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说话,扶起车把便跑上了路片刻之后可能实在是太纳闷儿了,这才迎着寒风大声问道“先生,我说您穿的这么单薄,不冷吗”
虞光廷这时又惊惧又兴奋,正是神魂颠倒的时候,听闻此言才骤然回归了现实如今还没过正月十五,满街上的行人还都是棉毛裤厚皮袍的装扮,自己却是穿着一身单衣
出门的时候太匆忙,他忘记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厚呢大衣了
脚趾头在皮鞋里动了动,他随即又发现自己连袜子都没有穿。
他瞬间开始剧烈的颤抖
虞光廷是个很爱美的人,往年过冬因出入都有汽车,且从来不会去寒窑消遣,所以纵算是数九寒天,也常是内穿单薄西装,外套厚实大衣如此打扮的好处,就是进入饭馆舞厅之后一脱外衣,直接就能显出他那苗条利落的好身材来。
漂亮的日子过惯了,他就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哆哆嗦嗦的把小猫托起来,他把脸蹭到了对方那毛绒绒的脊背上试图取暖。
但是一只小猫崽子,又能有多少热量呢
路上存了一层薄雪,颇为滑溜,所以车夫跑不快。虞光廷坐在后方座位上,就觉着自己这头脸被寒风刮的十分疼痛,而手脚则是根本没了知觉,身体也渐渐有了僵硬的趋势。
太冷了,他简直要忍无可忍的落下泪来。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冻,他甚至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冻死了
虞光廷没能捱到火车站,在半路上就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因为发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咖啡店明黄的灯光从大玻璃窗中整齐的映 she 出来,在这寒冷漆黑的冬夜中,立刻就让他联想到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橘子汁。
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是在哭泣了,泪水凝成了霜,糊在了他那乌浓的睫毛上。他像往常一样把手伸进了裤兜里去掏钱,然而手指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还不如个猫爪子灵活。
他着急了,当真像小猫似的在裤兜里用力一刨,结果把兜内所有的钞票都抓出来拨到了雪地上。幸而那车夫还是个厚道人,知道他这是冻狠了,就蹲下来把那几张零碎钞票捡了起来,留下车费后把余下几张钞票平平整整的塞回了他的衣兜里“您先生还是多添点儿衣裳再出门儿吧,这时候冷的能冻死人,您这打扮儿不是开玩笑么”
虞光廷没回答,转身抱着小猫就冲进了咖啡店里去
咖啡店不大,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套白色桌椅,也没什么客人。一名衣着洁净的白俄伙计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目瞪口呆的望着虞光廷这位不速之客。
虞光廷现在看起来是非常的可怜狼狈他眼含泪光,脸蛋通红,浑身上下只穿着一套不甚平整的西装,上衣没系扣子,衬衫下摆还雪白刺目的拖在裤腰外面。除此之外,他那鞋带也是长长拖在地上,腋下还夹着个眯着眼睛的小黄猫。
白俄伙计约 o 着这人不能是打劫的,于是就用中国话犹犹豫豫的招呼了一句“先生,欢迎光临啊,您请坐吧。”
虞光廷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果然自找地方坐下了。
白俄伙计走过来送上菜单,同时继续观察着虞光廷,心里就感觉这青年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流莺,而且还是受过虐待的,漂亮的羽毛都被拔乱了。
虞光廷没看菜单,直接用英文说了一句“咖啡”,然后就把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的揉搓起来。
白俄伙计躬身答应了一声,夹着菜单昂首挺 xiong 的离去了。
片刻之后,白俄伙计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盘中放着咖啡牛奶方糖,散发着热汽腾腾的甜香。
虞光廷等的就是这个,如今一见,心都慌了。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他刚要抬手调制咖啡,不想眼前忽然又多了一只红色的暖水袋。
他沿着托住暖水袋的那只手向上望去,结果就看见了白俄伙计那张和善的笑脸。
虞光廷这回真是感激涕零了。一把接过热水袋,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白俄伙计站回柜台后面,很闲适的用毛巾擦餐具,偶尔抬眼望一望店中这位唯一的客人,结果就见他用热水袋贴了脸蛋贴 xiong 口,而那只小猫也跟着乱蹭,想要借一点余温。
虞光廷喝了那杯滚烫的咖啡,然后就觉着自己又复苏了。
复苏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衣兜里的那几张钞票拿出来点清了数目结果是很令人沮丧的,他发现自己如今的资产仅够付账;而即便自己可以忍受寒冷步行前往火车站,那也无钱购买车票回北平。
他没慌张,他自认为还是有办法的。
把膝盖上的小猫放到旁边座位上,他捧着热水袋起身走到柜台前,对着白俄伙计讪讪的笑“我我想借用你这里的电话。”
白俄伙计把电话机向他推近了一点,又微笑着一点头。
虞光廷垂下眼帘想了想,从脑海中调出了一长串电话号码。
他想借点钱不多借,能有路费让他回北平就行,另外还得再让人给他送件厚衣裳来,否则他能冻死在路上。
抄起电话听筒,他在接通之后开始要了第一个号码。
虞光廷认为自己只是走投无路,要寻求一点小帮助而已;而往日的朋友们都那么捧着他,如今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没想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真的就是见死不救。
没人敢借给他一分钱都知道他是个赌徒,如今又欠了一屁股债,而且还和他哥哥分了家,连个仰仗之处都失去了。他反复申明自己只要几十块钱就足够,自己只是想回家,可是他的朋友们各自都很忙,连听他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
他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连着碰了十几次的壁;脑海中的电话号码一个个的被删了去,最后就只剩下了金光耀和冯希坤两人。
他不敢给金光耀打电话,因为知道金光耀看不上自己,拼命的要把自己和哥哥隔离开来;他也不愿给冯希坤打电话,因为生平最嫌这个人对自己黏黏糊糊 o索索。
手握听筒呆站了半天,他还是大着胆子要通了金公馆的电话。
他真的很怕金光耀,在等待的期间里,一颗心竟是控制不住的砰砰乱跳。后来有仆人接了电话,告诉他金光耀不在家。
虞光廷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还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这回他死心塌地了,开始祈祷冯希坤一定一定不要出门。
老天保佑,冯希坤果然在家他似乎万万没想到虞光廷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乐的在电话中嘻嘻哈哈,声音都变的刺耳起来。虞光廷烦的大皱眉头,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好声好气的请他过来救命。冯希坤听闻此言,当场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虞光廷放下电话听筒,又很有眼色的将电话机推回了原位。向白俄伙计道过谢后,他在晶亮的玻璃柜台前弯下腰,仔细去看那摆放在其中的各色糕饼。
他早就饿了,只是一颗心一直悬着,没有心情充饥。如今暂时有了着落,他打算在冯希坤到来之前先填饱肚子,免得到时还要向人家讨要东西吃。
他口袋里没钱,所以不能由着 xing 子想吃什么买什么,审视的格外认真。白俄伙计一边擦他的大铝盘子一边耐心等待着,毫不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