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在他面前,是一座孤独的坟包,连个碑都没有。
叶泊舟就坐在上面对着他笑。
风一过,便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趴在土堆上,肩膀剧烈地抖动。
然后,长号难自持。
那哭喊声实在太过悲痛,光听着就让人无端地感受到一股子肝肠寸断,竟也有随之落泪的冲动。
这让站在他旁边的黎袂,后来进来的聂不渡,和跟在聂不渡身后的莫渊都沉默了下来。
在黎袂的印象里,余烬一直是个矜贵冷淡的人。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永远沉默寡言,让人看不透,也难以靠近。
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有如此模样。
那一声声哀泣所饱含的绝望,甚至比凌迟还要惨痛。
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他捂住耳朵大步离开了后院,不忍再听。
聂不渡摆摆手,莫渊走过去在余烬旁边放了个石碑,以及刻字的工具,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回来。
聂不渡沉默了半晌,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聂不渡再度推开门,余烬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丝哭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在他的面前,叶泊舟的坟包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的字却叫聂不渡都十分惊讶。
亡夫叶泊舟之墓,鳏夫余烬泣立。
他没有用乔楚阳这个名字,而是明明白白写的余烬。
在他身边,他不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而欺骗他的乔楚阳,而只是那个陪伴了他十年、与他许下死生之契的小徒弟余烬。
聂不渡看着这一幕,突然也有了种唏嘘之感。
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难怪余烬会受如此打击,难怪会变得这个样子,难怪
作为魔教教主的聂不渡自然不会像世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唾弃。他只是有一点惊讶。
余烬什么都没说,绕过聂不渡进屋,脱了外衫就往床上躺。
莫渊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余烬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痛哭过后的嘶哑“天色已晚,各位请回吧。”
意思很明确,他不走了
莫渊急了“你不能留下来现在下弦门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了,这要是有白道的人闯进来你还不是死路一条”
余烬恍若未闻。
聂不渡却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可以把他的东西带走,到魔教立一个衣冠冢。你若执意要留下来,下场也只能是死。”
余烬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
聂不渡道“你偷练的错花心经本就是魔教的功夫,再加上屠杀师门是无上之重罪,白道已经容不下你,此时除了魔教,已经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收留你了。”
“你受了如此打击没有选择自杀,想必一定是有坚持活着的理由。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以身犯险”
余烬冷冷道“你和你的魔教都是我的仇人。”
聂不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但你不可否认,本座现在是在帮你。”
最终,余烬还是同意了。
他沉默着打开书房密室的门,从里面取来叶泊舟的一大堆墨宝,整理好放到箱子里。
在装箱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装订的小册子。
挺厚的一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梨院小记。
翻开,里头是熟悉的字迹
承天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初雪乍晴。我遇见了一个小乞丐,颇觉有趣
是叶泊舟的手记。
一字一句的看下来,叶泊舟不曾言说的内心也在毫无隐瞒地向他敞开,恍惚中,十年的光y变成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
是初遇时白衣大氅的温柔男子,是踩着月光给他送安神香的师父。
是煮茶时行云流水的画中神仙,是舞剑时惊绝众人的风华绝代。
是武林大会上霜华满天的当世一流高手,是向他说明何为爱慕时的醉人温柔。
是说“师父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坚定,是最终挡在他身前时的决绝。
师父
想哭,眼泪却终究没有掉下来。
他明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一看见他哭就轻声叹息,再也不会有人温柔的拭去他的泪,再也不会有人递给他一块帕子,轻轻的拍着他的脑袋安抚。
所以,不应当再脆弱了,因为唯一一个会心疼他脆弱的人,已经不在了。
念及此,他仰了仰头,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全都收拾完之后,拉上一个大箱子,几个人又坐上马车准备回到魔教。
临走之前,余烬掀开车帘最后再看一眼下弦门的大门,恍惚间又看见叶泊舟倚门而立,衣袂飘扬,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温柔和惆怅。
他轻呵一口气,声音仿佛飘散在了晚风里。
“烬儿”
余烬颤抖着手放下帘子,马车飞驰而去。
回到魔教,聂不渡叫了两个教众陪余烬去打理叶泊舟衣冠冢的事情,自己又回到屋子里练错花心经。
叶泊舟的衣冠冢立在魔教风景最好的地方,那里正好有一片梨树,春天的时候满目都是梨花,好看得不得了。
虽然和聂不渡给自己修建的陵墓比起来差远了,但聂不渡对此还算尽心尽力,睡前还特意来看了一眼。
余烬的背影在月光下分外的孤独削瘦。
聂不渡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回”
余烬没有回头,低声问道“这附近可还有空房”
聂不渡顿了顿,道“明日可以给你建一个。”
余烬微微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对聂不渡,他说不出一个谢字。
当然,聂不渡也没指望他能道谢,缓缓走到他旁边,看着墓碑上的叶泊舟三个字。
“你练错花心经的事,他知道了”
余烬依旧沉默。
如果不是聂不渡灭了他乔家又胁迫他进入下弦门,他也不会遇见叶泊舟,也不会面临两难的选择,也不会最后失去得这么彻底。
如果没有遭遇这一切,他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乔家小公子,xi,ng子虽冷清却还藏着七分温柔。
或许某一日,他会遇到叶泊舟,那时,自己也许正牵着心爱女子的手,叶泊舟也只是礼貌的笑笑,两人点点头,便是擦肩而过。
叶泊舟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收徒,或许也早已有了喜爱的女子,在合适的年龄,也会抱上一个大胖娃娃。
他那么温柔,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会给他妻子极尽的疼爱,面对孩子也会有无尽的耐心。
如果一切都是那个样子的话
感受到身边人生人勿近的气场,聂不渡不再多言,最后也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他。
“秋日夜晚凉,你若不回去,便加一件衣裳罢。”
余烬没接,只道了一句“不必”就坐了下来,靠着石碑闭上了眼睛。
聂不渡“啧”了一声,收回衣服披在自己身上,道一句“那本座就告辞了”就大步离去了。
夜晚的寒意顺着四肢升起,身后的石碑的凉意也透过衣衫传到了血液里。
他却抱着胳膊更靠紧了石碑一些。
第二日一早,黎袂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倚在石碑边上一脸通红的余烬。心下一跳赶忙走了过去,余烬死死的闭着眼睛,浑身滚烫。
“余烬,余烬醒醒余烬”
他摇了半天也没能把余烬给摇醒,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聂不渡和莫渊过来了。
聂不渡一看余烬这情况就明白了,立马叫人去找大夫,把余烬抬到了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余烬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聂不渡和莫渊早就走了,床边就黎袂一脸忧愁的在那看着他。
见他醒来,黎袂立马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余烬没接,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余烬”
余烬试图挣开他,但毕竟刚刚才喝过药,此时四肢都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嘴里发苦,药汁的味道还残留在唇舌间。
是啊,哪像当年呢,叶泊舟给他熬夜喂过药,还怕他苦,记得给他塞了一个蜜饯。
回忆像毒,早已渗入骨髓,时不时的蹦出来,都是一阵钻心的痛。
见他突然沉默,黎袂有些慌张“余烬,余烬,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余烬抬眼凝视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不恨我”
黎袂一愣。
余烬看着他“我杀了你的师父,毁了生你养你的下弦门,你不恨我”
这回轮到黎袂沉默了。
余烬坐了一会便体力不支,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黎袂连忙给他盖好被子,又掖了被角。看着他的脸,轻声道“如果恨你,我又怎会求你留我一命”
自嘲一笑“下弦门的弟子都是有骨气的,也就我这么一个败类,竟然不甘赴死,求着仇人网开一面。”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可余烬,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后悔。是我自己想跟着你的,尽管你毁了我的一切,可我仍然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余烬想要开口,却被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嘴唇“不必多言,说我下贱也好,痴傻也罢,哪怕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想跟着你。”
就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个死气沉沉,浑身冷漠的少年就有着让人仰望的气势。
深知自己配不上他,无法与他比肩,便想做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论任何时候,抬起头,都能看见他沉默的身影。
如此,便很好。
第48章 第四十四章 未来的魔教教主
聂不渡果然说到做到,等余烬能下地去看的时候,小屋已经动工了。就建在叶泊舟衣冠冢的旁边,格局都是按照下弦门叶泊舟的房间来的,尽可能的做到和那里看起来一模一样。
余烬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修建小屋,一张脸上似是情绪起伏,又似毫无波动。
黎袂赶忙给他披上件衣服,低声道“外头冷,看看就好了,还是早点回吧。”
余烬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子,还是僵直着脊背站在瑟瑟秋风里,什么也没说。
黎袂有些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固执的挺直身体,明明大病初愈,身体应当是没什么力气的。
念及说再多他也不会听上一句,黎袂便不再多言,回去给他准备热水洗澡去了。
这一个多月,对黎袂来说实在是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时间之一。
先是经历了突变,苦恋多年的人竟然一夕之间xi,ng情大变,将整个师门尽数摧毁,还杀了自己从小便尊敬的师父,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师兄弟。
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身处魔教,而最后一眼倒在自己面前的余烬也还活着,被告知当时晕倒只是由于魔功运行过激而导致的身体疲惫。
匆忙赶去下弦门,在外室弟子和白道众人都走光了的时候进行殓尸,亲手将下弦门的所有尸体埋葬入土。
剩下的时间里便留在了魔教照顾余烬,听听魔教的人讲述发生在余烬身上的事情。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余烬竟然深爱着自己的师父叶泊舟
命运如此,令人心惊。很多次看着余烬紧皱着眉的睡颜他都在想,这个人醒来之后,是要如何面对现实的一切呢最爱之人死在了掌门师叔的剑下,那人所生所长的下弦门又毁在自己的剑下,到头来,十年一梦,不过还是一场空。
一场空啊。
被聂不渡赋以从此以后追随余烬的任务,到后来很多年之后他都还能清楚的记得当时的那一幕。
聂不渡逆着光站在窗边,没有任何举动,平白的就多出一股气势来。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声音却清晰可闻“你是不是喜欢余烬”
黎袂当时一愣,有些不懂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聂不渡继续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本座带余烬回到魔教,是因为他有着惊人的天资,而又练过错花心经,故而本座想要拉拢他。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没有任何长处,甚至体质并不适合魔教的功夫,所以本座留你在魔教毫无用处。”
他的脸瞬间就白了,聂不渡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救他一命纯属偶然,但魔教不能留他。
或许在余烬面前他可以做到毫无骨气,放下尊严,但在聂不渡面前不行。余烬是下弦门的弟子,就算最后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也终究是下弦门的弟子,而聂不渡则不同。
他魔教从来就是下弦门的对手,在下弦门覆灭的时刻向对手求得收留,实在是对下弦门的一种侮辱。
虽然自认软弱,但在这件事上,他决不妥协。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后,道“聂教主的意思在下明白了,但我既已允诺余烬终生追随,便也不应因着聂教主的一番话而擅自食言。若是余烬同意留下,在下无话可说,立刻就走。若是余烬不同意,在下先走一步,也着实不妥。”
聂不渡似是很不意外他这个回答,定定的看着他,道“本座可以留下你,但在此之前,本座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黎袂低下了头,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声音虽小,吐字却清晰坚定。
“喜欢。”
聂不渡道“既然如此,你也答应过终生追随,那便再答应本座一次。终生追随他,照顾他,不得背叛他,你能否做到”
黎袂彻底怔住了,他没有想到,聂不渡亲自来见他,竟然只是为了这么一句承诺。
虽然聂不渡说这句话时所站的立场实在值得推敲,但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一来这本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二来同意之后,也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在魔教了。尽管外人看来很不光彩,但毕竟是留在余烬身边的唯一途径。
于是也就答应了“好,如果余烬同意留在魔教的话。”
聂不渡微微点头,道“对外你仍是下弦门弟子,并未入我魔教,但仍可随意出入魔教,且自由不受限制。”
他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聂不渡的眼睛“为何做到如此”
聂不渡大步迈出了房门,留一句“原因你不必知晓。”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突然就有了种说不上来的心情。
那一日正好回下弦门祭拜自己师父苏长久,临走之时突然就想到了余烬,便来到了埋葬叶泊舟的后院。地点还是听魔教的人说的,那人那天正好陪同聂不渡去下弦门寻人,说是聂不渡交代的将叶泊舟埋在这里。
正怀着复杂的心情想要和叶泊舟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回过头,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眼前。他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穿着一袭墨色衣衫,憔悴却依然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那是黎袂头一次见到那么脆弱的余烬,也是他此生中唯一一次见到那样的余烬。
推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身,余烬缓步进来,一脸疲倦。
黎袂连忙过去扶住他,给他寻了张椅子坐下。
“半月之后房子便可建好,届时你就不必跟着我了。”
黎袂顿了顿,脸色苍白的笑道“你这是不需要我了吗”
余烬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说。
“余烬。”他低声道,“别丢下我行吗我已经是一个人了,我只有你了。”
这句话让余烬突然的就睁开了眼睛,眼底蔓延着不易察觉的绝望,他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呵出两个字“随便。”
与此同时,聂不渡坐在书房里,忽的就喷出一股鲜血来。
把莫渊吓了一大跳,连忙给他递帕子擦嘴,瞧着纸上的一大片殷红,只觉触目惊心“怎么会这样”
聂不渡掩唇轻咳,嘴角却毫不在意似的仍然上翘“已经被反噬得太深,就算现在有了完整本的错花心经,也只是在拖时日。照目前来看,顶多也就再活十年了。”
莫渊闻言一下子就慌了神“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聂不渡拭去嘴角的血迹,“所以必须提前准备好死后的一切。”
莫渊一惊,脑袋里灵光乍现“所以您是想”
“没错。”聂不渡的指节轻轻扣着桌面“我打算传位给他,在我死后便由他来继任教主。”
莫渊此时宛如被雷劈过“怎么会是他您别忘了,他可算背叛过您的不老老实实听您的话还敢偷练错花心经,一看就是想日后对付您的呀留他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聂不渡的脸上褪去了笑意,开始认真起来“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教主人选,我会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的接管魔教。至于我和他的恩怨,在此应该另当别论。”
他望向窗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魔教才刚崛起十几年,我不能让它毁在任何人的手里”
半个月后,房子如约建成。
果然,外头看着还是魔教,推开门后所看到的就和当初的下弦门一模一样了。同样位置同样样式的桌子、床、柜子甚至连茶壶都一模一样。
聂不渡笑道“由于时间紧凑,便有些赶了,不然还能更像些。”
余烬抚摸着桌子,盯着看了良久,没有回答。
聂不渡用的这个“像”字实在合适,或许在外人看来二者是完全一样的,但在余烬看来毕竟还是有所差别。
那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熟悉的几乎连木头的纹路都记的清清楚楚,尽管工匠已经很细心的将磨损的地方都做的极为相似,但个中区别,也只有余烬知晓了。
冷不丁的,聂不渡开口问道“你真想为他守一辈子的墓”
余烬依旧沉默,但在此时,沉默已然就是回答。
聂不渡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坐下,看着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是和叶泊舟完全一样的字体。
凑近了看,便瞧到他写的是一句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此情此景,聂不渡在一边看着都觉得有些动容。
他的意念有了一瞬间的动摇,竟突然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很快他还是恢复了之前的想法。
悄然退出了房间,黎袂正站在外头发呆。见他出来,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
聂不渡微微抬眸睨了他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了此地。
黎袂当然明白那一眼的含义,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脸上有疑惑一闪而过。
屋里,余烬放下笔,看着满纸的“叶泊舟”三个字,低低呼唤“师父”
第49章 第四十五章 聂不渡的计划
此后,余烬便在这间小屋住下了。
白天就坐在石碑边上写写字看看书,或者就是干脆什么都不做,只盯着碑上的“叶泊舟”三个字都能沉默的坐上一整天。
到时间了黎袂就会过来给他送饭,把他的衣服收去洗。
日子过得寡淡而安定。
但这只是相对于他们而言。聂不渡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攻陷了挽月山庄,还有离山派,就算攻陷了离山派,还有燕山派和清华派。这些白道门派一听说下弦门事件之后便彻底将余烬此人列上了黑名单,这一听说魔教收留了余烬,直接就将矛头指向了魔教。
对付余烬是假,对付他聂不渡才是真。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拿魔教说事,可不得任他们好好发挥一下
所以聂不渡最近就多出了很多事,再加上他那个庞大的计划还在进行中,整个人是忙的分身乏术,据说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了。
但就是忙成这个样子,他仍然还会时不时的挤出时间来余烬这边看看。尽管余烬一点也不欢迎他来。
除了莫渊,没人知道他这是想干什么。说他殷勤吧,他所说所做也都是点到即止,说他没什么别的想法吧,他还平白无故的帮了余烬挺多,这一趟一趟的,别人都看在眼里呢。
今天去看着人家衣裳破了,就叫人做一身新衣裳送去,赶明儿看见人家缺个茶盏,又会立马差人送去。
做的事多,说的却少。几乎每次去都不说什么,只在那站一会,人家也不理他,待一会没劲就走了。
有人就传,说咱教主呀,看上那个叫余烬的小子了,人家刚死了情人,这不正是可乘之机么
说话的人话刚说完就觉着身后一股凉气,回头一看,好么,暗使莫渊正黑着脸瞪他呢
几个人登时就闭嘴散了。
莫渊把这话学给聂不渡听,愤愤道“教主,您看看您,一片苦心,却让人这么说,您倒是也说句话呀”
聂不渡听了之后悠哉悠哉一笑,摇着扇子道“这样说也总好过我表达出想让他继任教主的意思。一来会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便觉得本座离死不远了,又来不怕死的讨伐魔教,麻烦得很。二来么,也让他不至于对魔教有太多敌意。我和他的恩怨是我和他的恩怨,但他和魔教是无冤无仇的。我希望他能认清这一点。”
莫渊想了想,费解道“难道让他误以为您对他有那个意思就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当教主了”
聂不渡睨了他一眼,施施然道“不能。”
“那您这是”
“用他对本座的怨愤来吸引注意力,从而减轻他对魔教本身的仇视。”
“”
莫渊无语凝噎,教主真是为魔教c,ao碎了心,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舍身取义了吧。
“教主您果然是真君子。”
聂不渡坦然接受,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下弦门之前经营的生意赶明儿得弄过来,你去造一个假身份,想办法把那些钱庄酒楼都低价买了。”
“”
莫渊一哽。人家都灭门了您还这样恨不得明抢人家最后那点地盘,果然是魔教教主
想了想惊觉不妥,似乎是把连着自己带魔教全都骂进去了。
“是,不过属下还有一事不解。”
聂不渡此时正在合计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下弦门的那点遗产弄过来,此时听到他发问也只是偏了偏头,漫不经心的等着他的下文。
莫渊犹豫了一下“您为何那么钟意余烬呢”
聂不渡挑挑眉“嗯”
“您为什么觉得他才是下一任教主的最好人选呢”
聂不渡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道“左右护法各有心思,你又不是当教主的那块材料,莫随人太死板了,交给他们,魔教迟早得覆灭。余烬天资上佳,现在武功也远高于你们,几乎快要赶上本座了,人也果决利落,是那种但凡做了一件事就不会半途而废的人。把魔教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本座放心的很。最重要的是,现在明面上他才是白道的敌人,能庇护他的,他能凭借的,也就只有魔教了。”
顿了顿,又接着道“他提前练了错花心经,也算是帮了本座一个大忙。”
莫渊也没多想,想多伤感,点点头就退下了。
留聂不渡一个人倚在榻上若有所思。
余烬确实是这块材料,先不说别的,光往那一站就平白无故的添了种摄人的气势。
从他对叶泊舟的执着来看,此人绝对有些一根筋,不会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聂不渡本想是常去小屋那游说他,不逼急了,就温水煮青蛙还不行么总有一天能给他说通了。
但是
念及此,他换了只手撑下巴,眼中有迷惑一闪而过。
“教主,姓乔的又来了”
莫渊从外头跑了进来,聂不渡微微抬眼,“不见。”
莫渊领命,出去就把乔楚河给赶走了。
聂不渡干脆也坐了起来,下地,临走之前余光扫到桌面上的一杆白玉笔,瞧了两眼,也顺手拿走了。
余烬如往常一样,伏在案前写字。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青丝随意地用一条白带子绑在脖颈子后头。
叶泊舟穿白衣是温润儒雅,聂不渡穿白衣是风流倜傥,他穿白衣却能穿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似凛冽孤傲,实则极致孤独。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每一个动作都利落干脆,看着竟也十分赏心悦目。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挺拔修长,五官ji,ng致完美。最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偶尔抬起来的时候就可瞧见那片刻光景。
像是瞧见了冰湖,表面上看得见的冷冽清幽,细看却又能看见隐藏在冰面以下的汹涌起伏。
是深切的绝望,也是寡淡到极致的冷漠。
聂不渡抬脚进屋。
空气非常安静,除了他的脚步声就是余烬的袖子摩擦桌面所产生的声音。
聂不渡再一次有了种不想开口的感觉。
像往常一样,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余光瞟了一眼,见余烬手底下的纸上写的密密麻麻。
仔细一看,才看见上面写的是一句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聂不渡有些惊讶,这句话有些不符合他此时的心境罢
余烬撂下了笔,神情有些恍惚。
聂不渡有想开口的想法,却没有说些什么的欲望。
正向他方才所迷惑的,不知为何,自己一到这里来就突然会觉得心境平和,不愿破坏这一种寂静,感觉光待在这里看着余烬写字就能想通好些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在意,但总是这样要如何才能使得余烬心甘情愿的接管魔教,这却是一个问题。
他便起身将那支白玉笔递了过去。
“这支笔是皇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好用的很。本座看你喜爱写字,便想着拿给你了。”
余烬没接,也没看他一眼。
聂不渡只得将笔给他放在桌子上,又一次挑起话题“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这个了”
这次余烬有了反应,他从桌案前抬起头来,什么也没说,表情也没变,却让人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寂寥。
聂不渡突然想了起来,在搬运叶泊舟遗物的时候是有一张纸飘了出来,捡起来一看,上面就写着这一句话,字体和此时余烬的字体一模一样。
他怔了怔。
余烬起身,走出屋子到石碑前坐下,阖上眼睛,声音清冷又带着丝丝的沙哑。
“也不知道这时候底下冷不冷,若是冷,你就多添两件衣裳。我也不知道何时才会下去找你,你且莫急,再等上一等,若是下面有合心意的人,也不要动心”
他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聂不渡倚门而立,眼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羡慕。
叶泊舟虽然死了,但至少还有人用一生去挂念他。
他站了良久,什么也没说,走了。
只记着余烬的外衫上染了些灰尘,回去得叫人再给他拿一件过来。
入夜,乔楚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无尽的火光,鲜血,撕心裂肺的呼喊,是他这么多年来不曾间断的噩梦。
脚踝处的伤疤依然清晰可见,手摸上去竟还似乎隐隐作痛。
他目光沉沉的望向不知名的地方,拳头已然紧握。
噩梦使他开始抗拒再次入睡,静默片刻,还是披上衣服离开房间。
外头月明星稀,飘来的风携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一顿,顺着酒气寻去,一个艳红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正栽在湖边饮酒,许是月色太过凄清,竟让他的背影看来透着一股子寂寞。
此时当是大好时机
想着,乔楚河便要回房去取把刀来,不料聂不渡早就察觉了他的到来,蓦地开口“别走。”
乔楚河僵在原地。
聂不渡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冷静而不容抗拒。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一直在外头,更的就晚了些,致歉qaq
第50章 第四十六章 爱与恨的界限
顿了顿,他还是走了过去。
聂不渡偏了偏头,他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蒙的醉意。
乔楚河觉得自己的浑身都是紧绷着的。
“教主,您这是”
克制着摆出一副平时的笑脸,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却已经紧握。
聂不渡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坐下。”
他只能僵硬地坐下,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动作。
聂不渡也没搭理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不再看他,自顾自的喝酒。
月光洒在地上,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有凉凉的晚风吹来。
乔楚河忍不住的侧头去看他。
聂不渡的侧脸在月光下有些模糊,脸上似乎浮现着平时不会有的某种情绪。
他想仔细瞧一瞧,却也瞧不清楚。
夜很静,除了聂不渡喝酒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乔楚河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聂不渡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醉意,轻飘飘的,像是擦过耳边的吻。
“你不是一直想上本座的床,那本座今夜便要你,如何”
乔楚河猛地僵住了。
那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七年八年还是十年久远得近乎模糊,时不时的想起来又会清晰得刺眼。
那个满心恨意的少年被人强迫着套上华丽的衣服,送到红木雕花的大床上。他已被人下了药,浑身上下都再使不上一丝的力气,甚至想要嘶吼都发不出声音。
只能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仇人迈着慵懒的步伐向他走来,大红的衣衫仿佛是脚踝的那一道伤疤,在记忆中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