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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口果 字数:4944 更新:2021-12-23 12:48:32

情在针对戒律司,方才点出背琴者的一问也是在问此事,可这背琴者回答的话怎么看都不沾边。

  锦衣人闻言后,却面色不动,直直反问道:“此言何意?”

  陶锡是茶棚里这些人中知晓最多的一个,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他虽然听不懂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谜,但也模糊猜出来了些许。

  依照锦衣人显出来的性子,如果李泉前辈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是胡言的,只怕早被锦衣人反讥回去了。

  锦衣人反问了一句“此言何意?”,这句反问虽然没有透出什么信息,却隐含几分郑重。李泉前辈的话大约是答在了点子上。只是,锦衣人问的玄清教之事,李泉前辈答的……应该是锦衣人的心结。

  郁愤结心……陶锡正大光明地看着锦衣人的神色,他一进来就开始讥嘲戒律司,瞧着肆意,可却半点也看不出来心中有郁愤所结,亦是个心思深沉之辈。

  锦衣人指尖摩挲着粗瓷碗,更衬得冰白的手指如玉石雕琢,竟不太有活气。

  在所有人都留着一只耳朵准备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时,之前去领号码牌的那个二纹领回来了。他修为略低,靠近了才发现茶棚中气氛有异,但也来不及再做什么了,他目光往陶锡身上一扫,见没有什么指示,便如常走了过去。

  二纹领先交给陶锡两个牌子,再去给其他同僚分发号码牌。陶锡转手就将一个递给漓池,道:“前辈,这……”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冷笑打断了。

  “戒律司的人什么时候也守起了玄清教的规矩?”锦衣人刺道。

  他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在之前的几句试探中虽然一直注意着漓池,却也没有忽视戒律司几人的细微反应,转眼已推断出了漓池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密切,便正大光明地挖起人来,对漓池道:“你既然并非戒律司中人,又何必与他们在此久候?不若与我同入甘南城,且看它在玄清教手中是什么模样。”

  陶锡面色微冷,他性格沉稳,可也不是只会退让之人:“所以你们立了规矩,就是为了自己可以行使特权吗?”

  漓池的手忽然在他肩上轻轻一搭,陶锡耳边响起了只有他能听见的传音:“纠缠在乱麻里是没有意义的,找到线头才能剥丝抽茧。北地的边境,并不只有一个神树村值得注意。”

  漓池一手按着陶锡的肩从座位上站起,乌黑的目看着锦衣人:“那便去看看吧。”

  锦衣人嘴角一翘,没有接陶锡的话,率先走出了茶棚。

  陶锡始终未发一语,李泉前辈要做什么不是他能做主的,那个锦衣人没有领牌子却可以带人直接进入甘南城,无疑是玄清教中的高位。但他记下此事便罢,不必急着掺和。负责处理玄清教问题的并不止有他们这一支队伍,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行动的。对于梁国的现状来说,玄清教并不是最急着需要处理的问题。

  大劫已经开始很久了,这些浑水摸鱼的邪教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折腾的,但之前戒律司可没有像现在这样,把他这种平日负责常驻梁都的七纹领都当做普通的领队撒出去四处乱跑。

  陶锡对梁国内部的事情知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就比如这一次,戒律司铺开来的许多像他们一样的队伍,明面上的目的都是相类的针对某些在大劫中浑水摸鱼的势力,暗地中却另有任务——一个只有他们这些至少六纹领以上的领队才知道的真正任务。

  此代梁国国主名为胥昌,膝下只得一子一女,胥昌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早早立下公子康为继承人,胥康青春正好,颇有仁厚贤明之相。几个月前,公子康因大劫而忧虑成疾,闭门休养,此后一直未曾露面。

  这消息是从宫中放出来的,陶锡开始时并未怀疑,直到他的上峰告诉他,公子康失踪了。

  这已经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而更严重的是,公子康的失踪,是戒律司统领私下发现的。在他发现不对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公子康只是因病才未露面。

  王宫中的消息,被人瞒住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手笔,在处处皆需戒律司护卫的王宫中瞒住戒律司的耳目?

  这件事越是细思,便越叫人心惊。但无论王宫中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现在都已经不是陶锡所要参与的了,那由别人负责,他的任务是尽快找回失踪的公子康。在离开梁都之后,陶锡一直没能寻找到什么线索。李泉前辈给他的模糊暗示看起来与他的任务没有任何联系,可是陶锡在听到暗示之后,却隐隐生出了自己的任务会在那里寻找到突破口的预感。到了他这样的修为,预感就不仅仅只是凡人乱七八糟的感觉了,那意味着确有预示。

  在他有了这种预感后,玄清教就已经不再是重点。

  找到线头吗?

  可李泉前辈又是怎么看出自己另有所困呢?他能看出锦衣人心有郁愤,也能看出自己的心底所密,似乎对自己有所善意,却又同意与锦衣人同行。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在梁国之中,又想要做什么?

  茶棚里的人们在白看了一场交锋后暗自打量着这里最后剩下的戒律司中人,看似隐秘的目光在陶锡的感知下鲜明如夜里的灯烛。

  陶锡轻轻摩挲着手上的号码牌,面上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

  甘南城内。

  这本来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既不位于什么战略要地,也没有什么特殊物产,但是现在,在梁国的大地上,甘南城却成为了一座再显眼不过的城池。

  无他,在梁国苦气沉闷荒芜哀凉的大地上,任何一个有着生机与活力的地方,都会变得十分显眼。

  在梁国北部边境,吴侯所庇护的县城同样繁华而具有活力,但甘南城中的生机却与吴侯所护之地不同。吴侯所辖之地的繁华与活力是一种红尘滚滚,吵闹且繁杂。那里有新生儿的啼哭,也有病床上的哀叹;有两情相悦的低语,也有邻里不和的争吵;有书院的书声琅琅,也有道边的泼皮嬉笑……这些杂乱的喜怒哀乐共同构成了人间的红尘一味。

  但在甘南城中……一个大部分都是由逃荒而来的人组成的地方,自然是与久处安宁中的人们不同的。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碌,包括聚在渠边年幼的孩童。从城外引来的清澈河水在渠中静静淌过,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正是小孩子们最喜嬉戏的地方,但这几个孩童却围着一只粗而浅的木桶,一个趴在渠边用瓢舀出清凌凌的水倒进桶中,击出晶莹的响花,另几个穿着多齿的笨重木屐在桶里踩踏。

  那桶里面装的是洗过的树皮、藤麻、草根之类,他们用力将这些东西捣烂,是为了用来做衣裳的。这些捣出来的纤维与木浆之后会在大蒸锅里被蒸煮烂熟,铺平阴干后,就成了厚实柔韧的纸,颇为坚韧,制成纸裘之后,可以作为冬衣和被子。

  天气渐冷,甘南城中逃荒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布衣需要纺线、织布,所花费的时间精力远比纸衣要高得多,要用的桑麻也远比制纸衣所需的材料要难得许多。

  这些孩子们捣得很认真,也很卖力,虽然力气小了些,但这是因为人小,而不是因为没吃饱。他们的眼睛是明亮的。

  而这样的场景,在甘南城中处处都是。几乎每一个可见之人都在忙碌,他们的精神是昂扬的,对现在的生活饱含珍惜,所以也活得很认真,不惜力气,就像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那样。卖力,是因为希望,还有恐惧失去。而这种极端的希望,是会叫人变得狂热的。

  锦衣人与漓池并行,他袖着手,落在城中目光是满意且愉快的。

  捣麻的孩童累了直起身来歇歇腰,看到这两个明显与众不同的人时,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锦衣人注意到孩童的目光,嘴角一翘,露出个柔和的笑,对漓池问道:“这城中可好?”他这个时候的样子,与在城外茶棚里讥刺戒律司时的样子几乎像是两个人。

  “使人得救,自然是很好的。”漓池答道。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和,既不见众生得救的欢喜,也没有漫不经心的冷漠,像见惯白云苍狗野马尘埃,故而什么都激不起波动的平和。

  他这样的反应令锦衣人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似是也没什么兴致带着漓池继续在城中游逛。

  “你与戒律司不是同路人。”他问道,“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我在途中停下拨弦,他们听到了我的琴声,寻来后邀我同行。”漓池答道。

  锦衣人不由一顿,目光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漓池安然自若地任他瞧去。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省略得……太过敷衍。

  锦衣人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问道:“既然如此,我可有幸听上一曲?”

  锦衣人自自然然地带着漓池走上另一条道路,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后,就透出了久居高位的贵气,此前路上还有好奇的人偶尔目光停留一二,现在却是扫上一眼就不敢再看。

  漓池忽笑,丝毫不受影响,如春风化雨:“有何不可呢?”

  他们走到了一座高台之上。这是甘南城中最高的建筑,左右有修为不弱的修士在守卫着,但锦衣人带着漓池就那么直接走了上去,途中并没有遇到阻拦。

  台上天高风阔,俯瞰城池巍峨人如蚁。锦衣人站在高台之上,一只手掩在袖中,另一只冰白的手搭在汉白玉打磨成的栏上,乍一看竟像雕上去的一般。

  如果说陶锡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锦衣人就是嬉笑怒骂皆现于前,反遮了真正的想法。没人能看出他心中有郁愤沉沉,也没人能看出他正处于迷惘困顿之中。

  他将漓池邀至城中同游,自然不会是因为一见如故,更不是听闻漓池之语后顿觉得遇知音。他没必要专程走入茶棚一趟就为了嘲讽一番戒律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注意到了漓池之后,才迈入那座茶棚。他对戒律司百般讥刺,真正目的却是为了试探坐在他们当中的漓池。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悄然自隐的背琴者,竟一眼看破了他的心结。

  他们一起逛过了一座城,但还不是朋友,到现在连名字的交换都没有。他们也未必会成为敌人,这得看接下来。

  锦衣人扶着栏杆,那张透光白玉似的脸逐渐淡去了所有的神情,简直像座白玉雕成的人像,却没多少活气儿。锦衣人转回头,目光从下方的城池移到漓池脸上,连两颗黑眼珠都似玛瑙雕成的,没多少血色的嘴唇一启,声音凉得像岩石上崩碎的水珠儿:“你说‘郁愤结心,恐迷自性’,我听得不太明白,想就此请教一二。”

  “有什么可请教的呢?自己的心结,只有自己能解。”漓池抬了抬眼,漫声道。

  这锦衣人的因果尽头,亦被遮掩了去。他与如今的假玄清教纠葛甚深,被遮掩了自身的因果与命理也没什么稀奇。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需要通过因果才能看明白的。

  漓池所说的话意思原本再简单不过,但他的语调自有韵律,锦衣人又是个多思之人,一时出了下神,就见漓池袖袍一拂,人盘膝而坐,琴落膝上,指尖一拨,琴声已悠然而起。

  锦衣人便不急着再问,他立于高台之上,双目半阖。

  的确是好琴音,松长轻快,如阳光下柔软的芳草、飞石打漂水面的层层涟漪。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在听到这样的琴声时,总是会变得放松的。

  阳光变得朦胧柔软,琴音缠绕着开阔的风。小儿垫脚偷尝桌上的酒,被娘亲揽入柔软的怀抱塞了一口甜糯的桂花糕……

  锦衣人的目已经全闭上了。眼睛是会透出心意的。

  铮——一声按音绵长而落,如花堕地,哀意悄然而生。

  锦衣人豁然睁眼,利光乍起。抚琴的人展臂拨弦,一时云浓雨急,琴音急转直下,悲绝入骨,他这听琴的人心中亦被琴声引得哀恨之意大盛。

  这是在与他以情相斗吗?锦衣人重新合上了双目。他纵使郁愤结心,也不容别人来操控他的情绪!

  琴音哀怒之声不绝,锦衣人径自调心。他修行至今,又岂会因一曲琴音就乱了心绪?

  琴弦震动,愈来愈急,霹雳骤降,重槌敲鼓,鼓面上迸出破碎的雨花,又落在鼓面上砸出嘈嘈切切的音,像檐下连绵不断的冷雨,从破碎的屋顶滴进去,滴到惨白的唇齿间,被打着寒颤拼命吞咽下去,把五脏六腑都冰了个透彻。

  这刺进骨髓的冷中,逐渐沁出更冷的杀意来。

  搭在石栏上的手指紧了紧,将坚硬的汉白玉印出了指痕,调服的心忽然掀起惊狂的愤懑与杀机。

  郁愤结心,恐迷自性。结的是自己的心,迷的是自己的性。声音本无情,如何动人心?不过是自己的心在动自己的性。琴音是死物,不会生出愤懑与杀意,它只是一个引子,把他隐在心底的愤懑与杀意统统引了出来。

  但此时生出这些感悟实在不相宜,郁结已久的心绪一朝被全部引出,已是要抑制不住。他的眉愈结愈紧,身上的气势翻腾开来,坚冷严酷,从高台之顶开始向下弥漫。几个负责守卫高台的修士感受到这气势的些许边角,已面露惊色,又向高台边缘退开些许。

  台顶拨弦的漓池却泰然自若,琴音在指下又转,声声愈重,像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慷慨激昂,堂堂正正。

  这仍然是哀怒之声,却将锦衣人心中的郁愤忽然一散。这不是水破堤坝的糜烂,而是开闸引流的倾泄。

  等最后一声琴音舒而长的散去,锦衣人重新睁目。

  他回身正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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