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茶。”
叶泊舟莫名其妙,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倒。”
余烬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喝你煮的。”
叶泊舟一愣,继而眉开眼笑。
余烬则想,虽然他煮的茶不好喝,但总比弹琴好
一晃又是五个月,虽然余烬现在还没有真正拿起剑,但赤手空拳防身的功夫可算是练到家了。
叶泊舟不时和他切磋两下子,也是连连感叹其进步之快。
院子里的梨花都落了,冬雪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树枝都光秃秃的。
前日叶泊舟又造访郑老爷子,与之天南地北地聊了个痛快,临走时还提了一嘴他那小徒弟武功进展情况,郑老爷子也是啧啧称奇。
这话就偏偏让当时坐在房顶上晒太阳的郑逸君听到了,所以他今天就从自家屋顶转移到了叶泊舟院子的屋顶。
余烬还是和他上次见着的一样,面无表情的坐在亭子里,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在眼睑落下一小片y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郑逸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经观察了余烬许久,不由得尴尬,冲底下大声道
“你郑二爷到了,还不过来迎接”
余烬眼皮一抬,睨过来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这样的忽视让郑逸君无比恼火,直接蹦下来到他面前站定,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我听说你现在武功练的不错”
余烬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郑逸君怒了“小子,你很嚣张啊”
余烬干脆起身要进屋“师父现在在大堂和掌门师叔商量事情,你晚点再来罢。”
郑逸君抬手揪住他的后脖领子,余烬脚步一顿,动作却比闪电要快,一缩肩一擒拿,几招就把他给制服了。
而在这过程中,余烬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一个,依旧是目光沉沉。
郑逸君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擒让他觉得面上十分挂不住,便把责任都归咎于没有提前防备,大声道“我不是来找叶叔叔的”
余烬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动,这个院子里除了叶泊舟就是他了。
郑逸君心中得意,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被余烬擒拿着,挣扎着怒道“你放开我”
余烬依言松手,冷冷的看着他。
郑逸君理了理衣衫和发冠,确保自己依然是英俊潇洒之后才开口“我是来找你打架的”
“”
郑逸君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忙补充道“小爷知道你现在还没拿剑,咱也不欺负你,不用剑,就赤手空拳的打,如何”
余烬不动声色“为什么”
郑逸君放肆道“因为小爷我看你不顺眼怎么你不会不敢”
话还没说完,余烬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一拳可是带着十足的怒火,要是打在眼眶上那还得了
郑逸君一个偏头躲过,也很生气,心说你个没素质的,小爷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开打了
然而余烬一直是个行动派,懒得废话也不听废话,有什么话打完了再说
过招的过程中,郑逸君惊觉余烬武功进步之快。
这才短短五个月,他竟然已经能和自己不相上下了还不是因为他的师父是叶叔叔,如果叶叔叔教的是自己,想必自己的进步一定比他还快
念及此怒气又蹿了上来,手下的招式是更狠了。
两人功夫不相上下,再加上都是一股子火气,打着打着就完全变了样。
招式开始没有章法起来,师父教的技巧也都被扔到九重天外去了,到最后竟成了完完全全的孩子间的打架,就图个痛快,每一拳都像是发泄一样。
到最后两败俱伤,都是衣衫不整鼻青脸肿。
打到双方都没有力气了,两个人才分开,各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说来也是奇怪了,满腹的怒火经过这一打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个人都感觉到了畅快。
“喂,”郑逸君偏头看向余烬,后者正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天。“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因为叶泊舟是我师父。”这还是他头一次直呼师父大名,双唇相碰之间,竟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滑过全身。
“你竟然还知道”郑逸君有些忿忿,“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和他认识四年他居然也不收我”
余烬嗤笑一声,不作回答。
郑逸君也不计较,干脆仰面躺在地上,头枕着胳膊,“唉做他徒弟一定特别好吧”
余烬也照着他的样子躺下来,倒也不嫌地上凉。想了想,道“是很好。”
“有多好”
“没让我觉得不好。”
郑逸君一听禁不住的羡慕,又不顾心伤地追问“他平常待你如何严不严”
严叶泊舟平日连他受伤都见不得,哪里还能称得上严说起来,等一会儿叶泊舟回来见着他这一脸一身的伤,估摸着又得心疼了吧。
“很好,不严。”
“那他都和你聊些什么”
聊什么
“近日忘尘派和青华派又有了动静。这两派一贯的水火不容,就因的一件小事又差点冲突,幸亏昨日掌门师兄去加以调节了,否则内讧起来,又叫魔教看了笑话。”江湖局势。
“二师兄袁允生xi,ng嗜酒,有一次喝多了还错把四师兄当成了青楼的姑娘上下其手,被四师兄直接拎着送到了掌门师兄房里。当时掌门师兄正在洗澡,看见他胡乱摸上来抬手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算是打醒了二师兄,他一看眼前满面怒容浑身的掌门师兄,再看看衣冠不整的自己,还以为自己一时糊涂胁迫了掌门师兄,当下就愧疚起来,愣是在掌门师兄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门派逸事。
“打拳不练腿,如同冒失鬼、练功不练腰,终究艺不高,所以这两点一定要抓好。”武学要领。
还有那一日,除夕前日,他把玩着酒壶,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的身世。
“什么都有。”
郑逸君翻了个白眼“你这人说话怎么就跟崩豆似的,多说两句能死啊快说说,他平常都哪里好了”
他对自己永远是笑意温和的,就算自己对他说话从来算不上恭敬,他也没有计较过
他会亲自下厨,专门做自己爱吃的给自己补身体,用在这上面的钱一分都没有心疼过
他给自己缝过衣服,一针一线,生涩但细致。长老的衣服下弦门准备的多,而弟子们却只有两套一模一样的布衣。
别的弟子都是亲自动手,他却念着自己练武辛苦,便把这些他不擅长的事情也都包揽了
他给自己掖过被角,在很多个夜晚,轻轻推门走到床边,看看自己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如果自己梦魇了,他就会点上一根安神香
他虽然看似随意不羁,骨子里却是个极尽细致的人,会在自己迷惘时不动声色的指引方向。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低落,给上及时体贴的安慰
余烬沉默了很久,久到郑逸君有些等不及地催促“你倒是说话啊。”
余烬这才缓缓开口“哪里都很好。”
他自己都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说的,这么就都卡在喉咙里不愿出口呢那些平淡却温柔的情节,竟然舍不得与人分享。
郑逸君有些泄气,心说这就是个榆木疙瘩,没救了
你跟他说一句,他连回都不带回的,你要是逼着他说,他可能也就回几个字,语言之ji,ng炼倒是让人颇为敬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多半是郑逸君在说,余烬听着。偶尔被问到话,余烬也会简洁的回复一二,但回复得却恰到好处让人还能接着说下去。
郑逸君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讨厌余烬了,反而还因这一通闲聊对他添了不少好感。
他觉得余烬这人吧,虽然看似冷漠y郁,但你要是不怕冷的去接触,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很值得结交的人。
于是,郑逸君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喂。”
余烬睨着他。
“交个朋友吧”
余烬缓缓收回目光。
郑逸君却当成他是默认了,与之一笑泯恩仇
第12章 第十一章 师父我肚子疼
等叶泊舟回来时已是傍晚,郑逸君已经被寻来的家丁捉回去了,原来他是逃学出来的,这一回去估计又得挨郑老爷一顿胖揍。
郑逸君临行前想着自己本就跟余烬打得鼻青脸肿,这要是回去再挨一顿打,恐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想想都替自己觉得不忍,好一通唉声叹气。
一只乌黑的药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有些愕然地抬头,只见着他的冷面神新哥们儿正站在他面前,微微皱眉,伸向他的手里就拿着这个药瓶。
“涂抹少许于伤处,不多时就可见效。”
郑逸君一把拿过来,盯着余烬的脸看了半天,眨眼笑道“谢了啊”
余烬直接转身进了屋。
叶泊舟回到院子时没见着他的小徒弟,心下惊异,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练功的。想了想,推开了余烬房间的门。
只见那孩子正站在水盆前笨拙地擦着脸,敲着表情是没什么变化,耳边却依稀传来轻微的抽气声。
定睛一看,那孩子白皙的皮肤上竟然遍布伤痕,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青黑一片,看着好不渗人
登时一股愠怒就冲上了头皮,叶泊舟强自稳了稳心神,待呼吸顺畅些了才走上前。走得越近,看得就越清楚,也就更加触目惊心。
“谁干的”
余烬方才一直沉浸在白日的对话里,猛地听见叶泊舟的声音还被吓了一跳,回头,盘旋在脑海中的人正端端正正地站在眼前,眉若远山,目如潭水,真真好看。
叶泊舟瞧着他一副难得呆愣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叫人给打懵了,顿时肝火大燥,就略微急促的又问了遍
“烬儿,告诉师父,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余烬这才看见他满脸的怒气,又听见他问这话,无奈的摇摇头,没吱声。
他现在不能提郑逸君的名字,因为叶泊舟很可能还没听清怎么回事儿就拎着解忧剑上去砍人了。
叶泊舟却觉得是打他那人很厉害,不让他说,当下脑子里就把下弦门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又逐一排除,人也在思考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按着余烬的肩膀看了看伤,虽然形容惨烈,但细看均是皮外伤,淤血擦伤而已。能下这种手的,首先排除成年人。
其次,下弦门之外的,和余烬有仇的,又能轻而易举的进入下弦门的,似乎也就只有一个了
“郑逸君”
余烬默然,果然没有什么能蛮过他的,当下只得将白天发生的一切一一交代。
叶泊舟心疼自家小徒弟受伤,也有点生气郑二那小子下手没个轻重,但孩子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过于干涉,只得恨恨道
“过年他再来,红包是绝对不会有的了。”
余烬心安理得地把手中毛巾递给了叶泊舟。
叶泊舟的手虽然很漂亮,但却的确是一双江湖人的手,手掌宽大,皮肤粗糙,手指上有常年拿剑磨出的茧子。
这样一双手捏着shi毛巾在自己身上轻柔的擦拭着,不知不觉的,竟感觉不到伤处的疼痛了,只感到那掌心传来异常的温暖,让人灵魂都安逸了下来。
“师父。”
“嗯”
他才发现,叶泊舟的声音低沉磁xi,ng,也是好听得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知道想说什么了。
叶泊舟挑挑眉,也不追问。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句低低的“师父”。
“怎么了”
余烬依然不说话。
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不过是想叫叫他而已。
约莫余烬学得差不多了,叶泊舟开始琢磨着教给余烬简单的剑法。经过大半年的锻炼,现在余烬再在寒风中练武就不会再被冻出风寒了。
叶泊舟给他做了一把木剑,睡前给他解读十二式剑谱,教他里面的招式,白日里就叫他拿着木剑练习,不时指点一二,倒也像那么回事。
郑逸君不时也来,却不是为了找叶泊舟了,而是一进院就四处寻摸着余烬的影子。只要他一来,十有八九两人得切磋一番。
余烬倒是颇为乐意与他切磋,因为两人实力相当,年龄也相当,打起来更容易发现问题。
而和叶泊舟对练时则没有这种感觉,一来是叶泊舟实力明显在他之上,只是让着他,攻少守多;二来余烬也无法对着他朝夕相处的师父下狠手,所以真的就只是切磋而已。
而和郑逸君打则不一样了,那小子招数以攻为守,攻击xi,ng很强,自己对他也没什么顾虑,下得去手。但这种打法时不时的总要受点伤,让叶泊舟心疼不已。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日渐好了起来。
本来小孩子之间的友谊产生的就很简单,再加上余烬常年待在一方小院里与世隔绝,而郑逸君却处在城中最热闹繁华之地带,见多识广,时常给余烬讲讲外头的世界,余烬对他也就和对别人略为不同。
这个所谓的略为不同就是,余烬虽然在他面前依然是冷脸,但冷得没有凌厉感了。时不时的也会和他多说两句,对他也比较有耐心。
每天早上依旧要去大堂听陆于之开会,讲些江湖上的事情,余烬留心一听,便知魔教的势力日益强大了。
黎袂也是每日照例坐在余烬旁边,看他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打哈欠的样子,看他垂眸沉思,指节不经意轻轻敲着扶手的样子。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又落,一场小雨过后,推开门,满院残花,暗香浮动。
又是一年五月初六,余烬又长高了些,字也写得更好看了,横竖撇捺,颇有叶泊舟的味道。
当晚,月光澄明,微风拂面,余烬正要宽衣睡觉,突然,窗子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像是鸟喙一下一下地啄着窗纸发出的声音。
他心中狐疑,走过去推开窗子,一只深灰色的鸽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窗沿上。在它的腿上,绑着一张被卷起来的字条。
余烬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就住在他隔壁,如果是黎袂,有什么话直接过来不就行了如果是郑逸君,他多半会直接过来蹲房顶的啊。
他的心底里闪过一个可能,登时一震,伸出的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把纸条解下来,放鸽子飞走,关上窗,这才展开纸条,目光极速掠过那一行细小的字。
浑身的血液顿时褪了个干净,凉意从脚底一路爬到了头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着纸条到烛焰上方,转眼就烧了个无影无踪,可他的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二日,五月初七,又一年藏开放的日子,一大早叶泊舟就领着余烬前往藏取书。
路上叶泊舟见余烬面色欠佳,神情恍惚,不由得担忧“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么”
余烬敷衍地点点头,只道“做了个噩梦,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叶泊舟低叹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做噩梦怎么不来找师父呢为师不怕打扰啊。”
余烬狠狠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下次。”
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经握成了拳。
藏还是那副光景,门庭若市,热闹的紧。
两人依旧是站在那里排队,排了一会儿,余烬突然面色苍白,嘴唇直直地抿成一条线。
叶泊舟察觉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手,发现竟是一派冰凉,“怎么回事”
余烬微微皱了皱眉“突然腹痛,想如厕。”
叶泊舟有些着急,莫非是腹泻但一回忆早饭,白粥素包子,他也吃了,并无不妥。但也来不及想太多,当务之急是找最近的茅厕。
藏建在山顶,四周根本没有建筑,要是着急的话,也只有藏内部的茅厕是最近的了。但是那里一向仅供守书人和总管使用,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入藏的。
叶泊舟顾不了那许多,总不能叫他的小徒弟一直忍到回去,他的院子离藏还远,等走到了人估计也给折磨的差不多了。当下打定主意,拉着余烬直奔门口。
门口还是那样子,站着四个人,陆于之、霍老头、青衣文士和紫衣人。
叶泊舟上前对这霍老头恭敬道“霍叔,泊舟有一不情之请。”
霍老头依旧是慈眉善目“但说无妨。”
叶泊舟“我徒弟烬儿方才突然腹痛难忍,大抵是将欲腹泻,但附近也没有茅厕,只得恳请霍叔借茅厕一用。”
陆于之闻言皱了皱眉,望向余烬的目光里多了些审视。
紫衣人依旧是脸向余烬的方向,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一勾,似笑非笑。
霍老头听见这话也是颇为惊讶,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有这种请求,看了一眼他身后小脸苍白的余烬,良久点了点头。
“晏儿,你陪同一道去罢。”
紫衣人轻轻点了点头,余烬跟了上去。
方才那老头的眼神实在锐利,犹如绵里藏针,看得他暗自心惊。
藏内部十分宽阔,书架林立,楼梯蜿蜒曲折。地形相当复杂,如果没有人指引冒失前来,多半会迷路在高大的书架里。
那紫衣人在前面步伐极其缓慢,好似完全不担心身后还跟着一个急于如厕的人,一步一步走得优雅矜贵。
余烬暗自惊诧,这人的眼睛分明是蒙着的,却能在如此复杂的楼梯间行走自如。
同时环顾四周,这里书籍资料浩如烟海,直教人眼花缭乱。
“别看了,到了。”
紫衣人突然开口,余烬登时浑身僵硬。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看”
第13章 第十二章 同床共枕
面前是一道ji,ng致的门,门后头就是茅厕了。
余烬抿了抿唇,抬脚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身后紫衣人缓缓吐出一句话,脚步登时定在原地。
“我似乎知道你是谁了。”
余烬的手搁在门把手上,半晌才收回来,不动声色地问“哦”
紫衣人慢慢悠悠地走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呵气“只要是我见过一面的人,我都会记得他的气息。”
余烬强自压着心底的紧张“去年这个时候,你给我拿过书。”
“不是。”紫衣人轻轻一笑,“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他来下弦门第一次见到这个紫衣怪人就是在去年的五月初七,再往前,难道
紫衣人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对。”
余烬回头平静的看着他,那人还是披头散发,蒙着眼睛,却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妖邪气息。
“那又如何”
“我之前也听说了”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你到底是谁”
紫衣人颇为惊讶“你竟不知道吗叶长老没和你说”
余烬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紫衣人若有所思,继而微微一笑“我的名字,付晏。”
小燕子,付晏
余烬沉思片刻,发觉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从来都没有。
“说吧,你到底是要找什么”
又是一声平地惊雷
余烬手心沁出冷汗,语气还是极尽冷漠“你在说什么”
付晏似笑非笑“你当真听不懂腹泻”
不由得嗤笑一声,“这种拙劣的借口,当我会信也就骗骗那几个傻子吧。你一进来便跟着我,我走得十分缓慢也未见你有一丝腹痛难忍,反而东张西望。可见你所谓的腹泻完全是装出来的,你是在找什么东西”
“”
余烬心头一寒,原来这个付晏竟是从一进门就开始试探自己
“那几个傻子你指的是霍老、陆掌门、另一个守书人和我师父”
付晏懒洋洋地一笑“你不用套我的话,我本也不是下弦门的人,和他们自然也谈不上亲密。如果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或许我还可以帮你。”
余烬定了定神,淡淡道“我多半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方才一阵腹痛,经过如厕现在已经好多了,走罢。”
付晏似是毫不惊讶,只配合道“那你可要跟好了,这藏地形复杂得很,若是一不小心走失了,或许还会有危险哦。”
余烬目光一定,片刻后恢复平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门,付晏又摆出了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余烬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叶泊舟第一个迎了上来,见到他这幅样子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余烬点点头。
叶泊舟松了口气,对付晏和霍老头笑一笑“多谢。”
就站回去接着排队。
这一排又是好长时间,终于到了两人,照例是交书单,拿书,只是在把书递过来的时候,付晏对着余烬别有深意地一笑。
余烬视而不见。
叶泊舟觉着他的小徒弟这两天都状态不佳,有些担忧,就问“是不是最近噩梦做得过于频繁了”
余烬随意地点头。
叶泊舟想了想,道“今后你干脆搬来和师父一起睡罢,若是梦魇,为师还能及时的给你输送内力,教你睡得好些。”
余烬怔怔地看着他。
叶泊舟失笑“跟你说了,莫要紧张,为师又不吃人。”
你当然不吃人
余烬低低“嗯”了一声。
叶泊舟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回去之后余烬和叶泊舟就开始忙活起来,把他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叶泊舟的房里。余烬的东西本就不多,倒也很快就收拾完了,两人吃过晚饭就准备歇息了。
余烬直直地坐在床的里侧,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泊舟则坐在案前掌灯看书。
“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叶泊舟偏头看着他,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加平和。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对你所喜欢的人,要知道他的缺点,不可偏袒;对你所厌恶的人,要知道他的优点,不可抹杀。我们评价一个人要客观公正,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因为自己的好、恶而产生偏见。”
余烬想了想,问道“就是说,假使你很讨厌一个人,但他对你很有帮助,你就要和他结交”
叶泊舟笑笑“也不必须和他结交,但不能和他交恶便是。”
“那照这么说,岂不是所有人都不可交恶”
“非也。如果,有所冲突,或对方对你有所侵犯,就不能再忍。如果单单拿来评价一个人,还是要客观公正。”
余烬若有所思。
叶泊舟是个好师父,不仅教弟子武功,还教他做人。两人之间时常会有如此对话。
又到了冬日,夜晚寒气袭人,以往余烬一个人睡时时常被冻醒,总感觉有寒风吹透了窗子进来。
而现在不一样了,他师父长臂一伸便将他搂在怀里,体温隔着衣料传到他的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都温暖了起来,被窝更是暖的让人不舍得离开。
温热而平缓的呼吸落在头顶,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使他不由得睁开眼,直直地看着他师父ji,ng致的下巴。
“嗯怎么还不睡”叶泊舟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鬼使神差的,余烬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你长得真好看。”
叶泊舟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忽的听到这么一句话,哼笑一声,搂紧了他,抻着长音“嗯”了一声。
余烬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冬去春来,时间飞逝。承天二十九年,余烬正好满十二周岁。
这一年,对于江湖人来说,是很不平凡的一年。因为七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在今年又要举行了。
一连好几个月下弦门里都是一派紧张的气氛。
陆于之是这届的武林盟主,等今年的武林大会召开之后,一切就难说了。毕竟江湖这七年的局势变化颇大
白道离山派迅速崛起,势力直逼下弦门,黑道魔教自不必说,又有神府横空出世,个个都是一把好手。中立的还有弑天宫和摘星搂,这两年也开始声名鹊起。而白道内部的忘尘派和青华派还斗个没完。
如果下一任武林盟主是青华派或者忘尘派之中的任意一个,那么白道内部就定然会起一场不大不小的讧乱;
如果是弑天宫或者摘星楼的人当上了武林盟主,那么武林正道的地位会不会撼动就很难说了;
如果是魔教当上了武林盟主那整个江湖就会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
经过内部长老的多次会议,决定这次下弦门的主力为叶泊舟。
叶泊舟的武功是下弦门里最为出众、也是江湖上武功排行前十的人物,配着剑谱上排行第十的神兵解忧,如果魔教聂不渡不加以干涉,十有八九下一任的武林盟主就是叶泊舟了。
这是下弦门的打算。
叶泊舟自知此事之重要,疏忽不得,也是一改闲散态度,每天和余烬一起,从早练到晚。
说到余烬,又过三年的他个子又蹿了不少,直立时候已经能到叶泊舟的下巴了,稚嫩的面容渐渐长开,斜斜入鬓的长眉,狭长的眼,左眼角下方一细小的痣,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竟已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看了。
此时他的剑已经从木剑换成了铁剑,剑法也是突飞猛进,这天郑逸君来和他切磋时也是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居然已经打不过他了
坐在房顶上喘着粗气,看着余烬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手提长剑,浑身上下连个汗丝儿都没有,轻风吹过,衣袂翻飞。
郑逸君便不由自主地开口“你不适合穿蓝色”
余烬瞥他一眼“那我适合穿什么颜色”
郑逸君不假思索地回答“黑色”
余烬睫毛一垂,叶泊舟也曾这么说过。
“你这人,总有种叫人猜不透的感觉。说你外冷心热吧,你心也不热,说你冷酷到底吧,你的举动时不时也出人意料;
“看着y沉冷漠,但有时候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看了心里就有点难受简而言之,黑色和你简直是配极了”
事实上余烬不很喜欢这个答案,他特别想别人说他适合白色。
“你说,这次叶叔叔能当上武林盟主吗”
余烬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难说。”
郑逸君讶然“你竟然知道还有比叶叔叔更厉害的高手吗”
余烬淡淡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郑逸君直翻白眼“你这人就会泼冷水,得亏我不是叶叔叔,要不然有你这么个徒弟早就伤心死了。”
余烬收剑坐下“我只是实话实说。”
睡前,余烬冷不丁的开口“师父,你想当武林盟主吗”
叶泊舟在灯下擦着剑,神情深沉“这不是我的意愿能改变的,只有我当上了盟主才能稳固下弦门的地位。”
余烬定定的看着他“说到底你还是不想。”
叶泊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第14章 第十三章 武林大会
承天二十九年五月初,轰轰烈烈的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
江湖上所有门派都有代表来了,游侠剑客也基本上都来齐了,这种轰动整个江湖的大事怎么会有人愿意错过
直接来讲,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在江湖中可谓是地位最高、权力最大,所有白道门派都必须听从调遣;再者,就算不欲争夺这个位置,这种全武林级别的对战还是难得一见的。
在这期间,几乎整个江湖的好手都会上来一战,对战或者观战,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下弦门在白道中地位最高,又有陆于之担任武林盟主,所以居上位;其次是离山派,地位一般,实力雄厚;然后是青华派和忘尘派,实力相当,只是关系紧张;然后是燕山派,最后是挽月山庄。
中间坐着十二三个人,来自摘星楼。而魔教一如既往的没有来凑热闹,准备的座位像以往的任何一届一样,是个摆设。
下弦门的长老全都来了陆于之、袁允、苏长久、花不遇、叶泊舟和林絮。
每个长老带一到两个出色的弟子,苏长久带了黎袂和付晏,叶泊舟自然就带了余烬一个。
再见付晏,他破天荒地把头发给绾起来了,发间斜斜地cha着一根紫玉的簪。一袭紫色华服也换成了一身素白的绸衣,外罩一件素纱的长衫,衣襟上绣着清雅的荷花。眼睛依然蒙着,整个人居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依然在第一时间就探寻到了余烬的方向,对他微微一笑。余烬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转过去一句话也没说。
还是他师父最好看,光坐在那里轻轻皱眉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郑逸君也跟来了,他的师父明明不是叶泊舟,却总把自己当成下弦门的人,到余烬旁边一屁股坐下,直叫后来的黎袂傻了眼。
“说实话,整个江湖还真没几个好看的。你瞧瞧,那离山派,弟子们一个个都什么德行啊,你再看看青华派,名字倒是好听,人可是不如其名,啧啧啧。”
这位小爷一直放肆得紧,除了余烬和叶泊舟还真没见他瞧得起过什么人。
余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几乎是整个江湖都再找不出一个像叶泊舟这样的人物。
念及此,稍稍一偏头,叶泊舟就坐在他旁边和苏长久谈笑,发间一支乌木簪,白衣轻拂,捎来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
“诶,你看这个,哇真黑啊,像不像”声音戛然而止。
余烬一回头,也是一愣。
缓缓走来的是十几个女子,皆是轻纱覆面,都穿着统一的白纱裙装,漆黑的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发髻上都cha着ji,ng致的红玛瑙钗子,垂着红丝的流苏。
一个个皮肤白皙身姿曼妙,眼波流转间,直叫这一大片的男人失了心神。
余烬下意识的去看叶泊舟的反应。只见他神色从容,对着领头的女子微微一笑,礼貌恰到好处,眼中却无半点痴迷。
见他看过来,叶泊舟低声道“这是弑天宫的人,领头的是弑天宫的宫主,檀素玉。”
檀素玉微微一点头,领着一众美女子落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冷艳不可方物。
郑逸君怔怔地看着檀素玉的方向,拽了拽余烬的袖子,喃喃道“阿烬,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余烬照例面无表情,扯回自己的袖子,泼冷水道“她看上去至少二十,你今年却只有十三。”
“”
郑逸君挺多时候对余烬这张破嘴恨得牙痒痒,不仅不说好话,还尽说一些丧气话,就算那是事实,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吗
于是他没好气地给了余烬一个白眼,又转过头去看美女了。
余烬冷面以对。
等摘星楼的人也落座完毕之后,陆于之走上台,面带微笑地看着台下众人,说了一大段开场白,听得众人是昏昏欲睡。
有xi,ng格直爽的莽汉已经快要按耐不住了,心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混江湖大字不识的,你搁这文绉绉地说这么一大篇子,莫非是在取笑我等没有文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陆于之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发言,正要宣布开始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下子打断了陆于之的话,也惊醒了满脑睡意的众人
“且慢”
余烬跟着看过去,登时整个人就僵在了座位上。
来人不多,只七八个,除了打头那个,个个穿着黑衣,面容英俊身姿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