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回应,这是允许萧行迟继续说。
萧行迟体弱,懂些医术,皇帝何尝不知。但宫中御医的造诣,又岂是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能比得上的萧行迟不会蠢到班门弄斧自讨苦吃,因此他此话背后必有深意。
萧行迟伏在地上继续道“臣少年患过重病,幸得江湖上一神医救治。那神医觉得与臣投缘,便传授了臣一些医术与吊命之术。”他原本想把吊命之术换个说法,迟疑下又想不出合适的说辞,便只好照实说了。毕竟,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在重病时听别人说自己时日无多,只能吊命苟活几天。
可他不知,这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帝王。他自知将死,所希冀的,正是能多活几日,将一些事情处理完毕。萧行迟不得已选择的这条路,意外的是畅通的。
“嗯。”老皇帝终于给出了点回应,“你所说吊命之术,是何法门”
萧行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巫蛊之术。”宫人有多么痛恨巫蛊之术,他一向明白。如今敢对皇帝说出用巫蛊之术给他吊命,也实在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
老皇帝不出所料地沉默了。萧行迟已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他下一刻将他赶出去,就算能免死罪,他今晚的活受罪可就免不了了。
令他意外的是,皇帝悠悠叹了口气,挥退其他人,又断断续续道“你且前来为朕看脉。”
萧行迟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依着皇上的命令到他病榻前,眼观鼻鼻观心地给皇帝请脉,丝毫不敢看老皇帝的脸一眼。若是因为那张与太子六分相似的脸而乱了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也就是诊脉前他还有心思想这些。手指挨到皇帝的手腕没多久,萧行迟就没心思多想了。
他十分震惊,但他面上不能有丝毫显露依这脉象之乱,此人怕是不出几息就会气血乱流而亡
可老皇帝还活的好好的,还能思维清楚地和人讲话。
萧行迟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陛下已请了蛊”
老皇帝应了一声。
萧行迟的冷汗又下来了。他默默把手从老皇帝的手腕上拿开,退开跪在床前“请陛下恕臣死罪。”
老皇帝的语气依旧平淡而中气不足“你何罪之有”
萧行迟道“陛下所请之蛊,与微臣所用巫术,论理无甚冲突但臣也是第一次在此等情况下为人吊命,生怕犯了弑君之罪。”何止是第一次在有蛊的情况下给人吊命,他萧行迟之前从未给人吊过命。
“你有多大把握”
萧行迟掂量了一下“至多七成。”
“七成”皇帝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萧行迟却觉得他不是在考虑这两个字,而是在考虑成败后将有多少不同。
生为皇子,加冕为帝,四纪天子,临死前还不能有一日清闲萧行迟在心中幽叹一口。
老皇帝下了决断“你且去用午膳,下午为朕施术。”
萧行迟无有不从。
这一折腾,就是半天时光。萧行迟精疲力竭地从皇帝寝宫出来时,已是人定时分。高顺已早早在殿下等候,见他出来就笑盈盈地把人迎上了辇。
萧行迟本累得眼前发黑看不清路,听见高顺的声音后,硬是逼着自己一步步独自走下阶去,所幸没被绊倒。
想到待会还得应付太子,萧行迟觉得头更难受了,如同千万只小虫在他眼前,耳边,甚至是脑中转个不停。他又想到些什么,嘴角划过一丝淡漠的冷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顺送他到东宫时,太子已在偏殿里等着他了。
高顺给太子行了礼就退下了,萧行迟只得硬着头皮和赵方衍独处。
“萧爱卿架子果真大,能让高公公等你半个晚上。”萧行迟入殿时磕绊了一下,赵方衍扶他一把,揶揄道。
萧行迟后退两步“殿下与公公都是贵人,怎可为臣耽搁这么久。”
赵方衍自然不好说让萧行迟不要为老皇帝耽搁这么久,尽管他心里恨不得当今皇帝赶紧死了才好。他于是道“萧爱卿去给父皇看病了”
“宫中御医无数,哪里轮得到臣臣不过是给皇上办些小事罢了。”萧行迟的语气忽然轻松了些,变得不那么冷硬,“只是小事也不能怠慢,明日一早臣还要去侍候皇上,就不能陪殿下尽兴了。”这尽兴指的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被坏了好事,赵方衍依旧不见怒色,只是廊间宫灯照得他眉眼间有些疲惫“萧爱卿不愧是孤自小到大的对手若非三哥不幸罹难了,凭他与你的才智,恐怕孤就没有今天与爱卿共处一室的机会了。”
萧行迟觉得头疼,他看不透太子此番究竟是何用意,只得道“逝者已矣,殿下不必太过挂怀。天下百姓万万,那才是殿下日后该寤寐思之的事。”
赵方衍道“那是自然。”而后将萧行迟引进殿内。萧行迟跟着他进去,看赵方衍坐在椅上唤他。定睛一看,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几盘小菜,与他例行的黑稠汤药。
“萧爱卿为父皇分忧,连晚膳都没用,空腹服药总归不好,爱卿还是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吧。”
萧行迟皱了皱眉。太子太过好心,反而让他心慌。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下“殿下,臣明早还要去”
“孤知道,”赵方衍叹道,“爱卿太不信任孤了。”
“臣不敢。”萧行迟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臣谢殿下恩典。”说完后,才夹了几口菜填在嘴里。菜品味道很好,药也很温热,太子还是花了心思的。他尝不出什么端倪来,也不大可能尝出些什么。若是行易那样武功高些的人,会不会还能吃出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下在菜里萧行迟脑袋里闪过许多念头,都很模糊,抓不住影子,很快混杂着嗡嗡的杂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