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歌醒了之后, 依照往例去给晏决找食物。
她一出洞府,就朝着东边走去,故意没使法术, 就是为了给晏决足够的时间来实施她接下来的计划。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现在宫里的人应该也要开始来寻晏决了。晏决不会甘心一辈子当个普通人与自己居住在这山林野洞之中,他当时冒充晏容的身份, 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罢了。
宴清歌伸出了一只手, 摘下了旁边树上的一片叶子, 随后手又一丢, 那树叶便被舍弃在地。
只是, 晏决不知道,他在筹谋算计的同时,自己也在给他设计圈套。
他以为自己和晏容真的认识
一个常年生活在山间的妖怪,此处又与那围场相距甚远,她区区一个不懂凡尘的妖怪,怎么会相识那皇宫中的三皇子呢
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晏决心里有自己的存在。在他的心里,这个妖怪对他所有的好都有前提, 这个前提是他必须是“晏容”, 并非无缘无故的待他好, 相反, 这只妖怪喜欢的是他最嫉妒的人,于是,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他不会没有缘由的就让一个人浸入自己的生活,除非那人是他确却想要得到的。一个普通的女子,晏决自然不会在意。可是她设计自己多了一层身份,利用了晏决的嫉妒心,打破了晏决心里的平衡。她特意给晏决了机会,让晏决可以在自己面前演一场戏,可是唱戏之人若是不在戏中,旁人焉能入戏
好好的小孩子总想着当什么太傅,想教她喜欢上他。可是他不知道,感情这个东西是最难教的,往往要付出同样的情感,在将对方感情同样激发之时,自己也会弥足深陷。
晏决待在洞中,看了一眼四周的布局,最近那妖怪总喜欢拿树叶变幻成各色的泥塑来哄骗他,有时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兔子雕塑,其实不用他看清,他一眼就知道那雕塑不就是她自己原形的模样么有时又是他自己的模样,还趁自己半夜睡着之时,偷偷的塞进自己的里衣中。
晏决从自己里衣里拿出那兔子变幻的泥塑,当时那兔子说这是送给自己的
晏决心里有些讥讽,什么送给自己,用法术随便这么一糊弄的东西就是送给自己的
这未免有些太廉价了些。
他用手指戳了戳那泥塑的眼睛,随后看了一眼洞外,脚步不曾挪动一下,就直接将那泥塑朝着洞外扔了去,被泥塑砸进的草丛发出了一阵窸窣的声响,随即静若无声。
晏决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起身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手上拿着一一块尖锐的石头。
他静静的坐在洞内,算了一会儿时间,待到过了一刻钟之后,眼神露出坚定之色,将左手露了出来,右手拿起了石头,用尖锐的那一方,朝着自己左手的手腕偏上割去,用力的忖,尖锐的石角扎进了自己的手腕上方,一阵刺痛传来,晏决的唇色变紫,可是他没嘶叫半分,眼神由开始的坚定变为其后的平静。
待到这一切做完之后,晏决将石头丢在了自己不远处,随后伏躺在地上,手捂住了伤口,不说一句话。
宴清歌拿着食物出现的时候,就恰好目睹了此情此景。
晏决正伏躺在地面上,脸色一阵苍白。
她似乎有些惊讶,急忙将食物丢在了地上,朝着晏决跑去。
晏决似乎有些昏迷了,可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人朝着自己行来。他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一下,就被宴清歌给翻了个正面。
宴清歌看了一眼沾染着血迹的石头,随后又瞧见了晏决左手受伤之处。看到那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她抿了抿嘴唇,没说一句话,便将手掌心附在了那受伤之处,这次医治的时间显然比上次要长。
晏决模模糊糊中只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开始发痒,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心里在想,他谋划成功了。他之所以下这么狠的手,是赌这妖怪会为自己医治,最后,他赌成功了。
随着那掌心之处的白光越发的微弱,晏决的伤口渐渐的愈合,血迹消除,新肉开始生长,而宴清歌的脸色却越发的苍白。
最终,白光消失殆尽,晏决的伤口已经不复存在,而宴清歌却气喘吁吁的躺在了干草上,化成了原形。
若是晏决一开始就是半昏沉,那么随着伤口的愈合,那么他便逐渐的清醒了起来。他感觉到了那妖怪越来越气促的呼吸声,等到伤口不疼不痒了之后,他一睁开眼,就瞧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安稳的兔子。
不知道为何,晏决此时心中一种古怪的情绪弥漫开来。他破天荒的伸出了手,揉了揉那小兔子的小脑袋,嘴角扯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
休息了片刻,宴清歌这才恢复了原形。可是大约是她施法过度,变成了原形是一回事,兔耳朵依旧存在又是另外一回事。
晏决看到有着一对长长兔耳朵的,那耳尖还在向下微垂的宴清歌愣了一会儿,随后竟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宴清歌见着晏决取笑自己的模样,又急又恼,施了几次法术,又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兔耳朵想把耳朵按回去,半天没效果。她急的眼睛红红的,此刻便更像一只兔子了。
晏决隔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了笑意,但是嘴角却始终是勾起的,眼里也带着愉悦。
宴清歌不得不换个话题。
“刚才我还是第一次见晏容你笑得这般开心。”
晏决听到这名字,嘴角勾起的弧度突然间就僵硬住了。他浅笑着回答“是么”
宴清歌似是不明白眼前的形势,接着说道“自然是真的。以前见着你笑,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湖灌山的大雾,看不清。”
晏决的笑意收敛了,挑开话题“清歌,不想问问我是如何受伤的么”
宴清歌拉过了晏决的手心“那晏容是怎么受伤的”
“实不相瞒,清歌。”晏决面露男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在洞中之时,仿若听到我母亲唤我,于是我想出去看看,却不料摔在这石头之上,若不是清歌赶巧回来,恐怕我今日就要命殒于此了。”
晏决边说边细细的注意宴清歌的表情,他特意用这些话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思家之人的形象,慢慢的引导着宴清歌说出送自己归家这些话。岂料,宴清歌听罢,竟然细细的思索了起来。
她眉毛皱了皱,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道“若是这样,晏容,我恐怕你是被幻魇缠上了。”
晏决“”
“幻魇是以勾起人心中的欲念为生,我也是听其他妖怪说的,它特意窥伺你们人类心中的欲念,好将其引诱至自己设置的幻境之中,最后吞噬其魂魄。”宴清歌看着晏决,说道,“看来我得在这洞府下一道禁制了,不成,我的法术不高,下的禁制对幻魇无用。晏容,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我使个法术,咱们走得远远的,不能让你被他找到”
晏决听了宴清歌的话,心道,这妖怪何时才能听懂自己的话
你和她想说归家之情,她偏偏和你扯什么幻魇。哪有什么幻魇呢,他又不归家,左右不过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借口罢了。
“不是,清歌”晏决打断了宴清歌接下来的话,急忙说道,“这几日,我总梦见我母亲一人在家盼望着我归去,清歌,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你这般待我一样”
宴清歌睁大双眼看着他“是去有你们人类的世界么”
晏决点点头,心道,不止是人类的世界,还是一群恶鬼所待的宫廷。
“你会教我你们人类是如何成亲的么我以前总是偷偷的看,爬上别人的房顶,总是被人发现”
晏决“会。”
“那你会告诉我你们人类是如何交配的么我真的想知道,你们人类的交配方法与我们有何不同”
晏决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当然。”
可是宴清歌话锋一转,委屈的走到一边“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一同前去。”
晏决急了,站起来“为何”
“我的法术不精尽,不能长久在人间保持原形,要是被你们的术士所发觉,恐会将我当成妖怪烧死。”
不知为何,晏决听到“烧死”两字之时,心口陡然一痛,有些像窒息的感觉,他一刹那脸色苍白如纸,拼命的喘了两口气才好了过来。
“我得借助湖灌山的灵气,修炼五年,等到能长久维持人形,再去找你,你看如何”
晏决看着那妖怪亮晶晶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声,心里终究是有些失望,看来不能让这妖怪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啊
原本他以为,可以让这妖怪习惯自己的存在,慢慢的将她去人间的意义变成自己一人,可是如今,好像计划出了点偏差。
“好。”晏决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抱住了宴清歌,他比宴清歌矮,双手只能抱到她的腰间,“那说好了,五年后你可一定要找我,记住了,我的名字叫晏容。”
宴清歌拍了拍他的头,微笑道“记住了。”
晏决见此,嘴角又露出了笑意,随后踮起了脚,用手摸了摸宴清歌的兔耳朵,轻声说道“清歌的耳朵可真软。”
宴清歌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的耳朵最为敏感,被晏决一摸一揉,立马全身都软了,立刻变成只兔子,直接将脑袋塞到了晏决的怀里。
晏决见此,若有所思道“原来我的清歌,是这般怕痒啊”
宴清歌不再言语,窝在了晏决怀里。她知道晏决此番回去会发生什么,他的四皇兄之后会被无故溺死,所有证据皆指向了他,实则是晏容下手陷害。可是皇帝被一叶蔽目,本是要处死晏决,谁料当年老太妃临死之前,就是担心皇帝偏心以及丽妃善妒,为了保全皇家血脉,下了一道手谕赐给了陈妃,算是免死。
晏决死罪虽免,可是从此与陈妃分隔,他被发送到了皇宫最偏僻的一角,从此以后,众人皆可欺。而皇帝则让陈妃余生为死去的四皇子祈福,从此再也不能踏出她的宫殿一步。
宴清歌真的要修炼什么法术么
不,法术这东西,年真能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成。
她要的,只是和晏决分离个五年。
在晏决的前半生,他要受尽清苦。他唯一的温暖是来自陈妃,可是陈妃一旦被褫夺了封号,失去与他相见的资格,还有谁对他好呢
恐怕只有自己这个相处十几天的小兔子了。
原主在陪伴晏决几年的过程中,晏决尚未动心,是因为他不需要这陌生人给予的好意。可是,现在的她不同,她不是陌生人呀,她是“晏容”的旧识,她是他唯一赢过“晏容”的“东西”。她的存在,让他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稍稍有了成就感,又让他的寒生有了一些暖意。
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不破而立,做大事是这个道理,感情其实也是如此。
在他今后一个人孤守冷院之际,自己给予他的成就感与温暖便会随之放大,稍有控制不住,这么本该利用自己的人,碰的一声,就将他自己折损了进去。
真是可喜可贺,拭目以待。
宴清歌想到此处,动嘴咬了一口晏决的手指。晏决又依旧打算温情煮麦糖,用手指揉了揉兔子的鼻子,眼神带着一股子不舍与感动。
感动
真的么
嗤,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