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泛酸是难以平复的,我又翻起后续。不触及伤感离别时,话题自然要可爱得多。谢轻寒说着他在宫中的见闻,三皇子又干了什么大事、皇帝生病,病情如何却全然不提他自己。
他只说他在宫里过得不大好。我想也是,怎么可能会好波诡云谲之地,活着就是不错,还谈什么安身立命。
一面觉得他该忍过这些命定的劫难,一面又实在为他心疼。他现下也不过十六岁,带着一身不利落的病,被迫去皇宫里做利落的事情。他会被逼着长大,不复天真。世态炎凉,我恐惧再也看不到他从前的模样。
今夜月明人尽望,望不穿,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舟
“榴花开了,是红色的,没什么香味。想哥哥了。”
“今天有兰姐姐煮的冰镇莲子羹,很甜,不及哥哥。”
“我在想还要待多久,宫里的晚上有点冷,我怕我捱不过。”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好久没见你了。”
“你会忘了我吗”
一笔一画,字字泣血。
怪不得这么久时间,我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原来他每天都写,然后攒下来,一次 g 摧枯拉朽,卸下我所有防备。
我几乎看见每个晚上谢轻寒窗前如豆的灯火,月色里摇曳。深秋的温度有些冷冷。我隔着信笺看他,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跋涉过错失的春秋冬夏。
忘他个头啊。
忘什么
这小子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我突然不明白他的心思,诡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细蚁啃噬般痛楚。
我也没对他说过什么,他怎么就这样怀疑我会忘记他
信里他的怨怼快凝成实质,一时也让我郁结于心。心烦这傻孩子对我莫名其妙的思念,一面却也想着他。
纵然那实在不是一个想法,也足够让我意识到,我大概是真掉进去了。
当初对曲盈盈澎湃的感情,此刻原封不动,转移到了谢轻寒身上令人恐慌。
是错的。我清楚地知道,是错的。如临深渊,我极其恐惧,不敢前行,边走边退。
可是身后穷追猛打又让我不敢回头,进退维谷的环境下,我连动弹一下都害怕。闭上眼睛回想所认识的人的脸,都是讽刺的模样。他们看着我,就如看向恶毒的蛇。
你很懂事的,怎么会喜欢男人
你真的指望和他在一起
你想和亲弟弟走到最后你傻了
你有悖人伦,不配做谢家人
话语如钢刀。
我在一声接一声的责问下丢失了轮廓。
我一直没什么勇气,我是知道的。到什么地步呢,只要再努力一点,当年在曲盈盈旁边的人也许会是我。
毕竟
她也是对我露出过真心的笑容的。
谢府垂傍着柳色的长亭下,她水色衣裙,交给我一枚同心扣。
她说“谢颜。”语调与平时不同。
我那时十五岁,个头刚拔过她。二十出头的她像是天上的云,虚虚飘在我面前。
也可以说是我多想,臆想出一个曲盈盈,在我面前,低声呢喃。可是梦醒来,那么真切。同心扣埋在我手心里,冷得像玉。窗边丫鬟经过,谈笑间几句今日七月初七。
原来不是梦。是星河北斗遥相会。我看穿了,却错过了。日子拍马走过,她再也露不出那副笑模样。
我太懦弱了,没能拆穿她。
我承认,我在看着谢轻寒时,很多时候都在想一件事是她。谢轻寒一日一日长大,也一日一日愈发像她。模糊了的眉眼,依稀是我当年初次见到曲盈盈那样子。
谢轻寒会被我耽搁,到头来也是我的原因。我看到他,仿佛飞蛾看到火。
不犹疑,我扑上去。顾不上会有什么不良后果,我浑浑噩噩,听从本 g 。本来以为顶多是放纵自己了,结果却害人害己。
中秋一轮月明,天色澄净。我望了两眼,突然觉得想掉泪。
作者有话要说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
苏辙水调歌头徐州中秋
第9章 宫中再见
中秋过后,我闭门不出。一方面是殿试将近的原因,另一方面则出于我自己见得多了,想起来的东西也就多。我没那个勇气直面现实,只好躲着。
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在这屋里一住几个月。其实人在最消极失意的时候,麻痹视听是最好的办法。我恨读无用书,但更恨的是不能为自己挣得一个好未来。
年底的时候,圣上病重,三皇子受旨摄政,忙得不着边际。谢轻寒升级辅政大臣,同样 cao 心得很。时机不允许他回谢府省亲,只能谢府人到宫里头去。
谢府本就人丁少,走的走、死的死后,更显得空落落。事实也的确如此,细数下来有些地位的,不剩几个人了。除去我爹、我、我爹新抬的正妻,还有一个宫里做过事的嬷嬷,再无其他。
屈指可数一行人入宫,还不是自愿,是三皇子召的。这少年摄政王也很懂得笼络人心,知道谢轻寒回不了谢府,就召人入宫来。也不召多,他想见的、应该来的,一个不少。
今年的天气明显暖和些,年节还没过,已经入了春。又是去年一样的景象,天高云淡。墙檐残雪未融,枝头新梨已绽,点化在空气里,是一点沁人心脾的甜意。
东风跃过宫墙,拂过马车的轿帘。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一年前。那时我送谢轻寒走,他低着眼眉小心垂泪,一身清寒彻骨像块千年不化的冰。
我确实太想他了,想到我还以为这一切发生在昨天。其实也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怕再见到谢轻寒时,脸还是那张脸,心境却不像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