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把玩着笔杆子,半晌起身,“下午去一趟弑天宫。”
对弑天宫,他不算陌生。这一扇大门,他不知道被迫来看过多少次,虽然已经好几年过去了,但大体还是没什么变化。
他不由得向角落里的一块大石望去,在那一块大石后面,郑逸君曾偷偷的将他和檀素玉的名字刻在一起。
“请进来吧。”
貌美的女子拉开大门,余烬回过神,面无表情的大步进去,黎袂紧随其后。
几年未见,檀素玉也已经二十八岁了,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穿一身白纱的罗裙,冷艳的眼波望过来的时候,就和当年一模一样,美得惊心动魄。
余烬稳步走过去。
“坐吧。”
檀素玉面无表情道。
余烬在她对面坐下。
还没等热茶入口,就听她开门见山地道“你可是打算统一江湖?”
余烬手一顿抬眼,不动声色的看向她。
“你今日来找本宫,是不是为了离山派的事情。”
本应是询问的语气,她却说得淡漠而笃定,余烬也不跟她周旋,直言道“没错。”
檀素玉放下杯子,直视着他的眼睛,紧接着,就说出来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本宫可以把弑天宫给你。”
连一向不喜形于色的余烬都禁不住流露出了讶色。
她却依旧平静“本宫之所以答应和离山派联手,就是为了今r,i你能来此处。”
余烬指节有节奏的敲着桌面,眼波流转“什么条件?”
“第一,不准伤害我宫任何一名女子。第二,不准让魔教教众伤害我宫任何一名女子。第三,要把我宫弟子当成你魔教教主一般对待。”
都是很合理的要求,余烬点头,沉声道“放心。”
檀素玉淡漠的“嗯”了一声,接着道“作为归顺的诚意,我宫所有功法一律不私藏,全部都可以送到魔教,土地生意财产,也都一并归入魔教。”
别的门派恨不得誓死保护的一切,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余烬顿了顿,还是道“可如此,对你不利。”
主动献出门派,不仅弑天宫的人不理解,整个江湖也都会唾骂她。
她抿了一口茶,眼里一丝涟漪都没有“不紧要。”
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余烬定定的看着她,道“本座会对外宣称,是魔教以手段胁迫弑天宫。”
“不必。”檀素玉道,“若是那样,怕是你欠本宫的人情就还了。”
余烬眼中浮现一抹尊敬“你是一个好宫主。”
檀素玉淡淡道“却不及你成为一个好教主。”
说罢,起身,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便兀自离开了。
留余烬僵坐在椅子上,久久都没有换一个姿势。
“你莫要怪他,他也并非恨你。”
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郑逸君。
“教主。”
黎袂见他久久不出来,便有些担忧的走了进来。余烬闭了闭眼,起身,“走罢。”
出门之后,黎袂问起结果,余烬神色悲喜难辨“檀素玉主动让出弑天宫。”
“什么!”黎袂一愣,“她……”
余烬却什么也没说。
只有檀素玉意识到了,如今,整个江湖其实再没有人能与魔教抗衡,统一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就算和离山派联手,也一定会在不久之后被魔教想方设法的攻破。
与其坐等魔教打上门,不如主动归顺。因为一旦发生冲突就一定会有人伤亡,而那却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用和离山派联手来吸引余烬前来,就是为了先一步占据优势,就有了和他谈条件的资本。主动交出弑天宫,让魔教不费丝毫力气就能得到一切,就算余烬欠她一个人情,不让他还,便可以此让他待弑天宫的弟子更好一些。
她所有的打算,都是为了一个弑天宫。
哪怕背上一世骂名,她也一意孤行。
可惜,真正会懂她苦心的,恐怕少之又少。
就算她今日淡漠得让人讶异,余烬也能明了,她背后一定是经过了日日夜夜的思虑反侧,最后才忍痛做出的决定。
余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弑天宫”三个大字轻灵飘逸,当初创建的时候,谁会想到终有一日,它会以这种方式面临终结?
弑天宫主动投靠魔教,遭殃的就是之前跟他们说好一起对付魔教的离山派了。
等葛无忧捏着檀素玉的信气愤的领人找上门的时候,弑天宫早已人去楼空,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檀素玉!你不守信誉!没有骨气!……”
骂了半天,忽的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带着怒意回头,只见一个笑意温和的青年就站在身后看着他。
葛无忧皱起了眉,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
青年微微一笑,衣袂飘扬“魔教暗使,黎袂。”
——葛无忧无论如何也不肯归顺。
听完这个消息,余烬没什么表情,低头把玩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黎袂揣测了一下他的想法,半晌才看着他他道“那我们何时动手?”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余烬将茶杯不轻不重的搁在桌子上,沉声道“明日!”
黎袂有些惊讶,但余烬的决策向来只对不错,便也没有反对。
那人ji,ng明的很,见弑天宫这条路走不通,肯定就会选择另一条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像檀素玉一样的牺牲,所以这件事,越来越好,免得夜长梦多麻烦。
所以第二天,余烬就带一批好手去离山派了。
先是叫人好言相劝,离山派闭门不理。然后又以利诱之,离山派不为所动。最后余烬失了耐心,一挥袖子,强攻!
离山派激烈反抗,双方激战一下午,一直到傍晚才停了下来。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离山派门口一片死寂,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几个黑衣人提剑而立,为首的浑身是血,满头白发,迎风飞舞。
这一战,魔教死伤惨重,离山派全派覆灭,无人生还。
当天晚上,余烬回来之后就开始洗澡,也不肯吃晚饭。
黎袂有些担心,中途敲了好几次门他也不回答。
在黎袂终于忍不住担忧他出事,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你下去。”
声音是说不出的沙哑,就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在黎袂心上摩挲,划出一道道血痕。
一直到深夜,余烬洗完澡坐在床边,抬起双手垂目端详,仍会觉得有一股血腥气味挥之不去。
黎袂在他面前蹲下,细致的给他捏腿。
“天气虽然暖了,但是明日怕还要下雨,鞋要穿一双厚些的……”
说了半天,连声“嗯”都没有。
黎袂抬起头,余烬微微倚着床柱,不知何时就已经睡着了。
“你呀……”
低叹一声,黎袂捻起一缕他的白发,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然后直起身子,将他的腿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自己也很快脱了衣服,在他身边躺下。
不多时,黎袂正睡意昏沉,却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开始莫名急促。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点灯,只见余烬眉头紧皱,满头冷汗,显然是陷入了梦魇。
“余烬……”
刚要把他叫醒,余烬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黎袂担忧的看着他。
“做噩梦了么?”
过了一会余烬的目光才清明起来。
他看着黎袂,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轻声问“看见了么?”
黎袂有些莫名“什么?”
“血。”
余烬的眼中无尽悲哀沉痛开始蔓延。
这是他少有的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黎袂一震,心脏剧痛。
便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他。
余烬慢慢的闭上眼睛。
七月,魔教血洗摘星楼。
八月,在魔教还没有动手的时候,神府自己解散了。
自此,江湖大统,再无除魔教以外第二个门派。
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余烬做到了。
在往后的十七年里,江湖就是魔教,魔教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