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晚箫看清来人,面上带起似笑非笑的神情,脚下却未动,漫声道“楼主好兴致,又来找人对暗号”
苏大富被她呛声,倒也没计较,几步走了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袋,递给她“呐,潭州香干,请你吃。”
我跟你有这么熟
梅晚箫不接,苏大富倒也不恼,自己打开布袋,摸出几颗放在嘴里,背靠着石栏,夜风轻拂,他微微眯起眼。
“楼主别是有同胞兄弟吧,”梅晚箫斜睨他一眼“这白天和晚上的差别也忒大了。”
“啧,怎么说话呢”苏大富一顿,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叹气道“快点,对暗号。”
梅晚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有点好奇,努力回想过后,接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话音一落,苏大富便怔怔出了神。
手里的布袋随着他的愣神,也掉落了下来。
幸好梅晚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布袋,掂了掂份量,抓出两颗放进嘴里,咂嘴道“凑合,就是需要点牙口。”
“这首词”他却回了神,苦笑一声“我一直以为,是他杜撰的。”
他哪个他
梅晚箫不动声色,又抓了一把香干,把剩下的收进衣袖,漫不经心道“哦。”
“啧,”苏大富却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挑眉道“你不是不吃吗”
“这都不舍得”梅晚箫诧异“百汇楼穷成这样”
百汇楼当然不穷,相反还富裕得很,只是那香干是他让人排队许久才买来的,自己尚舍不得多吃,倒被她收入了囊中。
但苏大富见识过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只好挥手道“行行,给你给你。”
梅晚箫满意地点头“好,我回去了。”
“哎,等会。”苏大富抓住她的衣袖不放,诧异道“你这就走了”
梅晚箫挑眉“你还要请我吃夜宵”
“”苏大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他叹了口气“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想通了,要告诉我玄寒玉的下落了”梅晚箫语气兴奋。
苏大富扶额“你还是回去吧。”
最后两人在一处馄饨摊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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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腾腾的面汤,碗底铺上些许当季的青菜,一大碗皮薄味鲜的馄饨,淋上色泽鲜亮的红油辣椒,最后配上少许青嫩的葱花。
梅晚箫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汤“美哉。”
苏大富冷不丁道“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不太清楚,”梅晚箫咬了一口馄饨,口齿不清道“纠缠你,绑架你,威胁你,或者别的什么。”
“”苏大富神色复杂“若我不知道呢你们可还有别的打算”
梅晚箫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把碗一放,撇嘴道“那你干嘛大半夜出来找我”
“我并非是来”
“自我出了百汇楼,你便派人一路跟踪。”梅晚箫端起另一个小碗,咕嘟嘟漱了口,把嘴里的辣味洗了,随意道“等我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跑出来找我对暗号。说吧,你要干嘛”
苏大富“”把他要说的话都堵住了,好气哦。
他见话已说开,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从武林大会而来”
“嗯。”梅晚箫点头“怎么,你想当武林盟主”
“不是。”她的思维太发散,苏大富只觉得脑仁生疼,他揉了揉额角,道“如今各门派皆派出人手前往万刹门,但那万刹门在西北之地,路途极为遥远,且地势险要,只怕短期难见成效。”
“是啊,道阻且长。”梅晚箫同情地点头,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道“不过关我什么事”
她说着,抬脚就走。
苏大富简直服了,这个梅晚箫竟如此油盐不进,吃定他是来找她的,所以无所顾忌。
“哎哎,我说你这人”他不得不又上前拉住她,坦白道“我的确知道玄寒玉的所在,但恕我此刻尚不能告知于你。”
梅晚箫挑挑眉,怀疑地看向他。
“我带你们去找玄寒玉。”苏大富见她愿意停下来,舒了口气,道“只有一个要求。”
“以梅花谷的名义,加入讨伐万刹门的队伍。”
“”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头来还是要去那劳什子屠魔大会吗
当初费那么大劲离开是为了什么
梅晚箫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她神色微僵,苏大富倒有些奇怪“这不难吧令兄不就与唐门、武当结伴,正往万刹门而去”
这一点都不难。
但是一想到又要与各大门派的人来往,梅晚箫就觉得麻烦至极。
梅晚箫叹了口气,道“我回去问问他的意思。”
指的却是君暮寒。
“我想君公子不会有意见的。”苏大富见她松口,终于笑了起来“那什么,你之前说,还知道与点墨会上相似的字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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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晚箫冷笑一声“我不仅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不叫字谜,那叫脑筋急转弯。”
“好吧。”苏大富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我既已经答应带你去寻找玄寒玉,你可否”
“当然可以告诉你。”梅晚箫笑得得体自然“只要你不去屠魔大会。”
“我等你好消息。”苏大富很想打人,但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能咬牙切齿地笑着送客。
梅晚箫轻哼一声,抓着那包他带来的香干走远。
苏大富看着她逐渐被人潮淹没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无端提出要加入铲除万刹门的队伍,梅晚箫却一句多的问话都没有,反倒是武林白道趋之若鹜,都想挣表现的屠魔大会,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梅晚箫看似不着调,言行举止都异于常人,自有一番奇怪的论调。但却不得不说,此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敏感的话从来点到为止,看似好相处,却比之那个高深莫测的君暮寒差不了太多。
他叹了口气,预感将来的同行之路不会太轻松。
梅晚箫顺着人群一路游荡,先前心中烦闷,遇到苏大富之后,说了好一通话,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倒让她暂时提不起心思去想自己与君暮寒之间的问题。
于是边走边买,不多时便拎了一大堆夜市的吃食。
然后就看见站在路口的君暮寒。
夜色微醺,江水脉脉流淌,岸边柳枝随风摆动,拂起那人长长的墨发,鼓动淡蓝丝绸长袖,似乎将他唇角的暖意也传递过来。
“用晚膳了吗”君暮寒轻声问她。
梅晚箫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与他气质不相符合的油纸包,隐隐有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
鬼使神差的,她微微摇头“还没有。”
君暮寒的眉眼便愈发柔软起来,他展开那个纸包,递给她“我听客栈掌柜说,这家糖油饼远近闻名,是潭州独有的小吃,你尝尝”
梅晚箫接过来,看见内里呈焦糖色的面团,表皮一层油光锃亮的颜色,触感柔嫩绵软,轻轻咬一口,甜糯的味道便弥漫开来,既弹牙又细腻。
“好吃吗”君暮寒微微一笑“这一路还有许多吃食,我们逛一逛”
那个糖油饼并不大,但梅晚箫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她刚才和苏大富一人吃了一大碗红油馄饨。
所以我为什么要说没吃
一个吃货在扪心自问。
“好吃是好吃,”梅晚箫摇头,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大小纸包,道“但我一路走来已买了许多,也吃了好些了。”
君暮寒动作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无妨,带回去吃。”
他说着,便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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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晚箫无奈,只得跟上他,再度咬了一口糖油饼,嘟囔道“不用了,天热起来,放不了太久的,我们随便走走吧。”
“也好。”君暮寒闻言,侧过头对她一笑。
他总是这般笑容温和,墨眸柔软,叫人看了心里也升起微微暖意。只是这眼神又与平日不大相同,他看向流霜时,偶尔也带着笑意,但却不如这般,给梅晚箫的感觉不同。
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事,也无人与她言说,一路而来仿佛只身行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如今却感觉前方微光乍现,隐隐看到了方向。
她又觉得慌乱,忙别开视线,岔开话题道“我方才见过苏大富了。”
君暮寒的笑容顿了顿,但脚下未停,仍与梅晚箫并肩漫步河堤,也并未说什么。
“他想参加屠魔大会。”梅晚箫便将事情的始末一一告知了君暮寒,只是省去了苏大富莫名其妙又找她对暗号的片段。
君暮寒静静听完,道“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回去吗”
梅晚箫一怔,有些呐呐“我无所谓啊,反正是给你治病,我是想问问你的想法的。”
君暮寒却停下了脚步,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梅晚箫垂在身侧的手。
明月皎皎,潭江悠悠,夜风拂动柳梢,暗香浮动心绪,他一双深邃动人的墨眸里,含着无尽星光,柔软而璀璨,迫得人不敢直视,只一眼,便叫梅晚箫红了双颊。
他轻声说“寒毒不要紧,你若有难言之隐,我们便不回去。”
若是你,自出生起,便被寒毒侵扰,常年以药为食,还要忍受毫无规律的疼痛冰寒,在得知能将自己治愈的方法时,会怎样
散尽家财、威逼利诱、不顾一切想达到目的。
这些梅晚箫都想过,起码在见到君暮寒之前,她用过一切好的坏的想法去揣测他。
但他一样都没有。
一路走来,他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哪怕被四王迫害,生死之际,也都是冷静筹划一切。
若非他是将一切都掩饰得太好,那么就是他真的不那么在乎。
但是,到底是不在乎,还是更在乎她的想法
梅晚箫突然开了窍,想到了这一层。
她捏着手里剩下的半个糖油饼,眸光渐渐变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