道够不够保密的风雷堂
会给出这样委托的人只有一位,就是远在京都的那位刚刚震怒过的北静王爷。
乾少不由得笑了。
都说北静行事乖张,下的圈套也十分奇特。他是想要风雷堂将计就计地杀了唐璿,企图推到北静王府身上,他北静再装作无辜,让风雷堂承受唐门的仇恨吗
这样的圈套也太简单了吧
还是北静是在故布疑阵
乾少有点看不透了
就在他揣摩着北静用意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大当家很愤怒。
他攥着那一叠薄薄的纸,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怕踢坏了门,他几乎要一脚踹开乾少的书房门了
乾少打开门的时候,他几乎吼了出来。
“雷乾你竟然去做杀手还建了风雷堂你还装作自己很没用你这个骗子”
虽然乾少也觉得大当家除了板着脸装一本正经之外的表情很难得,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分神的时候。
愤怒的大当家是很可怕的,但是对乾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他镇定地站在门口,轻声轻气地说了一句:
“大哥也觉得,以前的我很没用吧”
大当家怔住了,脸上带着震怒的表情,嘴唇还在发抖,却没有再怒吼。
乾少继续垂着头道“如果没有风雷堂的话,我在大哥心目中,是不是就是个废材,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只知道做些不入流的生意”
大当家有点慌了,他攥了攥手里那一叠纸,又看了看垂着头的乾少,忽然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继续发怒。
最后他只是有点心虚地道“那那你也不该骗我啊”
乾少抬起头来,抓住大当家的手,朝书桌边走去,一面走一面说“其实我没有准备骗大哥那么久,你看,我都准备好告诉大哥了,这是风雷堂的账目”
在大当家有点迷茫又十分专注地看着那些账目的时候,乾少动作敏捷而隐蔽地走到了门边,将书房的门从里面锁住
如果大当家这时候看他的话,大概会被他脸上狐狸一般的笑容吓一大跳。
乾少靠在门上,感受到了一种即将开餐的喜悦。
隐瞒的事太多,要一下解释清楚的话,某人就算脾气再好也会暴怒的
只有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平息某人的怒火了。
话说回来,某人最近痴迷赵子龙的行为让自己很不高兴
不如把他压在书桌上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然后问他赵子龙和自己哪个比较好
这样说的话,那张乌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到底选哪一个比较好呢
乾少摸着下巴,笑得眼睛弯弯如狐狸,轻声叹道“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啊”
虽然知道写了会被打但是我还是要勇敢地写上一个字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撒花啊,飘走啊,老师要点名了啊
要看番外的说啊,苏缨,雷五,先写哪个啊
、江南游记之三国
十月二十二日,江南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乾少带着大当家去江南参加苏缨的婚宴。
其实同行的还有古玩铺子的傀儡老板义士雷秦,还有唐门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唐玦,和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的靳风义士。不过在乾少的眼中,这些人都可以忽略不计。
都是走江湖的人,也都是骑的骏马,马不停蹄赶路,一路上都是秋日风景。
二十三日下午,他们过黄河,靳风念“黄河之水天上来”,唐玦念“万里黄河东入海”大当家板着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神情严肃地念道“唧唧复唧唧”
雷秦忍笑忍得肠子都快断了,看了看堂主大人,自觉地躲到远处去笑。
乾少用眼刀扫了一眼雷秦的背影,转过脸来,笑得温文尔雅“大哥是想念木兰辞的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对吧”
二十五日,过长江,到江边时已经是傍晚,大当家想去看赤壁,乾少招了艘渡船,连夜过江。晚上大当家睡不着,到甲板上看江水,看见靳风屈起一条腿,坐在船舷边上,他披着个大斗篷,敞着衣领,胸前一道淡红色的刀伤,在柔和的星光下看起来并不狰狞。
大当家对靳风的印象很诡异,这人有时候很正常,像个书香世家出来的少爷,有时候完全像个疯子。
比如这时候,他就用一种乾少看到绝对会在他胸前再划上一刀的轻佻态度对着大当家打招呼“嘿,你也来看月亮啊”
月亮
大当家板着一张棺材脸,茫然地看着天上
月亮没有,星星倒是不少。
靳风第一次看到反应这么镇定的人,顿时玩心大起,对着大当家鬼鬼祟祟地小声道“话说,上次乾少让妖火去江南搜集三国的画本,是不是给你看的”
大当家虽然觉得看画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出于君子坦荡荡的原则,他还是点了头。
靳风的眼睛“噌”地就亮了,像一头恶狼一样,饶是大当家向来“正气凛然”,也被他吓得退了一步。
靳风才不管大当家的反应,兴奋地问道“你这么喜欢看三国,大概也知道三国的故事了你最喜欢谁”
大当家一脸严肃“诸葛亮。”
靳风顿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挥了挥手道“算了吧,诸葛亮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喜欢周瑜,美周郎你知道吗曲有误周郎顾,你知道吗周瑜比诸葛老头好多了,羽扇纶巾你知道吗本来是他的,被后人谬传到诸葛亮身上了关键是这个周瑜他专情,你知道他为什么三十六岁就死了吗这是殉情啊这是坚贞的殉情啊”
大当家被他绕得头晕,竟然还没有忘记常识“周瑜死的时候小乔没有死,他殉情干什么”
“住口”靳风神情激动地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上浮出两团诡异的红晕,义愤填膺地道“小乔大乔都是幌子周瑜喜欢的是孙策”
“孙策”大当家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
“就是那个短命鬼了。”靳风豪迈地一摆手,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顿时来了兴致,转怒为喜,一脸严肃地道“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大当家摇头。
“那张飞关羽和刘备睡一张床你知不知道曹阿瞒对郭嘉念念不忘你知道不知道孙权依赖周瑜周瑜又和孙策惺惺相惜你知不知道”
大当家继续摇头。
靳风脸上顿时浮出一个和大当家那天在街上碰到的北静王府的管家一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笑得咧开嘴,眼睛眯成一条线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是我们堂主的大哥,我们是自己人。我现在就慢慢地讲给你听”
二十六日上午,乾少从大当家那里听到了一个新版的三国,在那里面,大乔和小乔是幌子,曹丕杀甄宓是因为喜欢曹植
二十六日下午,乾少找了个大当家没注意的时机,把靳风从船上踹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不要打我
、担当
乾少在江南,受了一回伤。
那天是十一月的第五天,他和大当家刚刚参加了苏缨的婚宴,准备在江南到处看看风景,却在扬州遇到了石俊臣。和石俊臣在一起的人,叫况臻。
况臻是雷虎门上一任掌事,雷五的师父,真正的文武全才,雷五只学到他八成,已经是江湖传言中的白衣诸葛。
乾少不是打不过他。
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重伤。
但是,乾少确实受伤了。
二指宽的竹板,因为在水中浸泡过而意外的结实,整整抽了两百板,一板下去,皮肤上立刻坟起血痕,打完之后血肉模糊。
乾少趴在长凳上,这个风雷堂的堂主,江湖枭雄,就这样毫不反抗地被抽了两百板。
乾少的四书五经都是况臻教的,况臻算他的先生。
天地君亲师,前面三样都太不靠谱,他父母双亡,也只剩这一个师父。
况臻为人寡情,对谁都是淡淡的,但是当年乾少在江南建风雷堂的时候,也曾有过生死危急关头,那时候是况臻出手相助。石俊臣富可敌国,乾少最初能在江南立足,多多少少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所以这一顿,由况臻来打,很合适。
况臻和故去的老当家是至交好友,他清楚亡友对这个儿子的期望,所以当乾少说出“我不会娶亲,我大哥也别想娶亲”这样的话的时候,向来凉薄的况臻也怒了。
然后就是门规伺候,雷虎门门规除去逐出师门之外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藤杖一百,乾少一个人挨了两个人的份。
打完了,他咬着牙从长凳上爬起来,摇晃了一下,最终还是站稳了。
“我今天不是因为错了而领罚。”他脸色苍白,汗从额角流下来,打湿了乌黑的发尾,他很少这样狼狈。
“我领罚,是因为我愧对雷虎门的先祖,也愧对父亲。”乾少轻声说道,明明是身形并不魁梧的少年,这一刻却让人感觉到了他肩膀上担负的重量。
“整个雷虎门,能打我的,也只有师父你了。”
况臻垂着眼,手里拿着染血的竹板,他自己也是局中人,知道这是个走不出的迷局,但他还是照着门中规矩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
“改不改”
躬身跪在他面前领罚的青年,光裸着的脊背上布满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仰起脸来,笑得一双凤眼狭长如狐狸般。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在他眼中。
他说“不改。”
这不是一场师长的惩戒,只是一场自我责罚,也不是什么做戏,而是身为雷虎门的门主,雷家的后人,要给出一个交代。
在那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乾少在况臻那里留了一会,等可以走路了,才回到自己和大当家住的客栈。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街上行人不多,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脸色苍白且步履维艰的俊美青年。
乾少进房间的时候,大当家正坐在桌边看刚买到的精忠说岳画本,一面看还一面念念有词。
看见乾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头,又继续看书。
直到乾少靠近他身边,他才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小乾,你”
“没事。”乾少轻轻揽住了大当家,顺势靠在大当家肩膀上。他很少露出这样示弱的姿态,这让大当家有点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大当家小心翼翼地问。
乾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