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余烬的计划,自己刺杀完皇帝之后便服下假死药,让莫随不动声色的将他运出宫。
本来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着。
但,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当火光在身后蔓延开来的时候,莫随抄起余烬就冲出窗户,却撞上了外头来救火的狱卒。
他们的视线落在莫随身上,又落在他腋下的余烬身上,片刻之后,场面混乱了起来。
余烬缓缓道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几颗黯淡的星辰在夜空中高悬。
而在他的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
“莫随?”
“嗯。”
四肢软绵绵的,余烬试了试,一时半会竟难以起身。但他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莫随的不对,警觉道“你怎么了?”
“活不了了。”莫随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却透露出一丝力竭来。他是一直支撑着到现在的。
余烬瞬间就明白出事了,第一时间探上莫随的脉搏。
莫随自己已经试过各种办法,但这次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从数不清的御林军中带余烬出来,已经让他奄奄一息,更何况还狂奔了半个夜,直到确立安全了才停下来,等着余烬醒来。
余烬的神情在黑暗中瞧不真切。
“在、在接你出来的时候,烛火翻了,点燃了……木柱,被、发现了……”莫随费力的说着,说到后来,吐字都开始混沌不清。
余烬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到处都是shi漉漉的,而且带着粘稠的感觉。
“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好教主……”
莫随重重的跌在他的旁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照顾……好……莫……渊……”
然后,天地间一派死寂。
余烬再次探了探他的脉搏,人已经死了。
他慢慢的抬起手,合上的莫随竭力睁着的眼。
是不是像一种命运轮回?
是罢。
凡是犯过错的人,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余烬踉跄着起身,眼眸就像这夜色般漆黑。
一个叫叶一川的人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那个叫余烬的人却依旧活的好好的,在江湖呼风唤雨,搅弄风云。
回到魔教那天,天空始终灰蒙蒙的,下着簌簌细雨,像是天空在无声的为谁哭泣。
余烬扛着莫随的尸体一路走来,漆黑的发已经褪色,混合不清的灰贴在脸上,而□□也早已被雨水打shi,变得怪异又带着一些恐怖,衣衫也被发梢的墨水染的黑白交织,实在是狼狈至极。
莫渊第一个跑出来的,看见他扛着的人,便是狠狠一愣。
他感觉到自己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天崩地裂。
山河摇晃。
“这是……他?”
余烬悲喜难辨地看着他。
莫渊嘴角一扬,似是要笑,可腿却先一步的软了下来,一个摇晃便跌在地上。
余烬弯腰,将尸体放在他眼前,什么也没说。
莫渊颤抖着手抚上莫随开始溃烂的脸,看着他浑身上下数不尽的伤口,轻声道“莫随,你终于……回来了。”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他的眼泪才开始掉下来。
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响彻了整个魔教。
余烬拖着一身疲倦洗完澡,又恢复了往日的面貌。
黎袂推门而入。
“你……”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余烬似是没有了一丝力气,倚在床柱上,向他招招手在。
黎袂一顿,抬脚走到他的床边。
“离开魔教吧。”
余烬头一次用这么疲倦的声音说话,就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百岁一般,让黎袂狠狠一震。
“回头拿足够的银钱当盘缠,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置办一座宅子,其他的事,随你心意。”
黎袂几乎落下眼泪来“你别赶我走!”
余烬却似听不见一样,仍在自顾自地道“到江南去吧,江南是个好地方。冬天不下雪,春天还有梨花看。”
黎袂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不要紧,我没关系,所有的罪,我都心甘情愿和你一同承担!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便不会让自己死!”
余烬闭上了眼睛。
第101章 第九十二章 出宫
皇宫里是如何的混乱,已经和余烬没有关系了。他要管好的,只是莫随用命帮他保住的魔教。
“这是这个月城西酒楼的收入,请你过目。”
莫渊将手中的一沓纸放到桌子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脸色苍白得明显,映着素白的衣,丝毫不见血色。
余烬微微一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这么看着我,其实连我自己都惊讶。”莫渊勉强的笑了笑,“我以为没了他我会崩溃,会感觉活不下去,可事实上,或许我还能抗住比这更狠的打击。也许因为这是他的选择吧,我会帮他,帮聂教主,帮你,守住魔教。”
余烬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从来看起来脆弱的人,遇到真正的困难时,却未必经受不住。而那些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倒下的人,往往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会更加迷茫,找不到前路的方向。
而莫渊就是前一种人。
他看上去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看上去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冲动易怒,爱憎分明,就像一块易碎的,透明的玻璃。
聂不渡的死没有使他长大,莫随的死却让他一夜之间变得坚强如磐石。
余烬最明白不过他的感受,就像在成为魔教教主的那一天,那盛大的仪式上,他终于肯站直身体,背负起沉重的责任,而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尽数尘封。
又是一年梨花盛开的季节,漫天飞舞着如雪的花瓣,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宛若一场凄美盛大的梦。
余烬站在石碑前,白发随风四散。
他抬起手,一片花瓣落入掌心,温柔而缱绻。
解忧就挂在他的腰间,一如既往。
“师父。”
他沉默片刻,缓缓俯身,额头抵住石碑,就像在与叶泊舟额头相抵。
“你满意吗,我这样活着?”
一声叹息似是从身后传来,他闭上眼睛,朦胧中就好像有谁从身后保住了他,轻轻唤他,烬儿。
“我很想念你。”
余烬低声道。
冷宫,一片萧条,破旧的亭子里,两个男子相对而坐。
一个穿着明黄的袍子,面目清秀,一个穿着紫色华服,眼睛蒙着。
“皇兄。”付晏推过去一杯茶,“我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说说话了。”
邵寰宇接过来抿了一口,低低道“是啊,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你这里几乎就是禁地,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都不成。”
付晏微微翘了翘嘴角,什么也没说。
邵寰宇犹豫了一下,才抬眼看向他眼睛处蒙着的绸带,轻声问“你……恨我吗?”
付晏微微偏了偏头,似笑非笑道“如今你可是皇帝了,宴怎敢恨皇兄?”
邵寰宇被他说的有些惶然,道“阿宴不要取笑我!你明知道,我并不想当这个太子,也不想做皇帝……是我害了你,这么多年,你一定很痛苦。”
“是很痛苦。”付晏轻轻晃了晃茶杯,“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能练武功来压制戾气,入眼的尽是黑暗,日复一日。”
邵寰宇不禁低下了头。
“从今往后,阿宴不必再被关在这里了……我不会再让你受那种委屈了。”
付晏轻轻一笑“不够,你欠我的可多了,这么一点怎么能弥补得了?”
邵寰宇被他说得一愣。
“那你想要什么?”
“放我出宫。”
付晏斩钉截铁。
邵寰宇猛地抬眼“阿宴,你要离开我了吗?”
付晏懒洋洋地道“这么多年没我,也没见得你不行。”
邵寰宇差一点红了眼圈“这不一样!阿宴,现在我的位置就摆在这里,如果连你都走了,我就真的太孤独了。”
“你还有其他兄弟。”
“他们更想置我于死地。”
“我就不会?”
“你不会。”邵寰宇语气也是斩钉截铁。
付晏忍不住叹了口气,摘下玩世不恭的面具,缓缓道“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阿宴了。人总是会变的,时间一长,你同样也会猜忌我,这是所有上位者的共同特点,当然也包括你。我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的,但是没有谁能够预见时间的力量。如果你现在放我走,或许多年以后我们再相见,你还可同我说说你的忧虑和烦恼。还是说你更喜欢看我在多年以后被你亲手处死,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邵寰宇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