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疯癜痴狂,依然念挂着他许下的诺言,那一日说得明白,就算死了,也会回到我身边,我哪里顾得上昔日记不清楚的愁怨,满心里只剩下他的样子,好像远处积攒了大片模糊的浓雾。
但他毕竟没有来见我。
园子里种的海棠,像一只只妖娆的鬼,抖颤着满身红艳日日嘲弄人间,无树破碎的花瓣攒在黝黑泥地里,越发引出蹊跷的愤恨。
有一天我终于耐不住,鬼使神差喊着下人到院子里锄开花根,一群人只得受令铲土,待郑西寻闻讯赶过来,却挖出一把雕睚眦的刀,鞘上已被腐蚀得变了颜色。
这分明是当日赠与马占的,我气得浑身乱颤,指着郑西寻喝道“你瞧瞧这是什么马占绝不会丢了我给的东西,他如今身居何处为什么不来找我”
忽然没来由打出个冷战,脊背渗出汗水,我记起马占无数次在梦里现出的模样,满身挂着火红的花瓣,像要被海棠花埋葬,连忙要人继续刨挖。
闪亮的锄头砸进泥土里,郑西寻忽然吼一声“够了”咆哮的调子把我从梦里扯回来,眼前晃过血肉模糊的马占,身上千疮百孔流淌着血,黄绿脑浆溅出来喷了满墙。
他从思念的摺皱里撞出来,俨然已经成了死人,轻声笑着与我永不相见。
我终于记起马占的死,他蹒跚着回到山间的小楼,结果被人开枪打爆头,脸上绽放出火烫的血肉。
鲜血几乎溅落到身上,我摇摇坠要栽进泥里,郑西寻连忙搀住,胳膊打着颤,依然轻声安抚我又犯起歇斯底里,尖叫着朝他撕打“我知道了你杀了他你终究杀了他我分明已经饶过了马占你还不肯放过”
他情受着一动不动,我抄起那把刀往他身上扎,一旁立的沈月奋不顾身拦着我哭喊“少爷少爷您不要这样人不是他杀的不是他”一双手往我身上抓扯,像是泥土深处张出鬼爪子
我被唬得愣了半晌,脑子里绽放出大团空白,精疲力竭的瘫软下来,在这世上只听到自己的喘息。
原来这里的疯子只有我一个,他们全都知道实情却不肯说,遗忘的隐情如涓涓细流缓缓滑过,马占弯着眼睛轻轻喊“瑶瑶,瑶瑶”。温暖的手似乎环到肩膀上
我长呼一口气,知道沈月所言不假,郑西寻没有害马占。
心平气和安他们几句,再绕回房里休息,好像刚才什么都未发生,睡梦里见马占仍是候在外边,远远望着我的影子,既不能进来,也不肯离去,伸出手来拉我,肌肤刚刚碰触,他便哗啦一声碎成无数的粉末。
经过那一日混闹,因为外边繁忙,我脾 xing 又越发古怪,郑西寻渐渐疏于来往,宅子日日冷清,我又发了几回疯,心里却一天比一天澄明。
有一日沈月难得过来瞧我,我唤他坐在炕上闲话,他笑道“这一阵都不胜繁缛,待把事情应付下来,西寻天天赶来请安,到时候您又该烦他吵人了。”
下人照旧端上茶水,碧绿瓷壶只配了一枚杯盏,好像一大一小两团叶子,我瞧着他含笑不语,拈着手斟上茶沏水。
待茶水从壶里倒出,浓艳的碧绿在青瓷碗里晃动,好似油润的翡翠荡着波纹,满园子万千茂盛也争艳不过。
沈月惊奇道“这是什么茶叶,倒是叫我开眼。”我不答腔,定定瞧着窗外,他以为我又犯痴想马占,故意伸手抢茶吃。
我笑着朝他打一下,青瓷茶碗捧进手里,听见外边雀子喳喳欢闹,好像隔了一场清澈的梦。那一日,马占身负重伤返回据点,却不知那里早设下埋伏,他永远自以为是,最后只剩下死路。我不忍见他暴弃荒野,将尸骨敛回来埋进院子,火红的还棠花盛开了,我便发了疯,只以为自己饶了他,煎熬在痴狂里日复一日等下去,也以为自己饶过了自己。
过一会儿,我对沈月说“你可莫淘气,我日后只给自己斟茶吃。”掂起碧绿的杯盏将水一口一口饮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