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行到来时, 刘拂便哄着他答应了三日后赴宴,至于那处“金屋藏娇”的小院,刘拂并未推拒,在对着周行谢过方奇然的好意后, 便将人送了回去。
随着秋闱将至, 她也确实需要个在外落脚的地。
金陵地贵, 如今手上财务不丰,也只得承了这个人情。
而那场只需要她当个引子的酒宴,在提前做好接头的工作后, 刘拂连面都没露。
本就是互利互惠友好共荣的事, 并用不到她来活跃气氛。
只是自那之后, 金陵城中就饶翠楼的国色姑娘,又传出了无数谣言。
如周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与两位好友撕破脸面独占美人
如于大老板设下鸿门宴,只为夺回美人却被权势欺压
又如徐公子望楼兴叹, 从此在书院与周公子对面无言
众说纷纭,将眼下金陵城中最有名气的几位才俊全都带上, 直将本就艳名远播的碧烟姑娘捧成个红颜祸水, 当世妲己。
其实一年过去, 大多数人都已不记得去岁上元佳节上那个如烈火般耀人眼目的龙女, 但在听到“饶翠楼碧烟”时,却都能隐约忆起一二。
世人慕风流,才子爱佳人,种种传言之后, 饶翠楼的生意反倒比原来更强了许多。
甚至有许多公子哥儿摒弃了往日的雅间厢房,特在一楼大堂吃宴,只为看看那扇关着佳人的门扉。
而被人翘首以盼的佳人,刘拂短期内都不会以碧烟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在正式入冬前,她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调教二小,与陪伴开导望日骄上。
待从望日骄房中将最后一件小玩意儿也搜刮出来,刘拂看着面色涨红的少女,才松了口气。
这丫头看着温顺,骨子里却是执拗,许多日来斗智斗勇,才终于打消了她最后一点自我奉献的念头。
也不知最近几日里,她有没有被这些东西伤了身。
刘拂把玩着手上劣玉打造的角先生,似笑非笑觑了望日骄一眼“骄儿,你若真喜欢也不打紧,我托人造些好的给你玩耍,也免得”
再说下去,只怕望日骄那张小脸儿就要着火了。
知道不能再逗下去,刘拂随手收好东西,正色道“你若真想帮我的忙,不如练练煮粥的手艺。”
话题转的太快,望日骄呆呆地望着刘拂,满是疑惑地重复道“熬粥”
刘拂点头,收敛了笑容的脸上满是郑重“白粥,能立筷子,能饱肚子的白粥。”
建平五十三年的冬天,如地方志上记载的一般,没有滴雨片雪。
直到腊八那天,才有一场薄薄的小雪降下,安抚了因冬日过分暖和,而心存疑惑的人们。
往年金陵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气候,所以即便是经验颇深的老农,也都沉浸在新年将至的喜悦中,没有发现丝毫不对。
都说瑞雪兆丰年,除夕那晚半夜突降的雪花,再次带来对来年丰收的美好冀望。
新的一年上元佳节,花车上立着的观音龙女再不是去岁的两个。刘拂今年未再参与聚星楼文会,却也应了徐思年的邀请,有缘与谢知府、徐同知二人一会。
至于去年坐在知府身侧的守备刘大人,早已换成了新上任的张大人。
借着烟花阵开始前的最后一点儿时间,刘拂将来年可能发生的事情简单禀报了一下。
当第二天被知府招去细谈后,刘拂便知道,去年救火的行为,在这位父母官面前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之后的不居功不提名,更是让对方隐隐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在两次人情相加之下,这一次提前防灾的大功,谢知府但凡不是个死脑筋,都会知道该如何做。
能在金陵这般富庶之地坐稳一把手位置的,自然不会是个庸才。
从知府府邸走出的刘拂长舒口气,婉拒了谢大人府上的软轿,领着一直候在角门的陈迟一步步走回小院。
天灾并非人力可以阻挡,她能做的都已做了,除了让州府官员提前做好赈灾预案外,最多也只能挽回丁点损失。
刘拂心知肚明,因着旱灾,春日里播下去的种子,注定颗粒无收。
可就算父母官张榜预警,那些靠土地生存的农户,也绝不会因可能到来的灾情,而放弃耕种。
明明将种粮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不论是刘拂还是谢知府都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成真。
那些能在绝产时顶饥挡饿的粮食,注定要烂在土里。
转眼冬去春来,惊蛰过后便是春耕。
今年刘拂并未庆生,反在方奇然送她的小院中静坐了一夜。
除了在不远处廊下不愿走远的陈迟外,这院中再无一人。
自除夕的那场雪后,整个江浙都再未有过一滴雨水。
所有人都在盼着天降甘霖,哪怕是明知不可能的刘拂,也日日望着天空,希望自己的计划失败。
即便早已知晓后事将会如何发展,但当看到饶翠楼的客人一日日减少,看到徐思年嘴角因心急而长出的火泡,看到方、蒋、周三人因忧民而无法舒展的眉头,看到秦淮河水一日比一日更浅时,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刘拂也难以继续淡定下去。
唯一能够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在立春之后仍未下雨的消息递到方侍郎手中后,未来的户部尚书方大人再不犹豫,当机立断奏禀圣上,提前开始筹备赈灾粮草。
哪怕仲春时节国库空虚钱粮不济,但哪怕能提前一日将救灾粮送抵江浙,就能救得无数人的性命。
在静坐了一夜后,刘拂轻叹口气,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抬手抿去发丝上的露水。
她招来陪了她整夜的陈迟,吩咐道“去城东方府,请三位公子来一趟。”
今日恰好是休沐日,那三人此时应已醒了。
望着闭合的院门静立了会儿,刘拂轻叹口气,回屋洗漱更衣。
待方奇然等人到来时,刘拂刚将半湿的长发束起,整好衣装沏了壶香茶。
她依旧坐在坐了整夜的位置,双手支着下巴,默默注视着院门。
若非换了身衣服,几乎像是从未移动过。
“小迟,你先下去休息吧。”刘拂起身,冲着三人笑道,“坐。”
不待她再客套,就被周行压着肩头坐下“看你眼睛红的兔子也是,咱们什么情分,用得着你客套”
方奇然亦担忧道“听小迟说你整夜不睡,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刘拂抿唇一笑,越过两人,直直看向蒋存“变故倒是没有,只是有件大事要办,一要向二哥验证,二要向大哥谏言。”
三人互望一眼,全都依言坐下。
提起茶壶,斟满面前的空空的四个茶盏,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让刘拂因彻夜不睡而困顿的精神振作许多。
她将茶盏推向三人,自己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后,才再次望向蒋存“云浮直言造次,还望二哥勿怪。”
不明所以的蒋存满目担忧,点头道“你且问吧,只要不涉及军情密政,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拂干笑道“我要问二哥的,正是与军情有关。”
不止蒋存愣在当场,就连方奇然和周行也忍不住蹙眉。
周行目光射向陈迟的房间,眼见距离够远后又静听许久,没察觉什么异动后才沉声道“不可妄言。”
方奇然也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后,被问到的蒋存才开口道“云浮,以你平日里的谨言慎行,本不该开这个口。”
刘拂抿唇一笑“二哥,谨言慎行这个词,从不曾发生在我身上。”
哪怕是当年辅佐圣上夺权时,她走的也不是谨小慎微的路数。
“其实我要问的事,可说是军情,却也可说不是。”刘拂的定定看着蒋存,认真道,“只是几个小问题,二哥点头摇头沉默不答都可以。”
蒋存眉头紧皱,第一次冷了声音“你可知道,但凡将话问出口,我就定不会当作没听过。”
他话中威吓之意明显非常,只怕刘拂听不懂。
“阿存”周行与方奇然异口同声,同时不赞同地望向蒋存。
与蒋存打小一起长大的二人当然明白,被武威大将军亲手教导出来的蒋存,于某些事上格外的六亲不认。
刘拂毫不犹豫,正色道“二哥的性子,我自然知道。”
“大哥三哥放心,我定不会让二哥难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最佳蒋冷血无情少将军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