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文森特说的话看似调侃,里面有太多理应被质疑或反驳的内容,但他好像又全都说对了。文森特的脸上闪过一抹调笑,被哈兰捕捉到了,也就干脆肆无忌惮地露出来。
“其实我也听说过关于高等精灵的传闻别看我来自小村庄银色的头发和蓝眼睛。不过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外域不会有高等精灵,因此多少都把这当成玩笑了。”他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你身上确实有种高贵的气质,与我们血精灵不同。我认可你是正品。”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哈兰有些不耐烦。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不是高贵与堕落的分别,只是信仰与理念的不同,或者获取力量的途径不同。就像正邪之间也从来没有过绝对的分界线。”
文森特收回笑容。
“你在说恶魔猎手吗”
“或许。”哈兰说,“为什么人们认为恶魔猎手们肮脏因为他们愿意作出牺牲,完成一些残暴的不道德的见不得人的事包括对他们自己只为赢得这场战争。无力的正义与有力的邪恶,虚无的理念和强大的力量,到最后很可能没有人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理,或是应该被追随的。 ”
“因此恶魔猎手们极容易迷失。”文森特接上他的话,“为了正义而追求力量,到头来却为了力量而推翻正义。”
哈兰凝视他许久。文森特转动手里的酒杯。
“跑题了。”他说,“我支持你,步上风行者的后尘。”
哈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觉得你能带来一些改变。”
“你觉得这是两回事。我只是在说不能仅仅因为我的身份就把这样的重任交给我,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份从来不应该是选择领袖的标准。或许我可以缓解阵营之间的矛盾,但是作为领袖,我的无能只会让联军更加不堪一击。”
“我觉得大主教的想法不可置否。”文森特认真地说,“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能力,因为你并不需要真正做什么。这种时刻,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仰望的对象,把视线从战败上转移。像你这种年轻有活力、态度中立、出身高贵又劫后逢生的人最适合不过了。”
“不要再提高贵这个词。”哈兰说,“但你明白领袖的意义吗或是他们背负的责任就算我什么也不用做,那个最高指挥官的位置也是我坐在上面。人们是会仰视我,然后被我的一举一动影响。而我根本没有作为领袖的才能和魄力,我不配去影响任何人。”
文森特y郁地看着他。
“请问你觉得纳鲁,身为沙塔斯城真正的领导者,有作为领袖的才能和魄力吗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飘在那里,连半句话也不会说。”
“如果我也能像它一样发出圣光。”哈兰把手指cha进自己的头发里,疲惫地反驳,“而且纳鲁会说话,只是你听不懂而已。”
文森特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不再说话。他用酒杯堵住自己的嘴,眯起一只眼睛,隔着杯底让视野变形的玻璃望向哈兰。对面的人双眉紧蹙,满脸愁容,蓝眼睛里的情绪却复杂不明。
“这不是全部的理由吧至少不是最关键的那个。”
“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
哈兰凝视着他。眼睛里在一瞬间涌起波澜壮阔,又在下一刻恢复平静,倒映出文森特津津有味的表情。
冰块在酒杯里融化,发出咔哒声。
哈兰忽然站起来。
“算了。这么说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
文森特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盯着酒液沿着杯壁流下去。他慢悠悠地说
“你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哈兰咬了一下嘴唇。
“欲望和需求是两回事。”
“对现在的你来说它们重合了。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你明知道自己想要却情愿自己不知道的。”
哈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吸进上唇。文森特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表情。眼睛是心灵之窗,其他五官可以完美藏住的表情,往往最先被眼睛出卖。
此时此刻,蓝眼睛里几乎迸shegrave 出了花火。
“我走了。”
文森特愣了愣。
“作出决定了”
“不,我要逃走。”
“逃走逃去哪里”
“赞加沼泽。”
文森特恍然大悟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么说来,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赞加沼泽。所以你在沼泽有另一个家”
“没有。”哈兰表情纠结地看着他,“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能让我安静下来的地方。至少那里不会有别人,我可以一个人待着。”
文森特点了点头。
“好,记得回来。无论如何现在沙塔斯城还是最安全的。对我们来说。”
他站起来绕过桌椅走到哈兰面前,轻轻地抱住他,拍着他的背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还有,”
他后退半步抓住哈兰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了解过去的你,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可能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他促狭地笑了。
“纠正一下,重要,但危险。往前一步会完蛋,后退一步也会完蛋。就像牧师的信仰飞跃,选择哪一种都不会有好结果。”
哈兰的表情有些茫然的悲伤。
“既然如此,”
文森特用两根手指分别按住他的嘴角,然后往上推,拗出一个微笑。
“有机会,就请义无反顾地向前吧。”
、第十八章
返程途中有梅根茜尔德的照料,回来之后又去了一次教堂,奥森的伤很快就痊愈了。
也并非痊愈,伤口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腿外侧一直到膝盖上方位置。
这天下午,他在房间里走动,舒展肌rou。从门口到窗边,再右拐到尽头的床头柜,然后原路返回。他一遍一遍地走,同时思考。他喜欢边走路边思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但是现下要想的事有些复杂,而外面太吵了。刚回来的时候城里就一片混乱,现在也是,人们还没有恢复过来。当时,奥森才踏入城门就被老爸拎出人群,直接拖回了家,没有报告队长,没有与梅根茜尔德告别,没有来得及寻找哈兰。
自从猎鹰岗哨那一次冲突他认为那已算得上是冲突他就再没与哈兰说过话。不同的小队,如果不是刻意去寻找对方,甚至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他忽然感到惶惶不安。
窗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然后是大人的呵责。走回门边的时候,他盯着床左边的衣柜下层,仿佛目光可以穿透柜子的木门,看到那里面放着的长剑。那是“村正”。
伊利达雷
与伊利达雷比起来,他们终究只是一群散漫无章、羽翼未丰的新兵。连军团都比他们好些。现在指挥官又死了,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打得过伊利达雷
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左腿一阵酸麻,看来尚未完全康复。这让他感到不安,仿佛时间紧迫,下一次战斗就在拐角处。焦虑的情绪促使他搜寻自己的武器他的弓悬在墙上,像一条巨型蝰蛇。
为什么最后那一箭失手了他原本瞄准了那个人的心脏,却失手了,shegrave 中另一个人。那个杀死指挥官的恶魔猎手。还有下次,他需要勤加练习,下次绝不会再失误。
可是这一切与哈兰无关,更不是他的错。奥森用手指揉了揉眼皮,然后捏自己紧皱的眉心。回想起自己在猎鹰岗哨对哈兰说的话,他感到后悔。但是,到底为什么要救一个恶魔猎手奥森问过他理由,但哈兰从未认真回答。明知道即便是一时发善将伤者捎回沙塔斯城,他还是会被说长道短,遭受质疑与批判。哈兰不可能不知道或者没想到这些。他深知后果,但仍这么做了,是心存侥幸在那之后,如果不是他立刻离开沙塔斯城、从人们眼中消失,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战争也帮了忙,吸引人们的注意。
现在这样的局势,只怕旧事被重提。
明明一直都不喜欢受人瞩目。
还没有见过哈兰那样哑口无言、无助失措的样子。以往无论发生多大的口角,他总是游刃有余、镇定自若,时常让奥森觉得自己的嘴真是白长了。
令人难以理解。
这么多年来,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他早已承认隔阂存在现在又开始感到失望与不甘。
刻意的疏远还是
房门“砰”地一声被人顶开。奥森愣愣地转头,只见梅根茜尔德慌张地冲进来。
“梅根,门会坏。”
梅根茜尔德的脸上浮现出愠色。
“我敲了好久的门你都没听见吗你再不开门我会以为你死在里面。”
“好吧,抱歉。”
奥森向后一倾,躺倒在床上。好友的到来让他暂时摆脱复杂的思绪纠葛。他伸展双臂,懒洋洋地看着梅根茜尔德撑开门,让身后的虚空行者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