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不断的恨骂道
皇帝这么好,你却爱那木讷差成儿的马贩子,苍天呐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不过是从金水苑回到昭耕殿的功夫,这车楚佩隆的身世已经被齐歌派人在卷宗中摸查的清清楚楚。
昭耕殿的内殿里,纪连晟已更换了就寝的薄缎亵衣,用热帕轻轻敷了敷脸,齐歌又端过一杯沁着薄荷甘草的清汤侍奉皇帝漱过口,这才将那几页抽出的卷宗递给了纪连晟。
纪连晟接过随意翻了翻,一语不发。
齐歌自打见到那车楚佩隆后吊着的心一直没安稳下来,如此荒诞不经的闹剧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上演,皇帝若要责罚怪罪,这
唉听天由命吧。
齐歌想了想,低垂下了眼皮,垂手静立在纪连晟的身侧。最近这段日子,接连不断的祸事让他已经疲于招架,若真是皇帝动了撤换他这总管的念头,那也便是天意罢
正想着,却忽然听纪连晟开口问道“昭耘殿前的那几株南番进贡的九重葛怎么不见了”
嗯
嗯怎么会问起昭耘殿前的花儿了
齐歌双眼一睁,被皇帝这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询问弄的突然一愣,转瞬才反应过来,忙道“回陛下,那几株花似乎有些气候水土不适,原本郁郁葱葱的叶子凋落的厉害,奴才已经命人将那几株枝干都送去御花房好生看待着。”
“叫人取回来。”纪连晟将手中那几张卷宗递给了齐歌,一边吩咐道。
“陛下”齐歌双手收过那几页纸,有些不解。
“那慕容钦哲不是在慈恩宫养花儿么送去让他养着。”纪连晟双手摩挲着膝盖,扫了一眼身边已然战战兢兢的齐歌,语调淡然又随意。
“是”齐歌心中一提,思量着这一晚上的奔波,到了儿原来皇帝心中挂念的却是那慕容钦哲。
这几株珍贵的奇彩九重葛刚被进贡来大梁的时候,纪连晟很是喜欢,命人一一种在了昭耘殿前的琉璃圃坛中。
现在,如此珍贵的花种,他却一句话都要赏赐给那慕容钦哲养着,再已不是甚爱花草的元妃。
莫测啊,莫测
这皇宫之内每个将身家姓命系在帝王喜好上的人,或许都要早晚习惯与这种莫测为伴。
“陛下,今日的事,还请责罚” 纪连晟不训斥自己,并不代表自己能逃掉今夜的这一劫,齐歌主动“啪”的一声,在纪连晟身边跪下。
“责罚你什么”
纪连晟不笑不怒,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莫名感觉到甚是疏离。
“奴才实在不知那小佩隆居然居然是”齐歌解释的牙口都打颤儿,一眼都不敢抬头窥视天颜。
纪连晟方才已经将那小佩隆的身世看的清楚,小佩隆虽然丧父但他的母妃又一次下嫁给了他的叔父汗王,这么说起来,他的身份倒是比那大佩隆还贵重几分。
将错就错吧,否则还能怎么着
男妃已经选了,帝王之言一言九鼎,不可轻易反复。更何况,鉴于车楚部所在的战略要地,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以求长久太平。
“不知者无过,起来吧。”纪连晟淡淡的道。
皇帝的大度反应却让齐歌将头低的更低了,入宫这些年他做事一向谨慎,从来不愿出令人耻笑的纰漏,这件事实在是有损他一世恭谨
“若不是朕一时兴起,随意点了车楚部的名牌,估计现下那小佩隆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呵”
纪连晟见齐歌跪地不起,轻轻笑叹了一句,倒彷佛像是在讽刺自己罢了。
“陛下要下令捕捉责罚那大佩隆么”齐歌真不知这闹剧该已怎样的方式收场,若是皇帝一意追查下去,那这场风波
“责罚他什么”纪连晟站起身子,踱步向坐榻前的长窗走去。
窗外正是木槿花香轻然,一庭明月布辉之时,纪连晟抬起头,凝望着清旷月色,只觉得内心莫名幽情无处投寄。
原来,即便他富有山川四海,被天下众人尊重膜拜,也丝毫不能分减夜里这灵魂深处的丁点儿孤独,只是任由这孤独像鬼魅一样,任意游窜
为什么
“责罚他想和一个相爱的人厮守”纪连晟像是自嘲一笑,接着问道“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责罚的”
“”齐歌不由愣住,抬起头。
纪连晟负手而立,就那么定定的望着窗外的月色。
月光点点晶莹,如练长洒于浩瀚天际,整个星空充盈着娟娟清凉之光。
他在心中低低叹息道“有些人不过是求而不得罢了”
正巧,窗外忽的起了阵风,摇摆来去,夹着花的馥郁送进窗来。
“咳咳咳”纪连晟被这风莫名的一招惹,咳出几声。
齐歌见状立即奔走上前,伸手去关那窗,“陛下,千万别着凉。”
他像是被什么触及心头一般,说的十二分慎重。
纪连晟也像是自知般的点点头,避过那风口儿,转过身子,轻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见夜已经深了,皇帝一句话的吩咐,齐歌便不再多言,整整衣襟,迅速退了下去。
随之,是心里长长的释然了。
看来,车楚佩隆偷换男妃的事情,就这么罢了。如此轻易就过去了,难道真是天神庇佑
空旷的内殿里,于是只剩下纪连晟一个人,伴随着呼吸声的,是通明火烛摇曳的声音。
纪连晟几步缓缓走到桌旁的一处黄花梨木案台前,那案台上放着一个雕琢着双龙戏珠,十二分精美细秀的梨木盒子。
他目光静静的,沉沉的,像是透着清冽之气的山泉一样。
审视着那长长的盒子半响,忽然,他伸出手,“啪嗒”一声,将那盒盖慢慢的掀了起来。
宫中的夜,于每个灵魂而言,似乎都特别的漫长。
幸者,只愿天明后更加幸运,等待是一种折磨。
不幸者,却要在不幸中沉沉浮浮,渴望命运在某个关卡能够扭转通达,等待则是一种焦灼。
于旁人是,于慕容钦哲,便更是。
尤其是这一日,居然因为慈恩宫的宫侍以审查紫菱之死的事作为说辞,硬是给他锁上了一副巨大沉重的脚镣。
粗使繁重的活儿,他能够承受。
但在这咫尺狭小的宫殿之间,难道他还要失去最后的一点儿自由
一日一日,现实离他所期盼的境遇相差的越来越远
慕容钦哲直直的躺在冰凉的石板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一缕窗纸的罅隙,斜斜的扫在他英挺的鼻梁一侧,将那脂玉一般剔透的肌肤映的越发绝世出尘。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根本什么都没有看,一双黑瞳里,像是什么都看见了,满满的;又像是什么都视而不见,空空的。
只有那节律规则的起伏呼吸,一上一下的胸膛,昭示着他活生生的存在。
长夜无端幽寂,枕簟清风,孤人难寐,迢迢银河应作离人相思曲。
世人不解花语,奈何芳妒,只雁南飞,渺渺微雨打落残梦觅无迹。
慕容钦哲就这样,清清明明又恍恍惚惚的等着入睡
双脚半天的时间已经磨的出了几处血泡,蜇的生疼,伤口一跳一跳的。
“我还能向前走多久”慕容钦哲似乎一次次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同样一句话。
然而,他却没有答案。
因为天明的时候,他总是那样,又一次,满怀祈望的向前走去。
周而复始,如此而已。
这一夜,有什么,忽然,变得不同了。
灯火明灭的巨大皇宫上方,随着云月飘摇,轻缓悠扬的一曲琴声,像是夹在幽幽风里,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送到了慕容钦哲的耳中。
琴声
夜色里孤寂如死灰般的心,骤然被一曲琴声,那样温柔的抚慰来去,转而,那旋律像火种一般,将心点燃了
不知是醒、是梦,慕容钦哲坐了起来。
他光着脚,走下了石板床。缓缓的,缓缓的,走到了那窗前,窗外闪着晶亮的月光瞬时布满了他的肢体。
转身,推开门,他走到了门前的院子中。
那琴声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将要往哪里而去,旋律却美的令人心动,令人心醉,彷佛邀明月共醉一般,飘渺萦绕若仙曲。
门前矗立数百年的老槐树下,槐花轻逸,芬香不可言喻。
不自知的,慕容钦哲就那么光着脚,站在槐树下,伴随着那旋律,彷如与树精共舞一般
轻轻的,轻轻的,抬起双手
脱离一切尘世的束缚,舞动了起来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纪连翰的目光从高处向下看去,几个白衣人影正围在宽旷的床榻周围,在忙碌着什么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不时吹进,将一排排靠窗的纱帐吹拂的扬起,再吸落附在门板上,然后,又再一次飘扬而起,柔柔卷动在空空如也的宫殿里
时光就这样流逝着,无声无息。
瞳中的人影倏然在一刻开始变得渐渐清晰起来,顺着一处宫侍闪开的缝隙,赫然入目那床榻上一具人形的躯体,一动不动,彷佛已经僵硬如冰石。
榻上铺着的龙凤锦单上四处洒满了殷红的血迹,有些血渍泛着紫黑色,有些则依是红彤彤的鲜泽,像是无始无尽一样的,没有头绪
“快”
突然,站立在殿门口一抹刺目日光下的宫侍喊了一句,只见床边几个人就猛的抓起那躯体之前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草草塞进了硕大的木桶之中,又狠狠向下压了压实,这才盖上木盖,速速由着一人提了出去。
余下两人扯出床边的白帐,胡乱几下将那床上的人包裹起来。
白帐不够长,使得那人青灰的双脚裸露在帐外,毫无生息的颜色反衬的触目惊心,一个生命的陨落原来如此狼狈仓促。
紧接着,宫侍们将那具裹在白帐里的躯体扛了起来,匆匆送了出去
日光,就这样,绕过殿门上的窗格,将人的目光灼烧的惨痛。
床脚的那一只金虎镇却还上挑小嘴,笑的分外香甜
触目伤情,空余一缕香尘,世间已无故人。
“不,不要不”
纪连翰嗓子里哽咽着反复的几个字,却生生卡在那里,丁点儿发不出声音。
“回来回来啊,父父妃回来”
那个稚嫩声音反反复复的幽咽呐喊,在一缕烟尘中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成年人的沉吟
“回来”
“你回来啊”
“妹妹”
“你们为什么不回来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