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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分页 回宫

作者:笑脸猫 字数:39462 更新:2022-01-02 00:48:04

    自那夜傅恒离开,就再也没回来的意思,他宁可睡在冰冷冷的书桌上,也不肯再回房里睡。

    尔晴日子难熬,富察家几乎人人都在猜测,她这少夫人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稳了,尤其是她又没个所出,为了富察家后继有人,这一次连富察夫人都不站在她这边,与傅恒商量着是否要纳个妾。

    日子实在难过,尔晴心中又怕又怒,最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娘娘”

    长春宫内,尔晴朝皇后一叩头,身旁放着一只蓝布包袱,埋首在地,声带哭腔“尔晴想回长春宫为您侍疾”

    皇后坐在上首,身旁搁着一副拐杖,那是魏璎珞与明玉一同为她做的,上头没有雕龙画凤,只刻了两个字迹不同的福字。

    “侍疾”皇后楞了一下。

    “是。”尔晴抬起头,用帕子擦了一下眼泪,柔声道,“娘娘,您身子骨不好,奴才担心极了,特意禀报过阿玛额娘,征得了他们的同意,这才收拾行囊入宫。”

    皇后看了眼她身旁的小包袱,堂堂一个富察家的少夫人,哪可能就这么点细软,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看破不说破,皇后只轻轻摇摇头“宫里不缺人,况且以你现在的身份,也不便做这些下人的事,你回去吧。”

    “娘娘”尔晴匍匐前行,一路爬到她脚下,昂头望着她,哀哀道,“尔晴跟着您六年,早已习惯了伺候,虽然离开了宫里,到底放心不下从前太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出嫁了以后还有舍不得,特意召回来留用的,更何况奴才嫁入富察家,是娘娘的弟媳,想为您侍疾,又有何不妥”

    皇后抚了抚身旁的拐杖,她昏迷不醒时,尔晴没来,她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的学习走路时,尔晴没来,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尔晴没来。

    拐杖上只有两个福字,一个是来自璎珞,一个来自明玉,没有一个来自尔晴。

    于是皇后笑道“不必了,本宫身边有璎珞和明玉,足够了。”

    尔晴沉默片刻,终是长长一叹,吐露实情。

    “娘娘。”泪水一滴滴垂落在地,尔晴凄婉道,“傅恒一向忙碌,一月有三两日回府,也是独宿书房,奴才在家里,着实寂寞凄清,才想回来伺候娘娘,您也不要奴才了吗”

    其声极哀,如一条被主人舍弃的小狗。

    皇后又天生一副柔软心肠,虽有些怨她薄情寡义,但眼见如此,终是心中不忍,道“尔晴你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傅恒宠爱一名婢女,多次与奴才争执,奴才一时气愤,便责罚了她,引得傅恒大怒。”尔晴哭哭啼啼道,“如今富察家已没了奴才容身之处了。”

    皇后却没有信她片面之词,又或者说,比起她的片面之词,皇后更相信从小看大的弟弟。

    淡淡扫她一眼,皇后道“本宫从未见过傅恒发怒,可见你这次的错,着实犯得不轻啊。”

    尔晴是个聪明人,见皇后不上当,她就不继续在这件事上扯谎,转用悲情攻势,扯着皇后的裙摆,一个劲的哭道“皇后娘娘,就容奴才留在宫里,陪您一段时 日,至少等傅恒消气了,奴才再回去,好不好求您了”

    就像皇后了解傅恒,她也很了解皇后。

    尔晴知道,皇后一贯眷恋旧物,连件旧衣裳都要缝缝补补,更何况是个人。

    果然,犹豫半晌之后,皇后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留下吧。”

    尔晴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春宫。

    “皇后娘娘就是心太善”宫女寝处,明玉狠狠磕着手里头的瓜子,“长春宫什么地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魏璎珞好奇看她一眼“你从前不是和她最要好,怎地如今这么不待见她”

    明玉冷哼一声“她自从当了富察府少夫人,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珠光宝气,颐指气使,我不过是个奴才,可千万不敢高攀”

    魏璎珞笑了笑“人是不会变那么快的,如果真的变了,只是你从前未曾发觉”

    她忽然住了嘴,因为房门忽然开了,尔晴扶门而立,目光朝里头一张望,最后落在她面上。

    “魏璎珞。”尔晴抬手指着她,一副吩咐下人的嘴脸,“我的行礼搬入偏殿,尚未规整,你去替我收拾收拾。”

    明玉就要发怒,但被魏璎珞伸手拦了,看在傅恒的薄面上,婉拒道“富察夫人,皇后娘娘的腿每逢阴雨天气便疼痛不止,我还要赶着去为她按摩。”

    她礼让三分,尔晴却得理不饶人,单眉一挑道“除了你,长春宫就没别人了明玉自然会去做,你只管帮我整理行李”

    “我没空。”魏璎珞摇摇头,“你等等,我去问问谁有空。”

    她也算仁至义尽,到底给了尔晴一条台阶下,却不料自己刚刚将脚踏过门,尔晴就伸来一只手,铁钳似的钳住她的胳膊。

    “你”魏璎珞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刚刚转过头,一个巴掌就甩在她脸上。

    “好奴才,竟敢推脱我的命令”尔晴笑,“皇后娘娘太仁慈,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尔晴被打得狠了,原地旋了一圈,才摇摇晃晃的重新站定。

    “你,你”她抬手捂着自己红肿的右颊,不敢相信地看着魏璎珞,“魏璎珞,你疯了你居然敢打我”

    魏璎珞冷冷一笑,先前是她不留神,如今她回过神来,哪还会给对方再掌掴自己的机会。

    “要作威作福,回你富察府去”她一步步逼近尔晴,“在这长春宫,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后娘娘你也好,我也罢,都是奴才你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便只好出手,让你重新记起来”

    尔晴生怕她又要打自己,忙大声喊道“来人来人魏璎珞要打人了珍珠,琥珀快来人啊”

    叫了半天,无人回应。

    尔晴渐觉不对,她左右环顾片刻,珍珠琥珀长春宫的宫人们都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那种感觉,就像一群人围绕在一只笼子旁,看里头的猴子上蹿下跳。

    “喜塔腊尔晴。”魏璎珞伸手一推,便将尔晴推到墙上,单手撑在她耳边,声音里三分戏谑七分嘲讽,“如今的长春宫,已不是你的天下了,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介意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尔晴胸膛起伏片刻。

    她甩给魏璎珞的巴掌,魏璎珞反手甩给她,她对魏璎珞说的狠话,魏璎珞下一秒就丢回给她,让她脸上心里都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恶狠狠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让她主持主持公道”

    面对她的威胁,魏璎珞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抬手“请。”

    她如此有恃无恐,反让尔晴楞了一下。

    “你等着”恶狠狠丢下一句,尔晴转身就走。

    目送她的背影,明玉走近魏璎珞,略带担忧道“璎珞”

    “没事。”魏璎珞淡淡道,“让她去。”

    送膳太监正在收拾餐盘。

    皇后刚刚用完膳,因天气有些热了,她的胃口不是很好,大部分菜一动不动,只几道爽口小菜略动了几筷子。

    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轻轻点了嘴唇几下,皇后便扶着侍女的手起来,刚刚走出门,便见宫门口跪着一人。

    “娘娘”一见她来,尔晴便哭喊起来,“娘娘你要为尔晴做主呀”

    她一番添油加醋,将自己刚刚的遭遇全盘托出,故意选在宫门口,让所有人都听见都看见。

    皇后静静听完,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只抬头看了眼天色,似乎觉得这里太热,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淡淡道“随我来寝宫,来人,去把璎珞叫来。”

    “是。”

    尔晴心中大喜,心道魏璎珞,这下有你好看了

    一行人进了寝宫,皇后坐在桌沿,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划拉着茶盖。

    尔晴在下头跪着,眼角余光时不时朝房门口瞄一下。

    房门终于开了,魏璎珞走进来“娘娘,您找我”

    “无论如何,她但到底是你的前辈。”皇后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给她些面子。”

    魏璎珞顺从应道“是。”

    “过来给本宫按摩腿吧。”

    “是。”

    尔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文。

    她忍不住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皇后,没了这就没了跪的双腿发麻,哭的两眼泛红,最后只换来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责骂

    魏璎珞正在为皇后按摩腿部,一门心思都在上头,已全然忘记尔晴的存在,随她手指或按或捶,皇后的神色略略有些改变,但看她的眼神却是始终不变,又温柔,又信任。

    忽察觉到尔晴的目光,皇后抬眼对她一笑“你怎么还在这”

    那一瞬间,尔晴忽然明白了过来。

    “无论如何,她到底是你的前辈。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给她些面子。”这句话哪里是在敲打魏璎珞,分明是在敲打她

    潜台词很明显,今非昔比,出了宫再回来,你尔晴已不再是长春宫宫女之首,这个位置已经属于别人,属于魏璎珞。

    外人面前,尔晴必须给她面子,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受了一点委屈,就跪在大门口,闹腾得人尽皆知。

    而更深一步的意思则是皇后压根不信任尔晴哭诉的那番遭遇。

    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尔晴缓缓垂下头“是,奴才告退。”

    她规规矩矩的退到门旁,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看见两人一坐一跪,一个用心为对方纾解痛苦,一个温柔注视着对方。

    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全无她插足的余地,全无她挑拨的空间。

    尔晴顿觉手脚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窖,一下子清醒过来。

    “魏璎珞说得对。”她心中喃喃,“这里再也不是过去的长春宫,我也再也不是过去的尔晴”

    第一百零一章 生子方

    皇后虽重新接纳了尔晴,却一直态度淡淡,对她既不亲热,也不疏远。

    这也怪不得皇后,谁叫尔晴在皇后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宫嫁人,走得头也不回,如今她需要帮忙的时候,才重新回来,皇后又怎会待她如初

    “怎么办”尔晴一边给皇后梳着头,一边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让皇后重新信任我,依赖我呢”

    “娘娘”明玉忽从外面冲进来,她一贯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纯妃生了,六阿哥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太后一看就欢喜极了,亲自赐名永瑢呢。”

    皇后楞了楞,笑道“永瑢,瑽瑢,佩玉行也,太后一定很喜欢这个孩子。”

    “娘娘”明玉却恼怒起来,“纯妃从前跑长春宫勤快得很,可自从您患病以来,她是再也不来了如今这样大的消息,长春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此人当真是”

    皇后眉头一皱“明玉,慎言。”

    明玉还要发作,魏璎珞却拉了她一下“纯妃来了”

    环佩叮当,声如碎玉,纯妃扶着玉壶的手走进长春宫,许是刚刚生产过之故,她的身体略显丰腴,还未恢复至过去的苗条,虽然失了些少女的清纯,却多了一丝少妇的成熟美感,如同熟透的桃子,反而更加诱人。

    略略对皇后行了一礼,纯妃道“臣妾恭请皇后圣安。”

    皇后倒也不计前嫌,明明自己生病时,她鲜少过来探望,如今见了她,却打从心底的喜悦,拖着还不大利索的残腿,亲自上去扶她“起来吧,你是刚刚生过孩子的人,不要多礼,坐下吧。”

    纯妃笑了笑,毫不推辞的坐下了,手指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柔柔弱弱道“娘娘关怀,臣妾感激不尽,但不能因为娘娘宽容,就失礼放肆。娘娘是六宫之主,臣妾有喜一事,本应当提前禀报娘娘”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玉壶就帮腔道“玉壶皇后娘娘,这可怪不得我家主子,她是突然晕倒,招来太医诊脉,才发现身怀龙嗣,本想早些跟您通报,但主子身子不好,病榻上躺了许久,折腾来折腾去的,便错过了时候”

    听了这话,皇后还没甚反应,明玉嘴里却嗤了一声。

    连魏璎珞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怀胎十月,难道她还能在病榻上躺十个月不成要知道从怀孕到临盆,纯妃可从未踏足过长春宫一步。

    反倒是皇后关心她,时时派人打听她的消息,结果今儿传她与皇上一块游湖,明儿传她与皇上御花园里抚琴,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而一要她来长春宫走动,立刻就能患上头疼脑热。

    再久的交情,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她这样的反复磋磨。

    眼见明玉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皇后忙用眼神制止她,然后抚着纯妃的手道“纯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本宫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你身子骨薄弱,也不要常往长春宫跑了,多多陪伴永瑢才是”

    两人叙了一会话,纯妃便借口要回宫照顾永瑢,告辞离去了。

    皇后差明玉与璎珞二人送她,两人一路将她送出宫门,明玉朝着对方渐渐远去背影呸了一声“明知娘娘失了阿哥,伤心难过,还要特地过来炫耀,真不知道她有没有心”

    魏璎珞也有些神色不愉,但她不能让明玉再说下去了,宫中多耳目,从明玉嘴里说出来的话,会被人当成是皇后的意思。

    若是纯妃本无意与皇后交恶,这类的传言听多了,怕也要成仇。

    “明玉,别说了皇后娘娘素来照顾纯妃,也是真心为她高兴,你何必提起 不高兴的事,反倒让娘娘忧心”魏璎珞安抚道,“再说,娘娘还年轻,调理好身子,还能诞育嫡子。”

    心里却喟叹一声,以娘娘如今的身子,延续子嗣,谈何容易

    纯妃这一走,又不再来了,她虽不来,关于她的消息却不断传来。

    “娘娘,您听说了吗”

    长春宫寝殿,尔晴一边为皇后梳头,一边状似无心的说“皇上下了旨,册封钟粹宫主位为纯贵妃。”

    菱花镜上照娇容,娇容一抹黯然色。皇后失落一笑“本宫一直闭门养病,宫中的事,倒是一概不知了。这样大的事,若非是你提醒,都不知去庆贺。”

    从镜中看见了皇后脸上的落寞,尔晴心思一动,道“这一年来,虽然慧贵妃走了,但又有纯贵妃后来者居上,宠冠六宫,如今又生下六阿哥,更是风头无量。皇后娘娘,您还是得养好身体,早日生下嫡子才好啊”

    皇后一怔“嫡子,这谈何容易”

    尔晴“奴才知道,您的身体耗损严重,怀孕不易,便特意去求了一副生子方,娘娘不妨试试”

    说完,放下手中牛角梳,从怀中掏出一只藏了许久的锦盒。

    “这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只不过傅恒已经很久不来我房里了。”尔晴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再次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困境于皇后面前摆了摆,然后勉强一笑,“娘娘不可犹豫,中宫膝下空虚,太后口中不说,心中必定生怨,皇上也会十分失望。富察一族,人人都殷切地盼着,娘娘早日生下嫡子啊”

    尔晴知道皇后不会拒绝,她在皇后身旁呆了这么多年,知道皇后心里最想要什么。

    果然,皇后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慢慢向前伸出一只手。

    眼见那只手就要碰到锦盒,明玉却一个饿虎扑食,一把将锦盒抢了过去。

    明玉斜了尔晴一眼,许是因为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竟然也学会了怀疑别人“娘娘,这毕竟是宫外之物,奴才送去张院判那儿,查验后再行服用吧”

    尔晴却不怕她怀疑,因为这的的确确是她为自己弄来的生子方,无论是人力物力都花费无数,曾也珍视如命,只是再也用不上了,所以才舍得拿出来“皇后娘娘身体要紧,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此事机密,就我们三人知晓,你也不要再声张了”

    明玉犹豫“魏璎珞也不说吗”

    尔晴防的就是她,怎肯让这女人再来分薄恩宠,当即否决道“魏璎珞一味担心娘娘身体,过于谨小慎微,她也不想想,若没有嫡子,娘娘将来怎么办,富察家又会如何,若告诉了她,不是坏事了吗”

    明玉“可是”

    “好了。”皇后开口打断两人的争执,目光如胶,凝在那只锦盒上,喃喃自语道,“容本宫想想,容本宫想想”

    第一百零二章 怀孕

    “永琏永琏”

    魏璎珞本已经昏昏欲睡,听见皇后的惨叫,一下子惊醒过来,与一众守夜太监一块冲进寝殿。

    皇后似乎发了梦魇,一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抓着,倒映在雪白的帐子上,似一对狂风中乱舞的树枝。

    “皇后,皇后”弘历今夜宿在长春宫,魏璎珞来时,他正抱着皇后,不停的呼唤,“醒醒,醒醒”

    皇后幽幽睁开泪眼,抽泣片刻,才颤声道“我梦见永琏了。他在哭,他一直在哭”

    弘历怜惜地看着她“皇后,你做噩梦了,听听,长春宫哪来的哭声。”

    皇后楞楞的环顾四周,听见哭声,她难过,没听见哭声,她却更加难过。

    不忍看她这幅神情,弘历道“改日将永瑢带来给你看看,那孩子有几分像永琏,且让他陪你一段时日吧。”

    皇后紧紧抱着他,心中却愈发的凄苦。

    别人家的孩子,怎能做自家孩子的替代品他若不像永琏倒还罢了,他若是真的有那么几分像永琏,皇后怎忍与他再分开若是强留人在宫里,又要如何面对孩子的生母

    “不必了,有您陪着臣妾就好。”皇后婉拒道,然后如抓水中稻草,紧紧抓住弘历,又可怜又痴心道,“臣妾最近总是梦到永琏,醒来却又看不见他这种痛,只有您懂,对不对”

    “是。”弘历如同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朕懂,朕陪着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露从今夜白,两人相依相偎至天明。

    这场噩梦终是让皇后下定了决心。

    次日,她单独将尔晴唤来“那份生子方呢。”

    尔晴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恭恭敬敬将放方子的锦盒献上,待皇后接了盒子,她才明知故问的来了一句“真不需要知会璎珞”

    皇后放在盒子上的手一僵,叹了口气“算了,璎珞太担心本宫,暂且不要告诉她了。”

    日子时短时长,端看手里头有没有事要做。

    对魏璎珞来说,时间过得是很快的,时而陪皇后复健,时而为她保养拐杖,时而处理长春宫大大小小的事务,一眨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这日,张院判照例来请平安脉。

    本以为与往常一样,都是走走过场,岂料他的面色竟越来越凝重,诊了一遍不够,又再三诊断。

    魏璎珞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张院判,你都看了半个时辰了,可是娘娘的身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张院判将手搭在皇后的脉上,反问她“娘娘近日的胃口是不是不大好”

    “娘娘近日有些不思饮食,身子跟着消瘦了些。”魏璎珞看了看皇后略显清减的侧影,心里愈发不安,一转头,却见张院判松了口气,一撩衣摆,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大喜了”

    不等魏璎珞开口,尔晴已经急切发问“喜从何来”

    张院判满脸是笑“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当然是大喜”

    皇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喜悦之色,下意识地看向尔晴,尔晴对她微笑颔首。

    两人之间的互动可瞒不过魏璎珞的眼睛,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目光落在明玉身上。

    明玉的城府可没两人深,当下目光躲闪,略显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从皇后寝殿内出来,魏璎珞一把揪过明玉,质问道,“叶天士开的调理方有一味紫茄花,本身有避子之效。他说过,娘娘身体彻底调理好了,才可停药备孕。可如今,娘娘已经怀孕了,说明你们一早就停了药”

    明玉为难“璎珞”

    身后传来扑哧一笑“魏璎珞,长春宫的事儿,难道都要告诉你么,未免自私过高了吧”

    魏璎珞猛然转过身“尔晴此事和你有关”

    一只手推开门扉,尔晴立在门后,毫不掩饰脸上的洋洋自得“你应该说,是托了我的福,长春宫才会有喜讯”

    魏璎珞看看尔晴,又看看明玉,渐渐明白了过来,声音渐冷“你们全都知道,却瞒着我一个人”

    明玉有些慌乱的摆动双手“魏璎珞对不起我不是有心”

    魏璎珞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一路上,得了消息的宫人们都喜形于色,倒显得她格格不入。

    每个人都只看见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看不见她日渐消瘦的身体。

    魏璎珞不愿意看见他们的笑脸,更不愿意在长春宫多待,沉默的走出宫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永巷外。

    早已有人看见她,转头便将她过来的消息递与袁春望。

    “哎。”

    袁春望还没走出永巷,就听见一声叹息。

    “哎。”

    心里有些好笑,他索性放满脚步,任由对面的叹息声一次又一次响起,直至最后,脚步一顿,停在魏璎珞面前,也叹了一声“哎。”

    “哎。”魏璎珞坐在地上,也哎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他,“你哎什么”

    “这是你叹的第三十口气。”袁春望双手负在身后,衣摆下伸出一只黑靴,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我特意穿上你做的鞋,的确舒服又方便,可你好像都没注意到呢。”

    “哎。”魏璎珞叹了第三十一口气,“皇后娘娘怀孕了。”

    “那你叹什么气”袁春望扑哧一声笑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魏璎珞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可叶天士之前说过,娘娘身体虚弱,若再怀孕生子,必定折损元寿娘娘明明知道,却还是作出这种决定,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身体重要,还是子嗣重要”

    袁春望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子嗣重要”

    魏璎珞楞道“哥”

    袁春望眼神平淡,与魏璎珞不同,魏璎珞太过关心皇后,所以看不见旁边的东西,他却冷眼旁观,看清了这宫中大势。

    “璎珞。”他沉声道,“皇后病倒这段日子,娴贵妃大权在握,纯贵妃又霸着圣宠,若皇后再这样下去,迟早后位不保你明明知道,皇后的决定没有错,又为什么要生气”

    魏璎珞摇摇头“我不管什么权力圣宠,只要娘娘平安无事。”

    袁春望与她不同,他倒是希望皇后能够诞下嫡子。因为皇后是魏璎珞最大的靠山,皇后的位置越稳固,魏璎珞得到的好处就越多,而一个嫡子,或者一个太子,能够让皇后的地位坚不可破。

    不过这些话,他只会藏在心里,不会说给魏璎珞听,免得她大发脾气。袁春望拍了拍魏璎珞的脑袋,随口道“如今木已成舟,担心何用,好好照顾皇后,生下嫡子才要紧。”

    “知道了知道了。”魏璎珞被他拍得头晕,忙推开他的手道,恶狠狠道,“我当然会照顾好皇后,无论尔晴想要耍什么花样,有我在,决不让她得逞”

    第一百零三章 忌日

    钟粹宫。

    纯贵妃将永瑢抱向弘历,襁褓中的孩子伸出胖嘟嘟的手指,咿咿呀呀的求抱。

    “永瑢如今很亲近皇上呢。”纯贵妃温柔笑道,“每天睁开眼就到处找您。”

    弘历并没有抱起永瑢,只是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郁郁寡欢起来。

    纯贵妃看出弘历心不在焉,示意乳母抱走孩子,试探地“皇上,昨儿臣妾新谱了一支曲子,皇上要不要听听”

    弘历勉强应了,两人一块抚了会琴,又喝了几壶酒,酒气熏红了纯贵妃的面颊,她将柔弱无骨的身体倚在弘历怀中,声音比酒更醉人“皇上”

    下一刻,她竟被轻轻推开,弘历沉声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你先就寝吧。”

    望着他踉跄而去的背影,玉壶奇道“娘娘,皇上今天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纯贵妃若有所思,忽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长春宫。

    皇后即将就寝,菱花镜前,魏璎珞一样一样为她拆卸头上的珠钗,拆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传唱一声“皇上驾到”

    寝门打开,一股酒气从外头冲进来。

    皇后头都来不及梳,起身相迎,扶着对方的手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弘历看起来似乎醉了,恍恍惚惚地盯了皇后片刻,忽然抓住她的手“皇后,今天是永琏的忌日。”

    皇后一楞。

    “朕当初替他取名永琏,便有承继江山之意。”弘历絮絮叨叨,“他也没有辜负期待,天生聪慧,勤学不倦,八岁之时,朕带他木兰围猎,他射中天上的雄鹰,亲自捧来献给朕”

    他一件件说着过去的事,琐琐碎碎,像个不厌其烦的老妈子。皇后听着听着,渐渐泪眼朦胧,她知道弘历是真的醉了,若他清醒着,绝不会显露出这样柔弱脆弱的一面。

    “皇上。”她拉他到床边坐下,抬手抚摸他的面颊,体贴道,“永琏走后,你停朝五日,以示哀思,已是天下难得的慈父了”

    “哈哈”弘历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热泪盈眶,“世上哪有孩子夭折,却不掉一滴眼泪的父亲呢”

    皇后心酸道“皇帝落泪,只有三种情况,为痛失考妣,二为天降大难,三为国破家亡,皇上,你不是不想哭,你是不能哭”

    弘历眼中的泪水眼见着就要落下来了,听了这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喃喃道“是啊,朕是天子,天下臣民皆是朕的儿子,不独只有永琏一人所以,哪怕你怨朕无情,恨朕冷酷,朕也不能哭”

    皇后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拥在怀中。

    长春宫内一时寂静无声,魏璎珞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神极为复杂。她对弘历成见极深,觉得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除了生得显贵些,没半点地方配得上皇后。

    如今看来他也有他的苦衷。

    皇帝的位置真真不好坐,连哭都不被允许,只有借着醉酒,方能垂一滴眼泪,还得垂在一个能守口如瓶的人的肩头,不能叫旁人看见。

    “皇后”弘历将脸埋在皇后肩头,轻轻道,“太医跟朕说了,你这一胎必定是个阿哥。”

    皇后“嗯。”

    “朕知道。”弘历道,“一定是永琏要回来了。”

    皇后楞了一下,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便又嗯了一声。

    “永琏聪明俊秀,万里挑一,他是朕最心爱的儿子,他走了,朕很难过,一日比一日难过。”弘历喃喃道,“如今他要回来了,朕终于不用再难过了皇后,你高兴吗,他就要回咱们身边了。”

    泪水在皇后眼眶中滚动,这何曾不是她的梦想,夜夜哭醒,总要伸手在床沿摸一摸,却只摸到冰冷的空气,摸不到那孩子柔软的脸颊。

    但为了安慰弘历,安慰这个与自己一样悲伤的人,皇后再一次“嗯。”

    得了她的答复,弘历吃吃笑了起来,他孩子气的抓住皇后的手,眼中泪光滚动,如同地平线尽头的一线天光“皇后,帮朕问问他,从前朕忙着政务,没一天陪过他,甚至没有抱过他,他怪不怪朕,还愿意做朕的儿子吗”

    皇后牵着他的手,慢慢放在自己凸起的腹上。

    “孩子。”她低头问道,“你皇阿玛忙于政务,没一天陪过你,甚至没有抱过你,你怪不怪他,还愿意做他的儿子吗”

    十指相扣,感受着她腹中的胎动,起起伏伏,一个新生命的心跳。

    皇后笑着抬起头,张了张嘴,打算说几句谎话骗骗他,帮他打起精神,不要再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

    只是话到嘴边,忽然扼住。

    “皇后”弘历看着她,渐渐酒醒,“你怎么了”

    皇后的面色肉眼可见,一点一点变得苍白,汗水从她鬓角滚落,她重重喘息片刻,忽然弯腰抱住自己的肚子,声音压抑不住的痛苦“好痛,臣妾的肚子好痛”

    第一百零四章 生产

    夜已深,长春宫内却灯火通明,人影接踵。

    魏璎珞,尔晴,明玉,长春宫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全都行色匆匆,有的捧着水盆进出于寝殿,有的用新烛换下旧火,有的守在宫门外,脑袋却时不时朝宫门内看一眼,人人脸上皆是焦色。

    “啊”皇后的惨叫声从房内传出来。

    弘历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走,脚步越来越急。

    李玉宽慰道“皇上放心,整个太医院都在候着,皇后娘娘一定能平安生产。 弘历沉默不语。”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出一声尖叫,长长响起,又很快没了气息。

    弘历顿住脚步,飞快下令道“快,快去看看”

    “嗻。”李玉忙不迭冲了出去。

    寝殿内一片狼藉,床沿放着一只水盆,满满一盆血水。

    皇后声息全无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仿佛被人抽干全身的血,身上半点颜色也无,除却头发,其余地方一色的白。

    产婆额头冒汗道“婴儿两脚先下,这是连环生啊”

    魏璎珞哆嗦着嘴唇,脸色竟与床上的皇后一样苍白。

    过了半天,她才哆哆嗦嗦从嘴里憋出一句“若是救不了皇后娘娘,你们也落不了好处实在不行,就请太医来”

    产婆道“这种情形,太医也救不了人唯一的办法,手伸入产道,碰碰阿哥的小脚,希望上天保佑,阿哥聪慧,自己向上抱了头,还有一线生机”

    这法子光听就是九死一生,魏璎珞阵阵晕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璎珞姑娘,你还好吧”产婆忧虑地问。

    “我很好”魏璎珞咬了咬舌尖,“需要我怎么做”

    “抱住娘娘的上身即可。”产婆犹豫一下,“若是撑不住,就换个人来”

    “不了。”魏璎珞几步上前,颤抖而又坚定地抱住皇后,“这个时候,我决不能离开娘娘”

    皇后强撑着睁开眼,望着她。

    “娘娘。”魏璎珞柔声鼓励,“你加油,璎珞陪着你”

    皇后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艰难的朝她点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如同旭日初升,如同甘露降临,长春宫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望向啼哭声响起的方向,弘历几乎是立刻就推门而入,冲到了床沿。

    屋内,孩子在哭,魏璎珞也在哭。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皇后笑话道,抬手擦了擦她眼角泪水,目光充满怜惜。

    “旁人都在笑,怎么只有你在哭”弘历大步走来,许是因为心情大好,也一并取消她。

    “我”魏璎珞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别取笑她。”皇后温柔地握住魏璎珞的手,道,“所有人都在为七阿哥的出生而高兴,只有她,一直守在我身边,为了我而流泪。”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皇后一语道破魏璎珞的心思,反叫她的泪流得更加凶猛,她将皇后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抽泣道“娘娘,刚才璎珞真的很害怕,我失去了娘,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孤身一人了,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她一贯脾性倔强,如同一颗摔不烂的石头,难得露出这样柔弱可怜的姿态,不但皇后看她的目光充满怜爱,就连弘历看她的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过了好一会,魏璎珞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弘历这个人,虽不舍,但还是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留下些时间给他们二人单独相处,于是起身告退道“娘娘,您劳累一夜了,奴才去为您端些补品来。”

    她特意为两人留下些独处时间,皇后为了这个孩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样大的罪,必须让弘历知道,让他看见,让他记在心里。

    反手关上房门,魏璎珞长出一口气,去了小厨房一趟,厨房里早已备好了补品,因皇后怀孕期间见不得油腻,故而补品都是口味清淡之物,比如银鱼粥,炒青菜,以及一碗专门补身用的生化汤。

    将这几样用木盘盛着,魏璎珞回到寝殿内。

    弘历眼角余光扫见她,拍了拍皇后的手“好了,你今天也累了,吃些东西,早些睡吧。”

    顿了顿,他转头对李玉道“朕今夜要留宿长春宫。”

    皇后脸色苍白,目光却极为璀璨,一只襁褓放在她身旁,她的目光分分秒秒也离不开襁褓里那个孩子,听了弘历的话,她这才抬头一笑“夜晚风凉,皇上现在回养心殿,难免酒后受寒尔晴,请皇上在东侧殿歇息。”

    “是”尔晴应道。

    她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走到门外,忽一转头,看向屋中众人的目光却不那么规矩。

    夜,东侧殿。

    李玉去了趟茅房,净身后就这点不好,每次如厕都费时费力,避免洒在身上。待他回来,忽听见东侧殿里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柔媚入骨,曲意奉承“皇上”

    皱了皱眉,李玉拉过门前守着的小太监问“刚刚是谁进去了”

    “长春宫的一个宫女。”小太监压低声音回道,“过来送醒酒汤的。”

    正说着,房内传出裂帛声,小太监似没见过这阵势,刚要开门查看,被李玉一巴掌拍了回来。

    “看什么看”李玉没好气道,“皇上要宠幸谁,都是她的福气,少看少问,小心掉脑袋”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冷哼一声,李玉将拂尘捧在手肘间,一边守在门口,一边心想“这长春宫的风气真该整整了,皇后才刚刚诞下嫡子,就有宫人迫不及待的爬上皇上的床,也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说她狡诈”

    一夜芙蓉帐,天蒙蒙亮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色哀戚的女子从里头走出来。

    李玉回头一看,待看清对方的面容,登时一个哆嗦。

    那女子面容姣好,体态婀娜,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尔晴富察傅恒之妻

    李玉只觉手脚冰冷,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拖着灌铅似的双脚,走进了东侧殿,只看了一眼,就心道完了。

    只见满床凌乱,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男女交合过后的旖旎气味,弘历仅披里衣,坐在榻上,脸色阴沉地望着他。

    “皇上”李玉膝盖一软,正要跪下,一只靴子便迎面丢来。

    “滚”弘历怒吼一声。

    若有所觉,走在回宫路上的尔晴忽然定住脚步,回望一眼,脸上不见半点愧疚,只轻轻一笑,笑声畅快无比。

    “喜塔腊尔晴,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璎珞你的残忍恶毒,更叫我万分恶心”尔晴将傅恒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喃喃重复一遍,然后吃吃一笑,笑声如渗毒液,道不尽的残忍狠毒,“傅恒,这可是你逼我的,你让我难过绝望,我也要让你难过绝望”

    第一百零五章 喜讯

    第二日,明玉奉命收拾东侧殿。

    刚一进门,就见琥珀抱着一张床褥从里头出来,目光躲闪,神色慌张。

    “你在干什么”明玉喊住她,狐疑道,“东躲西藏,作贼呢”

    琥珀将怀中床褥抱得更紧,垂下头道“皇上昨夜酒醉,吐得到处都是,李总管吩咐奴才,赶紧收拾干净”

    “是吗”明玉的目光朝她怀中一扫,忽然皱起眉来,只见那床单中露出一角红艳,似一只女人的肚兜,丝绸质地,边角处隐隐一朵芙蓉花瓣。

    惊鸿一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不等明玉看个清楚,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

    “明玉”尔晴的手落在她肩上,不由分说,将她扳过身来,笑吟吟道,“明玉,我今日就要出宫了,特来向你告辞。”

    明玉一楞“这么突然”

    “傅恒已回京城了,我再留在宫里,多有不便。”尔晴叹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就靠你照顾皇后娘娘了。”

    明玉瘪瘪嘴“不用你说,我也会照看好皇后娘娘的。”

    尔晴笑笑不说话,又与她闲扯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等她一走,明玉再转身,身后哪里还有琥珀的踪影。

    明玉心事重重的寻至茶房,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要找一个人商量,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靠谱。

    “璎珞”

    火焰舔吐着药罐,魏璎珞坐在一旁打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药味,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明玉斟酌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的说道“昨夜皇上歇在东侧殿,好像宠幸了宫女。”

    打扇的动作忽地一止。

    皇后才刚刚生子,他便宠幸长春宫的宫女,就不能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吗

    刚刚才对弘历有些改观,如今反而成见更深,魏璎珞死死捏着扇柄,面无表情道“这可是长春宫,皇上看中了宫女,怎么不和娘娘知会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宫女受到宠幸,今日还不去讨封”

    明玉一楞,失笑道“你说的也对,不过算了,也许是我一时眼花”

    两人心照不宣,都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皇后已经够苦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给她添堵。至于这个吃里扒外的宫女若是明玉看错了最好,若是没看错,她们两个自会将人揪出来,教她知道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

    气氛有些沉闷,魏璎珞想了想,忽然道“对了,刚刚听娘娘说,皇上已经给七阿哥起了名字了。”

    “哦”明玉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什么名字”

    “永琮。”

    永琮永琮明玉将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念叨了片刻,忽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哎呀,你知道琮是什么吗”

    魏璎珞当然知道,却还是笑着摇摇头,将解释的机会交给她。

    “琮,宗室庙堂之器。”明玉手舞足蹈道,“可见皇上有意让七阿哥承继”

    “祸从口出。”魏璎珞将手一抬,蒲扇挡在明玉的大嘴巴前。

    明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扇子,一边给她打扇,一边不依不饶道“本来就是六阿哥的瑢字,乃佩玉相击之声,可咱们七阿哥, 却是庙堂之器,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璎珞瞪了她一眼“是啊是啊,我忙着熬药呢,你去别处炫耀吧”

    明玉本想与她一同分享自己的快乐,见她这么不配合,不由得有些生气,嘟起嘴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有什么可高兴的”魏璎珞意兴阑珊道“娘娘为了生七阿哥,险些血崩而亡,太医都说会有损元寿”

    明玉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可身为后妃,有了子嗣才能屹立不倒别说后宫妃嫔,天下女子亦然”

    “若没了性命,纵有泼天的权势富贵,又有什么用处”魏璎珞沉声道。

    “可、可娘娘不看重权势地位,只得了七阿哥,便心满意足了”明玉虽然还在嘴硬,气势却已经弱了许多。

    “女人也是人,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紧。”魏璎珞笑道,“娘娘福大命大撑过去了,若撑不下来,留下一个没娘的孩子,能在紫禁城好好活下去吗那些为了生孩子不要命的,都是傻瓜。”

    有喜的,可不止长春宫。

    数月后,富察府。

    “额娘。”傅恒走进大厅,“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人叫我回来。”

    因皇后久病不起的缘故,富察夫人哭瞎了一只眼,虽日日敷药,但至今也只能迷迷糊糊看见一点人影,她向对面的影子伸了伸手“傅恒啊,一个天大的喜讯,你知道了,也一定高兴极了。”

    傅恒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什么好消息”

    一直都是坏消息多,富察夫人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你媳妇儿终于有孕啦”

    傅恒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富察夫人眼睛不好,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依旧拉着他的手道“皇后娘娘身体痊愈,又有七阿哥深受圣眷,额娘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你,如今额娘可放心啦,尔晴可真是咱们家的大福星你要好好照顾尔晴,万不可怠慢了她”

    “是。”傅恒咬牙道,眼中充满深恶痛绝。

    等从大厅出来,傅恒不作停留,飞快冲进尔晴卧房内,阳光正好,尔晴倚在雕花窗旁绣花,飞针走线,一朵并蒂莲在绣绷上渐渐成型,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抓住她持针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傅恒怒不可遏的面孔,他沉声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尔晴笑了起来,如同新婚夫妻之间做游戏的娇憨语气“你猜。”

    傅恒懒得跟她打机锋,将她的手腕握得嘎吱作响“我再问你一遍,这孩子是谁的”

    手腕剧痛,尔晴却笑得更欢“人人都说富察傅恒聪明绝顶、手段厉害,年纪轻轻便进了军机处,是皇上一等心腹大臣,前途无可限量,我看全是虚妄之言,自己的妻子怀孕,都不知是何人所为呢”

    “你”傅恒气得浑身发抖。

    尔晴一把甩开他的手,满不在乎道“你可以宠爱婢女,我就不能琵琶别抱吗”

    她忽然不说话了。

    只听铿的一声,傅恒拔下墙上长剑,他屋子里的剑可不是装饰品,即便是装饰品,落在他这样的勇士手里,也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凶器。

    尔晴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富察家百年清誉,额娘一腔希望,不能毁在你的身上。”傅恒眼中血丝密布,将手中长剑往她面前一丢,“我不杀女人,你自己动手吧”

    长剑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尔晴看了眼地上的剑,涂抹着朱丹的唇向上一勾。

    “原来再宽容的男人,都不能允许妻子红杏出墙啊可惜,你杀不了我,我更不会自杀,因为”绣花鞋践踏过剑身,尔晴一步一步走到傅恒面前,眼神充满戏谑与得意,“这个孩子,他姓爱新觉罗”

    傅恒当场石化。

    尔晴还不肯放过他,继续说“你听清楚了,我怀的是龙种,是天子的血脉,你敢动一根手指,顷刻大祸降临”

    “不”傅恒摇摇头,脸色雪白道,“皇上不是欺辱臣妻的人”

    “皇上不是,我是啊”尔晴打破他最后的希望,残忍笑道,“为了寻找良机,我可费劲儿了”

    傅恒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设计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富察家”

    “咳”尔晴咳嗽一声,毫不畏惧的望着他,大笑道,“富察傅恒,你是众人眼里的翩翩公子,天下女人最想要的好归宿,就连了不起的魏璎珞,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可我就是要你忍屈受辱、痛苦煎熬,每一次跪倒御前,你都会想起这件事,每一次获得晋升,你都要想一想,是不是用妻子换来了顶戴花翎你恨我,却不能杀我,你厌恶这个孩子,又要一辈子养着他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这个主意,我真的想了好久,是不是特别有趣啊”

    看着笑若癫狂的尔晴,傅恒反而慢慢松开手指,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一步,满目厌恶道“你不光恶毒,还是个疯子”

    恶毒二字,点燃了尔晴心底的酸楚与怒意,叫她五内俱焚,真如疯了似地扑过去“对,我就是个疯子,被你和魏璎珞两个人逼疯的富察傅恒,这就是你羞辱我,所要付出的代价,终此一生,你都别想摆脱我喜塔腊尔晴”

    傅恒一把推开她,用极陌生的眼神盯她许久,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又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傅恒,你去哪”尔晴重新站稳之后,朝他喊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傅恒不理,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你怎么跑了,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回来啊,回来看看我,看看你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哈”尔晴在傅恒身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片刻,她抬手一擦泪水,既然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爱护她,没有人为她擦拭眼泪,她为什么还要哭

    “我在宫里过着卑躬屈膝的日子,忍耐了六年,期盼了六年,以为等到温润良 人、锦绣前程,最终落得孤衾寒枕、形单影只,这样的痛,凭什么我一个人来受”尔晴望着傅恒离开的方向,冰冷的泪水干涸在脸上,她慢慢笑道,“富察傅恒,你的痛苦,不过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六章 占一嫡字

    喜讯,只对某些人来说是喜讯。

    但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噩耗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永瑢,纯贵妃略显疲惫道“皇上今儿还是宿在长春宫吗”

    玉壶“是。”

    手指轻轻刮过永瑢的脸颊,纯妃轻轻刮去他脸颊上残留的那颗泪珠。

    “永瑢今天也哭着要阿玛。”纯贵妃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舔舐那一颗苦涩,“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长春宫。”

    长春宫门前。

    越是往里面走,欢声笑语声就越清晰。

    一男,一女,一小。

    恰恰是一家三口。

    纯贵妃的脚步凝在大门前,半天半天才跨过门槛。

    然后她瞅见了她最不想瞅见的一幕。

    皇后坐在椅子里,手里抱着一件小衣,时不时的绣上一针,然后抬起头,含笑看着对面的一大一小。弘历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模样,混像个傻爸爸似的,将襁褓中的幼儿举高又放下,逗得对方咯咯咯直笑。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倒显得纯贵妃像个外人似的。

    强打精神,纯贵妃笑着上前“见过皇上,皇后呀,这就是七阿哥吧,瞧瞧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富贵天然的好面相呢。”

    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眉眼都还没长开,何来什么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弘历却信了,不但信了,还有些不大满意,道“这孩子容貌十分类朕,这样的面相,岂止富贵天然,将来福气不可限量”

    纯贵妃面色一僵,见他一门心思全在这孩子身上,眼中没有自己,更没有哭着等他来的永瑢,心中五味掺杂,滋味难言。

    又待了一会,实是待不下去了,纯贵妃只得起身告辞。

    回了钟粹宫,竟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已经先她一步,等在了宫里。

    “你回来了。”娴贵妃拿着一只七巧板,逗弄着膝上的永瑢,笑问,“见到七阿哥了”

    纯贵妃点点头,言不由衷道“七阿哥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

    “是呀。”娴贵妃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着她的话说道,“皇上十分看重七阿哥,刚刚吩咐下来,说今年的除夕团圆年饭在乾清宫办,还得早早结束,免得七阿哥吹风受了寒。”

    “啊啊,啊啊”永瑢见母亲来了,人在娴贵妃怀里,两只小胖手却朝纯妃伸来。

    纯贵妃见了他,心中一片柔软,过去将他抱了起来,耳边,忽响起娴贵妃的叹息“宫里阿哥虽多,但我我还从未见过皇上对任何一位阿哥如此爱若珍宝。”

    “永琮是正宫嫡子,自然要比旁人受宠些。”纯贵妃勉强道。

    “是呀,正宫嫡子,与别不同。”娴贵妃笑道,“你可知道,他出生那天,恰逢天降甘霖,解了甘肃大旱,别说是皇上,就连太后 说,这孩子受天庇佑,有大福气人人都在议论,待七阿哥长成,便是承继大统的最佳人选。”

    “承继大统”纯贵妃难掩惊容,“可先帝爷不是早有明旨,要秘密立储吗”

    “那不过是明面上的规矩。”娴贵妃失笑一声“你忘了,从前先帝虽未明言,宗室王公,满朝大臣,谁不知道皇上便是未来储君。如今皇上对七阿哥宠爱异常,宗室大臣自心领神会,就连外藩王和外国使臣们,也都纷纷送来贺礼呢。”

    纯贵妃抱着怀中爱子,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大清历代皇帝,从未有正宫嫡子承继大统的先例”

    “正是”玉壶在一旁帮腔道,“七阿哥还未长成,谁知是个什么资质,怎么就能承继大统”

    她这话说得又太过赤裸裸了,纯贵妃眉头一皱“玉壶不可乱说”

    嘴里呵斥,眼睛却瞄向了娴贵妃,似在等她点头。

    但娴贵妃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占了一个嫡子,占尽了天下人心啊”

    占了一个嫡子,占尽了天下人心。

    娴贵妃已走,她的这句话却如同钟鸣,时时敲在纯贵妃心头,久而久之,心烦意乱,娴贵妃忽然一挥手,袖摆扫过桌面,已经拼了一半的七巧板图案如被风卷,纷乱四散。

    永瑢废了好大力气才拼好它,见了这一幕,楞了片刻,然后小脸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六阿哥不哭,奴才替您重排。”玉壶忙跪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七巧板一块块捡起来。

    永瑢的哭声将纯贵妃惊醒,她怔怔半晌,忽将永瑢搂入怀中,略带哭腔“永瑢,都是额娘不好,额娘乱发脾气,吓坏了你”

    永瑢年岁虽小,却是个极贴心的孩子,见母亲哭了,就吸溜着鼻子,抱着她的脑袋,陪她一块儿哭。

    一大一小哭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纯贵妃从玉壶手里接过温热毛巾,轻轻替永瑢擦拭着脸蛋,轻轻问“玉壶,你说说,永瑢比七阿哥差在哪儿呢”

    “我们六阿哥,半点不比七阿哥差。”玉壶自是替自家小主子说好话,“非但不差,还各个地方都强过他。”

    自家孩子,总是千好万好,纯贵妃笑道“你说得不错,永瑢又聪明,又体贴,宫中这么多的阿哥里,没谁比他更出色,差就差在,差就差在”

    她的声音如同初雪,消融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钟粹宫外。

    林花正浓,何必匆匆。

    娴贵妃信步闲庭,自一棵棵梅花树下走过,忽然执着美人扇的手向上一抬,扇子压低一枝花枝。

    花枝上一大一小,一朵大红梅花紧挨着一只细小花苞,如同母子般亲昵。

    “珍儿。”娴贵妃笑道,“你可知道,天底下的孩子不同,天底下的母亲却都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她们都想将天下最好的一切,捧到自家孩子面前。”

    收回扇子,她继续笑着前行。

    身后,一大一小,红梅与花苞皆落下枝头,落在她留在地上的那只泥脚印里。

    第一百零七章 除夕夜

    除夕到了。

    不但民间张灯结彩,宫中同样热闹。

    树梢上挂上了灯笼,有红纸糊成的胖灯笼,也有画着才子佳人图样的六角宫灯,鞭炮声响起,几个宫女太监放下手中的灯笼,齐齐捂住耳朵。

    皇后怀里的永琮有样学样,也用胖胖的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皇后怜爱地看他一眼,对身旁的魏璎珞道“璎珞,今年除夕宫里的隔年饭和赏银,都分派好了吗”

    “是,奴才去问的时候,娴贵妃一早安排好了,宫里人人有份,因内务府今年进项多,还比往年厚了一成,大家都高兴极了。”璎珞看着她,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原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产子之后,皇后的身子并未因此虚弱下来,相反,似乎是因为有了永琮的陪伴,她的气色越来越好,最近还开始长肉,脸颊渐渐丰润起来。

    比起病如西施的皇后,魏璎珞觉得还是胖些的皇后比较好看。

    这一切都是托了永琮的福。魏璎珞眼神变暖,正想逗逗皇后怀里的永琮,外头忽然走来一个太监,行礼之后,道“皇后娘娘,魏家传消息来,璎珞姑娘的父亲摔马重伤,要请娘娘开恩,准她回去探视。”

    魏璎珞面色一僵。

    皇后点点头“璎珞,你拿了本宫手令,即刻出宫去吧。”

    “不。”魏璎珞硬邦邦道,“我不去。”

    皇后楞了一下“你这又是干什么”

    魏璎珞咬牙道“他为了区区内管领之位,连亲生女儿都能拿来做筹码,这样的父亲,我不需要”

    “不得胡言孝道大于天,今日你若不去,他日必受人诟病,如何立足于宫中”皇后摇摇头,不允许她在这件事上落下污点,当即替她拍板道,“听本宫的话,立刻出发。”

    魏璎珞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皇后这才笑了起来,柔声对她道“去吧,本宫等你回来。”

    魏璎珞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宫,太监传完话以后,同样也出了宫,但没有回内务处,而是左右四顾片刻后,匆匆赶去了钟粹宫。

    与其乐融融的长春宫相比,承乾殿却显得有些气氛紧张。

    娴贵妃俯卧在美人榻上,香肩半露,一名刺青师傅仔仔细细观察她肩头的旧伤疤,衡量再三之后,才小心翼翼开口“娘娘,不若刺一朵莲花。莲,出淤泥 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天下间最高洁的花儿,正符合娘娘的品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娴贵妃先是一楞,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因笑得太过剧烈,故而钗钿凌乱,连遮在身上的薄纱都落了下来,“妙,真是妙极了”

    刺青师傅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看她,额上汗水密布,不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起来吧。”直到珍儿在一旁提醒,“娘娘答应了,你照办吧”

    “是。”刺青师傅这才擦了擦汗起身,花了几分钟稳定了一下心绪,才止住了双手的颤抖,稳稳的拿起了针。

    银针蘸了染料,轻轻落在娴贵妃肩头。

    每一针下去,娴贵妃的身体就微微颤抖一下,没过多久,大片大片的汗珠就冒出来,让她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为了避免染料晕开,珍儿不断用帕子擦拭她身上的汗水,有些心疼道“娘娘,留着这道疤痕,不是能让皇上更怜惜吗”

    “你懂什么。”娴贵妃嘶了口气,目光冷厉道,“日子久了,怜惜愧疚就成了厌恶,就算皇上不说,本宫自己也得有自知之明。”

    一朵青色莲花慢慢绽放在娴贵妃的肩头,她的神色愈发冷酷,却在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珍儿起身出去了片刻,回来以后,凑在娴贵妃耳边说“娘娘,魏璎珞出宫了。”

    “是吗”娴贵妃慢慢睁开眼,“那还等什么,将这消息递给纯妃吧。”

    “是。”珍儿领命出宫。

    她走后,娴贵妃不发一语,平静的趴在榻上,双臂叠放一起,脑袋静卧臂上,闭目假寐,直至珍儿再次回来。

    此时莲花已经绣好,刺青师收拾了工具,行礼退出,目送他离开,珍儿这才开口“娘娘,纯贵妃真会有所行动吗”

    “人心不足。”娴贵妃眼也不睁地笑道,“一开始她只想要个孩子,等她真的当了母亲,就会想要更多,偏生她想要的,随着那位嫡子的诞生,皆成梦幻泡影谁”

    帷幕忽一抖,后面的人压根没胆量走出来。

    珍儿飞快走过去,将帷幕一扯,露出背后战战兢兢的刺青师来。

    刺青师面色雪白,抖着嘴唇道“娘娘,奴才漏了一根针”

    娴贵妃微微一笑,并未为难他,只让他拿了朕快走,刺青师如蒙大赦,连忙取针离开。

    珍儿欲言又止,还未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帷幕上一蓬鲜血。娴贵妃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帷幕抖动了片刻,地上传来重物被拖走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声音消失无踪。

    “从前要好的至交,为皇储之争自相残杀。”娴贵妃慢条斯理地将衣裳拉过肩头,掩去了那朵莲花,轻轻一笑道“这一场大戏,本宫等了好久”

    哐当

    长春宫内,皇后看着地上那只摔成几瓣的瓷碗,眉头蹙起。

    几个宫女立刻过来收拾,明玉则重新递了一只一样的瓷碗上来,碗里盛着半碗碧米羹,色泽如碧,最是爽口。平日里皇后很爱吃这个,故而魏璎珞最擅长做这个。

    如今没了她的陪伴,皇后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就连眼前这碗碧米羹都失了风味,略略动了几勺就放下了,叹“今日口淡,没什么胃口,你们拿去分了吧。”

    桌子上的菜压根就没动过,宫女们兴高采烈的拿下去分食了。皇后则去暖阁看望永琮,待哄睡他,夜也深了,皇后打了个呵欠,回了寝殿内,让明玉为她卸下钗环,准备上床歇息,钗环拆到一半,忽然听见殿外一声大喊“来人啊,暖阁走水了”

    暖阁,永琮如今的居处。

    皇后惊得魂飞天外,跳起身道“永琮”

    天上无星无月,暖阁却烧成了一片火海,光焰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都烧成了红色,如同一支蘸了鲜血的笔,在天空勾勒出一轮血月。

    “永琮永琮”皇后被几个宫女拉着,否则早已冲入火海。

    几个宫女太监冲向宫门口巨大的“吉祥缸”,想要取水救火,哪打开缸盖,缸内的水竟已全部结冰,压根取不出水来。

    “怎会这样”明玉看着里头的冰块,声音苦涩,忽转头对宫人们喊,“叫火班的人来救火你们去后院,井水井水”

    一个人冲出宫门报信,其他人赶去后院取水。

    待处置完一切,明玉左顾右盼,忽然脸色一白“娘娘呢”

    一群人只顾着寻水灭火,竟没人留下照看皇后,待回过神来,便发现皇后竟不知所踪,明玉望着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的暖阁大门,心胆俱裂,大叫一声“皇后娘娘”

    她不顾一切朝大门冲去,却又被迎面而来的热浪逼了回来,呛了几声,正不知所措时,先前去报信的太监领着火班的人赶到。

    “快,快救救皇后娘娘”明玉指着被火焰烧得通红的大门,哭着对他们喊,“皇后娘娘在里面”

    众人大惊,火班的人急忙用激桶救火,只是火势太大,一时之间难以扑灭,烧至最后,琉璃瓦脊接连破裂坠下,暖阁竟有崩塌之势。

    “娘娘”明玉别无他法,只得一咬牙,从一名太监身上扯下棉袍,用水打湿了,往自己身上一罩,就要往火海里冲。

    身旁的人急忙将她拦下,明玉挣扎道“放开我,我要去救娘娘娘娘看,是娘娘”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暖阁内冲出,来不及高兴,明玉已经焦急地喊道“快喊太医,快,快”

    皇后被烧得浑身是伤,伤势极为骇人,衣上发上还燃着火。几个太监宫女急忙冲过来,解下身上的衣裳,扑灭她身上的火星。

    见她模样如此凄惨,明玉的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扑过来道“娘娘,你还好吧七阿哥还好吧”

    说完,她低头看向皇后怀中紧紧抱着的襁褓,忽然目光一滞。

    “他很好。”皇后声音沙哑,目光呆滞,“他很好,他很好”

    襁褓被烧得发黑,里面静悄悄一片,没有哭声,也没有半点呼吸声。

    第一百零八章 丧上

    只一夜功夫,雕栏玉砌的暖阁就烧成了一片废墟,些许黑气从断瓦残垣中升出,又很快被水泼灭。

    昨日还张灯结彩的长春宫,今日哀声一片。

    “走开”皇后死死抱住怀中襁褓,疯狂地用枕头、被褥砸向太医、宫女等人,“不许过来,七阿哥很好,他很好”

    弘历刚要走过去,就被张院判拦了下来“皇上,皇后伤心过度,失了神智,万不可靠近”

    一把推开张院判,弘历快步走到皇后面前,道“皇后,永琮已经没了,你先放开他,让太医给你看看伤,好不好”

    皇后如同一头受惊的母兽,紧紧抱住襁褓,缩在墙角里,警惕地盯着他,身上的烧伤经过一夜,愈发显得凄惨狰狞,创口处不断有鲜血往外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弘历一咬牙,忽然几步上去,用力抱住皇后,然后厉声道“把阿哥带走”

    “不”怀中襁褓被几个宫人夺走,双手双脚又被弘历给钳制着,皇后动弹不得,只能撕心裂肺地喊道,“把永琮还给我,还给我”

    宫人在弘历的示意之下,将襁褓抱出长春宫,目送他们离去,皇后眼底一片绝望,忽转头朝弘历吼道“是你,是你夺走了永琮,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儿子”

    弘历心中悲痛至极,却还要安慰她“因为他死了,皇后,永琮已经死了你振作一点,不要如此失态,更别忘了你自己是谁”

    皇后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是谁皇上,你说我是谁”

    弘历认真地“你是朕的妻子,是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

    “是啊,我是大清皇后自册封之日起,我侍奉太后,敬重皇上,善待妃嫔,治事小心,我怕行差踏错,被世人指责,怕不够贤德,遭皇上厌弃不妒、不怨、不恨,我帮皇上护着妃嫔,甚至把她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我得到了什么除夕之夜,阖家团圆,上天却要我在这一天失去永琮他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世上最珍贵的人啊”皇后笑了一声,布满伤痕的手死死握住弘历的手臂,凄凉的质问道,“皇上,你告诉我,富察容音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为什么啊”

    弘历反握住皇后冰冷的手指,眼底隐隐一线泪光,声音沙哑道“皇后,你累了。”

    “不,我不累。”皇后忽然推开他的手,“我要去找永琮,我要去找他。”

    弘历再次伸手去拦,却见皇后目光一厉,抓起弘历的手臂,狠狠一咬,牙齿深深扎进弘历的肉里,鲜血立刻在她嘴里弥漫开来。

    她向来温柔贤惠,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疯狂的模样,顿时吓呆了,唯弘历短暂的皱眉之后,大喝一声“皇后累了,需要休息,你们还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服侍皇后歇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过来帮忙,但在皇后的疯狂挣扎下,竟个个带伤,不是脸被抓破了,就是被咬伤,又因为对方是皇后,不敢太过冒犯,于是投鼠忌器之下,最后竟无一人能靠近她。

    “我不要当皇后了。”皇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身上到处都是血她自己的血,与旁人的血,嘴中喃喃道,“我就做富察容音,我就做永琮的母亲,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把永琮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弘历握着受伤的胳膊,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咬牙道“取绳索来”

    明玉震惊看他“皇上”

    “叫你们拿绳索来”弘历厉声。

    “是,是”太监们连滚带爬,很快就取了一条绳索来,弘历深呼吸几下,在众人惊讶的叫声中,扑上前去,用手中绳索将皇后捆了起来。

    绳索在她身上套了一圈又一圈,皇后疯狂挣扎道“弘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弘历也不愿将她如牛马般捆着,只是更不愿意看她伤人伤己,忍着眼中的泪水,他哑着声音道“富察容音,你是朕的皇后,是爱新觉罗弘历的结发妻子,你没有放肆任性的权力,更没有中途退出的可能朕不管你是病了,还是发疯了,都要牢牢记住,你肩头的责任”

    皇后总是很擅长忍耐,往日里,只要拿责任二字压她,她就什么都能忍耐下来,但她是个人,人,总有忍无可忍的那一天

    “永琮”皇后忽然崩溃的大哭道,从喉咙里,从胸膛里发出人世间最悲凉的哭声,“永琮”

    哭声回荡在长春宫里,久久无人回应。

    那个会在鞭炮响时用小手捂住自己耳朵的孩子,那个会在母亲呼唤他时,咿咿呀呀回应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从寝殿内出来,弘历抬手擦了一下泪水“明玉。”

    “奴才在。”明玉的眼睛也是通红的。

    “从现在开始,你要一直守着皇后,听明白了吗”弘历嘱咐道。

    “是。”明玉回道。

    弘历点点头,又回头望了寝殿一眼,然后才叹了口气离开,走了没两步,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李玉连忙伸手去搀扶,弘历却挥开他的手,慢慢站 直了脊梁,沉声道“传旨,朕要亲自为七阿哥治丧。”

    李玉震惊地望着弘历“皇上,这不合规矩”

    弘历脸上泪痕未干,冷冷道“朕说的话,便是规矩”

    李玉犹豫道“那太后那儿,要不要奴才派人去禀”

    弘历摆摆手“太后十分喜爱永琮,这个消息,只能由朕来告诉她”

    李玉“嗻。”

    “走吧。”弘历又叹了口气,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朕想再看眼七阿哥。”

    却在此时,一名太监飞快来报“皇上,八百里加急。川陕总督张广泗奏紧急军情,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攻明正土司等地,意欲吞并诸藩”

    闻声,弘历长久没有开口说话。

    李玉低声斥责“长没长眼睛,七阿哥刚去,皇上哪儿有那心情,快滚下去”

    弘历冷冷打断他“着和亲王安排永琮治丧事宜,召军机大臣去养心殿议事”

    李玉一怔,陡然明白过来“嗻”

    弘历最后看了一眼长春宫,歉意在他眼中一扫而过,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里外仅有一门之隔,外头的动静,其实瞒不过门内的人。

    皇后身上捆着绳索,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若不是呼吸还在,竟似个死人。

    第一百零九章 丧下

    富察府。

    尔晴的肚子愈发大了,行动渐渐困难,大多数时候都像今天一样,坐在椅子里,任由身旁的侍女为她揉肩,喂食,以及说些有趣的事儿逗她开心。

    “傅恒去哪儿了”尔晴吃了一颗红枣,问道。

    杜鹃忙回道“今日收到紧急军情,少爷奉旨入宫去了,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在养心殿。”

    尔晴一笑“皇后刚刚失去了七阿哥,皇上是生父,傅恒又是亲舅舅,可这两个人都不在皇后身边,男人可真是心狠啊”

    杜鹃垂下头,不好也不敢接她的话。

    皇后遭了这么大的难,消息连夜传回富察家,老夫人立刻晕了过去,醒过来,也一直在哭,两只眼睛原本就看不大清东西,如今哭多了,便愈发不中用了。老爷与她伉俪情深,见老妻如此,心中同样不好受,一夜之间,生生白了不少头发。

    傅恒更不必说,他今日是绷着脸出门的,知他性情的人,便知他这次进宫,多半是要为自家姐姐寻个公道。

    上上下下,也唯有尔晴无动于衷,全不将皇后的事儿放在心上,仍有闲情逸致赏花,枣子还多吃了几个。

    又咬了一颗枣子在嘴里,咀嚼片刻,杜鹃伸手过去,尔晴将枣核吐在她手心,然后拿出帕子擦了擦嘴,道“我是皇后的弟媳,理应代替额娘入宫去看望皇后娘娘,你说呢”

    杜鹃一楞“可是少爷不准您出门”

    “你想想清楚,再与我说话。”尔晴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慢条斯理道,“傅恒是你现在的主子,这儿是你将来的主子”

    杜鹃看着她的小腹,神色复杂。

    “走吧。”尔晴将手往前一伸,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送我进宫。”

    这位稀客的到来,叫明玉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她问,声色有些沙哑,眼圈也有些泛红,显是哭了一夜。

    “我是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尔晴道。

    明玉犹豫地看了寝殿深处一眼,里头黑洞洞的,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厚厚窗帘落下来,静默得像一间巨大的墓室“娘娘现在谁都不想见。”

    尔晴叹道“我知道,不过,越是一个人呆着,越容易胡思乱想,让我单独陪娘娘谈一谈吧。”

    见明玉还有些犹豫不决,尔晴拉了拉她的手,亲昵如从前“从前我是最懂娘娘心意的人,又是富察家的儿媳,照顾开解娘娘,实在责无旁贷。明玉,让我进去吧,就算劝不了娘娘,也总是个安慰。”

    若是明玉自己劝得了皇后,自不需要她帮忙,只是她嘴笨,那个最为伶牙俐齿的魏璎珞又恰好不在身边,最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长春宫的旧人身上,叹道“好吧,你进去试试吧。”

    尔晴微微一笑,走进了寝殿内。

    望着眼前关上的大门,明玉喃喃道“璎珞,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明玉姐姐”珍珠的声音从旁传来,“太医让您过去一趟”

    “哎,来了来了”

    皇后一倒,长春宫就失了主心骨,大大小小的事情,全压在明玉肩上。

    只处理了半天,明玉就觉得力不从心,心里愈发思念魏璎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该交给她来做,她能整得井井有条,我却越弄越糟”

    等到处理完,她已经筋疲力尽,猛然想起尔晴还在寝殿内,又匆匆赶了回来,恰逢殿门一开,尔晴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怎么样”明玉带着期望道,“娘娘心情好些没”

    尔晴笑“有我陪着说说话,自然好多了。”

    明玉长出一口气,一不留神,心中最大的担忧脱口而出“我就怕娘娘想不开”

    她自知失言,忙住了嘴。对面的尔晴也给她面子,故意装作没听见她刚刚说的话,笑道“你放心,娘娘宽容豁达,迟早会明白的。时候不早,我该在宫门下钥前出宫,你要好好照顾皇后。”

    明玉送走了尔晴,又在宫门口徘徊片刻,直至夕阳西下,朱红宫门沉沉落下,她才叹了口气,知道魏璎珞今夜是回不来了,神情失落的回了长春宫。

    宫人点起了蜡烛。

    许是因为心中凄凉,连看蜡烛的烛火,都觉得是一滴明亮的泪水。

    明玉痴痴盯着桌子上的烛火,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明玉。”

    明玉登时回过神来,转身奔到床边“娘娘”

    皇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慢慢转过头,眼中一片清明,只因伤势严重,故而看起来有些形容憔悴,但声音神态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温柔“本宫饿了,想吃些东西。”

    “好,好。”明玉含泪笑道,“奴才马上吩咐小厨房准备。”

    皇后“你先松开绳子。”

    “这”明玉脸上流过一丝犹豫。

    “怎么,你难道还要一直捆着本宫不成”皇后对她柔声一笑,“本宫已经好了。”

    明玉小心翼翼打量她片刻,见她神色如常,再无疯癫之态,于是放下心中的将信将疑,给她解了绑。

    解绑之后,皇后也未发难,只是揉了揉带着绳痕的手腕,轻轻道“本宫想吃你做的江米年糕。”

    “好,好。”明玉点完头,又犹豫起来,“现在去做,要好久才能完成,您一整天滴水未进,不如先让厨房准备薏仁米粥,好不好”

    皇后摇摇头,显得有些执拗“不,本宫只想吃你做的江米年糕。”

    “好吧。”明玉实不忍拒绝她,只好道,“奴才立刻去做,娘娘好好休息,奴才做好了,立刻给你送来。”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皇后忽然喊道“对了璎珞回来了吗”

    “没有。”明玉摇摇头,心中也十分遗憾,若是有璎珞的陪伴,想必皇后娘娘会好很多。

    皇后失望道“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皇后并不是真的想吃江米年糕,故意选了这个费时许久的点心,是为了能够支开明玉。

    明玉走后不久,皇后慢慢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出寝殿。

    冷风吹过空枝,茉莉花不知何时已经凋零而去,空留枯枝于风中摇曳,道不尽的萧索凄凉。

    皇后的目光越过空枝,遥遥望着不远处的角楼,脸上浮现同样萧索凄凉的笑容,轻轻道“我这一生,真是步步是错。”

    拔下头上珠钗,毫不在意的往地上一丢,皇后笑道“我天性不爱拘束,却嫁进了皇家,成了大清皇后。”

    一只明月珰丢在地上,被她的鞋底无情碾过,她抬手摘着另外一只耳上的明月珰,笑道“若我能安安分分的当个六宫典范倒还罢了,可我却贪恋儿女情长,妄想得到皇上的爱”

    金钗步摇,耳珰玉环,一样一样从她身上脱落,就像她执着的过去,执着的责任,执着的爱情。

    不知不觉,皇后身上除却一件素白衣裳,已经别无他物,她立在高高的角楼上,衣摆迎风而展。

    “一错再错,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下永琏永琮。”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你们两个不该投身在我这,我身为母亲,却无法保全你们,一切都是我的错”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夹着细小的雪。皇后慢慢睁眼看向天空,抬手接了一片雨雪,雪花在她掌心融化,她心中酸楚无比,似乎老天都在惩罚她,暖阁起火时,不见天空下雨,到了此刻,竟突然下起雨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说三声对不起,对自己的家族,对皇上,对两个夭折的孩子,最后含泪笑道,“对不起,璎珞,答应要等你回宫,可惜,我等不到了不过,你要为我高兴,从今以后,我不再做皇后了,只做富察容音,我只是富察容音”

    她忽然张开双臂,如同一只白色的飞鸟,自紫禁城的角楼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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