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谢轻寒面面相觑。
惨啊。
来人是我爹,仅存在我回忆里的,难得温柔的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点会在祠堂。许是他听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他想到了什么。总之他来了。就站在门口,听墙角。
我不知道他听到多少,更不敢去看他打量我和谢轻寒的眼神不用想都知道很恐怖。我、谢轻寒、曲盈盈我们三个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要是个正常人,恐怕都很难接受,何况我爹还是一向以死板著名,如果这种事被他证实发生在他自己家的人身上,一定毫不犹豫,打死。
我原本想私下处理,先把谢轻寒掰正了再说,这样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错了。结果时机太不巧,好死不死让我爹撞上了坦白现场。
想想都惨烈。
我爹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谢轻寒跟着我,倒是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那么怕,我爹是官场浸 yiacuten 出来的人精,就算三观的确丧失了点,那也可以转化成利益为上的说法,总之大体上符合正常人心态。他前脚有求于谢轻寒,后脚就涮他一顿,这种事傻子会不会干我不知道,至少我爹是不会的。
所以谢轻寒安全,至于我
我思考了下我的情况。
打死大概也行
一路无言,走到前院。踏进院门,石英桌子,石英座椅,露天。意境十分简朴。
我爹停了步子,手一招,有些疲惫“就这儿吧,坐。”
我迟疑了下,没动,继续站着。
谢轻寒大概和我想得一样,也没坐下,不过他的行为比我想的更直白。因为下一秒,他径直开了口,语气与平时迥乎不同“爹。”
我下意识看向他。这人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偏转过头来。表情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极明艳的笑,仿佛是在跟我说“你别担心,我有办法”。
“”我窒息。感情他还真以为是干了什么被抓包了这一副不能更嚣张的模样,真以为我爹是个傻的
视线对接一瞬,还是谢轻寒先移开了。
“我不知道爹听到了什么”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我爹陡然打断了谢轻寒的坦白,出声,声音透出点显而易见的心累。却不是怒不可遏,实在让我觉得有几分奇怪,“我也不想再听了。轻寒,你一直都是懂事的,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不是突然。”谢轻寒轻声道,表情照样乖顺,语气却固执得很。我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日前反叛的自己那生冷的言语,好像不证明自己是个独立存在的“人”就不甘心。
我见形势不对,生怕他一张嘴说出个什么“蓄谋已久”,连忙拦住话头,自力更生,将话题自认清晰地重讲了一遍。
半个字没提谢轻寒。
我爹听得直皱眉。
听完,好半晌才说“消思,你不像你母亲。”倒也没发表什么别的意见。
我万幸地松口气怕他的 g 子是小时候养成的,现在都还有点没法改。乃至我总觉得做一个父亲就该像他一样严格,如果一会儿慈一会儿严,像我对谢轻寒那样的话,迟早出事。
他说我不像我母亲,我也没什么想法。因为我自己心底其实是赞同的。我十一岁丧母,到现在将有十四年,很多与她相关的事已经完全记不清。唯一稀薄的印象是,昏暗的房间里,她死攥着我的手,指甲刺入我皮肉。
汨汨的血淌出来,又滴滴滴落。十四年后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十四年前惊慌失措的自己。我娘喊我曲盈盈,她的表情是真想杀了我,而我惊恐地看着她,也不思考怎样能唤回她的神智,只是一昧地想逃脱。
从这件事之后,我就和我娘隔离起来。众所周知,我娘是个疯子,成天一个人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声咒骂着那个她怨恨的女人。写着曲盈盈名字的巫蛊小人每旬都能发现十多个。以她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方,怨气冲天,满满的都是她对曲盈盈无尽的恶意。
她恨死曲盈盈了。我也是。
从小就有人说,我有一张和我娘极肖似的脸。但这个先河开得并不早,是在我十岁。第二次在谢府里看见曲盈盈,她笑着对我说“大少爷长得好像夫人。”
那时候,一切都还未开始。
我以为她是真诚地夸我,对我长得像我母亲这一事表示确切的赞美。然而事实证明,我实在想太多。我从来不知道她是冲着取代我母亲的地位来的。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用言语、作为把我娘逼疯,继而逼死。如果我早知道这点,只怕在听到她说“你和夫人很像”的时候,内心的膈应就已经拉着我远离她千里万里了。
人总是喜欢自我猜忌,对号入座。曲盈盈针对我的母亲,我实在难保她有朝一日会不会转头过来针对我。
是的,未雨绸缪是好事。不过我没有这个机会。那雨来得毫无预兆,只一瞬就泼瓢,把我浇成彻头彻尾的落汤鸡。
曲盈盈死了。或许是我娘滔天的怨气给了巫蛊小人诅咒的力量,这人逼死我娘不到一年,她自己就死了。
非常猝不及防,我至今都不大敢回想。
虚幻扭转回现实。自曲盈盈过后,所有人都说我和死去的夫人相似。谢轻寒大概不认同,但也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提过。结果到最后,还是只有我爹真正出场,否认了这件事。
我不像我母亲,这是个必然。
我不愿意承认我和疯子挂钩。我也不希望承认是曲盈盈逼死了我的母亲。我的内心如此矛盾,喝令我在情感与理智的双向深渊里艰难地挣扎着。
向前一步是深渊,向后一步是深渊。我无处可去,被囿于方寸之地。心情难以妥帖,所有薄命的凄惨的过去都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变得淡薄了,只是心仍然在抽痛着。人真是太奇怪了,一面告诫自己要吸取先前的教训,一面又一错再错,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